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章 夜渡冰河 黑暗中,泛着微弱白光的河水带着冰凌从白苍狼的腿边流过,发出潺潺的水声和冰块之间相撞的碎裂声。白苍狼侧着耳朵,很专注地听了一会儿。 当然,她听的不是流水声。没有人会在刺骨的冬天趟过半结冰的河水只为听动人的流水声。临王手下的左副将白苍狼更不会。她抬起右手,像身后的兵士做了一个手势,他们便悄悄地跟上了。为了不把衣服弄湿,鞋子和裤子都已经解下,顶在头顶。 所有人都将棉袍撩起,绑在了腰间。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进行着。可以看出这都是训练有素的将士。 夜行突袭,最好的掩盖色不是人们通常所以为的黑色,而是蓝灰色,这是和天空与岩石相似的颜色。这一小部队正是穿着深蓝灰的衣服,无论是在河水中,还是在登岸前,都有足够好的迷惑力。 黄色的肌肤在水下,很快就冻成了紫蓝色。有兵士在小心前行的同时,已经冻得无法克制住双腿的微微战栗。可是依然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他们都看着前面的白苍狼,跟着她,一步步地小心前行着。一个女人都能受得住,没有理由他们会露怯。 在白苍狼初为将时,很多人都看不起她。一个女将,说起来,多少有些荒谬。可军营是一个凭借实力说话的地方,左苍狼出色的箭法给她省去了不少麻烦。她每日超负荷的训练强度,将士们也都看在眼中,不由对她生出了几分敬意。 她在应对临王所问的应敌之策时表现出的不落俗套与干练老辣,也让将士们对她有了畏意。直到她第一次独当一面,偷袭成功,率领凯旋之师而归,才真正让临王军营中上上下下承认了她是将领之才。 这一次又是必胜不可的任务。 最后一个人也上了岸,白苍狼低声命令道:“休息半炷香时间。” 她的棉袍没有撩起,现在正湿哒哒地滴着水。她低头由上而下挤出袍子上的水。河水尚未齐腰,现在她却因为没有撩起袍子,水顺着袍子渗了上去而浑身都湿透了。 女人,究竟是有些不方便,白苍狼在心里自嘲道。兵士们看见白苍狼在挤着水,才猛地想起自己的袍子还绑在腰上,身子露出了大半,一个个连忙放下,到暗处去穿鞋裤了。 白苍狼不介意地笑笑。撩起袍子过河,虽然渡河时刺骨寒冷,只要衣服不湿,人便没有事儿,最重要的是不会妨碍行动。 不一会儿,常何便出来了,他托着自己的棉袍,站在不远处想了一想,终于走了过去,说道:“将军,要是不介意……” 白苍狼笑了一笑,说道:“不用了,你自己穿着吧。”常何注意到白苍狼说话时根本没有看向自己,她在注视着树林对面的敌营灯火。她总是一投入战役,就忘却了一切。他们都说在白将军投身于战事时,她的眼神是坚韧而专注,可不知为什么,常何总觉得她的眼神中其实有着一种迷离而恍惚的神情。 白苍狼反手抽出箭囊里的一支箭,搭弓射箭,敌营的大旗应声而倒。几乎于此同时,白苍狼的第二根箭也已经射出,这一次,箭飞往了敌营中帐,灯火辉煌的中帐里,一个黑影徐徐倒下,而白色的帐步上绽开了一朵硕大的血花。 “杀……”简洁明了的一个字迸出了白苍狼的齿缝。她将烽火弓背过身后,纵身跳出了树林,她的身后紧跟着的是以一当百的精兵。战斗不会是你想象的那么容易。事实上,白苍狼带领的小股突袭队是根本不可能吞下这么大的一块肉的。这是一步险要的棋着,它的目的在于扰乱敌军的军心。 常何挥刀砍下一个敌兵的头颅,刀还未落下,另一柄刀也向他的背后刺来。他明明用余光看见,却力势未收,无法回转回来。眼看就要挨上这一刀,背后却一声闷哼,随后就是那人倒在他的身上。常何推开那人,看见了那人背后一支黑羽箭。 是白苍狼的箭,是白苍狼救了他一命。常何感激地向远处的白苍狼投去一眼。她夺得了一匹马,正骑着马,挎着马刀,提着弓箭,在敌军中驰骋纵横。常何看向她时,她早已调转箭头,又射杀了敌军一名将领。 她的衣角处不再有水滴不住地落下,因为已经凝结成冰,衣服板结着,衣角处的冰柱在行动中坠落,留下的冰珠子映在灯光下,反射出晶亮的微光,她却浑然不觉一般。常何敏感地发觉她的脸色有着不正常的湿红。 白将军最怕冷。她什么都不怕,不怕疼,不怕血,不怕死,只怕冷,特别怕冷,这是她亲口和他说过的。可她还是接下了这一次任务,亲手制定了夜渡冰河的计划,甚至没有接过他递给她的棉衣。她对她自己太过严苛。 事态一如临王所料。白苍狼没有让他失望。她的小股突袭队承受了敌军一小半的军力,这使得他的正面进攻变得异常顺利。当然,这一小股突袭队的伤亡也惨重异常。这使得临王心有一些不悦,把训练优良的兵士交给她,她怎么总是带得走,带不回来。 “白苍狼,她人呢?”临王皱起了眉头,在马上问道。 剩下的兵士一个个低着头,没有人发出声音。 临王觉出不对味的地方,沉声重复道:“白将军去哪里了?”说着,把马鞭指向常何,说道:“你说!” 常何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向前一步,说道:“殿下,属下等没能找到白将军。按理来说,敌军已经清剿完毕,白将军会来见殿下的。” “这还用你说?”临王握着马鞭的手不由紧了一紧。也许夜渡冰河的任务不该交给她,毕竟她只是个女人,没有能力承受这么重的任务。好在是任务已经完成了,没有影响到军情,但就此失去她也不免太过可惜了。“你们找到白将军再休息。” 常何偷瞧着临王的神情由微怒转变为担忧,还才大着胆子说道:“殿下带领人马杀来时,白将军还在。但……状况似乎不佳。属下等忙于突围,一时没有注意,白将军便就不见了。那时敌军大势已去,白将军又武艺超人,应该……不会有事。” “你跟我来。”临王又用马鞭指了指常何说道,这兵士看起来对白苍狼颇为关心,只怕是有些关心过头了。 常何将白苍狼穿衣渡河的事情说给了临王,临王点了点头,说道:“她总还记得自己是个女子,这未必是坏事。然后呢?这与她状况不佳有什么关系?” “这……属下也不知道。”常何也有些讪讪地答道。临王竟然不知道白将军最怕冷吗?在诸将领中,临王对白将军的要求最为严格,关心也最少。常何有时不无悲凉地想,也许,这是因为白将军对临王最为忠心,所以临王不必着意笼络。 “不知道就少说点儿话。难道本王不知她自幼惧寒?何必遮遮掩掩?找寻她的事就交给你。限你七日之内找到她。找不到她,你也就别回来了。”说着,临王的脑中便浮现起第一次看见白苍狼的画面。 第一卷 第2章 草原狼孩 那时,他受封到北地,也是父皇期望他可以守卫边疆的意思。他第一次出猎,便遭遇狼群。在与狼王对视之后,他猛然明白了一直以来他自己缺失的是什么,不是别的,正是狼的气魄与胆识。他不乏狼的智慧,却没有狼的狠心与绝情,贪心与决断。 他仓惶而逃,狼王却静静地走开了,对他们不屑于一顾。幸亏这是一群刚刚饱食的狼,狼没有把他当做食物,而他却把狼视为了师父。猎狼,从此之后,就成为临王的必修功课。 一次,他袭入狼窝,便看见了白苍狼。在一群小狼中,她四肢着地,和小狼们一起对着他做着呲牙的动作,还不时抬起手,威胁性地挥舞着,口里发出嗷嗷的声音,而眼神分明与狼一般无二。 狼最怕铁器,小狼也早早地从母狼那里学习到了铁器的可怕。当临王亮出手里的打狼棒时,小狼们呜呜地倒退了几步,靠在了一起,眼睛却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临王,像是随时都会上去扑咬的阵势。 白苍狼却一步也没有后退,虽然她的四肢都在不住地战栗。小狼们退到她身边也就停住了,一起发出了一声凄厉的狼嚎,飞动四肢,向临王扑咬了过去。小狼们的努力很徒劳。他们很快便被临王一干人等杀了个干干净净。但是,临王还是为小狼们的镇静暗暗吃惊。他没能想到不过二月大的小狼就能统一地行动,而且是有效地行动。 等到小狼被猎杀完,临王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白苍狼的身上。 狼孩!临王只听说过,说是失了子的母狼会叼来别的动物幼崽抚养,有时是野羊野狗,偶尔也会是人的孩子。他以为是草原人的以讹传讹,从没想到真有其事,更没想到会让自己碰上。 临王审视着眼前的女娃,她的四肢明显是在微微战栗,可她的眼睛一直警惕地看着自己,而小狼们的惨死并没有让她拔腿就跑或者吓得瘫倒在地。 临王一步步走近她,可以感觉到她的肌肉在渐渐紧绷,连呼吸都屏住了,而她的眼睛却跟着他在移动。 临王忽然停了下去,问身后的侍从道:“她是在害怕吗?” 侍从是草原上经验丰富的好手,可亲眼目睹狼孩也是初次,正仔细看着,冷不丁被临王一问,想了片刻,答道:“我在她的眼中看不见害怕。大概是冷的。” 临王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的厚实皮毛,再看看女娃不着片缕的身体,心下了然,笑了一笑,说道:“她该有几岁了?四岁,还是三岁?” 侍从却没有应答,临王听见身后侍从在自言道:“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冬天的。” 临王越看女娃越是有趣,就走了上去,摸了一摸她凌乱的头发。他能闻见女娃身上一股子的狼臊味,心里不禁好笑,狼去养人的孩子,再好,也不过养成这个样子罢了,还能怎样。却不提防女娃猛地扭转过头来,一下子咬在他的虎口上,临王挣了几下,她一点儿也不肯松口,反而咬得更紧了,登时就咬出了红印来。临王一时恼了,反手敲在她的后脑勺上,她晕了过去,还死死咬着。临王抽出手来,上面有着密密的一排红色牙印,有的地方已经渗出血珠来。 “牙倒是还算尖利。”少年临王擦去手上的血,又看了女娃一眼,说道:“却也是个有用之才。留下吧。说不定能有大造化。” 有人把女娃抱了走,侍从在她额头上摸了一下,是滚烫的,他叹了一口气。这是发高烧了。这么冷的天,狼窝里又脏,吃的又是生肉,这么小的娃娃能不生病么。生了病也只能听天由命,总不能指望狼来给她治病。真算是这女娃运气不错。如果不是遇上他们来掏狼窝,只怕这一次发高烧未必能熬得过去。 “殿下,这孩子还没有名字。殿下给赏个名字吧。” “你们把这群狼的狼王叫做白狼,这个孩子就跟它姓吧。就叫做白苍狼好了。”就这样子,少年临王草率地给女娃取了名字。这个名字伴随了白苍狼终生,而白苍狼自己则一辈子伴随在了临王的身边。 第一卷 第3章 苍狼欲嫁 过了三日,常何回了军营。他在树林里发现了马血,看样子,是马受了刀伤,血当时便喷涌而出,溅在了地上。而一路斑斑的血迹,则是马匹负伤窜逃留下的。这匹马流了不少血,却因为健壮体强,跑出了好几里路。血迹消失的地方,已经是深山了。 在这儿有很大的一块血迹,应该是马匹倒地后,渐渐流下汇集起来的。可是,常何他们没有找到马匹的尸体,更没有找到白苍狼。从泥土上的马蹄印上,常何他们可以推断出白苍狼一直都在马背上,不然马蹄印不应该有这么深。 “大概是马受了惊,所以才带着白将军跑进了深山。” “胡扯。”临王重重地将手里的书拍在桌上,说道:“你凭什么断定那就是白苍狼骑的马?而且,白苍狼怎么会让马受到刀伤?她又怎么可能任着马跑进深山而不回来复命?” “属下……” “不用说了。让杨庭来查这件事。这点小事也做不了,你也不必再做黑衣卫了。” 杨庭与白苍狼一起受训长大,不同的是,杨庭训练结束之后便离开了军营,为临王做一些情报上的工作,而白苍狼则被临王留在了军营里,被培养成了一名将领。 杨庭远在千里之外,当他动身前来还在路上时,便收到了临王的第二封信,说是白苍狼找到了,让他不必来了。受训时,杨庭与白苍狼之间一向交好,白苍狼还救过杨庭的命,两人是真正的过命交情。 杨庭想着,一来完成了任务多少能还一些白苍狼的救命之情,二来两人也少有机会能见面,正好叙一叙别情。接到临王的第二封信,杨庭心里有些怅怅。他这几年在外,为人做事,都有了一两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派头。可临王的话,他还不是不敢不听。 “去哪儿了?”临王看着脚下跪着的人问道,语气中的责难明显多于关切。 “末将……末将那日昏了过去……” “你知道这是第几天了?你昏了这么多日?” “我……”白苍狼咬了咬嘴唇,额头上布上了一层细汗,在临王等到不耐烦时,才说出话来:“我腿冻坏了,马也死了。是山里一户人家救了我,我醒来后,说要走,他们不让。说我腿还伤得厉害,不让走。我让人去报信,大军却已经换了地方,他回来的路上碰上常何,这才联系上的。” “算了。你立了功,将功抵过,本王不追究你。只是以后万不可如此。”临王挥了挥手,让白苍狼下去,却又突然问道:“怎么不让他们做个担架抬你回来,为什么要骑马?腿伤不要紧吗?” 白苍狼笑了一笑,抬头应道:“主上说过,只有马背上的将军,没有担架上的将军。苍狼记着呢。” 临王对上白苍狼的笑颜,也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尴尬,心里有些滋味自己也说不明白。他知道是自己一手造出了这么一个女将军,他以此为傲。可对上她的过分努力时,总有些愧疚的感觉。 白苍狼出了临王的中帐,心里想着临王最后的关心,不觉就笑了出来。常何看见白苍狼脸上有着不常见的生动,说道:“将军笑了。” 白苍狼听了,手抚了抚脸,轻声说道:“我哪有?可别胡说。”声音还是带着愉悦。可尾音却忽然就黯淡了下去。这时,白苍狼才想起来,她是要去和临王说什么来着的了。明明想了很久:应该怎么说,他才可能同意;应该怎么样,把话题引到那上面才不突兀。可见了他,却全忘了。 夜晚悄悄地降临。白苍狼躺在帐中,给自己换了药。她尽量不去看红紫流脓的双腿。她不喜欢看自己布满伤痕的身体,尽管伤痕对一名将军来说也是一种光荣,这记载着将军的苦战经历。 但白苍狼始终没能忘却她是一个女人。她想起在深山里的茅屋中那个温暖的怀抱,心里也一点点被温暖充满。但她不知道他之所以会抱她入怀给她取暖,是因为她在昏迷时一直在喊冷。 她一直喊着的是“主上,主上,苍狼好冷。好冷,主上”。这几日,他母亲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让白苍狼不知该怎么感激才好。白苍狼很少能见到他。他在山中打猎,早出晚归。白苍狼听见了是他母亲让他多去打些野物给自己补补身子。 白苍狼说不用麻烦了,救了我已经是大恩,哪里还敢再劳动大哥。可他却笑了笑,就提起刀子出门了。在白苍狼昏昏欲睡的神思中,他的笑和临王的面庞奇特地重合在了一起,分明是临王在对着她笑。于是白苍狼也就开心地笑了。 这么一笑,也就惊醒了。想起刚刚的梦境,嘴角未收的笑意就化成了生涩的苦笑。她知道,临王永远都不会对她那样笑的。也许,临王会对京都的那个人这样笑吧。白苍狼不知道。她可以确定的是临王不会那样对自己笑,永远也不可能。 “殿下,白将军已经睡下了。” 帐外是常何的声音,应该是临王正在巡营,路过了想来看看她。白苍狼连忙喊道:“主上,末将还没歇息呢。”这常何,真不懂事儿。临王还没睡,她这个做属下的怎么会睡呢? 她掀起被子,便要下床。脚还没着地,嘴唇就抖了一抖,却没有发出呻 吟的声音。临王掀起帘子进来,便看见她刚刚包好的腿上又渗出了大块血迹来。仅仅是冻伤,竟会这么严重? “这要多少天才会好?” “主上知道的,苍狼的伤一向好得快,不会耽误军情的。再说只是腿伤,骑了马,和平常也没什么两样。” 临王没答话,却用手隔着绷带顺着她的腿往下摸索着,在大腿外侧重重地按了两下。白苍狼疼得咬紧了牙关,没敢发出声音来。 临王放开了手,说道:“没伤到其他的地方,冻伤而已,养养就好了。外面的那个常何对你挺忠心的,这几天就让他照顾你吧。”说完,便起身要走。 白苍狼来不及多想,一把就抓住了临王的手,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能说出来。 意识到自己的莽撞,白苍狼心虚地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却没有松开。原来,临王的手也是这么的温暖。临王用力甩了一下,白苍狼却下意识地抓紧了他。临王皱起眉头,回头去看白苍狼。 白苍狼对上他不掩嫌恶的目光,冻得一个机灵,慌忙松开了手,接着就低下了头,埋得很深很深,却还是能感觉到头顶上那道嫌恶的目光。白苍狼知道,主上没有几个女人,他也不喜欢这些女人主动的接近,何况是她。 她听见自己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主上,苍狼想要嫁人了。” 白苍狼不知道,她到底是希望临王是同意还是不许。她只感觉到了说出来之后的异常轻松。 临王怔了一怔。女大当嫁,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没有人能知道白苍狼到底多大了。但如果将她被他带出狼窝时算作四岁的话,那现在她是十八岁了。十五岁便该嫁人,十八岁确实不早了。可长于军营的她,怎么会想到这件事情。她想嫁谁?还是仅仅意识到,她到了非嫁不可的年龄了? “本王会给你选一个好夫婿的。”临王听见自己的声音多少有些不悦。白苍狼嫁给什么人都不合适。她太出色,临王不会把一个过于出色的女人嫁给自己的得力心腹,谁也不想被一个女人辖制着,更不想被人指指点点,说他还不如自家女人。 临王更不可能把她指配给一个他不信任的男人,他需要白苍狼的绝对忠心,不会允许她有丝毫的背叛可能,而女人一旦嫁人,便会有一半的心给了夫君。 临王知道,自己这么说,不过是在敷衍白苍狼。他想,也许过一段时间,她就忘了,是这次受伤将她吓怕了,才会蹦出这种奇怪的想法。这也是一种试探,万一,她真的情动了,他需要采取一些措施。 “苍狼选好了。是个猎户。我知道军营里没有男人愿意娶我。主上也不会放心让我嫁给不知底细的人。他只是一个猎户。不会有什么影响的。”说着便渐渐滴低了声音,生怕他不许似的。最后一句却又急切地说出,抬头看了临王一眼,很快又低下了头。 “猎户?”临王用怀疑而沉思的语调重复着。他没有看见白苍狼近乎祈求的目光。 白苍狼能感觉到临王的目光在审视着她的全身,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 “为什么你认定军营里的男人不想娶你?” 白苍狼的头低得更深,她不懂为什么临王要问她这个问题。但她知道临王感受不到她的难堪。为什么不能给一个痛快的回答,许或者不许,都可以。 “他们都喜欢漂亮的女人。”白苍狼的声音只有她自己能听得见。 “你说什么?”临王没有听清。 白苍狼咬了咬牙,大着声音说道:“苍狼是说,我和他们相处这么多年,知道他们都喜欢漂亮的女人。而我……一点也不好看。” 临王哑然失笑,笑道:“天下男人有哪个不喜欢漂亮女人的?又岂止是本王手下这些将士?” 白苍狼紧了紧拳头,争辩道:“他不是……他托他娘向我提亲了。” “那是因为他穷。你信不信,只要我赏给他一百两银子,他就……” “主上,别说了。”白苍狼泄了气般说道。她没有把握,猎户大哥到底也不过是个认识几天的男子。从小到大,临王对她或许过于严厉,却是从来没有骗过她的。她不自觉地下意识地便信他。 “有时,你也真是笨到可以。”临王笑道,又换了严肃的语气说道:“你嫁给他,要怎么过日子?传出去,本王手下堂堂大将嫁给一个猎户,这算是什么?”在他看来,白苍狼的想法突如其来,其实荒诞不经。 “主上,别说了。苍狼相信他,苍狼不会看错。苍狼不信,这世上真的就没有一个人会爱我?” “爱……?这像是本王手下大将说出来的话吗?”临王终于有了怒意。他伸手捏住白苍狼的下巴,逼迫她看着他,说道:“你说,这是本王手下大将该说的话吗?” 白苍狼咬紧了嘴唇,不肯说话。这时,临王看见她的眼睛慢慢湿润,泛出了水光,然后,两只眼一眨,两滴硕大的眼泪就一齐滚落了下来。临王触电般地放开了白苍狼,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哭了?” 白苍狼苍白地笑了笑,说道:“苍狼没有。主上说过的,出色的将领从来不流泪。” 临王沉默了半晌,说道:“可女人可以,女人有流泪的自由。你不用羡慕那些女人。凭借美貌的女人终究会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依靠男人的女人总会觉得男人对自己不够好。她们会迷失自己,最后失去一切。不像你,你将成为我宁朝排得上名的大将,不用依靠任何男人,你也是人上之人。以后……你会懂的。” 这是临王难得的温煦,白苍狼静静地听完,然后固执地说道:“可苍狼想嫁人。” 临王甩袖而去,白苍狼太让他失望了,女人终究不过是女人吗? 第一卷 第4章 江山美人 白苍狼沉默地看着临王的背影,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发出音来。她想问,那她呢?那个最美的女人呢?那个你说你会一辈子珍爱的女人呢? 苍狼知道,你会一直爱着她,不管时光怎么变迁。主上,苍狼不需要,真的不需要,这些虚假的安慰。只怕这些话连主上自己都不会信吧?主上,苍狼是个女人啊!主上,你总不会不懂女人。还是在主上心中,苍狼不算,不算一个女人。 “主上,苍狼从来没有违背过您的命令。”在临王将要出帐时,听到白苍狼这样说道。他正要去掀帘子的指尖停了一停,他问道:“所以?”他以为白苍狼会说,所以这一次也不会例外。可白苍狼用不低也不高的声音回答道:“可这一次,苍狼的终身大事想自己做主。” 既然已经把要嫁人的话说出了口,那么开弓没有回头之箭。这一次,不能下定决心断了对他的妄念,只怕越陷越深,再也没有机会能够把自己的心收回。 “你会想清楚的。” 不等她的回答,临王便走了。白苍狼知道,临王生气了,他对自己的这种举动很不满意。 白苍狼坐着想了一会儿。如同临王所说,嫁给那个猎户要怎么办呢? 对临王是不会有影响。可对猎户大哥,是不是太不公平了?自己是不可能放下军营里的事情的,也不可能安分地做贤惠妻子,一辈子在山里度过。 那么只有委屈他来军营了。人家好好地在山里过日子,不知多逍遥自在。来到了军营里,她又有自己的事情,不可能常常陪在他身边。何况,他一个男人怎么能忍受那些异样的目光。白苍狼越想,心里越是发寒。之前只想到了临王和自己,太自私了。 常何进来时,看见的就是白苍狼这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见她人还坐在床上,没有躺下休息养伤,腿上又明显有新的血渍。常何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道:“将军,殿下吩咐属下这几日好好照顾将军。将军早些歇息吧。” “这点伤哪里算得了什么。”白苍狼说着,便若无其事地抬起腿躺回床上,一边继续说道:“这几日,我都不在。主上他这几日饭食起居都还好吧?” “主上一切都好。” 白苍狼听言,嘴角向上弯了弯,心里却泛起了酸酸的味道。即便她可能遭遇不测,他也不会有一丝半点的担心吗?这几日夜里,她轻轻地咳嗽一声,向大哥便会关切地问她怎么了,还会起来倒水给她。 “将军在想什么呢?”常何小心地探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宛如小姐被许给太子时,主上他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后来,便有了这场战争。有人说,拥兵自重的临王是以此为借口悍然兵变,要的不是美人,而是天下。有人说,临王对宛如小姐一见中意,二见钟情,皇上和宛相都默许了,本应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不料横生变故,不由得临王不冲冠一怒为红颜。 到底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在白苍狼看来,根本是分不清的。对于男人来说,只要足够强,还怕缺什么呢。至少,白苍狼可以明确一点,临王对宛如的情意是真的。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足够了,宛如小姐是幸运的,即便是背上了祸水的骂名。 临王发动兵变之时,皇上身体已经是不大好了。正是因为皇上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事,才突然订下了太子与宛如的婚事。他深知临王对宛如的情意,他怕他驾崩后,临王会不答应太子迎娶宛如,才早早地替太子做主,料临王还不敢公然反对自己的父皇。可在皇上眼中,太子是最珍爱的儿子,所以对临王的许诺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谁知道,临王在北方镇守了多年,骨子里的不再是一味的父慈子孝君仁臣忠,他有了敢作敢为的血性和狼子野心的叛逆。 那一日,白苍狼和杨庭在临王左右站立随侍,临王一日未食,他们两同样也是一日未进粒米。 到了晚间,白苍狼和杨庭都察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在临王身上散发出了危险的气息,他已下定决心。但是,他们两人还是没有想到临王竟然会直接发动兵变。以区区地方之师对抗整个王朝,绝对不是容易的事情,即使,临王所率的部队是宁朝最闻名于外的劲旅。而且,皇上之所以会让临王坐拥雄兵,是因为宁朝的北方边境并不安宁。 临王一旦起兵,北方的敌国必然蠢蠢欲动。若是成,争得了天下,便也就罢了。但……若是不成,背负的恐怕就不仅仅是乱臣贼子的骂名了。不但今生要从尊贵的王爷沦落为阶下之囚,日日性命堪忧,受尽百般羞辱,便是千秋万世也会贻笑大方传为笑柄。 那时,临王的嘴唇动了几动,然后才对白苍狼和杨庭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你们上场的时候了。”杨庭懂唇语,他能从临王刚刚嘴唇上的动作看出他在默念什么。事后,他告诉白苍狼,临王默念的是“本王绝不会让我的女人落在别人手里”。 “我的女人”,白苍狼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宛如是他的女人,而她白苍狼是他的部下。也许,真如临王所说,她应该感谢临王给了她这么一个机会,让她做马背上的将军,让她不同于所有的女人。平心而论,她无法想象离开了马背的她会是什么样。 这几日都无事。刚刚打了胜仗,军营里的人在打扫战场和休整。到了第五日,临王下令开拔,才想起这几日都没见到过白苍狼。虽然说她有伤在身,可按照她的性格和他的经验,她每日还是会去参加他们的军事会议。 这几天,京都里的事儿太多了,各种传言弄得他心神不定,也就没有把白苍狼这件事儿放在心上。大概是白苍狼的小孩子心性犯了,托着有伤在身,不肯见他。现在想起来了,让人去叫白苍狼。来的却不是白苍狼,而是看护她的常何。 “你主子去哪儿?” “回殿下话,白将军去刺探敌情了。” “是么?”临王的语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很快地接了下去:“那为何不带你?” “属下……不知。” “你不知?那本王是不是该去问你主子?” “属下不敢,只是确实不知。” 临王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不知,是让本王猜。其实,你也已经猜到了。白苍狼她违我军令,该当何罪?” “属下确实不知白将军去了哪里,还望殿下恕罪。” “本王还以为你有胆子给白苍狼开脱。没想到你只会装傻充愣一味死扛。按理来说,也不算是军令。军中无事,她又负了伤,本王许她随意走动散散心。本王也从来没有强求过手下人该娶不该娶谁,可她不该忘了,她是个女人。这么急着去见,是怕嫁不出去吗?等她回来了,你告诉她,真想嫁,本王可以给她写婚书,但她一定会后悔的。” 第一卷 第5章 谋反难悔 临王心绪不定,没有花太多时间去想关于白苍狼的事儿。她若真的要嫁,那就嫁吧。她表现地那么坚决,十年来是第一次对他忤逆,他还不想为了这么一点儿小事影响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让她嫁,是为了她着想,她不领情便算了。至少,她嫁给这个猎户不会影响他太多。他所要做的就是牢牢地把这个猎户控制在手心里而已。 “是怕嫁不出去吗?”白苍狼听到常何复述这句话时,心里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在军营里厮混了多年,十八岁却依旧是少女,少女的心是很柔嫩,很容易受伤的。 “主上。”白苍狼跪在他的面前,不敢抬头。她知道他在看从京都传来的消息或者从杨庭那儿得到的暗报。其实,不需要看杨庭的暗报,明面的消息已经很明朗了。刚刚即位的皇上,虽不是临王这样子不服输的性格,却也是有骨气的人。明知临王造反是为了宛如,却一直没有表态示弱过,从头到尾,他都把宛如当做自己未过门的妻,不许他人染指。婚期已经近了,新皇上还是没有一丝半点退让的意思。估计婚期是不会有变更了。 临王看完了书信,面上却是波澜不惊,他看向白苍狼,问道:“那夜本王和你说的,你想明白了?” 白苍狼听出了他的疲惫。他这么累,还要过问自己的私事,白苍狼不知是该喜该悲。她情知不能再给这时候的临王添麻烦,可她习惯了和临王说实话。 “苍狼去了他家里,告诉他,我同意了。” “他到底哪里好?”临王问这个问题时,有些过于严肃,而又带有了责备。他想不出来白苍狼怎么会对一个猎户动心。军营里鱼龙混杂是没错,可白苍狼接触的大都全是一等一的精英,哪一个拿出去不是数一数二的。 白苍狼跪在那儿没有出声。恰巧,有同僚进来有事,一时岔开,临王也不深究了。 “起来吧,腿伤还没好透,回去好好养着,别到处乱跑。” “是。”白苍狼站了起来。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学武之人最怕就是受伤后的后遗症。伤没好,她是独自一人不敢去山里的。将要起来时,眼睛湿润了一下,一滴眼泪就落在了地上,很快便被地上的尘土吸收,连一点声音也没有。等到她直起腰时,却看不出一丝端倪。只是地上有着一小点的湿渍。这几天,自己有些太多愁善感了,简直不像话,哪里像是个行军打仗的将军。白苍狼这样想着,就告了退。 到了晚上,常何来送热水时,看见的又是白苍狼坐在床上若有所思的样子。常何知道,这全是因为山里的那个人。可谈婚论嫁不该是喜庆的事情吗?为什么她的脸色没有一点儿喜气?反倒是格外地忧心忡忡。 “还有八天了。”白苍狼对上了常何疑问的眼神,便回答道。 “什么八天?将军的婚事吗?”常何故作轻松地一边给她洗着绷带一边说道。 “不,不是我的。是宛如姑娘和京都里那位的。” 常何哦了一声,不知要怎么再说下去。白苍狼却开口又说道:“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好好的黑衣卫做不了,跑到我这儿来做勤杂,委屈你了。” 常何笑了一笑,说道:“不委屈。跟着将军,能学不少东西。” “跟着我能学什么?你要是真想贴身学点不外传的东西,改天,我想法子把你弄到主上身边去。只是到了他身边,嘴巴可得留点儿神。”和常何谈论下去,说着说着,白苍狼心里能松快一点儿。宛如和皇上的婚事就像一个大石头似的压在自己心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留在将军这儿挺好。将军拿我当自己人看,就够了。虽然我也做过黑衣卫,打打杀杀的事情,我还是不喜欢。”常何说了这一句,就把手里的绷带拧干,将水盆捧了起来出去倒水。在军营,他这种性格实在不是什么说起来好听的。 等到常何再回来时,白苍狼已经睡着了。她睡着时,脸上也不是完全轻松的表情,好像是马上就会醒过来,立刻投入战斗的姿态。其实,白苍狼也不是不笑。和她接触多了,就发现她笑起来很开朗,甚至,有些迷人。几乎所有的人都会发现白苍狼的笑绝大多数与临王有关。得到他的赞赏,得到他的关切,白苍狼会面带微笑好久。这是白苍狼自己没有注意到过的。 过了明天,军队就要开拔了。白苍狼又去了一趟山里。这一次,她先去问过了临王,临王没有阻拦,还给她写下了两封婚书。日子定得近,就在这个月末,留下一点儿时间,是让向大哥去拿着婚书去找他们族长,让族长做男方的媒人。自然,临王是白苍狼这边的媒人。婚书一旦写定,他们商量好了,也不用太多繁文缛节,到了日子,便就成亲。 临王和白苍狼说话时,他的目光常常看向京都的方向,他显得心神不宁。若是她终于还是嫁了,那么这一次兵变是为何而来呢?谋反是一步悔不了的棋。反了就开弓没有回头箭,再也做不成孝子忠臣贤兄良将。反了,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可他不悔。 第一卷 第6章 帝城来人 骑在马上,白苍狼也时不时看向京城的方向。她接到了杨庭的信,杨庭现在也在京都。在信里,杨庭再次地提到多年前的救命之恩,说多谢她了。言语里有遗憾的意思在。这让白苍狼隐隐地有了不安的感觉,杨庭这么说是怕报不了恩了。虽然杨庭没有多提,但白苍狼隐约可以猜到他在京都是要做什么。七日之后,京都里的新帝就要立后了,主上是不会轻易放手的。可大军还没有杀到,主上鞭长莫及,能用的势力不多,而杨庭是最有效的一颗子。临王不会闲置不用。新帝又怎能不知主上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布下天罗地网,安排下层层守卫。杨庭想要得手,谈何容易。白苍狼替杨庭担忧,她怕他会出事儿。几年前,杨庭要去外面做事,她就阻拦过,因为太危险。但杨庭说,男儿当做龙虎啸,他不乐意做临王的贴身护卫,更想出去,有朝一日能够独当一面。现在,他做到了,可白苍狼始终都觉得他太过辛苦,又太过危险。 刚回到军营,白苍狼就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味道。军营门口守卫的兵士看见她来,行了一个礼,就安静地站在那儿了。要是往常,定会笑着与她打招呼的。白苍狼心里不由地发紧。军营里来来去去的人也都一致地保持沉默,同僚之间,见了她,只点了点头。白苍狼进了军营便下了马,这时拉着马向马槽走去。她瞅着沉默的人群,也不说话,心里却慢慢地发紧。能让军营里的人都这么安静的,除了临王,还能有谁呢。他怎么了?只怕和京都里的事有关吧?除了宛如小姐,谁也不能让他这样牵肠挂肚了。 走到马槽,有马童迎了出来,把马缰绳接了过去。白苍狼一眼瞅见马房里,有一匹马正躺着稻草上休息,马鼻子傍边留有白沫,仔细听,马的呼吸不是很均匀。显然,是赶着路来的,累到不行了。 白苍狼这么想着,说道:“这马是下午到的吧?到现在还没歇过来?是匹好马,这下子是累坏了,好生照料着,不然只怕会废了。” 马童笑着应答道:“白将军好眼力。这马的确是下午来的,到了现在还没歇过来。也不知是赶了多少里路,把一匹好马累成这样,也太不知爱惜马力了。” 马童年纪不大,还是个小孩模样,却已经知道爱马疼马。白苍狼心有赞许,便点了点头。做什么事便该像是个什么人,这是临王教给她的。 “那骑这马来的人呢?” 马童向里面努了努嘴,说道:“里面呢。去见了上面的人一回,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在屋子里一直呆坐着呢。晚饭也没去吃。只怕那马歇过来了,这人也歇不过来。这样的人不该骑马,应该让他驮着马跑几圈,让马来骑他,他才知道马的苦处,知道爱惜马。” 白苍狼见他说得越来越不靠谱,便在他额头弹了一下,说道:“偏是你会说,自然是有急事,才会这么急着来送消息。”说着,也就进了屋。 一看见屋子里的人,却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笑着说道:“这位小哥可是杨大哥派来的?” 屋子里见了一个将领打扮的女人进来,也是愣了一下。然后想起杨庭曾经说过他在军营里有个交情过命的好妹妹,叫做白苍狼。转念一想,应该就是她了。本来还以为是个和他们做着差不多事儿的人,原来竟是个如假包换货真价实的带兵将领。 这小哥急忙站了起来说道:“小的正是杨大人的手下。这位将军想必就是白将军了?” 白苍狼仔细地打量着他。先前愣了一下,不过别的,只为这小哥未免生的太好了。白苍狼不是没有见过漂亮的女人,但这样的标致的男人倒还真的是第一次见。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皮肤细白一些,即使不像军中之人,也还可以接受。但这小哥的一双眼,真真就和人们说的一泓秋水似的,不动时还好,一动便有股勾人心魄的味道。早就知道杨庭手下的奇人异士最多,却想不明白,派这么一个美少年来送消息是什么意思。 “我便是白苍狼。杨大哥他可安好?” 那小哥垂了眼睛,应道:“杨大人安好,杨大人让小的给白将军带好。” 白苍狼点了点头,问道:“你见过主上了?” “回将军话,见过了。” “主上怎么说?”白苍狼找了个位置随意坐下,又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也坐下。 那小哥想到杨庭吩咐过不可向他人泄露消息。可白苍狼问的偏偏不是送来的什么消息,而是临王什么反应。想来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便答道:“临王殿下下令说要半月内攻克颖城。” 第一卷 第7章 宛如为后 白苍狼皱了皱眉,颖城城墙坚固,是他们南下的路途上一颗顽石。不久前,她还派人去刺探过军情,里面人强马壮,又屯了许多粮草,正是不怕你打就怕你不打的架势。这么说来,全军将士们的一致反映就说得通了。可……这也太过于冒进了。 “主上果真这样说的?” 那小哥见白苍狼皱眉的样子与杨庭很有几分相似,心里暗暗偷笑,不由就接着说道:“不信白将军去问,这时候军营肯定已经传遍了,难不成我还骗姐姐?”刚说完,就用手捂住了嘴,用眼偷瞧白苍狼。来之前,杨庭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过的,这军营不比他那里,到了军营要注意言词,不要胡言乱语。可一不小心就给说错了话。 白苍狼见他前句还叫着将军,后句就变成了姐姐,心里不免诧异,觉得他行为古怪,却也没有功夫多去管。那小哥见她不在意,才放下了心,笑着说道:“小的名唤章华,杨大人让小的这段日子就留在军营里。” 白苍狼却收了笑意,说道:“实话告诉我,京都出了什么事儿了。宛如……小姐……她怎么了?” 章华见她说着郑重,又带着属于领兵者的一股浑然威严与煞气,脸上的笑意不禁也凝固住了,说道:“杨大人吩咐了不让多说,白将军就别为难小的了。” “杨大哥有没有告诉你,我与他是什么关系,我与临王殿下又是什么关系?” “这……小的就不知道,小的只知道要听杨大人的话。” 白苍狼闭起了眼睛,仰面向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才道:“要是我没猜错,宛如小姐现在应该已经是我朝的皇后了吧?” 章华被她说中,浑身一抖,虽然轻微,还是被白苍狼看在了眼中。她苍白地笑了一笑,看来,果然猜中了。临王算来算去,却没能算到,新帝会将婚期提前。宛如小姐已经嫁为人妇,什么都来不及了。就算半月内拿下颖城,也无用了。主上心里该不好受吧。皇都的那位能这么做,多少让白苍狼感到诧异,还有一些敬重。作为一个男人,这位新帝有足够的勇气,足够的担待,以及足够的深情。 这时,忽然从中帐里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响声。白苍狼侧耳去听,却又很快就没了。章华也去听,却什么也没有听到。他朝出神去听的白苍狼笑了一笑,白苍狼却没有看到,她凝神想了一会儿,就提步匆匆走了出去。章华看着白苍狼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慢慢收住。杨庭本是不想让他走这一趟的,累倒在其次,怕只怕临王一时伤痛迁怒于人,章华受了无妄之灾。可章华执意要来,一是为了封住悠悠众人之口,免得总有人暗里明里说他没有尺寸之功却身居高位,二来就是为了看看这女将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白将军。”常何听说她回营了,想到她一定会先到马槽,就来了这儿。一问果然在,就和马童两人一起等在门外,随便说些闲话。现在看见白苍狼出来,就跟了上去。 “你都听到了?”快到中帐时,白苍狼住了脚,回头问常何道。 “不该听到的,属下一句也没有听到。”常何也住了脚,低下头去说道,说完,又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白苍狼一眼。 “那……就好。这种事情听见了无妨,别说出口就行。虽然说不过半月,军营的人都会知道,但我不想消息是从我身边人的口里传出去。我身边不会有搬弄是非的人。”说完,便又向前走去。 常何快赶两步,拦在她面前,说道:“依属下之见,不但属下不该听到,将军你也不该听到。现在临王正在气头上,将军万万不可去触这个霉头。” 白苍狼皱了一下眉头,绕了过去,并不说话。常何迟疑了一下,复又上前拦住,还张开了双手,明显地表示出自己的意思,是怎样也不许白苍狼去的。 白苍狼看了他一眼,常何怯怯地放下了双臂,还是尴尬尬地站在那儿不肯动。 “你是在拦我?嗯……?” “是。不管怎样,将军你不能去。”常何声音虽然不高,意思上却没有半分退让。 “为什么?”白苍狼清淡淡地笑了一下, 说道:“你是怕主上拿我撒气么?常何,你不清楚主上的为人。他对我虽然严苛了一些,但是从来不会因为迁怒而降罪于不相干的人。连那个送信来的章华都没事儿,我怎么会有事儿。何况主上也不是第一次为了……宛如小姐伤心了。” 说着,白苍狼便向中军帐外的侍卫招了招手。那侍卫见是白将军,便走了过来。白苍狼便也就不再多说。 待那侍卫走近了,白苍狼向他问道:“刚刚帐里是什么声音?你们这差怎么当的?这个时候全都站在外面,连进去收拾一下都不知道吗?” 那侍卫应道:“白将军教训的是,可这时候谁敢进去啊?这不,刚送了饭菜进去,就被摔了。这会儿又要酒呢,军营里有严令不给喝酒,哪个将士敢私藏。去买吧,这又前无村后无店的,一时半会儿哪儿找去?” 白苍狼解嘲似的笑了笑,说道:“主上一到这种时候,就跟个小姑娘似的。摔盆摔碗地不吃饭,借酒消愁,和谁闹的脾气呢?也不怕下面人说笑话。” 白苍狼说着这话,谁也不敢接茬。常何给她使了几次眼神了,不知她是真没看见,还是装没有看见,自顾自地径直说了下去。待她说完,去看中帐,正好看见帘子掀开的一条缝悄然合上。 白苍狼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滋味很不好受,压了下去,对侍卫说道:“我给你出个主意,往前一百里就有一个小镇。今天来送的那个章华就是从那条路上来的,他是个快马手,正好还知道路,肯定也知道哪儿能买到好酒。你去传个话,让他去买。他不是我们军的人,去买,也合适。就说是我下的令,他不敢不听。” “呵,就那小哥?身子骨太单薄了吧。不是我们不肯去,是怕殿下一会儿又改了主意,说我们这些他身边的人带头违抗军令。白将军知道,在殿下眼里,军令是第一等重要的。既然白将军说了无妨,我们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身子单薄?马都累成那样的,他跟个没事人似的。让他去,你们没他快,别让主上等急了。我也没说无妨,主上的军令我一员小将怎么会敢违背?只是若主上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就是。” 那侍卫一叠声的“是”去了。 白苍狼站在那儿,看着中帐的帐门有一会儿了。不说话,也不动,连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常何看不出她在想什么。直到那侍卫回禀,说章华二话没说,就上马去买酒了。白苍狼才点头,对常何说道:“我们回吧。” 常何以为她是知难而退,应道:“晚饭都已经凉了。我让他们热热。” “不用了。我自己烧几个菜。你还没见到我烧菜吧?烧好了,你也尝尝。我那是和杨大哥学的,连主上都夸过我的。刚开始出征时,主上吃不惯军营的饭,都是我下小灶烧的。” 常何笑着的脸立马就阴了下来,硬着脸说道:“属下还以为将军你想通了。原来还是要去。” “自然是要去。很多情况你不懂。主上心里不舒坦,别人能躲,我不能躲。我和别人是不一样。我的命是主上救的,我的武功是主上教的。没有主上,我不可能成为将军,其实,没有主上我早就死在冰天雪地里了。常何,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放心,主上再伤心,也有分寸,不然,他就不是主上了。” 第一卷 第8章 临王醉酒 章华买了酒回来,总共不过一个时辰不到。马童从他手里牵过累得半死的马匹,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把他牵走了。章华却是不见一点疲态,从马上直接跳了下来,抛起腰上的酒葫芦,又一下子接住。兴致盎然地一路问白将军在哪里,一路撩拨着闻着酒味勾起酒馋的酒鬼们,就来到了伙房。 白苍狼正把最后一个菜,分成两份,装进两个盘子。见他玩弄着酒葫芦径直进来,开口道:“这么快就回来了,那马童又该骂你不知爱惜马力了。” “马自然是用来骑的。马力是拿来用的,又不是拿来爱惜的。” 常何听他说话放肆颠倒,又闻到从章华口中溢出的酒味,皱了下眉头,说道:“军中不许饮酒。” 白苍狼已经把其中一个盘子放进了食盒,接过章华手里的酒葫芦,对两人说道:“你们两人都还没有吃饭,我留下了几个菜,你们就在这里吃吧。章华,我知道杨大哥没有把你当做普通下属来看,可在军中,你还是注意一点儿为好。不为别的,你别在这儿出什么事儿,我对杨大哥不好交代。常何,你看着他一点儿,他喝得有点儿多了。” 章华还要说话,常何扯了他一下,在他耳边说道:“我们白将军心情不好,你别惹她。” 常何看着白苍狼走了出去,又看看傍边这个少年,叹了一口气。他知道白苍狼要他看着这个章华,是不想他再阻拦她去。 白苍狼到了临王帐外,方才那个侍卫便走了过去,帮她接过手里的食盒,又多看了酒葫芦两眼,在心里暗自佩服了一下那个小子的速度。 “主上见过什么人了吗?” “刚刚几位将军来求见,殿下他见了。倒也没有发生什么。” “他们是来劝主上不要太急功冒进的吗?” “依我看,是。可他们没敢说出来,只和殿下商议了一会儿战策,没有找出好的法子来。一出了营帐,都直摇头。” 帐里灯暗了一下,有声音传了出来:“苍狼,进来。” 侍卫将食盒放在了桌上,便就退了出去。白苍狼将酒葫芦放在桌上,打开食盒,取出一个酒杯来,又一一把饭菜摆了出来,才在桌子的另一头坐下。 临王看着满桌的菜,还有白苍狼手心的厚茧,笑了一笑,说道:“也就这个时候,你还像个女人。好久没有尝到过你的手艺了,不知道退步了没有?” “侍卫说,主上又发脾气了。”白苍狼开门见山地说道。 “是,你说的话本王也都听到了。你说本王一发脾气就和小姑娘一样。关心则乱,白苍狼,我这儿很痛,很痛。”临王说着,用力将手指捅了捅自己的左胸,“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不能去想……” 是的,很痛,很痛,我能感受得到这种痛。白苍狼看着临王的手指,垂下眼去,拿起酒葫芦往杯子里斟满了酒,送到临王的手边。 “为什么只有一个杯子,独饮无趣,你不会是只来送酒菜的吧?你该陪我喝两杯。” “主上,苍狼从不饮酒。” “为何?美酒可以解愁。”说着,临王将杯中酒仰脖一饮而尽,拿过酒葫芦,往手里的杯子倒上满满的一杯酒,再举起,一口喝完。就这样喝了三四杯,才放下了杯子,看向白苍狼,再次问道:“为何?” 白苍狼几次想要抢下杯子,还是忍住了,根本没有去心思去问答他的问题。白苍狼知道,主上其实酒量不大,很容易醉的。但宛如小姐嫁人,对主上来说,实在是太难以接受了,不醉又能如何呢。至少醉后可以安安实实地睡上一个觉。 又被问道,白苍狼把目光从杯子上移开,问道:“什么为何?” “为何从不饮酒?美酒可消愁。而且,我记得你们的训练里有饮酒这一项,你的酒量不会太低。” “主上,有些愁,不是酒能解的。” “就像宛儿她已经嫁人,我喝多少酒,也忘不了她已经嫁了人这件事。更不可能让她回来。你是要这样劝我吗?我也想劝我不可急功冒进,半月之内拿下颖城,根本就没有可能。” “不,苍狼没有这么想。主上要打颖城,苍狼当效犬马之劳。” 临王拿起酒杯,在手里摇晃着,酒香从杯中徐徐荡出,真是醉人佳酿。他看向白苍狼,眼前的白苍狼不知为何会有一两分的可爱,三四分的动人,他说道:“你到底与他们不同,我见你第一眼便知道你必有大造化,你有狼的无畏。” “多谢主上的谬赞,主上吃些菜吧。空腹饮酒伤胃。”白苍狼有意做了几个能解酒的菜,给他夹上了,递在面前。酒入愁肠人易醉,那是因为烦愁中的人儿有意寻醉。白苍狼看得出眼前的临王已经有几分醉意了。 “你的婚书给那个猎户了?” 冷不丁被问到这么一句,白苍狼的手抖了一抖,心里苦涩涩的滋味又泛了起来。 “给了他了,等他们族长签上名字,这个月末就完婚。” “酒后吐真言。本王知道我平日对你多少有些严苛。一件事儿,一样的做法,放在一般将领身上,我会赏,放在你身上,我却是罚。但本王是真心地望你成器的。你也没让本王失望。你最不让本王失望的不是你的武艺,也不是你的谋略,而是你的心实。你对本王的忠心,本王最明白不过,本王再不信别人,也不会不信你。我说过,嫁给那个猎户,你会后悔的。他配不上你。你嫁他,本王明白,无非是因为他对你好。你不图别的,就图他的这份对你好。你现在对本王心实,以后,对他也会是这样。你甚至还会觉得你亏欠了他,从而,对他更好。但世上的夫妻恩爱不是这样的,他得配得上你才行。” “主上,你醉了。”说着,白苍狼夺过了临王手里的酒杯,临王探身来抢,白苍狼把手一晃,躲了过去。回手时,却把酒杯放到了自己的唇边,迟疑了一下,闭上眼睛,抿了一口。不想却被呛到了,咳了半天。好多年没有喝过酒了,还真不适应。等白苍狼停了咳嗽,直起腰来,酒杯又被临王抢了回去,他又灌了他自己好几杯了。 “主上,你不能再喝了。”白苍狼起身去抢临王手里的酒杯,好容易才抢了下来,放在桌上。转身去看临王,已经是抱上一个酒葫芦在喝了。可是酒大半没有进他的口中,而是顺着他的脖子流下,殷湿衣衫。白苍狼不再阻拦他,久久地看着酒醉中的临王殿下,一动不动。当临王掌中的酒葫芦里滴下了最后一滴酒,白苍狼缓缓地拿起桌上的酒杯,慢慢地小口地饮完了杯中剩下的半杯残酒。每咽下一小口酒,白苍狼便觉得自己更加清醒了一分。洒出来的酒不少,酒香就这样弥漫在营帐之中,大部分还带着临王温热的气息,白苍狼能从酒香中感觉到临王的体温。酒香从他的衣袖上升腾而起,充盈在了两人之间,白苍狼的一呼一吸都是临王的气息。临王已醉,白苍狼却一点未醉。白苍狼清醒地意识到,从小到大,她这一次距离临王最近了。临王能真切地感受她的忠心,并且珍视、珍惜,这让白苍狼很感动。他是能感受得到的,那么,苍狼这些年没有白活。 第一卷 第9章 此时此夜 临王像是要起身,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晕晕乎乎,只是歪歪倒倒地起不来。迷糊之中,手在椅子上用了蛮力,椅子哐地一声就被推倒在了地上。白苍狼这才隔着桌子一把拽住了临王的衣袖。有了助力,临王的身子晃了几晃,堪堪站住,偏过头,对着白苍狼笑了一下。临王笑了一下,白苍狼的手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一下子就松了手,双颊也腾地绯红,火辣辣地烧了起来。白苍狼的手迟疑地贴上了自己的脸,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再去看临王,却没有因为她的突然放手而摔倒,站得稳稳地。白苍狼注意到了他的眼,他的眼里像是有两团小火在跳动,烧着她的脸,带动了她的心。临王伸出手臂,不费力气地推倒了眼前的桌子。一探手,就把白苍狼揽在了怀中。一转身,便把白苍狼按在了榻上。一俯身,就把白苍狼压在了身下。 白苍狼被他吓住了。等临王动手去解她的腰带,她才反应过来,临王这是要做什么。受训时,不是没有了解过男女情事,再迟钝,也该明白了。可白苍狼还是迟疑了好几秒,两只手茫然地垂在胸前,抵在他与她之间,却一动不动。 “主上,你不能这样。”白苍狼终于用力握拳推开了临王。临王想稳住身形,却左右摆了一摆,没有站住,倚在了倒地的桌子,半靠着注视着白苍狼。白苍狼急忙坐了起来,一双拳头还死死握着。她也看着临王,紊乱的气息不但没有平复正常,反而因为思绪的不定而越来越急。白苍狼甚至顾不上去系上半开的腰带。临王慢慢地抬起了右手,向白苍狼伸了过去,他没有碰到白苍狼,可白苍狼的眼神却长久地停在了他的指尖上。白苍狼反复地想着,各种可能在她的脑海中翻滚,却无法明白临王此刻所想,此刻所为。 “苍狼,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 听到这句话,白苍狼把眼神从临王的指尖移开,沿着他的手臂,左肩,颈子一路向上看去,停留在他微抿的嘴唇上。白苍狼发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她无法确定这句话是否真的从这张嘴中吐出过,抑或只是她自己的幻觉。 “为什么还要嫁给其他人?” 白苍狼看见临王双唇的闭合,可她还是不确定这确实是临王说出的话。可另一方面,白苍狼又清醒地意识到,这是太不同寻常的一夜,只属于她与临王,他们两之间是这么地接近,这也许是她今生唯一的机会了。唯一的,如果她放弃,她会后悔一辈子的。白苍狼曾经无数地劝诫自己不可对临王用情,可这一刻,当临王向她伸出了手,她完全地忘记了往日的劝诫。这一刻,稍纵即逝,永不归来,白苍狼几乎本能地选择了抓住它。 她走上前去,颤抖着握住临王伸向她的手。在她碰触到临王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一切都不再受她主导。她的一切都由临王接管了,她的身体,她的感触,还有她的命运。于白苍狼,临王是吹拂万物的风,更是将一切席卷一空的海上巨浪,她在风浪中是一叶渔船,只能随着海浪上下,在风中颠簸不停,努力要掌握平衡,却目不能视,耳不能闻,不辨东西,不明高低。当临王毫无保留地顶入的那一刻,白苍狼咬住了临王还滴着酒珠的衣袖。酒被她吞入口中,在口腔里散发出炙热的味道,还未入喉,又早散发一空。白苍狼咬着牙忍耐着,每一次以为就要结束,很快就能熬过,随即而来,却是另一次进攻,另一次疼痛。临王最后软倒在她身旁,沉沉睡去。白苍狼看着他的睡容,她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已经入睡;就如同,她不确定,明天他醒来还能否记得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儿;就如同,她不确定,醉中的他是否认清她是白苍狼,而不是他的宛如小姐。 白苍狼想侧身去抱抱他,即便是隔着他的常服,她的战袍。白苍狼迟疑地伸出手去,一点点地靠近,这时,临王在睡梦中皱了一下眉,翻转了身子,将后背留给了白苍狼。白苍狼看着自己伸出的双臂,终于觉得索然无味。明明,主上刚刚一直在低语着宛如小姐名字,自己怎么还是断不了这份心思。 白苍狼收拾好下装,挣扎地起了身,这都没有她想象中的困难。可她俯下身子去为临王系上腰带时,却怎么也扣不上他青玉腰带上的玉扣。 帐外已经夜深,风大霜重。一阵北风呼啸而过,白苍狼忽然觉得很冷,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冰寒的铁针往她的骨头里面扎,刺得她生疼生疼。 回到自己帐里,常何端来了洗脚的热水。白苍狼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己去休息,便在帐中,一坐到了天明。不是不想睡,白苍狼的脑中早已沉甸甸地像是装了铅块。可就是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临王压在她身上却低喊着宛如的情形。 好容易熬到了天明,常何进帐时,看见洗脚水还放在离帐口不远处,显然没有动过,此时,已经冰凉,而白苍狼正趴在桌子上刚刚入眠。 常何小心地走了过去,拿过一件衣服要替白苍狼披上,一不小心碰到了白苍狼枕在头下的手背,冰凉冰凉。白苍狼被他这一碰,也就慢慢抬起了头,睡眼惺忪,因为被压在手臂上,微微发红。 常何连忙后退,说道:“属下该死。” 白苍狼摆了摆手,说道:“没事儿,我没睡着。我知道你进来,只是懒得动弹。主上他醒了吗?” “应该还没。天也还早,将军睡一会儿吧。” “不用了。这附近好像有个温泉,你知道在哪儿吧。” “属下知道,就在后山。属下去过。水清得很,也暖和。” “那好。你去牵两匹马来,我准备一会儿。过会儿,你带我去了,便就回来。若是主上醒了问起我,你就说我出去有事儿了。”白苍狼的话中不掩疲倦,看见常何疑惑的眼光,才又勉力地笑了一下,说道:“七八年没沾过酒了,昨夜喝得多了些,觉得浑身发冷,一晚也没能睡着。” 常何昨夜就闻见白苍狼身上浓郁的酒味,现在还未全部散去,也就不疑有他。 白苍狼收拾好换洗衣服,常何也就牵着马回来了。在晨光里,两骑一前一后地走着。常何总时不时地向后看去,他没有牵白苍狼平日骑的马,而是特意跳了一匹温顺的马。明知道白苍狼惯于骑马,闭着眼睛也能不出差错,可还是很不放心,害怕喝醉了酒又一夜未眠的她摔下马来。 到了地方,常何就调转了马头,说道:“这个时辰是不会有兵士来的。这温泉又在深山老林,平日里,还有些达官贵人来,现在战乱,他们是决计不会来的。将军只管放心好了。” 眼前的池面冒着温热的水汽,深度刚刚适合坐下洗浴,在一片水汽升腾之中,能听见细微的水流声。晨光中的树林特别安静,偶尔有一两声莺声婉转和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池边的岩石上生着厚厚的青苔,显然,就是平时,这里也少有人来。这样的情景让白苍狼感到格外地安心,格外地舒心。 常何走后,白苍狼脱去厚重的战袍,只身着亵衣,走进了池中。池子里温暖的水温让她小腿才没就浑身颤了一下,然后,在颤动结束后,回归到一种极为宁静的状态。她将全身都没入了水中,很快,就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她能从水面的波动,感觉到清风的吹拂。白苍狼不愿再动,不愿破坏这一份宁静。军营的安静是沉重的,沉重得像是一块铁,硬邦邦地生着寒意。而这里的宁静是飘渺在空中的,轻灵而温煦。 白苍狼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在她悠悠转醒之时,她发觉日头已高,却被云层遮住,投下晦暗不清的光来。白苍狼又感觉到了寒冷,即便,她的身体还是泡在温泉中的。 白苍狼解下了身上的湿衣,站起了身,把身子擦干,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牵过马匹,跨上,穿越森林。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她知道,空的那一块是原本就属于临王的,而昨夜终于亲手交给临王的一部分心,或者说,是绝大部分心。 第一卷 第10章 初次为爱 她作为一个人而开始,是以临王为起点的,是他把她带到了这个属于人的世界。而她作为一个将领的开始,也是以临王为起点的,是他一手把她培养成了个可以带兵打仗的女将军。其实,在这中间,有好几年,她都不在临王的身边。那几年是和其他孩子一起接受训练的,和一些男孩,其中就有杨庭,也和一些女孩,白苍狼知道这些女孩后来有不少成为了杨庭的手下,还有不少,她已经弄不清她们的去向,也许被送人了,也许已经死了。 就在受训的那段时间,有个管事常说,她们这些女孩子注定不能正常地嫁人生子,很可能不会也不能守着一个男人过一辈子,所以第一次要不然就给最重要的人,要不然就应该给最爱的男人。 那些日子,白苍狼不愿意去回忆。怎么说呢,应该这么说,对于任何一个在受训的女孩子来说,那都不是一段值得回忆的时光。在别的女孩承欢于父母身边,朦朦胧胧地期望着未来的夫婿时,她们却已经记不清亲人的容貌,而未来更在虚无飘渺之中。 很多年,白苍狼都不怎么会想起那段时间的事情。可当她将换下的湿衣服埋在土坑里时,却突然想起了那个管事的话,该给最重要的人,不然就是最爱的人。这句话的后半段,管事不常说,但偶尔也会说。 后半段是,不管是给了谁,她们都会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终生的。白苍狼站在土坑前,想了一会儿,她想她应该不会后悔吧,她什么也没有做,她只是选择了服从。白苍狼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自欺欺人。 确定没有人会发觉埋下衣服的痕迹后,白苍狼跨马离去。管事说的对,她们这些女孩子不该将第一次看得太重的,不然,无论如何,都会后悔一辈子。可突然就想起,再次回到临王身边时,已经长为成人的他对她伸出手来,说:“跟本王走,你可以有不同的活法。”她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让临王在多年后,又记起了她,把她从那么多人中挑出,再次带回了他的身边。后来,她问过临王,到底是什么,临王笑而不答,问到最后,临王便淡淡应道:“本王知道,你不会辜负本王的栽培。” 一处林子,水汽氤氲便被阳光代替,冬日的阳光照在地上,是淡黄淡黄淡到接近白的颜色,没有重量,也没有温暖。白苍狼还没干透的头发被她简单地束起,白苍狼不喜欢披着头发,即便是湿发也是不会披着的。长发垂肩是闺阁女子常会有的慵懒妩媚,与白苍狼无关。 回到营中,将士们正在练操。白苍狼牵着马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安下心来。她想去看看临王起了没有,迟疑再三,还是没有靠近中帐。回到自己的帐内,章华却在,看样子,是等了有一会儿了。见她来了,便站了起来。 白苍狼开口问道,还是带着笑的:“昨夜睡得可还习惯?” “有劳白将军挂念,开始时还怕会冷,可喝了几杯酒后,睡得很踏实。” “杨大哥除了说要你留在军里,就没说别的什么吗?” “杨大人吩咐过了,让小的一切都听临王殿下的。殿下怎么说,小的便怎么做就好了。” “你自己就没有什么打算吗?” 章华笑了笑,说道:“没有。杨大人让我来,主要就是让我见见世面,行军打仗什么的,说实话,小的不感兴趣。” “也好。你的事儿,我会和主上提的。我手头正有几件事儿,要军里的人去办,不合适儿。杨大哥拿你当个信得过的人,我也就拿你当个信得过的人。” “有什么事情,白将军直接吩咐就是。” “我要你去取一件东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