卷一 开篇 1 万箭穿心(上)    失去月华的黑夜,雷鸣与闪电齐响。    狂风肆掠,早已落尽叶子的古老大树发出凄厉的呜咽,暗影幢幢,神秘又诡异。    忽明忽暗的夜色下,薛婉秋站在窗边,水遮雾绕的双眸微抬,清冷的面容带着一丝忧伤与不知名的心悸。    冬雷震震?    逆天的存在,今夜,定不是寻常夜!    耳畔传来吴嬷嬷焦急的声音,“小姐快走,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她回头,瞧着眼前这名苍老又清瘦的老人,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走?往哪里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她倒是想走,可就连相府及国公府都没有能力再护着她们孤儿寡母,失去丈夫的她,该带着孩子往哪里去?    眼里流露出浓烈的酸涩,她缓步走至屋内的摇篮旁,看着不满半岁正在熟睡的孩子,伸手将他抱在怀里。    那孩子突然换了地方,有些不安地动了动小脑袋,挥着一双肉肉的小手揉了揉眼睛,扭头又睡了过去。    吴嬷嬷见自家小姐没有离开的意思,心内越发焦灼,劝道:“小姐,你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小少爷想想,这可是……镇国公府,唯一的血脉!”    身子忍不住颤抖,薛婉秋愣了片刻,眼底的酸涩被忧伤覆盖,而后升起一抹决绝。    扭头,她看着吴嬷嬷,点了点头,“既是如此,嬷嬷便去收拾好行装,咱们快快离去。”    相府及国公府的仇,总要有人来报,而这个人,只能是自己的儿子。所以,她必须留住这座青山,将来,才会有柴烧。    吴嬷嬷见她应下,动作麻利地将早已准备好的银票及包袱带上,打头往屋外走去,“老奴已让琳琅及浅草候在长廊处,有什么风吹草动自会随机应变,而菱玥,则在北边的角门外等候。等咱们出了府,上了马车,便立刻出城,最好趁着今夜,逃开那些人的视线。只希望,日后还能见着二爷才好。”    只希望,日后还能见着二爷?    薛婉秋苦笑。    花少槿那样的男人,走鸡斗狗、吃喝嫖赌、争风吃醋、聚众打架、一无是处,早在宫变的前一刻就已经消失不见,如此胆小无担当之人,她薛婉秋不求再见他。就当这辈子,她从未有过这样一位丈夫。    寒风瑟瑟,冬日的天气本就寒冷,又是在这样一个电闪雷鸣的诡异夜晚,自然更加冰凉彻骨。    碧莎橱长廊上,一道纤细的身影随风倒下,只听‘噗’的一声,鲜血四溅,响起无数道惊恐的叫声。    远远,薛婉秋瞧见琳琅被身边的绿衣姑娘刺中心脏,心没来由的漏跳了半拍,待反应过来,却是怒海翻腾。    “浅草!”    她惊呼,咬牙切齿中,又带着不可置信。    她看错了?浅草怎么会杀了琳琅?怎么会?    随着她的惊呼,长廊上一行众人立刻将目光移向她。吴嬷嬷见状暗道不好,拉着她转身便跑,却被一支破风而来的箭羽生生止住了脚步。    薛婉秋看着落在吴嬷嬷脚下的利箭,自是知道此刻逃不掉,索性转过身子,怒目瞪着走在最前面款步而来的美丽女子,眸中寒光闪闪,“薛、婉、琳。”    就是这个女人,这个她同父异母的亲姐姐,以前怎么没有看出,她竟然歹毒如蛇蝎。迫害她这个妹妹也就罢了,居然还做出亲手弑父杀亲人的事来,简直天理不容!    再透过她看向跟在她身后的绿衣姑娘浅草,薛婉秋明了,原来浅草,从来都不是自己人,一切只不过是她太傻、太单纯,轻信了别人的花言巧语,却最终害死了忠心耿耿的琳琅。    目光沉痛,抱着孩子的手不自觉握紧,以至弄疼了他,哇哇大哭了起来。 卷一 开篇 2 万箭穿心(中)    薛婉琳淡淡瞥了那幼儿一眼,唇角微勾,露出残酷的微笑,“妹妹,念在你与本宫尚且流着同样血液的份上,本宫便不与你计较,今日,本宫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为你的孩子留一具全尸。”    话落,不待她下发命令,早已有那懂得看眼色的御林军上前,欲从薛婉秋的手中抢过孩子。    薛婉秋大骇,紧紧抱着孩子,不住后退,然则却并不开口求情。    吴嬷嬷护主心切,身子一挺,挡在了薛婉秋的前面。而那些御林军,被她全身上下所透出的视死如归气势所震住,竟是停下了步子。    薛婉琳瞧着这一幕只觉好笑,残酷的笑容里浮现出无尽的嘲讽,“妹妹,本宫劝你不要做无畏的挣扎,否则,会死得很惨!”    一面说着,她一面拿阴厉的眼神瞧着吴嬷嬷,奈何吴嬷嬷不为所动,像是一座大山般护着薛婉秋,没有丝毫畏惧。    “哈哈……”    突然,薛婉秋笑了,似凄厉、似哀怨,却又无比放肆,让人听了不由从脚底升起寒意。    笑着笑着,她流泪了,双眼直勾勾看着薛婉琳,仿佛要将她看出一个洞来,那怨毒中恨意十足又带着冰冷的眼神,竟是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凉气。    “薛婉琳,今日你有此荣华富贵,那是踩着父亲的鲜血所得,你可心安?”    她其实更想知道,她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她的血,究竟是不是鲜红滚烫的。    自己极力想要忘记的事情被薛婉秋当众提起,薛婉琳面上闪过稍纵即逝的伤感。    亲手弑父,那不是她想做的,但若不那样做,皇上便不会信任她,她何以被封为贵妃?何来此等荣耀?    但随即,伤感变成冷漠,带着浓浓杀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吴嬷嬷心中鄙视,张嘴便是一口唾沫,“呸,不要脸!”    薛婉秋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薛婉琳今生没受过什么侮辱,何况是一名身份低贱的老奴才,当即脸色突变,声音也跟着尖利起来,“好一个不知好歹的贱仆,来人,给本宫杀!”    她不愿再浪费时间,薛婉秋今日,必须死!    话落,薛婉秋尚未有所反应,便只觉眼前一花,两支箭羽破风急速而来,直射吴嬷嬷的心口。她看见她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能说出口,而是吐出一口鲜血,缓缓倒地,一双浑浊的眼睛大睁,死不瞑目。    “嬷嬷……”    伸出手,她想去拉她,却连衣角都未能碰到。    双眼碎冰地射向薛婉琳,薛婉秋怒红了双眼,“薛婉琳,人在做、天在看,迟早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的。”    老天爷,既然你让我得以穿越多活一世,却为什么会是如此结局?如果你真的有眼,就该让恶人有恶报!    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薛婉琳不由大笑出声,“薛婉秋,说你天真还算是恭维,你简直愚不可及。如果真有什么因果报应,本宫也不会好好地活到今日。”    扑捉到她话里的弦外之音,薛婉秋大惊,“你这话什么意思?”    隐隐,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的脚底一点点往上爬,内心的不安与惊惧逐渐扩大。    薛婉琳摇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本宫的好妹妹,时到今日你难道还不明白,本宫为何这么恨你?”    “因为我阻止了柳姨娘扶正、害你没能成为相府嫡女,从而做不成太子妃,成不了当今皇后。”    这是自宫变以来薛婉秋就已经想出的原因。 卷一 开篇 3 万箭穿心(下)    薛婉琳的脸色因她这句话而变得阴霾,“没错,你说得对,本宫今日不能母仪天下完全是因你薛婉秋,但是你可能还不太明白,本宫恨你,并不是从姨娘因你而未被扶正那一刻开始,本宫打小,就见不得你所有的好。所以,本宫联合姨娘毒害了疼你爱你的夫人,让外祖父不远千里暗杀了你依赖挂念的哥哥,甚至是祖母,你以为,她真的是气急攻心而死吗?”    话到这里,在薛婉秋震惊沉痛且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薛婉琳缓缓移步,越过吴嬷嬷的尸体,走至她的身边,凑近,小声道:“祖母是我害的,就连你那丈夫……呵,忘了告诉你,你那丈夫花少槿,别看他表面上玩世不恭,其实他对你还真不错。”    心里一丝疑惑闪过,薛婉秋尚未明白她后半句话的意思,便见她一挥手,两名御林军拖着一名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男子走了过来。    “二爷!”    随着那名男子被扔倒在地,薛婉秋惊呼出声,抱着孩子快速跑了过去。她知道、她知道,纵然他发丝凌乱、血肉模糊、满身狼狈、瞧不出真面目,但是她知道,他是她丈夫。虽然她恨他在宫变的前一刻扔下他们孤儿寡母,可却并不希望看到他如此下场。    只是,无论她怎么喊,他一律无动于衷。最后喊得累了、心碎了,她才发现异样,抬眸看着薛婉琳,她只觉心在灼烧,“你对二爷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本宫只是命人割了他的舌头、挖了他的眼睛、挑断了他的手脚筋而已,所以,就算他听得见你喊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不过是割了舌头、挖了眼睛、挑断了手脚筋?    薛婉秋眼底蕴含着浓烈的杀气,双手紧握,竟是什么也不顾,突然站起身子以最快的速度向薛婉琳冲去,“薛婉琳,今日,咱们就同归于尽。”    花少槿再坏,也不该是这样的下场,他再坏,也是自己的丈夫。曾经,他也是潇洒俊逸、高贵自负的镇国公世子,如今,却怎么可以变成这样?    旁边的御林军见薛婉秋如此举动,早已快速出手,在她尚未碰到薛婉琳衣角的时候就已经一掌击在她的肩上。她踉跄着后退几大步,差点失手摔着孩子,嘴角随之浸出鲜血,鲜红艳丽。    “不自量力!”    厌恶地吐出几个字,薛婉琳没有功夫再做戏,“薛婉秋,本宫没有耐性陪着你玩,既然你这丈夫如此爱你,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回来将你带走,那么,本宫就成全他,让你们死在一块儿,只可惜你那不足半岁的儿子……”    话还未完,她已经退出好远。    薛婉秋还没来得及从薛婉琳的话里回过神,便只觉怀里一空,她惊恐地抬眸,却在刹那间飞来无数箭羽,直击她的心脏。她本来想要去抢回自己的儿子,可是这一刻,她却再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那名御林军高高举起,狠狠落地。    她心里一口气没能提上来,张嘴吐出大口鲜血,再回眸,看着瘫在地上的花少槿,她艰难地蹲下身,将他紧紧抱住。而那些漫天而来的利箭,却还未停止。    闭上眼的那一刻,脑海中浮现的是母亲静谧安详的睡容、祖母气急攻心的模样,还有镇国公府被屠杀的血腥场面,最后,是琳琅与吴嬷嬷满身的鲜血、不足半岁的幼儿乖巧安静的脸。    薛婉秋咬牙,在心里暗暗发誓,若是老天垂怜,让她再活一世,相府的仇、镇国公府的仇,她的娘亲、哥哥、祖母、父亲,她的公公、婆婆、丈夫、儿子,还有吴嬷嬷、琳琅、她自己,这所有人的仇,她一律通通讨回!    她……誓要手刃仇人! 卷一 开篇 4 三世为人(上)    头很痛,喉咙很干,想喝水,却发现全身无力,起不了身。潜意识里,她开口道了句‘水’。    一双温暖的小手将她的脑袋托了起来,然后,她如愿以偿地喝着了水,待水喝完,她才逐渐聚拢意识,却听得一道好听的声音轻轻地唤着:“小姐、小姐醒醒、小姐……”    声音好熟悉,真的好熟悉,有一点像……    猛地睁开双眼,薛婉秋瞧着眼前正喂着自己喝水的小人儿,十三四岁的模样,鹅蛋脸,细柳眉,长得清秀又可爱,这不是……    “琳琅。”    沙哑中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她反手将眼前这位身穿烟霞色比甲的小姑娘抱在怀里,眼里有晶莹的液体在打转。    琳琅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小姐这是怎么了,以为她是烧得糊涂了,便忙道:“小姐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奴婢这就去将药端过来,小姐喝了,也就好了。”    说着,琳琅便要起身离去,薛婉秋见状紧了紧抱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这时候,门口的湘妃竹帘发出一连串的清脆响声,紧接着走进一名长得较为英气,也颇有几分姿色的大眼睛姑娘,她瞧见榻上的薛婉秋已醒,立刻蹦了过来,开心得直叫唤。    “小姐醒了,小姐终于醒了……”    说着,又赶紧双手合十,做祈祷状,“感谢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小姐终于醒了,呜呜呜……”    不消片刻,狂喜又变为低低的哭泣。    薛婉秋瞧着她,眼睛眨也不眨,这……这不是菱玥吗?她以为,既然浅草是薛婉琳的人,那么肯定会告诉薛婉琳吴嬷嬷的吩咐,她杀死了琳琅,想必菱玥也是必死无疑,没想到,居然又见着她了。    悄悄拧了自己一把,薛婉秋觉得有些吃痛,当即心里一阵狂喜。    老天,你果然对我是最好的,意外穿越一次也就算了,如今,你居然让我再次怨念重生,好、好,这次,我定不负你所望。    “琳琅,我这是怎么了?”    毕竟对于年少的事情不是很清楚,薛婉秋不能对琳琅与菱玥实话实说,害怕吓着她们,但却可以装糊涂,先摸清楚这是她几岁、家中还有些什么人的时候,然后再做打算。    菱玥听她开了口,连忙收住自己一连串的感激,折身跑到榻边,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瞧着薛婉秋,没待琳琅回话,她已经抢先说了起来,“小姐难道忘了,今日乃是相爷宴请门生的日子,小姐意外掉进了池塘里,险些小命不保。”    她将意外两字咬得特别重,就是希望薛婉秋能够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薛婉秋瞧着她,目露不解,心中却是明白。    记得她十四岁的时候,确实发生过这件事情,当时的情况与现在相差不远,那时她心思还不算复杂,是以没有听出菱玥话里的意思,如今细细想来,哪里会有那么巧的事情,按照前世薛婉琳的说法,她敢肯定,这次的事情,是柳姨娘与薛婉琳一手操作的。    她真是傻,前世虽然不喜这两人,却从未想过这两人会有这般歹毒的心肠,若不是宫变那一刻她们露出嘴脸,若不是死之前薛婉琳得意忘形将所有的事情告诉她,她大概上辈子一直都不知晓。    蹙眉,她心中闪过一丝怅然,纵然是重生了,也没能救活母亲,母亲早在两年前便已经去世。如今正是柳姨娘春风得意的时候,她手握相府内宅重权,心心念念等着父亲抬她为继室,而父亲也有这个意愿,加之柳姨娘惯会做戏,将祖母也唬得一愣一愣,竟也不反对。要不是一年后母亲三年守孝期满她极力反对,怕是前世柳姨娘早已成了丞相夫人,而薛婉琳,也如愿成了嫡女。 卷一 开篇 5 三世为人(下)    想起母亲,薛婉秋的双手不由自主握紧,原本她以为,母亲是因病去世,所以她除了伤心,倒也没觉得有多难过。毕竟母亲缠绵病榻多年,能够不再忍受痛苦,也算是一种解脱。    可是现在她才知,母亲当时只是感染了小小的风寒,何至于久病不治,这一切,不过都是柳姨娘与薛婉琳搞的鬼,她真蠢,竟是要等到别人亲口告知才知晓。    眼里闪过稍纵即逝的冷意,薛婉秋抿唇:柳如烟、薛婉琳,我不会放过你们。    片刻,她松开双手,面上神色和缓不少。    好在庆幸,这一年,哥哥还在边关,并未传来噩耗,她还有时间。     “小姐、小姐……”    耳边传来菱玥急切的唤声,薛婉秋猛然回过神,松开琳琅,适时地露出一抹虚弱的微笑,但那看向菱玥的眼神,却隐隐带着某种冰凉,“真的是意外吗?”    如果没记错,她当时应该是带着浅草在池塘边散步,偶遇了被薛婉琳招待着四处观赏的贵族千金们。那时,她性子清高,不屑与古代思想腐朽的女子们交往,是以甚少出席各种宴会,就连自家府中举办的宴会,也一般都由薛婉琳在招待。她不明白那些小姐们为何一见她便对她冷嘲热讽,但她不愿多留,转身就走,哪知,裙摆却被人踩住,华丽丽掉进了池塘。    现在细细深究才发现疑点重重,为何浅草要怂恿自己出去散步,为何自己与那些小姐们不甚熟悉,她们却要如此对待自己,为何当时明明没人靠近自己,自己却掉进了池塘?    这一切的一切,全拜薛婉琳所赐。    怕是在她不参加各类宴会的同时,薛婉琳已经极尽所能地败坏了她的名声,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后面几次不得已出席皇宫宴会却被排挤的原因,更是那些小姐们见面就对她恶言相向的原因,至于浅草,她本就是薛婉琳的人,听她的话不足为奇。而当时除了浅草,根本也没人靠近她的身边,是以她现在可以百分百肯定,她之所以掉进池塘,完全是浅草所为。    这样想着,不待菱玥及琳琅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回答她,她便又道:“浅草现在在哪里?”    身为一名下人,主子病成这样,自己却跑得无影无踪,想必是去向薛婉琳汇报情况了吧?前世的自己因为接受的是二十一世纪人人平等的思想,是以对下人从不苛刻,她原本还以为浅草最是明白这点,与自己相处不分大小,便对她多了几分疼爱,但在如今看来,却是她根本没把自己当主子,真是好一个忠心的奴婢。    中国有句古话,说曹操、曹操到。    这不,琳琅刚张了张嘴,面色难看地想要开口,哪知却听得从屋外传来一道欢喜的声音,“小姐、小姐,你快来看,大少爷托人送了好些南方的绸缎回府,花色面料都较之京城大不一样,很是好看呢。”    话落,伴着门帘一阵阵轻响,走进一名身材高挑、相貌出众的绿衣姑娘,她手中抱着两匹布料,笑容十分灿烂。 卷一 开篇 6 惩罚浅草(上)       见了来人,薛婉秋的心顿时激动万分,却不是见着琳琅与菱玥般的那样欢喜,而是见了仇人的愤怒。万箭穿心之时,她才得以想明白,镇国公府几代隆宠,其势力盘根错节,那人脉与影响力,不说可以撼动整个金兆国,却足以让京城陷入动荡。怎会轻易被二房中人霸占爵位?怎会轻易被皇上拿住错处?这其中,浅草必是也起了不少‘细作’的作用吧。    心里恨透了来人,面上却不显,薛婉秋微笑着看向来人,借由琳琅的手,缓缓靠在引枕上,撑起上半个身子。    菱玥自打浅草进来后目光便一直含恨地瞪着她,可惜自家主子对她向来纵容,即便她想要教训她两句也不敢,便只能独自焦急。    而琳琅与菱玥的心思基本差不多,只是较之菱玥更加稳重一些,很多情绪,她并不表现在脸上。    见两人瞬间都提高了警惕,薛婉秋心里很有些感叹:琳琅与菱玥,都是全心全意为自己好的人,今世,她定不会让两人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病弱苍白却并不影响她的美貌,薛婉秋一笑,便是如春风般抚慰人心,令人不知不觉便觉温暖,只是今日,浅草瞧着这样的笑容,却没来由感到一阵心悸。    脚下步子稍一停顿,她立刻恢复,快步向薛婉秋走去。    “小姐快来看看……”    “跪下!”    话还未落,便听得一声厉喝,再抬眸去瞧薛婉秋的表情,却是异常严肃与威严,那如秋水般的明眸里,也不知何时,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小……小姐?”    显然是没有料到薛婉秋会这般对她,浅草有一瞬间呆住了,抱着布料,站在那里一动未动。    琳琅与菱玥瞧了,虽然奇怪小姐对浅草态度的改变,但却更加不满浅草如今的举止。    菱玥平日里要凌厉一些,性子也稍显泼辣,见浅草未动,似是不将小姐的命令放在心上,当即斥道:“你是什么身份,竟是连小姐的话都不听了吗?你眼里还有没有小姐?”    这话无疑是在说她目中无人、尊卑不分,对于注重规矩礼仪的古代人来说,无疑是重罪。    浅草听了稍微恢复正常,却并未立即照做跪下,而是不解地看着薛婉秋,不卑不亢地问:“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小姐要如此对待奴婢?”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下颚微抬,俨然有不屑之意。薛婉秋心中冷笑,面上却沉静似水,只那样瞧着浅草,没有开口说话。    反倒是菱玥与琳琅,听了浅草的话,当即心中一团怒火,但碍于薛婉秋没有动作,她们也不好发难。    被薛婉秋瞧得浑身不自在,浅草终于意识到一点,那就是眼前的这位二小姐,似乎与平常不太一样。身子不由自主抖了抖,她露出一脸的委屈,缓缓屈膝,往地上跪去。    “小姐乃是奴婢的主子,主子的话奴婢不得不听,只是不知奴婢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声音拔尖,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薛婉秋是个心肠歹毒的主子,以权欺压下人,这要传出去,必定坐实薛婉秋性情残暴的罪名。    既然是重生,薛婉秋就绝对不允许再发生与上一世同样的悲剧,名声,她势必要保住。    “浅草,你可知错?”    暂时没有理会浅草傲慢的质问,她问得漫不经心。 卷一 开篇 7 惩罚浅草(下)    浅草一愣,以为她是在计较自己在她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跑出了院子,当即将腰板挺直,理直气壮地回嘴道:“奴婢自知没有做错任何事,方才是柳姨娘将奴婢叫去,说是大少爷从南边托人带了好些绸缎回府,奴婢这是替小姐去取了。”    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的两匹布料举了举,以示自己说的是实话。    薛婉秋点点头,面容和缓了许多,命琳琅将绸缎接过,而后软绵绵地又道:“既然是这样,那么,擅离职守这个罪,也就不成立了……”    前世的时候哥哥确实托人从南方带了上好的绸缎回来,也是柳姨娘唤了浅草去取,可她知道,那两匹绸缎,不过是薛婉琳挑选剩下的。柳姨娘的胆子可谓越来越大,这种事情,当该是她这个嫡女先亲自挑选,而后才轮到薛婉琳这个庶女,可柳姨娘竟是只唤了个奴婢去取,呵,当她还和以前一样好说话、好欺负?    浅草但听薛婉秋软了语气,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中得意万分。如今乃是柳姨娘管家,就算是二小姐又怎么样,还不是得看柳姨娘的脸色,哼,蠢货!    正在心里鄙视,却听得薛婉秋的话锋突地一转,厉声喝道:“虽然如此,但是浅草,你好大的胆子,身为一名二等丫头,没有主子的允许,你竟敢私闯主子内阁。你说,你这眼里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子?难不成,我堂堂相府二小姐,在你眼里,竟是什么也不作数?”    这个时候的浅草在她的玲珑苑还只是一名二等丫鬟,薛婉秋记得,一年后边关传来哥哥噩耗的时候,她在伤心欲绝的情况下处决了犯下错误的浅裳,才提了浅草上来。    方才还得意得想要私自起身的浅草心里猛地一紧,双腿更是像灌了铅似的动不了分毫,一双略带风情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瞧着薛婉秋,半响做不出反应。    这还是平日里那个虽然清冷却性格软弱的二小姐吗?怎么今日说起话来,如此骇人?    琳琅与菱玥的双眸同时睁大,在惊讶自家小姐变化的同时也替她高兴。小姐就是太好相与了,所以总是被人暗地里下绊子,如此一来,她们就宽心多了。    见浅草愣住了,薛婉秋只想笑,可是今日不是跟她计较的时候,她要利用她,反咬柳姨娘一口。    今日,她不过是想讨要些利息罢了。    垂了眼眸,她面上带着一丝疲惫,挥了挥手,“罢了,你且去外面院子里跪着,什么时候想通自己错在哪里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言下之意却是,什么时候我想起来了,就让你起来。    浅草本来想反驳,但是碍于柳姨娘及大小姐不在此处,没人能够为她做主,她便暂时忍了。不过这个仇她却是记住了,势必要去柳姨娘处告状。    于是,带着满腹恨意,浅草心不甘情不愿地跪在了玲珑苑的院内,这倒是令不少还存着坏心思的丫头妈子瞬间收敛起来。 卷一 开篇 8 初次交锋(上)        敲山震虎的作用起到了,薛婉秋也觉得累了,毕竟是才大病一场的身体,自然虚弱,便沉沉睡了去。    第二日一大早,老太太身边的寒秋候在了屋外,薛婉秋忙叫琳琅将人迎了进来。    先纳了个万福,寒秋态度恭敬,却并无多少表情,“老太太差奴婢前来问候二小姐,知道二小姐昨日落了水,老太太一夜没有睡好,不知二小姐身体可好些了?”    薛婉秋亲热地拉过她,笑道:“已经无碍了,多谢老祖宗挂念,想来都是秋儿的不对,本该是早早去老祖宗那里请安,怎的劳烦寒秋姐姐跑了这一趟。”    来人不是老太太的亲信任嬷嬷,但好歹是个大丫鬟,可见老太太对她,并不是没有感情,只是碍于她前世性子清冷,不甚亲密罢了。这一世,她自然不会再荒废亲情,要一一拾起来。    寒秋有些意外她突来的亲热,但面上却不显,只微微带上了笑,“既然如此,二小姐便就去翡翠园一趟,老太太近日总是吃不好、睡不安,府医道乃是气闷,大小姐正陪着解闷呢。”    “多谢寒秋姐姐提点。”    寒秋这人,年龄不大,不过十七八岁,但却十分稳重,心思也玲珑。今日瞧见自己的变化便好言提醒两句,可想而知,在老祖宗的心里,自己的地位,其实依旧在薛婉琳之上,只要自己肯多与老祖宗相处,想必日后会让老祖宗看清柳姨娘及薛婉琳丑陋的嘴脸。    穿了件素色的衣裙,未施粉黛,发间别上一支羊脂白发簪,虽然简单,但胜在清新脱俗,加之她本身长得貌美,这样看上去,倒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月下仙子。    屋子内的三个丫头瞧了这样的薛婉秋,不由同时露出微笑。    菱玥心中不解,因为小姐还在守孝期,这样的服饰几乎这两年来天天穿,可却从来没有今日这般瞧着有灵气,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瞧了半天,突然,她用力拍了拍脑袋,脑中灵光一现:对了,是气质。小姐如今的气质,可所谓高贵优雅至极。    尚在翡翠园主屋的长廊上,便听得屋内传出一阵阵欢笑声,薛婉秋心中一沉,一双小手紧紧握住,几乎将指甲嵌入血肉里。    柳如烟、薛婉琳,咱们又要见面了,上一世的仇,咱们这世,好好算。    拳头缓缓松开,她扬起迷人的笑容,随着寒秋的通报声,掀开了帘子,款步走进内室。    “秋儿见过老祖宗。”    清脆好听的声音打破一室欢笑,瞬间吸引住所有人的眼光。    上首的老太太周慧清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个从不来自己院里请安的嫡亲孙女竟是突然来了,惊讶之余心里也升起一抹安慰,便点了点头,“起来坐下罢!”    薛婉秋谢过,在下首最靠前的位置坐下,老太太见状示意身边的半夏上了茶,而后关切地问着,“秋儿昨日落了水,身体可好些了?”    薛婉秋正待回答,却被旁边一道温柔的声音抢了先,“是啊二小姐,虽说如今天气大,可也难免不会染上风寒,你当该好好休息休息,身体要紧啊!”    寻声看去,乃是一名发髻整齐、美艳秀丽的妇人,她身穿淡红色丝织衫,下着曳地梅花浅红裙,一双眸子宛转流波,唇角带着温暖笑意,一副忧心关切的模样,正是柳如烟柳姨娘。 卷一 开篇 9 初次交锋(中)    薛婉秋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先对老太太说了身体无事,才看着柳姨娘,回道:“多谢姨娘关心,秋儿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若是感染了风寒,定是不敢到这翡翠园来,没得过了病气给老祖宗,那就得不偿失了。只是今日听得寒秋姐姐说,老祖宗近日有些气闷,秋儿身为晚辈,自然该来尽尽孝道。”    你不就是想让老祖宗觉得我没有孝心,不关心她老人家的身体么?我偏不如你愿!    话到这里,她突然又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就在柳姨娘尚未理解透彻之际,转而看向老太太,笑容中带着些腼腆,语气中带着些讨好,“哥哥托人送了南方上好的绸缎回府,秋儿也得了两匹,可老祖宗也知道,秋儿尚在带孝期间,实在不宜穿那些大红大紫的颜色,便都带了来,看老祖宗有何用处。”    话落,在老太太嘴角弧度拉大的期间,琳琅已经呈上绸缎。    薛婉秋淡淡扫过在座众人,果真见柳姨娘面色难看、坐立不安,一双美眸似是碎了毒般地看向自己。    然则再看另一边端庄高贵的貌美女子,却始终保持着温暖的微笑,让人见了一眼难忘。此人正是薛婉琳,当年柳姨娘费尽心思不惜催产也要让她比自己先出生的相府大小姐。    柳姨娘不明白一向清高少言的薛婉秋怎会说出那样含有深意的话,并且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仿佛知道她许多秘密般,让她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心里既惊讶又不安,柳姨娘赶紧将注意力放在那两匹绸缎上,面色有些僵硬地道:“大少爷是个好的,出门在外还念着家里人,心思也细腻,这绸缎府内每位主子都得了两匹,既是这样,二小姐的还是留着自己用吧,若是老太太这里还有需要,从妾身那里拿便是。毕竟,二小姐还是花样的年纪,过了年出了孝期,也该好好打扮打扮,姨娘人也老了,也就不在乎那些了。”    这话说得好,薛婉秋不由暗自为她竖起了大拇指。一来是时候地阻止了老太太细瞧琳琅手中绸缎的举动,二来彰显了她对老太太的一番好意,三来,也做足了‘慈母’的样子。    老太太因柳姨娘的话而笑得更加灿烂,那看向柳姨娘的眼神也带着某种赞许。这个柳如烟,虽然没有杨柳(薛婉秋的母亲)那样惹人喜爱,却也是个端庄贤淑、恭敬孝顺的人,最重要的是,她肯为秋儿着想,又一心一意为相府,所以,若是抬为继室,倒也可以。    薛婉秋瞧见老太太此刻的表情,心知柳姨娘在老太太面前的表现让她甚为满意,再转而看向柳姨娘,只见她笑容里难免有些高兴及得意,而薛婉琳则始终都是那副优雅端庄的微笑,丝毫未变。    眼眸垂下,薛婉秋面上闪过一丝痛恨,再抬眸时,却已含着盈盈微笑,“既是如此,那秋儿就将这绸缎自己留着了?”    这话是对着上首的老太太说的,且语气里似有一丝调皮打趣的意味。老太太但见她性子变得活泼了,又肯与自己亲近、为自己着想,心里自是高兴非常,但却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只点了点头,略带宠溺地道:“好,秋儿就自己留着。”    转而又看向柳姨娘,“你也不必将你的送来,有这份心就足够了,合着我这里也用不了那么多,便自己做两套衣服罢!” 卷一 开篇 10 初次交锋(下)    柳姨娘本也不想将那绸缎拿出,毕竟那可是好东西,方才那样说不过是怕老太太收了薛婉秋的绸缎,事后瞧出蹊跷,知道她暗中虐待府中嫡女,对她心生不满,影响她扶正一事。这会儿既然老太太这样说,她自然觉得再好不过,便立刻满口应是。    一旁的薛婉琳但听柳姨娘毫不推脱便答应,当下皱了皱好看的眉头。    姨娘就是太过贪心,竟是连客气的话都不再说,若是老太太只是面上说不要,心里却想要会怎么想?好在看老太太的意思,是真的没有想过要拿了去,她不免松了口气。    清光潋滟的凤眸微转,目光落在笑容甜美的薛婉秋身上,她不由一愣,这个看起来总是毫无生气、目光清冷的二妹,今日怎么瞧着大不一样?还有她方才说的几句话,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听闻二妹妹昨儿夜里罚了院子里的丫头浅草?”    薛婉秋闻言缓缓移动目光,看向笑起来绝对可以迷倒万千男子的薛婉琳,点了点头,老实回答:“是。”    昨儿夜里就收到了消息,现下才来找她麻烦,是不是太沉得住气了?看来这浅草,也并不是很受重视嘛!    也对,毕竟现在的浅草还没有将作用发挥到极致,不受重视也很正常。不过,今世她绝对不会放任浅草将她真正的作用发挥出来。    震惊、绝对的震惊!    屋子里的人,无论是姨娘们还是小姐们,亦或是伺候的丫头嬷嬷,皆都震惊地看向薛婉秋,就连老太太,也是这种表情。    秋儿不是一向与人为善,对待院中丫头宽松放纵的吗?以前可从未听说她罚过任何下人啊,怎么突然之间……    老太太心中疑惑,却听得柳姨娘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说起这个,二小姐,妾身不免要替浅草那丫头求个情。昨儿下午,大少爷托人送的绸缎到了府中,妾身送到翡翠园待老太太选过后本是想着先拿去玲珑苑让二小姐选,可当时二小姐正在昏迷中,妾身便做主,替二小姐留下两匹好的,唤了浅草过去取,实在也不是浅草自个儿擅离职守。虽说现在也到了夏季,可更深露重的,浅草已经跪了一个晚上,妾身看着也着实心疼,还请二小姐高抬贵手,原谅浅草这一次,毕竟,也是妾身考虑不周。”    挑眉,薛婉秋不知为何,听了柳姨娘的话只想笑。    什么叫做说话的技术,她算是彻底领教了。    柳如烟这话说了,虽然她薛婉秋没能亲自去挑选绸缎,但她得到的这两匹却是除了老太太外最好的,一来,表明在她心里,老太太才是最重要的,二来,也让众人知道,她是真真切切将这个相府嫡女放在眼里心里的。    而后面几句话,却又明摆着要告诉众人,说她薛婉秋是个小肚鸡肠、心思歹毒、不懂得体谅下人的恶女,就为了一个罪名不成立的‘擅离职守’,居然让一个小丫头在院子里跪了一晚上。同时,话里话外还不忘暗示下去,真正心善、宽容大度的,是她柳如烟。    这恶名与美名,不就是这样传出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