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卷上珠帘总不如 序章 商女不知亡国恨(1) 风过,天地,肃杀。 是谁把心遗失在了这死寂的城池?那样沉重的束缚,连光阴都载不动,我悄悄地看你,独饮回忆。 如今我也可枕着属于我们的时刻入睡,找不回当初,只好让你的眼泪来认输。 依旧是满城的血雨腥风,蔓延而去的恐惧,在触及你蓄满泪水的双眼时,急转直下。 第七日了,还是,舍不去对你的那丝牵挂。而我只因你刹那的芳华,偶然的温柔,越陷越深…… 终于还是在你的面前倒下了,从此,该是不会再醒来了吧?我对于你而言是否一如初见的美好模样,在喧嚣的尘世里面,渲染墨画? 现如今,等到了覆水难收,我才发现,我竟会在如此长久的时光里,如此狠心,对于除却你之外的人。我才想起,我曾经对你的伤害,居然都如此无以复加,针对包括你在内的人。我才觉醒,我们一起的点点滴滴,我都记得如此清晰,关于和你一起。 看到你眼里萧瑟的泪水,我还是忍不住笑了。那抹微笑,是否依旧惨淡?应是只有你,才看得出其中曾经的牵强。 穿城而过的腥气,延伸到我不知道的远方。 我勉强抬眼,透过那堆尸成山的惨烈,想望望我要去的地方,会怎样收藏我为数不多的念想? 可惜,远方,除了遥远,真的一无所有。 就如,我与你之间的距离,永远隔着遥远。少了那个情分,只能在原地徘徊不前。 你低垂的眼帘看到我胸口汨汨而出的鲜血时,惊慌失措,大声呼喊,是要引来谁?还是,希望留住我?我虚弱地抬手,想为你拭去那顺流而下的热泪。 “我与你…差一些…永远一起。”我看着你的容颜,依稀是当年车水马龙的喧闹。只是,我们,再也回不去,曾经的那些韶华时光…… “你终是…为我流泪了,对不起…又把你惹哭了。可是你看,我现今…把欠你的幸福,悉数还给你……只是怕来不及…弥补你…说一句……”我想起你一直都在等待回到你身旁的那抹依旧儒雅身影,尽管知道,他此生再也回不来了,到嘴边的那句“来不及说,我爱你”也还是生生地咽了下去,换成“对不起。这样…算不算扯平了?” 你终是握过了我的手,连连摇头,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落地生花。声音竟如此雍容优雅,看来这些年,你在他身边,学会了人妇的守望。 “不算,不算…最后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你哽咽的声线如此惹人心疼,我还是,如往昔一般,只会让你如此束手无策。 你看,我,终究是敌不过,你们一起的那些华美年华。 “不值得的…你怎么舍得,如此待我?于你而言,我不再是当年…不再是了……”你的泪水一滴滴滑过我的指缝,温热的触觉,似是想要慢慢地把我手上的血迹冲洗干净,恢复当初看似清白的样子。 你的泪水,怎会越流越多?即使,我希望你可以为我流泪,也不是这般我不可预见的无助模样。“答应我,以后…别再为任何人哭泣了。尤其是为我,这般不值得。我也好想听你叫我一声,王大哥。一次…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我复伸出手为你拭泪,最后一丝力气渐渐地积攒到一起。 近了,近了,更近了。 “王大哥…不要……”在我快触碰到你的泪颊时,你蓦然开口,随着我突然下垂的左手,伴着呼啸而过的血腥城风,连着挂在我眼角眉梢的满足微笑,归于沉寂。 我们都回不到起点,就连到最后,都还是仅仅停留在即将靠近终点的距离。 我在一段错误的时光,遇见了对的人。而我,也在正确的一段时光里,错过了对的人。 我们,永远,这样近,那样远。 难道,我和你,注定,情深,缘浅?抑或,一直是我自己,在自欺,欺人? 我的眼帘,在最后合上的瞬间,又看到了满城满城的白色琼花开。那些纷纷繁繁的落花,轻轻地飘落到你削弱的肩上。我打着那把雨夜时你递给我的油纸伞,伞柄光滑,仿佛只要我一不小心就会从手中滑落。 或许就是那一刻的失落,才让我明白:无论我如何做,最多也就只能盼来你给我撑起的那一方晴朗,如此而已。 我面色如常地看你着一袭曳地绿衫,只身一人落寞地自高大参天的琼花树底走过。莹白如盘的琼花,绿透清凉的相映成趣。所经之处,被你的裙摆掠开一条细细的花间小路,使本就美丽的落英愈加缤纷。 自始至终,你都未曾察觉到我的存在。我不动声色地立在你身后,嘴角上扬,弯成好看的弧度。你若是回头,便会看到,我必定是拥有了微笑的角度。 我背对夕阳余晖,影子在背后被拉的老长老长,静静地看着你越走越远,直到再也望不见那抹好似失落的背影。 最后一眼,流转万年。 我了然的,闭上眼,就真的再也看不到你的脸了。即使我再虔诚,也不能成为那些看起来道貌岸然的信徒。 你永远不会知道,你吟唱的悠扬里,有我,有他,却独独没有我们。而我浅唱的黯然里,总是躲藏着一弦一柱思念的华年。我再也不需要,在寂静的夜里,独自浊饮思念一个人的味道了。 耳边,又响起了谁的歉声“对不起,对不起,这样多的流年里,既负如来又负卿。” 字字珠玑,滴滴心碎。 没关系的,我记得的永远只有你的好。所以,我也奢望,你能忘却我曾经的不择手段和无理取闹。 一生好景君须记,在歌舞扬州的岁月里,静好的,我最初的张扬,和最后的释怀。 血流成河的十里扬州,陈尸遍地恍如海市蜃楼,是否会让你心怀恐惧? 你放心,一切都会结束的。她已经去到了王爷身边,如此一来,很快,就都会结束了。 最终的我以为是为了你,卷入这场风起云涌的杀戮;我以为他是为你,袖手旁观整个天下;我以为他是为你,归来后决意随你仗剑天涯。 原来这些一直都是我一个人的想象而已,我只是在为自己寻找一个泥足深陷的理由。世人尽说自古红颜多祸水,即使,你不是倾国倾城的佳人;尽管,我对你没有呼之欲出的随心所欲。 那抹魂牵梦绕的绿色,终是要在我的视线里消失了。希望,你可以,记得我的那抹身影,也曾经在你的生命里走过,就算是个过客,也无妨。 放心,以后都不会了。因为,我答应你,下不为例。 混沌之间,我仿若看到那个父亲珍藏的画里面的女子,款款地眉眼含笑朝我走来。娘亲,可是您来接我了吗?您认得出孩儿现今的这副模样吗? 对不起,孩儿没有实现自己对您的承诺,这样多年了,还是不能给您一个光明正大的落叶归根。 子欲养而亲不在,树欲静而风不止。 以前先生跟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总是抑制不住自己翻江倒海的心疼。紧紧攥着拳头藏在袖子里,就算无法舒展,可脸上却依旧神色如常地微笑。 现在,我就可以去陪您了,很快。 而我对你,生于倾慕,死于绝路。 终于,与生俱来的孤独,又被我寻回来了。生带来,死带去,不亏亦不欠。 一晃而过了你的脸,和那段年岁的时光说再见。 上卷:卷上珠帘总不如 序章 商女不知亡国恨(2) 停在这里不敢再走下去,貌似只要我坚持这样站着,就不会再有悲伤上演了。 以前还小的时候,听先生说过,十恶不赦的坏人死后,是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忍受极其惨烈的痛苦以还清在世间所作下的所有虐事。 或者应该说,是永世不得超生。 我青色的衣袍在暗夜里凛冽作响,衣袂翻飞的决绝,一如我安静无奈地静默在街头的姿势。淡淡的表情,企图掩盖住那些沉重的伤悲形状。 抬头看到太阳透过云彩射过来的光,我莫名慌了一下,慌忙把眼睛闭上,垂首别过脸去,倔强地不再看那些令我坚定的心再次动摇的惨绝人寰。 独自一人立在高高的城墙上,俯首看曾经拥有过辉煌无比的灯火的城池,在短短数日之内,灭了最璀璨的华丽。 那些寂静的夜里,因为他们的侵袭,日复一日地歇斯底里。 灰色的城墙上,究竟沾满了谁的鲜血? 缓缓地伸出手指,一下一下地勾画墙面上一抹又一抹暗红的印记,眉头也不再如以往一般,写满了希冀。 这样多的暗淡,我究竟参与谱写了,哪一半? 伸开双手,那些分明的骨节,在哪个地方,心甘情愿地,毫不犹豫地断送了多得不能再多的鲜活生命? 好似眼前,开始奔腾而过你们曾经安逸的生活和明媚的笑脸。依稀记得,那年的杨柳畔,晓风残月的美丽里面,你们应是都参与了吧?可还记得那年的空前盛况? 我们的生命,本无高低贵贱。而我们的生命,却往往纵使不同,我也不该染指。 一个纵身,轻而易举地卧躺在依旧坚固的城墙上,用左手托着头,睥睨那些物是人非的劳燕分飞。 醉卧不夜城,独自听更漏声声,回首望,我参与涂炭的天下苍生,居然也会生生心疼。 依然清晰,每当一名清兵倒在那些拼死抵抗的明朝守城士兵的箭下,另一个便补了上来。城下的尸体越堆越高,一些清兵甚至不需要梯子就能爬上城墙来。随着清兵越上越多,守城者便真的开始恐慌起来了。 那些不费吹灰之力的胜利者以胜利的姿态,观望这场属于我们和他们的,里应外合。 一幕幕地晃过这几日看到的惨景,原本安逸的你们,在清军开仓赈粮的时候,一哄而上,互相不顾情面的抢夺。 身强力壮的人搬了一次有一次,而老弱病残者,不是一点都抢不到,便是活活地被踩踏致死。 我才知道,在死亡面前,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所谓的尊严。 不论大宅小户,不论庭院楼台,几日来无休止地被一股几股的人烧杀抢劫。也无从知道是清军还是乱民,抑或是明朝的败军,不分来路地朝着你们的安乐窝席卷着毁灭而去。 不过就在前日,我路过长街,亲眼见到一群身强力壮的男子,看到挥舞着大刀的清兵朝他们过来。不过也就一名清兵而已,就悉数吓得赶紧跪倒满地,引颈向刀,一副要杀要剐都无所谓的样子。 还有那些妙龄女子,或者是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一一自觉地匍匐在地,让清军跟拴牲口般把她们挨个地绑住手腕,牵过我的面前,拉到未知的军营或是储物地。 突然的,我就害怕,如若皓腕凝霜雪的你,在垆边如她们一般受此侮辱,你是否就不再是那个人似月里记忆中模样? 本就不是多么的难过的我,因为突然冒出的想法,害怕得快忘记了如何自如地呼吸。 一路恐慌地以最短的光景奔赴到你的身后,看到你纯白的披风,在暗夜里面妖艳绽放。你,是在为他和他们,守孝吗? 我的心,却比没看到你的时候还要不听使唤。仿若只要我一经离开,你没有我的一日一日会更加让我思念。 你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我吧? 我却依旧固执地执念那些云淡风轻的过往,随着你立在府衙中庭的背影,模糊了来时的路。 以前,我从都不会感到孤寂,无论如何悲戚,在浩大的天地里,我都不会哭泣;可怎的一碰见你,我就失了所有一鼓作气的勇气,把那些眼看就要唾手可得的一切都放弃? 谁可以告诉我,要做多少的努力,才可以逼自己,忘记。忘记那些,我自认为属于我跟你的共同记忆? 刚要转身离开那些给不了你,也还不起你的幸福,就听到你清冷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你已经坐在秋千上,仰头轻望雨停之后的皎月,浅声问,是不是痛快地哭一场,就可以变得更坚强了? 我隐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看你一个人坐在悲伤的秋千上,来回地游荡。无意地瞧见你眼角湿成一片,却想不通怎会越加感伤? 兵临城下的时候,六军不发,可有人带你去看那城外,血雨腥风的满目厮杀? 一直以为夜间与你秉烛同游的人不是我,你定然是不会心痛的。绿肥红瘦的时节,在你明眉皓齿的轻声细语里,显得更加红艳欲滴吧? 我多希望,你隔着烟火的嫣然,依旧是娴静美好的模样。 你现在的挣扎,可是因为他?那个在你最需要温暖与帮助的时候,守候在你身边的温润男子? 如若使然,你还会不会来到我身边?与我一起,接受万人艳羡的地位?与我一起坐享万户侯的光鲜?与我一起,共同度过剩下的流年? 你说,我是个十足的大骗子,掩饰得恰到好处的纨绔子弟假象,演得淋漓尽致的好心肠,长得大义凛然的一副脸庞…… 可惜你不知道,即使这些事情是假的,那也是因为,它们都与你无关。 你永远不愿意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只要与你有关,皆是真的。 我记得你说过,如若觉得自己感受不到阳光,便可以踮起脚尖,那样的话,就可以离阳光近一些。 我记得你还跟我说过,生活这件事情,本身很简单,不外乎生下来,活下去。 我还记得你说过,若是太过地想念某个人,可以一个人偷偷地在最深的夜里,独自观赏星星和月亮。 这些我都还记得,但我却不知道,真的仅仅是只有我还记得。这些卑微的,无关你痛痒的,浅薄往事。 我一直以为一辈子的光景那样长,这样远,我一定可以等到你心甘情愿地对着我笑的安然表情。 却不曾想,我的一辈子,也这样短。短得在最近的年岁才遇见你,我花光了所有的气力,也不过是为了放过自己。或者说,放过那个幼稚的念想,放过那段美好的韶华。 不着痕迹地转身,义务反顾地离开,我怕自己再多看你一眼,就舍不得这个美丽的人世了。 当那支箭那般飞速地要刺进来找我的你时,我才会那样不犹豫地飞奔而上,拦过你,躲在我身后。 看来你果真记得的,我们初见时的场景。只是这个地方,没有了当年的繁华景象,不过只要你还在,就很真实。 为你挡箭,不是为了要你觉得终于对我有所亏欠。而是,我觉得难过,觉得自己没有勇气去接受了。 你的心,不在我这里;我的心,却从来都收不回。 我们青色得刺痛人眼的衣袂,在血迹未干的街头,那样明朗,接近窒息。 大哥说的对啊,不论黄昏勾画出多少的烟雨斜檐,只要你随意地一翻开那些过往的诗篇,就轻易地可以勾起了,一纸嫣然的江南来。 多情的,永远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你有你的坚持,我亦有我的姿态。 不去管那些灯火星星,不去想那些人声杳杳,不去听那歌不尽的乱世烽火。 此刻我只想知道,最后谁可以与你一起看那天地日月的恒静无言;此时我只想了解,结束的时候,谁可以与你游走与青山长河间,看那些温馨的世代绵延? 就如同在大哥心中的你,从未离去,也从未改变。 我最终也逃不过会有这般天真的想法,我也想让这个人世间因为有了我,而有一些不一样。 一闪而过大哥挫败的脸,大哥那样胸有成竹的一个人,却还是低下了头,语气轻缓而后悔。 大哥离开之前和我说,子衿,我终究是错了。原来当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子,当她有人疼爱,你也会真心真意地祝福她永远幸福,快乐。尽管,不是和自己一起的幸福快乐。 是啊,我们,都不是你的良人。 那你还记得吗?那年的我们,意气风发的模样…… 上卷:卷上珠帘总不如 第1章 笑里轻轻语 偌大的中庭里,挽着双丫髻,着清一色粉色衣衫的丫环皆是脚步匆忙,但还是乱中有序。丫鬟们的手上端着的红木端盘,上面放的东西没有一样是相同的,一一地错过不同的人奔向自己原本要去的地方。 迎面走来了一行十人,有条不紊地尾随为首一位上了年纪的姑姑,那姑姑看上去该是平日里极少言笑的人。只见她微微地用手提着暗色的裙摆,眉梢带了些许的笑意,到了要进去的门前,停住不动。 停在她身后的丫鬟会意,赶忙上前伸出手敲了敲姑姑跟前的那扇门。“姑姑,您请稍等,青莲先给您敲门。”自称为青莲的丫鬟好不容易压住了心里的起伏,收起往日里跟在三小姐江心月身边的活泼,毕恭毕敬地对上了年纪的姑姑低身说话,态度谦恭。 这样说着,青莲双丫髻上插着的步摇随着敲门的动作一晃一晃地动着,隐约可见的贵重。那晃动的步摇上刻着的“江”字,跟着若隐若现。“大小姐,您在书房吗?莫言姑姑亲自来和您报喜了。” 如此说了一番,那扇门果真被人打开了。门后很快地闪出一张秀气逼人的脸蛋,同样身穿一身和青莲她们一样的粉色衣衫,只是外面加了件云锦的披衫,吟吟地笑道,“青莲,你这难得收敛一回,莫非真是有了什么大喜事不成?” 青月移眼看到为首站着的姑姑,只是看着她不说话,这下青莲也捏了把汗,生怕姑姑生气可就不好了。青月立即敛了敛脸上的灵动,换了恭肃的神色,低身道,“真是姑姑来了,青月还当是青莲唬我的。姑姑莫怪,是青月失了礼数了。” 挥了挥手,姑姑抬眼看进屋里,果真看到大小姐江浸月坐在书桌后面低头翻看账本,眉梢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于是抬脚走进屋内,江浸月瞧见了她,放下手里的账本,绕过红木书桌,走到姑姑跟前站定,笑着说,“果真是莫言姑姑来了,我这正想着青莲平日里闲来无事,怎会拿莫言姑姑来和我开玩笑。” 身后的丫鬟跟进来一一排开列在两边低眉顺目地站好,每个人都低着头,不敢再莫言姑姑面前造次。看到江浸月走过来,整齐划一地给江浸月行了万福,“大小姐万福。” 给江浸月问了安,青莲站在青月旁边,一抬头就落尽青月含笑的眼里,克制着想要和青月说出要来报的什么好消息的冲动,可又不好说悄悄话。 莫言姑姑看了一眼一身翠色襦裙的江浸月,不施粉黛,不画细眉,就连那头墨发也只是随意地掠过绑在脑后,余下的散开在背后,垂顺柔亮。整个人就如那出水芙蓉般清丽自然,就算是不言不语,让人见了也有一种极其放松和舒服的感觉。尤其是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放佛有种魔力一般,让人无法在她面前失了不知由何而来的那股子信任。 没来得及打量了一番江浸月上下,莫言姑姑弯腿行了个万福,把江浸月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拦住,“莫言姑姑这不是折煞浸月了,好端端地为何给我行礼?要论起辈分来,该是我给莫言姑姑行这个万福才是。” 边伸手扶起莫言姑姑,江浸月边低身回了个万福,莫言姑姑虚扶着江浸月的手腕站好,终于是露出了一抹笑来,“恭喜大小姐,三小姐大喜了。” 听莫言姑姑这样说,江浸月眼里的笑意更盛,生怕是自己听错了,刚要开口进一步询问。窗外低低地飞过了一只喜鹊,让青莲看到了再也忍不住,嘻嘻地对着青月笑了笑,用手挡了挡嘴边低声说道,“青月姐姐,你瞧大小姐还不信了。” 青莲藏不住话,笑颜盛放着对江浸月说道,“回大小姐的话,姑姑说的话千真万确,小姐是今早大喜。姑姑本是要给小姐教习《女则》来的,小姐忽的就说肚子疼,姑姑一问,才知道是三小姐大喜了。于是吩咐厨房熬了红枣稠汤,已经端过去让小姐喝下了,现下小姐正在榻上歇息。姑姑就带了我们过来给大小姐报喜了,这还不值得恭喜大小姐吗?” 等到青莲把话说完,江浸月才一脸明了地笑了笑,扶着莫言姑姑到厅中的椅子上坐好,“有劳莫言姑姑亲自跑一趟来告知我这大喜事了,心月大喜,确实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莫言姑姑微颔首称是,江浸月知道莫言姑姑前来并不是为了告诉她江心月大喜来月信如此简单,于是抬首对青月笑着说道,“青月,你赶紧带了她们去看一看心月可否还有哪里感到不适。这春寒料峭的,若是心月还是觉得肚子不舒服,青莲你就给你小姐灌了热水放进油布缝的水袋子里让她捂了在怀里抱着,我想着她该是不愿意在这春日里还抱着手炉缓和的。青月,心月不喜食太甜腻的东西,你要敦促着心月把该喝下的红枣汤喝下。青莲,你记着千万不要让心月碰冷水。我和莫言姑姑还有话说,你们都先退下吧。” 得了江浸月让她们退下的话,一众丫鬟也不再逗留,跟着青月和青莲两人退了出去。书房里就只剩下江浸月和莫言姑姑二人,还有窗外时不时低低地飞过的一两只来回盘旋的喜鹊,偶然地停留在中庭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上,伸出尖细的嘴啄一啄好似很快便会稀疏地吐出嫩芽的桐叶。“大小姐,三小姐既然大喜了,那离她嫁到京师册封永王妃的日子也就近了。你看是我即刻给贵妃娘娘修书一封,还是等到粉晴轩给后宫进贡香粉之时,你再一道上禀陛下和贵妃娘娘好些?” 原来是为了这个,江浸月依旧带着笑,心里也有了思量。看来莫言姑姑是迫不及待了,抑或是贵妃娘娘等不及了?低眉顺了顺襦裙因为适才翻看账本的动作而有些微的皱起的地方,江浸月抬起头来时已经是一派清明的表情,眼神也不闪不躲,想着能拖一时便是一时吧。“莫言姑姑说的是,心月刚大喜,确实是该即刻上禀给陛下和贵妃娘娘才是。可我想着心月和五殿下都还这样小,不如再过些时日,等到了进贡香粉的日子,我们再一同上禀如何?” 倒是莫言姑姑并不觉得有他,开口答道,“大小姐说笑了,皇家的嫁娶,向来如此,哪里存在什么年纪大小的问题。大小姐莫是忘记了汉代惠帝刘盈的皇后张嫣仅有十岁便嫁给了惠帝吗?再说三小姐又是自小由陛下钦定下来的永王妃,如今大喜,自然是该即刻上报贵妃娘娘的。” 这话倒是不假,惹得江浸月一时沉寂,明白莫言姑姑的言下之意,可她随即想出了另一套的说辞,“莫言姑姑此话极是,若是我没记错,陛下当年钦定的成亲年岁是心月及笄,而及笄的年纪便是十五岁。后来因为父亲和母亲遇海难去世,陛下和贵妃娘娘体恤我们江府,生怕我们三姐弟妹无法过话,才改了赐婚的年岁,让心月过了十三岁的生辰便嫁做永王妃。即便如此,如今还未到心月十三岁的生辰。即使是上禀了陛下和贵妃娘娘,恐怕陛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就改了圣旨不是?这样一来,早说晚说,也就没有任何的差别了吧?现下心月大喜,我明白莫言姑姑是真心地替心月高兴,我也明白这两年来莫言姑姑担任心月的教习姑姑不辞辛劳,受了许多心月不懂事的气,浸月在这替心月给莫言姑姑陪个不是。” 只见江浸月如此说完已经站起来低身给莫言姑姑做了个万福,莫言姑姑知道江浸月是误会她打着江心月赶紧和五皇子朱慈焕成亲后她便可以离开江府,去过她自己想要过的生活的算盘,不急不徐地站了起来,慢慢地道,“大小姐多虑了,莫言岂敢有这样的想法。三小姐生性聪颖,又岂是我这个上了年纪又出了宫的姑姑可以左右的?我这是知道三小姐大喜,一时高兴晕了头。要是让大小姐误会了些什么,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看到江浸月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想到她们姐妹情深,莫言姑姑心下有些不忍,改口道,“既然大小姐如此打算,也未尝不可。那便等到了给后宫进贡香粉时一道上禀就是了。” 听了这话,江浸月暗暗地舒了口气,想着莫言姑姑虽然出了宫,可常年在宫里养成的草木皆兵和小心翼翼注重细枝末节的习惯还是没丢掉的。这些该遵循的礼数一样不落,显得她有些小人之心了,直起身来,朝莫言姑姑璀璨一笑,“多谢莫言姑姑体谅,我明白莫言姑姑的难处。江府和粉晴轩定当按照陛下的旨意,一步都不会走错,望姑姑放心。” 点了点头,莫言姑姑收回宽大的交领上衣暗色袖口,双手交错地掩在身前,显得整个人又恢复了一如当年刚踏进江府的那副不苟言笑,“凡事有大小姐操心,自然是出不了大的差错的。只是如今我朝时势大不如从前了,我们女人家也没有资格去掺和前朝的事。但是陛下的后宫也是万万不可疏忽的,这一次宫里下来的吩咐,还望大小姐一一上心。各宫娘娘提的要求,还是需要尽心尽力地去做到的。如今后宫里贵妃娘娘看似一宫独大,可又有多少人明白她一人的辛酸?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母仪天下自然是不必多说。袁贵妃娘娘自然也是好伺候的主,只要这次大小姐和往年一般循规蹈矩地伺候着,该是不会出事。这后宫安稳了,陛下才可花全部的心思在朝廷大事上,这样一来,前朝的动荡也就显得不那么让陛下头疼了。” 知道莫言姑姑早年是宫里掌管礼仪起居的尚仪局司籍,是尚仪局的最高女官,配备女史人数最多,多达十人。莫言姑姑以前在宫里是田贵妃娘娘身前最为倚重的人,江浸月也不好反驳些什么,颔首道,“我明白,多谢莫言姑姑提点。” 不再多说别的话,莫言姑姑朝江浸月微点头,先行离开了。江浸月走早书房门前目送她离开,那一身的暗色襦裙,仿佛承载了不为人知的故事一般。随着莫言姑姑远走的脚步,变得悠远,暗哑。 转身走回书房,江浸月把纸窗悉数都撑起,明亮的光线一道道地射进来,细细地打在她的脸上,让她未经雕琢的容颜,显得越发地剔透。 撑在窗棂上,江浸月顺着中庭那棵高大的梧桐树望去,好似可以听到弟弟江明朗在桃园练剑的声音,透过一道道一檐檐的灰瓦白墙传过来,落到了江浸月的院子里,早就变得极轻极轻了。 弯了弯嘴,有好看的弧度显出来。随即心里咯噔一下,江浸月难得的好心情突然冒出了无以复加的伤悲,教习姑姑莫言,是因有了年岁前年幸得贵妃娘娘跟陛下求情给放出宫来的莫言姑姑。 父亲江之望幼时寄居京城时救过被一群人围追的微服出访的当今陛下朱由检的性命,陛下登基之后大力寻找江之望。觅得消息之后才知道江之望在扬州从事香粉买卖的行当,当即下旨,从今往后宫里的香粉均由粉晴轩进贡。因此不得不说,粉晴轩今时今日所有的地位和尊贵,都是当今陛下给的。 书房里响起几不可闻地叹息,江浸月当然明白。换言之,既然是给的东西,自然也会有被收回的一天。 江浸月想起小时候心月随父亲进宫上贡。曾在京城住过一段时日,五皇子永王朱慈焕与心月一起做过一阵子的玩伴,便童言无忌地向陛下开口指定要江心月做来日的永王妃。那时父亲只是一味地说心月还小,且不敢高攀。谁知道陛下却说没关系,先定了下来等心月及笄之年再成亲也不迟。再后来,不知道娘施了什么法子,让大家都闭口不提此事。可却在爹娘遇到海难三年之后,不知陛下怎么突然想起了这码子事。不知是君无戏言,还是陛下真的重情义。这两年虽说莫言姑姑是被放出宫来了,其实不过是变了法式不远万里地来扬州督导江心月宫中礼仪。 这样想着,江浸月记起刚才莫言姑姑说的汉朝皇后张嫣来。江浸月伸出白葱一般的细长手指抚了抚燕子式的刘海,紧紧地抿了抿嘴唇。张嫣可是汉惠帝刘盈的外甥女啊,吕后不过是为了亲上加亲,以骏马十二匹,黄金万两作为聘礼,就将年仅十岁的张嫣立为了汉朝皇后。她也是历史上第一位处子皇后,可好歹张嫣是王家之女,心月呢?心月不过是一代商贾的小女儿,仅仅是因为五皇子的一句童言,便定下了一辈子的方向。 回到书桌前坐定,江浸月拿起先前放下的账本认真地看起来。其实莫言姑姑是个极其严肃的人,很少见到她笑,而且很是惜字如金。 她不禁想到,莫言姑姑,你唤作莫言,可否是你有千言万语也不能言说? 上卷:卷上珠帘总不如 第2章 烟花三月(1) 缓缓地行至一处私塾,正好自私塾内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惹得上襦下裙皆着绿色的女子不禁驻足停在私塾门前。 顺着私塾那有些高的门槛抬了抬眼,便可以看见那群小小年纪的孩子们在摇头晃地诵读诗句,听得绿衣女子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弯。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细细地倾耳听完孩子们异口同声的诵读,绿衣女子已然察觉出身后有人靠近了,却也不是即刻转身去看来人。 “小姐,他们吟的便是白居易的《忆江南》。”开口说话的女子赫然一身粉色的上襦交领、长袖短衣,配了一件极浅的白色裙裾,极短的刘海,远远望去,似有若无,原来即是剪了“满天星”。 因着一路急急地追寻绿衣女子而来,额前的刘海被风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来。丫鬟髻上的步摇也晃晃而动,细看之下,竟也是眉清目秀的可人模样。 绿衣女子听了淡淡地笑了笑,“原来青月你还记得。” 被唤作青月的粉衣女子露了一抹笑,声音悦耳动听地道,“自然是记得的,这是小姐在我刚到了江府的时候便教会了我的,青月怎么会忘记?” 忽的,迎面吹来了一阵春风,绿衣女子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只见她将额发分成两绺并修剪成尖角,形如燕尾的“燕尾式”刘海便随着突然吹来的微风轻轻地飘扬起来,仿若真的跟燕子一样既要振翅飞翔而去。 仅仅是一瞬,绿衣女子的刘海又归于服帖继续乖乖地贴在额际,“青月真是好记性,我们到前边去看一看吧。今日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无论如何都要好好逛逛才是。” 话音一落,绿衣女子竟提脚作势要走。正当青月意欲陪在一侧往前走时,绿衣女子竟然慢慢地往前跑了去,唬得青月愣了愣,只当是自己看花了眼,赶忙追了上去。 青月只隐约地还听得到私塾里传来老先生苍劲的声音,“你们谁可以来说一说,究竟我们江南这片温软之地,是因为美丽而被颂扬,还是因为被颂扬所以显得尤为美丽?”跑得远了些,渐渐地就听不清了,视线只顾着紧紧地跟着绿衣女子。 吐出了嫩芽的柳枝随风招展着绿袖,隐隐绰绰的絮絮风姿跳动在对岸,喧闹,登时便与那些光鲜亮丽的浮华一起交相辉映,紧接着又归于模糊。 风乍起,吹皱了一池的春水,破了岑寂,便荡漾而来了绿衣女子的心神。 热闹的市集,只因那抹绿色身姿的出现,愈加地热闹。“小姐,你慢点。”青月急匆匆的脚步错过那些来往的行人,紧追不舍那抹绿色。 听到身后传来了青月的呼唤,女子有了些不耐烦地停下脚步,垂手瘪嘴回望。 “小姐,你要玩耍自然是可以的,但你不要跑得这样快,我都快跟不上你了。”一路小跑来到自家小姐身前,青月也不再酝酿着语气说话,嘟着嘴扬起粉色的帕子抚了抚自家小姐由于跑得过急弄乱的绿色上襦,嘴里念念。 那一晃一晃的步摇坠子上刻的字此刻细看之下便分辨得出是个“江”字,在阳光的照射下,跟着粉色珍珠耳铛一起潋滟,晴方好。 “知道了,我的好青月。你今日就让我畅快地好好玩一玩,不再理会其他可好?”绿衣女子听了竟也不愠不恼,倒是扯过青月的袖子轻轻在人山人海里摇晃起来,脸上是一脸的明媚表情。 若不是青月梳着丫鬟髻,嘴上叫着她“小姐”,如此悬殊的妆扮以至于让路人看到了要误会了去,她们,哪一个才是小姐? “小姐,你这样可不好,要是让别人瞧见了……”青月说着又伸手去抚顺了自家小姐的乱发,原来绿衣女子没有多加打理,仅简单地略略拢过两鬓发丝用一条蓝绳系在脑后,其余的散发柔顺地披在肩后,竟是色泽黑亮地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 “青月,我这样谁还认得出来?再说了,这也不一定会有人识得我啊?而且……”女子打断青月的话,胸有成竹且一板一眼地说着话,却在看到不远处的小摊上的物件时收了声。 伸手一把拉过青月摆正她的方位,绿衣女子话里带了高兴,“青月,你快瞧,那个梳饰好看吗?若是心月戴上了,是否会更好看?” 青月没来得及答话就看到她跑过去,这样拥挤的街道,立刻被她见缝插针的奔跑变得越加地拥堵起来。而她家小姐却神色如常地不去理会被她弄得鸡飞蛋打的街道,依旧有些粗鲁地一个劲拨开人群两眼放光地直奔目的地。 那些华美的秀发就随风一起轻快地急急摆动,一丝丝地律动,为自家主人一眼看去并不显得极其出众的姿色盼得行人的回眸。 “这梳饰我要了。”同一时刻,不同方向却异口同声的响起摊贩老板娘渴求已久的话语。 小摊前,仅几步之遥的地方对站着两位同样一脸志在必得的顾客。 其中一位无疑便是适才把街道弄得越发混乱的绿衣女子;而另外一位,此刻轻摇纸扇,竟然也是一身青色绸缎的直身宽大长衣。 男子说完话,突然合上扇子,玉质扇坠极其规律的晃动,让人可以一眼看到垂挂在他胸前的坠领,居然是罕见的翠色翡翠雕成的一只雄鹰,小巧玲珑。 她看了竟是一副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模样,眉眼灿若星辰,却带着不以为然的神色,随手转了一圈扇子把玩着,灵活地丝毫没有碰着扇坠。 不待两人再开口说话,青衣男子早伸手要去拿那把木梳,眼看马上便可以唾手可得了。 另一只手却比青衣男子更快,早在他触到梳子前收到手里,一脸笑意地回扣住,“这位公子,我说了,这梳饰我要了。”虽带着笑,话里却满是丝毫不退让的味道。 青衣公子听了倒是不气不恼,看了眼绿衣女子,歪歪头,瘪瘪嘴用扇子指了指她手里的木梳,听似语气依旧客气,“这位姑娘,这是在下先看到的梳饰,自然也是在下要买下的东西,希望姑娘可以还给在下。”说着竟伸手朝木梳勾去。 谁知绿衣女子却不给他面子,反而用力地握住木梳。青月此时赶到了她面前,喘着粗气,“小姐,我可算跟上你了。”丝毫没有发觉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 回头笑着看了一眼青月,绿衣女子努努嘴,“我不是在这呢吗?你等等,我处理件事。”说完立马隐退诚挚的笑意,恢复剑拔弩张的神态。 面上虽还是笑着,她语气却一点也不客气,“公子此言差矣,你如何证明这是你先看到的?我大老远地就一眼看中这把梳饰,因此才会如此匆忙地赶来意欲买下。此外,既然公子还没有买下,当然就不是你的,自然不能够说是我夺了你的东西,我也就无从可还了不是。最后,君子不夺人所好,所以真是过意不去,我也要买下这把木梳。青月,付银子。” “不行,这把梳饰是我的,你快些给我……”青衣男子也不买账,一眨眼间闪身来到绿衣女子跟前伸手要去枪木梳。 遇上这阵势,绿衣女子倒也是不慌不忙,兀自提高嗓音,“哎,公子,这大庭广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竟敢强抢民女……”一边说着还一边配合自己的话,貌似吓得只剩下连连后退的动作了。 上卷:卷上珠帘总不如 第3章 烟花三月(2) 这话恼得青衣男子只好站在原地不动,“你休得血口喷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强抢民女了?”好看的脸看上去似是被气得些许的煞白,顿时没有了刚才的淡定。 “哎,公子别动怒,我话还没说完呢,是强抢民女的东西。”绿衣女子得意地把梳子晃了晃,以确定真的是在自己的手上,那精巧的蝴蝶梳便跟要振翅飞翔一般悦动。 绿衣女子又看向青月,眨了眨眼睛,“青月,赶紧付银子。” “是,小姐。”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摊贩跟前,青月拿出蓝色的钱袋,上面分明绣着几朵淡雅的白色小花,原来竟是绣了淡雅的茉莉,隐约还有一股香味袭来,“老板娘,几两银子?” 一直没有机会开口说话的摊贩老板娘愣愣地从观看两位青衣人吵架的场景中反应过来,满脸堆笑,“姑娘,这木梳十五两银子。” “不是吧?一把梳子这样贵?还不如去环翠楼订做的钗子来的好。”青月虽嘟囔着还是掏出银子,一脸不愿意地交给老板娘,声音虽小,却被老板娘听了个正着。 “我说姑娘,不是我吹,这把木梳虽说没有环翠楼的发饰出名,可绝对也是上好的百年桃木梳,上面的梅花雕刻得精致得不得了,纹路清晰,还暗香扑鼻呢。”说着老板娘还往前倾了倾身子,嗅了嗅,好似真的有香味扑鼻而来,只是不知是闻到了铜臭的味道还是钱袋的暗香,“不然,你家小姐和二公子也就不会不约而同地看上了不是?还有啊,我这……” 摊贩老板娘絮絮叨叨地就跟青月扯开了话,完全不理会青月一脸无奈的表情,惹得青月无奈地摇了摇头,“老板娘,天黑了。” “啊?姑娘,天哪里黑了?此刻万里无云,正值晌午,离晚上还有许多个时辰哩。”摊贩老板娘一脸摸不着头脑抬头看了看烈日当空,又低头看了看一脸揶揄笑意的青月,不明所以。 “你不知道为何我说天黑了吗?”青月好笑地用粉色帕子掩掩嘴,眉眼弯弯。 她家小姐却在几米开外的地方把玩木梳,看似对眼前的状况一无所知一般,若不是细长的眉毛微微上扬,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笑。青衣男子把脸隐在纸扇背后,肩膀居然在一上一下的抖动。 “因为牛在天上飞啊。”青月放下帕子,一脸正经地看着摊贩,还认真地点点头。 “是吗?哪里来的牛啊?我怎会没有看到?”好笑的是摊贩居然还真的相信了,继续抬头在天上寻找。 “那是因为你在地上吹啊。”青月依旧一脸正经,神色严肃地看着摊贩,好像很可怜她的无知。 “啊?!姑娘原来在取笑老身啊,这可怎么回事,我好端端的跟姑娘介绍我的梳饰,你居然开起老身的玩笑来了。这可真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摊贩从适才的不知所云中恍然醒悟过来,一脸尴尬地摆摆手。 绿衣女子看到已经付了银子一锤定音,无比灿烂地对青衣男子微微地笑了笑,得意地摇了摇到手的木梳,声音好听地说道,“多谢公子割爱。” 不待到青衣男子开口答话,她提脚掠过青月身边,拍拍青月的肩膀,瘪瘪嘴脸上又恢复了和煦的微笑,“好了,青月,别玩了,我们走啦。”就涌入了汹涌的人流当中,居然不管不顾身后的青月要如何收拾残局。 “喂,姑娘你……”青衣男子终于把持不住一直的淡定,在绿衣女子隐入人潮的背影后一跺脚,气呼呼地垂下手中的纸扇,连好看的扇坠也显得无比躁动起来。 青月只好摇摇头跨步上前,露出一抹好看的笑容朝青衣男子盈盈一福,“公子切莫见怪。只要是我家小姐认定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会得到手才甘心的。圣贤有云,君子好成人之美,所以青月在此替我家小姐多谢公子承让。”说完之后,竟也是不等青衣男子回应,又急急地朝前跑去。 听完青月的话,青衣男子才好笑地歪歪头,打开扇子打算折身离开。精明的摊贩老板娘哪里肯放过他,“二公子,您看您要不要别的发饰呢?除了那木梳,我这里还有很多入流的货色呢。” 青衣男子只好停下脚步,耐心地在摊铺上挑选起来,嘴里嘀咕着,“哪里来的野丫头,居然和我抢东西。” 心不在焉地随便看了几眼,竟没有发现比那被他口中的野丫头抢走的梳饰好看,索然无味地放下那些粗俗的饰物。 “二公子,你这话可就说错了,她可不是什么野丫头。”老板娘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唤作二公子的人,一直点头,脸上的媚笑却丝毫不减,还不时偷瞄下青衣男子的脸色,见没有什么异常又继续开口,“二公子您不知道她是谁吗?她可是粉晴轩的掌事呢。” 青衣男子看了眼一脸恭顺神色的摊贩,啪的一声把扇子打开,自顾自地摇起来,浓黑的眉毛还挑了挑,“哦,是吗?她就是专门给宫廷进贡香粉的粉晴轩掌事?” “那可不,她可不就是粉晴轩的掌事江浸月嘛。不过二公子不认识也不奇怪,粉晴轩在城东,我们在城西,隔着挺远的。而且姑娘家的东西,二公子也不会关心。说到粉晴轩那可就厉害了,她年纪轻轻的一个姑娘家居然把粉晴轩打理得井井有条,打她父辈开始多年来就是我朝的后宫贡品。”瞧见青衣男子没有任何的起伏,摊贩老板娘一时拿不准他的心思,但又停不下话来。 见她憋话憋得难受,青衣男子觉得好笑,只好挑挑眉,老板娘才继续道,“像我们这些寻常人家,哪怕是能够用上一小盒的粉晴轩香粉也是奢侈了。也难怪人家都说‘美人一身香,穷汉半月粮’。主子厉害,连身边的丫头也是牙尖嘴利的。呵呵,只是今日她怎会得了空到城西来逛?” 老板娘说到粉晴轩也不免面上染了几分钦佩的笑意,但一想到刚刚被江浸月身边的丫头捉弄说她吹牛就语气刻薄了几分。 一时摊贩老板娘竟然一个劲的说了许多,还沉浸在疑惑之中,似是因为不知道粉晴轩的掌事江浸月为何会跑到城西来,特别是在她的摊铺前买下了一把木梳饰物。 “行了,我知道了。还有跟刚才那把木梳一模一样的梳饰吗?”青衣男子不耐烦地合上扇子往摊铺敲了敲。 “有有有,只要是二公子要的东西,肯定还有。这梳饰本来就是一对,刚才那江老板只买了一把,这不还有一把嘛。给,二公子。”老板娘肉肉的脸上堆着笑把仅剩的另一只木梳恭敬地递给青衣男子,仿佛只要慢了一下,二公子就会转身离开,不再光顾。 “给,不用找了。”青衣男子潇洒地甩下银子,把木梳小心翼翼地收好摇扇扬长而去。前襟的坠领翡翠鹰还随着他前进的步伐动了动,随即安静地垂在同样色泽的前襟。 只剩摊贩两眼放光地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痴痴地笑,“发财了,发财了,今天我撞大运了。王府的二公子王子矜和粉晴轩的掌事江浸月都在我这买东西,说出去谁会相信啊?哈哈,发财了发财了……” 摊贩口中的绿衣女子——粉晴轩掌事江浸月,此刻正毛毛躁躁地一个劲在人群里窜来窜去,这样拥挤的追逐,仿若对她来说很好玩。 担心青月不能追上来,江浸月才慢慢地停下,见手里的木梳倒是上好的褐色,索性举起梳子放在太阳底下,边走边眯着眼看。 桃木梳上面竟真是几枝绿梅花,绿梅本就少见,何况是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刻品。更另人爱不释手的是梳饰的形状,却不是寻常见到的那些扁平方正样子,而是精致的蝴蝶形状,两边是展开的翩翩翅膀,触角的地方却是两根较粗的桃木,便于插入发髻中。 当江浸月要感叹巧夺天空的梳饰时,浑然不知自己一脚踩到一根被人随手被人扔掉的香蕉皮,赞叹声马上换成惊呼声…… 上卷:卷上珠帘总不如 第4章 烟花三月(3) 自拿云绸庄出来的王子青恰好从江浸月对面走来,看到即将倒地的江浸月,二话不说急速地掠过去,伸手拉过即将倒地的她。 江浸月一声惊呼,以为自己必定是惨不忍睹地摔得人仰马翻,却被一股强大的拉力拉离地面,手中的木梳在慌乱之中竟被抛了出去。 只听到王子青一句“姑娘小心。”混着江浸月的“我的木梳……”一起尘埃落定。 惊甫未定之际,江浸月赶紧紧紧地抓住唯一可以支撑自己不倒的力量,晃悠悠地站好。看到自己与一名一袭白衣的陌生男子靠得如此近,额上漂浮着的皆是他温热的气息。 害得江浸月顿时又急又臊,只好急急地问道,“我的梳饰呢?” 王子青客气地笑了笑,开口答道,“在下把梳饰给姑娘插到发上了,姑娘美发如云与梳饰搭配的相得益彰。” 话音一落,江浸月一把推过王子青,浑然不知香蕉皮还粘在自己的鞋底,只一味地想逃离王子青的托付。 不出意料的江浸月果真在迈了一步之后,继续摇摇晃晃地往前倒去,王子青摇摇头依旧带笑,“我说了叫姑娘小心的。”一手托过江浸月的纤细腰身,一手护住他的后颈,一脸笑意地望着江浸月绯红的脸颊。 自王子青肩后垂下一绺长发,原来竟是没有束发于冠,直直地触碰江浸月的粉颊。平日里江浸月就很少擦脂敷粉,今日更只是淡淡地扫了扫柳叶眉,不戴一丁点首饰。 清风拂过,酥酥的痒。在对方的眸子里,都是彼此的倒影。 重湖叠堰,昔佳。 赶上来的青月被这个阵势吓得呆在原地禁了声,只是张了张嘴刚好停在“小”字的弧度。 赶忙蹭掉香蕉皮,江浸月扶着王子青的胳膊站好,退走几步,盈盈一福,“多谢公子相救之恩。” 王子青正想开口说些回应的话,江浸月又接着道,“不过大恩不言谢,公子也不消说只是举手之劳之类的话。我深知‘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的道理,若他日有缘再见,小女子必定双倍偿还公子的恩情。” 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地说完话,江浸月朝王子青微微颔首,“就此别过。”转头看到青月一脸的惊讶表情,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看到江浸月的笑容,青月方从震惊中醒悟过来,快步走到江浸月面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才开口说话,“小姐,你可把我吓死了。你没事吧?可有伤到哪了吗?幸亏这位公子出手相救,小姐你不知道适才我看到你就那样摇摇欲坠,真的以为小姐就要摔个狗吃屎了呢。” 说着说着,青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用语有欠妥当,马上改口,“不过看到小姐没事就好,真的是把我吓死了,小姐你……”假装拍拍自己的胸脯,妄图转移江浸月对自己的话的注意力。 眼看青月就要以不亚于长江之水的滔滔之势喷涌而出一肚子的话,江浸月立马举起食指置于自己唇瓣做了个“嘘”的动作,“青月,你再这般罗里吧嗦的小心变成老太婆。去,替我问问那位白衣公子的姓名,改日好送去谢礼。”说完就又自己先行一步走开了。 “是,小姐。”青月嘟嘟嘴向一直在旁边观看她们说话的王子青走去,仔细地偷眼打量起自家小姐的救命恩人。 原来竟是生得一副儒生的俊俏模样,虽不是儒生打扮,但五官线条皆是温雅,此刻正是眉眼含笑,让人看了竟觉得阳光都不甚明媚起来。 青月情不自禁地暗赞“果真是貌比潘安的美男子”,上前竟是行了一拜的大礼,“敢问公子姓甚名谁,择日我们也好把谢礼送到府上,以答谢公子出手相救我家小姐的恩情。” 这话让王子青满不在乎地一摆手,“你家小姐也说了大恩不言谢,萍水相逢而已,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在下王子青,姑娘以后可要跟紧你家小姐,免得她再摔倒却没有人来得及看到。告辞。” 说完王子青竟真的就往相反的方向离开,独留青月一个人在愣神,似是心有不甘,怎么他跟以前那些稍稍对小姐有恩的人都不一样? 一跺脚,青月只好追上自家小姐,一脸懊恼,连着丫鬟髻上的步摇都黯然失色了,“小姐,那位公子叫王子青,可他却没告诉我他的府邸,还说什么小姐说了‘大恩不言谢,萍水相逢而已,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就走了。” “哦?竟有这样的事?他连谢礼都不要了?”江浸月明显不相信会有救了自己却不要谢礼的人,即使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合礼节,但是不至于斤斤计较至此吧? “是的,小姐,王公子就是这么说的。”青月一脸认真,好像生怕江浸月不相信一般,末了还加上一句,“对了,小姐,王公子长得可真好看。” “青月,怎的?你思春啦?一个姑娘家居然这样明目张胆地在大街上说一个男子好看,你是见到宋玉还是潘安了?”江浸月眉眼柔和地取笑青月,一脸的满足,“王子青。” “小姐,你又冤枉我,人家哪有啊。只是看在他救了小姐的份上才多看他两眼,居然给小姐落了口实取笑起来。小姐欺负人。”青月也不怕不急,只是佯装生气地呆在原地不走。 江浸月只好笑嘻嘻地拉过青月,两人说说笑笑地肩并肩继续逛市集。笑声越传越远,渐渐地混在嘈杂的人海里直到听不见。 缱绻的正午阳光旖旎人前人后,蔓延开他们此生“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的纠葛。 岁月静转,时光正好。 烟花三月的扬州,绵延开了此生属于各自的守候。 上卷:卷上珠帘总不如 第5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1) 我只当是自己已经全然地放下了,原来悉数皆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看到你们那样幸福的笑,我宁愿选择隐在你看不到的黑暗里守望,愿你们幸福老去,也不愿意以这样的身份和地位呆在你以前住过的地方,却没有你。没有想到,你们的一生,幸福这样多,满得就快要溢出来了,但终是不能看到你们携手到老。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不管付出多少代价和时光,我都一定会做到的。就如我以前披荆斩棘不远万里来到你身边的义无反顾一样,为的,也不过是看一看你的笑,尽管从来都不是对着我的方向…… ——安雪晨(安伯) 高高耸起的灰色城墙,掩盖了世人可以眺望的远方。天高皇帝远的浩然,让老子说过“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竟然在这里显现出一丝可以实现的端倪,以至于让这里的子民都忘记了,原本目不暇接的繁华背后,该是什么样的乱世。 江府门前的两头狮子在燃起的红色灯笼映照下,显得面目雄伟,依旧坚守着与生俱来的兴旺与安宁。 许是起了风,灯笼里的火苗明明灭灭,似是随时都会陷入黑暗一样。朱红色的大门戛然打开,露出两位家丁打扮模样的人来,看样子约莫二十出头,满脸的紧张神色。 两人出来站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也只能着急地跺跺脚,大眼瞪小眼站在门前无话可说。 抬眼看到皓月当空,其中一人才一个激灵地一把用拳头捶向对面的家丁,还顺势推了一把,“万福,都是你害的,我就知道你没本事,好端端地把大小姐给跟丢了。这下好了,上哪找大小姐人去?” 无缘无故被推了一把的万福明显不服气,反推回去,“万安,你这话我听着怎么那么不通顺啊?好像你自己没有把大小姐跟丢一样,是谁在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小姐的时候笑话我,说我跟斗鸡眼似的啊?要不是为了跟你辩驳我眼睛正常我会把大小姐跟丢了吗?怎么说都是你的错,这可倒好,怪起我来了。现在都那么晚了,大小姐还没有回来,这可怎么办才好?”虽是吵嘴,可脸上的不安神色却越发严重。 “万福,要不我们报官吧。这都什么时候了,大小姐还没有回来,可千万别被绑匪掳了去才好。”万安焦急地一把扯过万福的袖子作势朝衙门走去。 “我说万安,你是急糊涂了吧?大小姐不是吩咐了吗?不让我们跟着她,时辰到了,她自然会回来,现在去报官不就是自掘坟墓让安管家知道我们办事不利吗?这样的话,你这差事也别想干了。”万福急忙扯回乱了方寸的万安,强忍着焦虑,说出让万安稍稍安定的话。 “对啊,这样我们不就不打自招了吗?这可不行,我上有老,下有小,要是这份美差丢了,我靠什么养活我家人去。不行,不行……不能报官。”万安跟中了咒语般喃喃自语。 万福在一旁不疾不徐的翻白眼,“我说万安,你上有老是没错,可是你尚未娶妻生子,哪来的下有小啊?你是急糊涂了还是想娶妻想疯了啊?” “去去去,你才想娶妻房想疯了呢。我这不是还有个小妹要养吗?怎么就不算下有小了。”万安不耐烦地摇头摆手否认万福的话,可是转念一想又被万福捉弄了,就一把推过万福,“你小子,我正为大小姐那么晚没有回来发愁,你倒好,挖苦起我来了。你有本事怎么不把大小姐变回来啊?” “行了,大小姐不是常教导我们要临危不惧吗?我就是试探试探你有没有练到家了,这不试还好,一试就露馅了吧?你就装吧你就,要是我能把大小姐变回来你怎么办?” 万福本是对着万安站着,拉扯之间竟换到了可以望见归路的位子,自然就看到青月伴着那抹绿色远远地有说有笑朝府门走来,换上一脸得意的笑。 “哼,天都黑了,你还吹什么牛。要是你能把大小姐变回来,我就……”万安因背对着当然是不知道他口中的大小姐正缓缓朝他们走回来,“你就怎样?” 这正好让万福得意地步步紧逼,“哼,我就给你洗一个月的臭袜子。”万安颇不在意地大声说出自己的承诺,说完惹得万福笑意更盛,“万安,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逼你。” 万安不以为然,扬扬头,“是我说的又怎么样?大小姐呢?哪里看到了?” 万福一脸胜券在握的表情,走过万安身边,朝后面走去,“大小姐,青月,你们可算回来了。” 惊喜地回头去看果真是江浸月和青月回来了,万安开心地奔上去,“大小姐,我的姑奶奶哎,你可算回来了,公子和三小姐还有安管家可都等着你吃饭呢。你再不回来,纸就包不住火了。要是安管家知道的话……” “讨打。”青月伸出小拳头给了万安一个爆栗,“小姐什么时候变成你姑奶奶了?再说,小姐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岂是你们管得着的吗?”脸上明显是逗乐的表情。 “哎呦喂,青月,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赶紧陪大小姐进去吧,主子们可全都在候着呢。”万安也不管是不是被敲疼,只是一个劲地催。 “青月别闹,看你把人家万安唬得。万安,青月有没有弄疼你啊?”倒是江浸月一脸盈盈笑意,看向万安。 看到自家小姐可心的笑,万安哪里还觉得疼,赶紧摇摇头昧着良心说道,“不疼,大小姐回来了就什么都不疼了。” “这样啊,不疼是吧?”江浸月依旧盈盈笑意,“那这样呢?”江浸月边说便把手攥成小拳头狠狠地朝万安的额头敲去,听到闷闷的一声响。 看得万福闭上眼睛眉头纠结,可马上又睁开,换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嘴巴还微微张开,替万安做出很疼的样子。“哎呦,大小姐,你怎么又打我?”万安一脸委屈不明所以。 “这次让你长长记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拿安伯来压我。”江浸月轻轻吐气吹着自己的拳面,好似疼的是她的拳头而不是万安的额头,脸上依旧笑意不减。 青月和万福都掩嘴偷笑,却又强忍着不敢笑出声来,怕下一个遭殃的人是自己,只好齐齐看向万安做出一副“我对你的无知深表同情,万望节哀顺变。” 只好恶狠狠地瞪向万福和青月,万安嘴上嘟囔,“大小姐就知道欺负老实人。我这不是担心大小姐吗?” “行了,我晓得了,快些进去吧。”江浸月好笑地摇头看了一眼万安,提脚迈进江府大门。 不知何时青月进门后从掌灯的下人手里接过手提灯笼,略微向前给江浸月引路。 万福万安也赶紧在得到江浸月的许可之后,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隐约还听到了万福挤兑万安的轻快语调,“万安,以后的一个月我会天天很勤快换袜子的,保证不会穿得发臭了再让你洗。怎么样?够义气吧?” 听上去万安异常的咬牙切齿,“好小子,你是看到大小姐回来了才跟我打赌的。这次不算数,你赢得不光彩。”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慢慢走远,一时什么都听不见了。 上卷:卷上珠帘总不如 第6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2) 月白如霜,把江府的庭院照得亮如白昼,一切布局清晰可见,这显得青月手上的灯笼很是多余。 灰瓦白墙的细水流觞,杯弓蛇影的一眼即可蔽之。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水榭回廊,无一不是大户人家该有的堂皇,唯独少了一抹富丽之色。 那棵位于府邸正中央的高大梧桐,虽还是那般张扬的巍峨,却早已一改前些时月枯藤老树昏鸦的破败景象,在月色洗礼映照下,竟发现已经稀稀疏疏地发出了些新芽来。盎然的绿意,慢慢掩盖住江浸月心底莫名浸出的忧伤。 弯弯曲曲的鹅卵石小路延伸进深深的庭院,两侧皆是才能没马蹄的青草,微微的簌簌而动,似是欢欣自家主人的归来。一路上尽是扑鼻的花香,汨汨地如同群山间流淌的小溪,细长绵延。 走完滑溜的鹅卵石小路,青月略微停驻,待到江浸月一起并肩,仰头随意看了看回廊点起的明亮灯火,才接着道,“小姐,你瞧,我们才出去了不到一日,水池里的荷叶竟然钻出了尖尖的小角。” 顺着青月信手一指的方向看去,江浸月满不在意地看一眼环绕回廊的水池,略微转换视线,果真看到月白如练的光影下,立着几枝浅浅出水的细细荷角。 细看竟也是形状尖尖的愀然,在如同白昼的夜里纤尘不染,煞是好看。“青月,你说若是白日里的话,会不会也有蜻蜓立上头的罕见景象?这个时节本不该抽出尖角的荷叶也跑来凑热闹,是不是这首次的民风比试已经吸引来了很多我们没有想到的势力?” 见江浸月竟是有一瞬痴痴地望着清新的荷角,听着有些话不着边,青月赶忙拉过江浸月的衣袖,语气轻柔,“小姐你看你又多虑了吧?我们准备的这样充分,肯定可以一举夺魁的。唉呀,我真不懂事,一时看呆了这荷角,竟然误了小姐用晚膳了。” 一边示意江浸月接着向前,青月一边有意无意地挡住江浸月望着荷角的视线,江浸月只好笑着地配合青月,假意急急地向前走去。 约莫又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巍巍盛盛叫不出名字的树渐渐退在身后。大厅灯火通明,大圆桌上摆着满满当当一大桌子菜,桌边坐着两位少年,正在低头偷偷地交谈。 其中一名年纪较小的女孩,约莫十三四岁的光景。整整齐齐的一字形刘海,身着鹅黄色交领上襦,下穿月华裙。裙幅正是时兴的十幅,下边一、二寸部位缀以一条花边,作为压脚。并且很是用心的在压脚的花边上隔着一定空隙绣上了优雅的玉兰,隐隐约约的精细。腰带上挂上一根以丝带编成的宫绦,在中间打几个环结下垂至地,还在中间串上一块玉佩,借以压裙幅,使月华裙不至散开影响美观。 女孩两手托腮,眼睛俏皮地闭上,对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道,“哥哥,姐姐怎还不回来?我肚子都唱空城计了。” 少年却是一脸耐心,皱皱眉安然地轻轻抚了抚看起来有些皱的似黑似白的圆领袍袖口,见稍稍有平整的趋势,才舒展了眉心,“心月,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姐姐是什么人?这个时辰回来虽说不是家常便饭,可不也是隔三差五的发生吗?你要习以为常,等她回来了,你赶紧劝劝她去。” 被称作心月的女孩立刻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清澈见底,“哥哥,你叫我劝姐姐什么?”问完还好奇地盯着自己哥哥好看的眉眼。 “心月,你不是说肚子饿吗?以后就叫姐姐先回来吃饭再出去玩不就是吗?这样我们各取所需,省得眼巴巴等着她看着一桌好菜干咽口水不是?”少年弯起好看的眉眼好看地笑起来,仿佛这些话说出来是天经地义的再正常不过。 “对哦,哥哥你真聪明,居然这么晚才提出这个解决办法来,姐姐不回来,你吃得下吗?还在这幸灾乐祸,小心安伯……”江心月话还没说完,一直被众人提及的安伯咳嗽一声,自门外一脸严肃地走进来,灰色的衣袍还被夜风吹起了一角。 “你看吧,说曹操曹操到了吧。就你的乌鸦嘴最灵验,说什么来什么。”少年无奈地端正坐好,女孩也整了一整自己的衣襟。 仿佛刚才他们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说,一直就这样乖乖地坐在桌前,等待姐姐的归来和安伯的入座。 “公子,三小姐,大小姐还没有回来吗?”安伯一脸惊讶地看着满桌子的菜和面上带笑的江心月和江明朗。 “呵呵,没事,安伯,我们习惯了,估计再等等姐姐就打道回府了的。”江明朗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就像自己等待姐姐跟自己刚才说的话一样天经地义。 “对啊,对啊,安伯,您又不是不知道姐姐的性子,她晚归一定是有原因的。”江心月也在一旁煽风点火,一脸要看好戏的表情,很是好奇姐姐怎会那么晚都不回来。 “大小姐一般很少这样晚回来的,除非……”安伯却是一副油盐不进地看着两位公子小姐,一脸的沉思。 上卷:卷上珠帘总不如 第7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3) “又是哪个在背后说我的不是?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江浸月卷带一身盈洁月色自门外走进来。 弟弟江明朗和妹妹江心月如同看到救星般兴奋地一人一声喊,“姐姐,你可回来了。” 江明朗还无奈的摇头,“黄花菜都凉了。” 江浸月一脸的人畜无害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明知故问道,“心月,明朗,你们等很久了啊?” 转脸看到安伯拧紧的眉头,江浸月换上一脸笑意,“安伯,让您老担心了。是我不好,不该这样晚才回来的。” 江浸月一脸诚挚的笑,让安伯升腾起的担心化作泡影,碎在月夜里。 “哥哥,我敢说安伯不出一瞬,便会眉开眼笑地与姐姐说‘没关系,大小姐下次注意就好’。每次只要姐姐一脸谄笑地跟安伯说是自己不好的时候,安伯总是舍不得说她一句,都是一笑而过。”江心月用手围着小嘴,快速地跟江明朗传递自己的经验。 “心月,依我看,姐姐这次跟以前不一样,我觉着安伯还会加一句‘那些保护小姐的人可是办事不力?’”江明朗了然于胸地弯起好看的眉眼,依旧好看的笑着望向江浸月,可江明朗这一笑,让立在江浸月身后的青月面上微热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又着急地想再偷看一眼。 “打赌。”江心月丝毫不在意地看了一眼江明朗,俏皮地眨眨眼。 “好啊,赌什么?”江明朗移回目光,依旧笑的眉眼弯弯。 “哥哥输了,就给我扎纸鸢,而且给我买臭豆腐吃。”江心月压低声音一口气说出自己的要求。 “那要是你输了呢?”江明朗依旧眉眼弯弯,看向自己妹妹俏丽的笑颜。 “如果是我输了的话,就不用你带我逛庙会了。”江心月撅起小嘴,不甘心地说出自己觉得最小的代价。 “好,成交。看戏。”江明朗一字一咬,无比开心。开玩笑,陪这个死缠烂打的丫头逛庙会?应该是给她当搬运工吧?上次姐姐给自己买的新衣服就是被这个臭丫头塞给的油炸豆腐弄脏的,不论自己房里的丫头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兄妹二人立马从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提起十足的精神饶有兴致地看着安伯和江浸月斗法。 “大小姐,不是我多嘴,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家,这样晚了还只身在外走动,始终是不好的。”安伯严肃的神情还是不变,只是语气里面多了些感情。 “安管家,小姐没有只身一人啊,我有陪在小姐身边的。”身后的青月似是不甘被忽视一般急忙为江浸月辩解,生怕安伯真的责怪小姐晚归。那步摇因为摆动的双手摇晃得越加厉害,上面雕刻着的“江”字也就丝毫也看不清了。 “青月,我有问你话吗?我不是吩咐过你,要时刻提醒小姐回府的时辰?你看看你,大小姐都被你带坏了。”安伯一脸不满地回头呵斥青月。 吓得青月赶紧把丫鬟髻上的步摇摘下来,急急地退到离安伯五步之遥的地方,把头垂得不能再低,“青月知错了,请安管家责罚。” 青月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而安伯浑然不知站在他对面的江浸月脸上是怎样的无可奈何,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青月把所有的步骤全部做了一遍。 “哎呀,安伯,我知道错了,您就别生气了。我保证下不为例,您别怪青月了。青月,还不快倒杯茶给安伯解解渴?”江浸月却不在意安伯的怒气,扬声朝青月说了一句。 青月立马朗声“是”的应了声诺,走到茶桌旁拿起茶壶,倒过一杯上好的普洱盛在定窑瓷杯里,纯净的黄,带了小心翼翼的笑朝安伯躬身走去,“安管家,请您喝茶,以后我一定不再让小姐误了回家的时辰。” “安伯,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青月知错了,你就饶了她这回,我保证下不为例。”江浸月还没再说话,一旁坐着的江明朗却按耐不住兀自开口替青月求起情来。 “唉,我也不是倚老卖老,只是这阵子不同往日,要是你们出什么纰漏,我怎么好跟你们爹娘交代?既然公子都开口替你求情了,这次我就不计较。希望你可以跟公子说的一样,下不为例。”安伯细细地叹息。 青月赶紧谢过站起来,给江明朗投去感激的一望,继而又低眉垂手立在江浸月身侧。只听见江浸月道,“好了,好安伯。咱们不生气了,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不会再让您担心了。” 江浸月软磨硬泡功力虽不见有什么长进,可是安伯却败下阵来,“唉,小姐,没关系,下次注意就好。赶紧吃饭吧,菜都凉了。” “哈哈,哥哥,不好意思,我又赢了。”江心月却在这时发出俏丽的银铃笑声,讨江明朗打的用手背轻擦鼻翼偷笑起来。 “哼,我这是让着你,而且这次安伯可没有眉开眼笑的。”江明朗还是眉眼弯弯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全然不见赌输的懊恼,似是无意地看了一眼立在姐姐身侧的青月。如此瘦弱的肩膀,怎没有如往常一样抖动? “好了,好了。是姐姐不好,害你们饿了这样久,赶紧吃饭吧。来安伯,吃什么补什么,你吃个鸡腿补补脚力。”江浸月坐在主位上,含笑地夹过一只鸡腿放在安伯碗里。 安伯微微颔首接过,几个丫鬟鱼贯地把那些冷掉的菜肴拿去热了又送回来。一时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匆忙。 用过晚膳,江浸月姐弟妹三人跟安伯道过安寝之后,带着各自的丫鬟书童回房。 江浸月一行三人在前面亲密无间地走着,青月带着江明朗的书童万康和江心月的贴身丫鬟青莲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青月不远不近地看着三个人的身影错落有致,心下泛过一丝酸楚。公子,青月什么时候,也可以跟小姐和三小姐一样?可以光明磊落,名正言顺且大大方方地与你比肩,走在你的身侧?只要你一转身,一回眸,就看得见? 走到各自的别院,江浸月三人不约而同地抬眼看了看那轮皎月,异口同声地说,“不如……”停在两个字的音节上,三人相视而笑。 上卷:卷上珠帘总不如 第8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4) 看到那般相似的云淡风轻的脸庞,我竟然一时忘记了本能地想躲藏而装出的趾高气昂。是不是我以为已经看到了光,才会顺着你的方向,那般无所顾忌的想要忘记那些过往。我看着你的脸,你凝望天际的眼,和远处的那些晚霞一样,都还是那个模样,一如既往的这样遥远。我也不过只是想要和你一起携手并肩,共同看看这个落寞人间的变化万千。你说,我要如何做,才可以依旧觉得自己不是孤军奋战而心怀坦荡?才可以在面对你的时候,不再想起她的脸? ——杨依依(王夫人) “真是知我者,莫汝也。”江浸月呵呵地笑着伸出食指指了指江心月和江明朗,一脸开心状。 “就是,我刚刚还说想把今日学的琴艺展示给姐姐听,姐姐和哥哥就立即说出了我的心意,真真是知妹莫若哥哥和姐姐呢。”江心月清纯俏丽的乖巧模样在月光底下,璀璨盛放。 “适才我也说,中庭的桂树既没有开花的迹象,那么不如我们集三人之力助桂树的成长一臂之力。就算绵薄,亦是出于好心。”江明朗眉眼弯弯地看着姐姐和妹妹,竟也是一副开心十足的样子。 “哼,自己想玩还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我看你在阴先生那里是什么精髓都没有学着,倒是信手拈来这些个油腔滑调的伎俩。”江浸月素手一伸直直地往江明朗的面门戳去,江明朗身手极快地一闪躲过。 江明朗弯弯的眉眼竟是越加的让人觉得月色模糊了,“哎,姐姐,不带你这般玩阴的啊。幸好你弟弟我身手敏捷,要不然还不在你的魔爪之下英勇就义啊?幸好幸好……” “姐姐乃一介弱质女流,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哪里会对你这样好身手的人构成威胁?不过话说回来,你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江浸月一脸清丽笑意地看着江明朗吊儿郎当的样子。 “姐姐说的极是,虽然姐姐手无缚鸡之力,却照样撑起了半边天啊?所以说,哥哥厉害,姐姐也不逊色。”江心月站在哥哥姐姐中间,左一眼右一眼地看个没完没了。 “你这丫头,看够了没有?若是看够了,赶紧叫青莲给你取琴去。明朗,你的剑呢?还不赶紧叫万康去取了来?再这么杵下去,天都给你们闹腾亮了。”江浸月一脸好笑地一一吩咐,青月他们听了立即从中央庭院分道扬镳而去。 “青月这就去给公子和小姐吩咐厨房做夜宵,顺道再沏壶新茶过来。”青月面上恢复常态,提脚飞速离开。 不过一刻钟不到的工夫,需要的东西一应俱全。江浸月看了看那把古香古色的古琴,再看一眼泛着冷白的宝剑,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你们公子小姐不用你们伺候了。” 整齐的应“是”的声音,不消江浸月坐下,都回各自的卧房休息了。青月细心地备好一切茶水点心,退了出去。 “姐姐,我的琴艺和哥哥的功夫是日益见长,只是不知道姐姐的唱功可有退步?”江心月低眉信手挑了挑琴弦,巧笑倩兮地看了看站在桂树下的江浸月。 江心月猛然发现,姐姐的身段怎的越发清瘦了?细细的楚腰身,已过十八的姐姐,却还是不肯许配人家。五年来,为了她和哥哥的成长,白费了花样的年华。 此刻江心月竟觉得月下仙子也不过超然如此吧?姐姐的华美秀发上,斜斜地插了一支梳饰,竟是轻盈的蝴蝶式样,衬得姐姐的背影那么纤细落寞。平日里鲜少看到姐姐戴首饰或者发饰,难得今日看到了,竟会觉得生动活泼。 “心月,虽然你姐姐我没有日日练嗓子,可也不至于荒废了。即使时日已久,但那些诀窍还是记得的,你只管抚好你的琴便是。”江浸月清丽自然地看着江心月,不可置否。 “心月,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姐姐日理万机哪里来的闲工夫专门去练那些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吟唱?”江明朗眉眼弯弯地看着江心月一脸的不服气,就算打赌输了,也不能在这些层面上让颜面荡然无存。 “哼,我还没说你呢。哥哥说自己不分朝暮的习武,却不知可是冠冕堂皇的场面话。现下我们就来一分高下,看看是谁在说大话。”年少气盛的江心月依旧不服哥哥的咄咄逼人,鼓囊囊地扬眉挑衅,浑然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继续穷追猛打,“哼,谁怕谁啊,光说不练的家伙。” 朝江明朗吐了吐舌头,江心月换上俏丽的神色,“姐姐,可还是唱那首?” 无奈地看着好不容易结束斗嘴的弟弟妹妹,江浸月清丽自然地接过话,“温故而知新,我想看看我们磨合的如何了。心月,明朗,你们是不是也想知道?” 看到他们点头,江浸月才自桂树影下走出,原本被树影笼罩住的清丽,此刻更显得浑然天成。那抹若有若无的浅笑,让人摸不着头脑,只是稍一愣神,就陷进了软绵绵的漩涡里面而后知后觉了。 三人对望一眼,江心月就徐徐地弹起声韵悠扬的古琴,缓缓流淌在指尖的轻扬旋律。 竟是苏子尽人皆知且耳熟能详的《水调歌头》,江明朗缓缓地随着江浸月如燕的呢喃,如莺的绕梁般动人的歌声舞起长剑。原是刚硬的剑舞,却融进江心月的悠扬琴声与江浸月的圆润歌声中,难舍难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常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月光本就欺霜似雪,加上春色已有满园之势,关不住的温暖在这乍暖还寒的季节悄悄地脱去裹着层层厚厚的外壳,破冰而出的美艳。 那些洒在假山上的月光,便好似那长了翅膀的小鸟,随时会起飞;而那些落在桂树上的斑驳,碎了一地的颜色;嵌入池水里的月华,伴着池鱼的嬉戏,竟忘记了躲藏。 无论多遥远的光,此刻全都聚在一起,星星点点地滴在三人的眉眼发梢,肩头袖口。 静谧的夜,在这个时刻,更显怅惘。 一曲终了,三人会心一笑,互相吹捧起来,“不曾想刚刚是心月小瞧了姐姐了,姐姐的嗓音还是这般甜美。余音必定绕梁三日,不肯离去。”江心月自石凳站起,俏丽可人地朝依旧站在中庭的江浸月走去。 只见江明朗一甩手,宝剑轻擦江浸月的绿色衣袂,剑风居然把江浸月的秀发吹起了一缕。只听见铛的一声落入置于江浸月身后石凳上的剑鞘之中,本以为剑会轰然落地,却只是稍微动了动接着稳稳当当地安然静止。 江心月看到了,也忍不住地惊呼,“哥哥好手力,什么时候你的功夫也这样精进了?看来安伯对你可真的是倾囊相授啊,哥哥果真是越发的厉害了。” “哪里哪里,雕虫小技怎么可以跟妹妹大雅之作的琴韵相提并论?多时不曾听到心月抚琴,今日再听,居然不似初学时候那般杀鸡宰羊的哀嚎了,果真是孺子可教。”江明朗眉眼弯弯地看着江心月,频频点头。 未等到江心月出口还击,江明朗看见姐姐浑然不动地站着,清丽的笑意笼罩于脸上,登时一脸垂涎地走过去,“姐姐,你的唱功怎也进步地如此神速?刚才心月竟是说错了,应当是‘三月不知肉味’。我还以为姐姐快要忘记了我们三人合璧的所向披靡了。” 听了这话,江浸月这才抿嘴笑了笑,低眉顺了顺秀发,“好了,你们两人就不要总是在这逞口舌之快了。小心把安伯吵醒了过来教训你们,时候也不早了,夜凉如水,赶紧都回去歇着吧。” 刚想回身朝自己的跨院走去,江浸月却又似想起什么一般,“明朗,心月,你们可要勤加练习。一鸣惊人的时机要到了,仅剩不到一个月的时日,我们便要前赴后继地奔赴那些未知的前程。成功与否,就要靠你们了。我们江府和粉晴轩的荣辱,终归是不能就此败在我的手上。我答应你们,一定把一个无比辉煌的粉晴轩交到你们手里。”似是漫不经心地一说,又像无比郑重地许下了一个千金难买的承诺。 说完江浸月头也不回地走进自己的厢房,临了还加了一句,“别看了,你们的目光就跟万箭穿心般恐怖。我的背上估计都被你们看穿了几个洞了,回去歇着吧。” 江心月和江明朗好不容易收回呆呆地望向江浸月的目光,两人皆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心月,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江明朗难得语气温柔。 这样柔声说话的江明朗,以至于让江心月听到了会不习惯,“哥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地谦谦君子了?还说我呢,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吧。”一把抱过自己的古琴,头也不回地脚步坚定。 中庭瞬间就剩下江明朗独自一人望向她们离开的方向,微微地怅然。月色却又无比清冷起来,这个时节的光亮,终究是不甚清朗,随着桂树摇摇晃晃地扑簌作响。 一身疲惫地走进房间,江浸月看了看依旧熟悉的置备。那正红色的地毯竟也模糊起来,一滴两滴液体落在厚重上,竟是江浸月的晶莹泪珠。 隐忍多时的江浸月迅速伸手发狠地擦拭,扬起倔强的脸,走到梳妆台,铜镜里的容颜却是没有一丝生气。 屏风后面冒着热气,想必是青月备下的洗澡水。江浸月解下蓝绳,却瞥见发上插着原本要送给心月的蝴蝶梳,小巧玲珑。 心念一动,江浸月嘴角上扬,勾出一抹虚无的笑意,竟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 沐浴之后,竟有一丝淡淡的幽香自江浸月身上传来。披散着微湿的秀发,江浸月打开轩窗,一眼就可以看到中庭那棵高大盎然的梧桐。 现出清丽一笑,江浸月浅吟出声,“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可是这早春时节,响起萧条的秋声竟是不合时宜的,况且,自己又何来寂寞之感? 轻轻摇首,江浸月回身走到另一扇窗前的桌子边,一脸松懈慵懒地看着料器里的一只乌龟,幽幽开口,“小龟,你说我这是怎的了?怎也学会悲春伤秋的小女儿姿态了?” 话音一落,料器里的乌龟懒懒地伸出小小的脑袋,滴溜溜地小眼睛转了转。看似摇头晃脑般瞅了一眼江浸月,又把头缩了回去。 惹得江浸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小家伙,这样多年过去了,怎的还是不耐烦我的话?你说,是不是?”江浸月伸手去小心地碰了碰乌龟硬硬的背壳,自言自语。 见小龟没有反应,江浸月收回手,撑着桌面,有些湿漉漉的黑发垂下了几缕,有极小极小的水滴滴落到了桌子上去,“小龟,你说你都这样大了,他…是不是也变得让我认不出来了?你说,我还能再见到…他吗?他呢?他…会记着我多久?” 把头缩进去的乌龟听见这句话,又把头慢悠悠地伸出来,费力地抬眼看了看江浸月,仅是一眼又缩了回去。 江浸月就无比开心地又拍了拍乌龟的背壳,“小龟,你也觉得我们还会再见到吗?” 可乌龟竟是不再理会江浸月,仿佛睡着了一般。江浸月也就不再纠缠,踏着软软的地毯,赤足走回床上。 夜风微凉,竟是卷上珠帘也总是不如的清丽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