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七箭齐发 前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云雾缭绕不见其底。   叶轻尘及时勒马,看着生路变成死路,满脸绝望和不甘。回头看看紧逼上来的叶勋澜,忽然喉头发紧,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反手摸了摸一直背在身后的黑匣子,里面盛着她亲生父亲的头颅,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眸光平静而又坚定。   肩负深仇,进退维谷,所谓绝境,莫过如是。   她扯了扯唇角,抽出马背上的弓箭,一支一支搭上弓弦,动作缓慢却不迟疑,箭头幽黑微泛蓝光,指向对面咄咄相逼的敌人。   叶勋澜没躲开,身后却有两个侍卫挡了上来,从她的角度来看,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直接射到他的。   叶轻尘依然瞄准,对面的人也齐齐举起了弓箭,下一刻,却见万箭齐发,黑色羽箭孤单地穿梭在白色羽箭中,却不减其威力。   叶轻尘在马背上翻滚躲避,拉弓、射箭、再拉弓、再射箭,羽箭穿过肉体发出噗哧的声响,她似乎并未受影响,直到箭娄里的箭只剩下七支。   叶轻尘低下头,眸光涣散不起波澜。胸前的衣服已被鲜血染红,三支箭羽刺穿她的胸膛,白色箭尾在晨光中闪耀着刺目的银光。   她染血的指尖艰难地,一寸一寸地靠近腰间的箭娄,这是最后的七支箭。   像是积蓄起了所有的力量般,她将七支箭全部搭在了弓弦上。   叶轻尘忽然就笑了,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叶勋澜,你说这七支箭中,会有某只箭能射中你吗?”   叶勋澜也算见识过她的勇猛,可看她七支箭都搭在了弓弦上,顿觉她是糊涂了。方才六支箭都不能射中他,更遑论七支?   他正欲说些什么,不想,叶轻尘却在这时动起来,身子宛若游龙般弯折成一个极致折叠的弧度,手一拉,七箭齐发,前面六支箭都被侍卫挡住,最后一支箭居然绕了个弯,直接射向侍卫后的叶勋澜,来势之凶猛,竟让叶勋澜躲避不了,胸口处剧烈疼痛,温热的血瞬间喷涌而出。   “呵呵……”叶轻尘满意地笑了,除了她爹,就是亲密如叶勋澜,也不曾知晓她的箭术能高超到七箭齐发。   本来用来保命的本事,今日却将箭尖指向了昔日的青梅竹马,不可谓不讽刺。   她的双眸里却盛满了死寂,看着叶勋澜,嘴唇动了动,鲜血顺着唇角流下,“叶、勋、澜,你、疼、吗?”   一字一顿,不带任何迟疑和痛苦,自她口中说出,可传入叶勋澜的耳朵里,却多了几番羞辱的意味。   他身旁的侍卫谏道:“公子,让属下去杀了她。”   “不。”叶勋澜咬着牙阻止,一手捂着胸前的羽箭,一手扯着马缰,身形摇晃着,朝叶轻尘缓缓逼近,“轻尘,你又何必如此?只要你乖乖跟我走,我保证不会为难你。”   叶轻尘嗤笑,身体内的血在慢慢流失,疼痛漫天席卷而来,几欲将她仅存的意志摧毁。   她道:“你要如何不为难我?让我死得痛快些?还是留着我这条命,苟延残喘?”   “不,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该知道我的心意。我现在手中握有权势了,可以保你下半生无忧。”   “哈哈哈哈--”叶轻尘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着头笑得放肆癫狂,剧烈的情绪牵动了胸前的伤口,半痛苦半讽刺的笑意在那张小脸儿上交织开来。   “叶勋澜,你少虚情假意。你可别忘记,我爹是被你害死的,至今仍旧尸骨不全。我将军府上百条人的血,蔓延了整条午门大街。你再说这些连篇鬼话,不觉得恶心吗?”   “不是,轻尘,你听我解释……”   “我不用听你解释。”叶轻尘冷冷叱断他的话,冷峻的面容上浮现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残酷和成熟,“我自己有眼睛有耳朵有脑子,会看会听会思考。我只恨现在不能手刃仇人,为我爹和王叔他们报仇。”   说完,她剧烈地咳了起来,纤瘦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浑身的血液似乎已经流干,此刻除了无边无际触手可及的冰冷,她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温度。   可看着天边露出的鱼肚白,回忆却慢慢清晰起来。   今日,该是她十六岁生辰。   十六年笑靥如花,十六年青梅竹马,十六年平安顺遂,有过笑有过哭,有过共望千里婵娟的执手誓言。不成想,十六年消耗掉的幸福时光,到头来却只换得如斯下场--家破人亡、走投无路、身首异处。   幻想过无数次,当十六岁生辰终于到来,她一定穿着最漂亮的衣裳,站在众人面前,扯着衣袖满脸娇羞地对爹爹说,我要嫁给叶勋澜,让熟悉或陌生的人见证她这一生的幸福美满。   那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没有任何悬念的人生路,有爹爹的无尽疼爱,有叶勋澜的关爱呵护,就这么败了。   败给了现实。   败给了权势。   甚至,她还不知这样的败局从何时开始就已注定。   如今的绝境,来得太过意外。   她一直平静坚忍的姿态如静水中激起深流,突然哑着嗓子失声痛哭。   “爹……”   撕裂的嗓音在悬崖上空,随着晨风呼啸。   她丢开手中的大弓,反手将身后的黑匣子抱到胸前,青紫的手指一点一点艰难地打开盖子,露出里面血淋淋的头颅--满脸苍白死寂,嘴唇乌黑干裂,双眸永不瞑目。   她唇角溢出一抹淡至无痕的叹息,虚幻而飘渺,头偎着那颗头颅,忽然就笑了,“爹,我们回家,回家。”   她双眼一闭,晕眩感慢慢袭来,紧紧抱着那黑匣子,一人一马往悬崖坠落。   “轻尘--轻尘--”   叶勋澜高喊,连忙冲上去,悬崖勒马时,石子扑簌簌掉落,却也抓不回伊人一方衣角。   不多时,一群人潮水般快速撤离,悬崖上空的风似乎又大了些,血腥的气味飘散在空气中,教人作呕。   似有脚步声窸窣传来,轻淡而沉稳。一双白净的手将叶轻尘遗落在悬崖边的大弓捡起,其上鲜血淋漓狰狞。来者望着云雾缭绕的悬崖,唇间叹息轻溢:“可惜了,今日该是你十六岁生辰的。” 正文 第二章 重生 叶轻尘浑身发热,胸口气闷无法呼吸,那种濒死的感受又一次袭上心头。   她费力地睁开眼,才发现上半身已经完全湿透,双手下意识就捂住胸口,被箭刺穿的刺痛感依然还在,可手一摸上去,却没有了那尖锐的箭尾。   她怔忡了片刻,低下头,才发现一个诡异的现象:身上这件衣服,根本就不是她当日所穿的白衣,而且胸前也没有插着那三支箭。   几乎是第一时间环顾四周,却发现此处白纱飞舞,前方温泉里冒着滚滚热气,想到刚才的窒息感,她猜想自己该是被溺在了水中。   而在左手边不远处,一侍卫装扮的男子捂着下#体痛苦地蜷缩在地上,用一种既痛苦又充满杀气的眼神瞪着她。   她心跳顿时慢了半拍,下一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温泉旁,死死盯着水中的自己,双眸发亮得令人心惊。   那是一张清秀的脸,远山黛眉丹凤眼,顾盼神飞风采显,如墨青丝湿而凌乱,就那么随意搭在了肩头,这么一看,端庄中倒也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娇柔。   这不是她!这不是她!   她似乎没死,此时此刻活在了另一具躯体里。   心头渐渐被恐惧占据,然而,下一刻,她又暗自狂喜,一颗心不受抑制地剧烈跳动。   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   接受了这个事实后,她嘴角泛起了苦涩的笑意,如今方觉前世种种,家破人亡走投无路的惨境,宛若一场梦。   就在这时,耳边却传来一道慵懒闲散的声音,“沐四小姐,你发完疯了么?”   沐四小姐?   想来应该是原主人的名字。叶轻尘努力回想,倏地记起当朝姓沐的,似乎也就只有左都督沐擎天。   沐擎天膝下无子,沐书韵、沐书颜和沐书情乃正室陈氏所出,沐书韵性情清高,颇有些目中无人;沐书颜貌美心善,在京城颇具才名;沐书情娇纵任性,最受沐擎天宠爱;而庶女沐书夜却极少出现在世人面前。   这么说来,这副躯体的原主人,就是沐书夜!   那么,她已经不再是叶轻尘,而是沐书夜了!   理顺了这些关系,她终于缓缓扭头,却见一年轻男子斜卧在榻上,乌发如墨铺于其上,白色里衣微微敞开,露出一线完美精致的锁骨,双唇薄而微抿,双眸狭长暗藏精光,整个人却是说不出的魅惑。   她眯起眼,一眼就认出了此人的身份--齐凌。   齐孝帝第五子,生母为曾经宠冠后宫的云贵妃,自四岁后被王皇后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在外人看来,他与王皇后的关系更亲近一些。   以前,爹爹带着她参加宫宴时,远远见过此人几次,自认为与他不会有什么交集,并没有多加关注,谁成想,今日重生后,竟会与此人对上。   传闻,这位五皇子性情无常,行事低调,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么沐书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并招惹到了这位不好说话的主儿了?   “沐四小姐,你这是什么表情?”齐凌眯着眼,狭长的双眸里迸射出道道精光,不着痕迹就将沐书夜看了个遍,“难道你以为,你装傻充愣就可以逃过一劫了么?”   沐书夜定定地看着他,脑中却快速思考着对策。很显然,纵然她前后行径不同,齐凌应该不会想到这具身体被换了魂。   她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大大方方地坐在地上,任由上半身的衣裳湿答答地滴着水。   她忽然偏着脑袋问道:“五殿下,您在说什么?请恕臣女听不懂。”   既然说她装傻充愣,倒不如坐实了这名头。   齐凌稍显狐疑,眼底却是一片危险的冷色,“这么说来,沐四小姐打算否认之前的种种了?”   “之前种种?”沐书夜呵呵一笑,浑然不惧齐凌源源不断散发出的冷意,“五殿下,刚才臣女被溺在水里,脑子有些错乱了,不大明白您所谓的之前种种是哪种种。还请您赐教。”   齐凌嗤笑,起身披了件明紫色外裳,踱步至沐书夜身边,蹲下身,指着那名躺在地上的侍卫,冷声道:“既如此,我就提醒你,你将我的侍卫踢成了这副模样,又有什么好说的?”   “我踢的?”   “对。”   “那踢得好!”沐书夜拍了拍手,不出所料看到齐凌蕴满杀气的眉眼,不禁眉梢轻挑,眼神却十分无辜,“任何人,在遇到危急情况,总会被激发出求生技能。方才臣女也不过是自救而已。不过,殿下,臣女不过是随便一踢,您的侍卫如此不禁打,也早该撤掉了。”   齐凌眸光如针,死死地钉着这张小脸儿,湿发素颜,眸光粲然,却是与一开始大惊大悲的表情迥然不同,看似单纯,实则奸诈狡猾,倒是让人不敢小觑。   不知为何,他突然就觉得,现在这副模样,才是沐书夜的本来面目。那么,一开始呈现在他面前的娇柔姿态,便是装出来的了!   他指了指那个侍卫,“既然你不懂,我就给你个机会。去,查看你的杰作。”   沐书夜暗自冷哼了一声,瞥了下那个侍卫,满脸鄙夷。她拢了拢湿答答的宽大衣袖,双手抱膝,活像天真烂漫的邻家女孩儿,只是眼底裹住的冰冷目光,破坏了这一份与生俱来的清秀与娇柔。   “不去。”她道。   齐凌挑眉,语气危险,“哦?理由?”   沐书夜摊开手,“我嫌脏。”   齐凌蓦地掐住她纤细的脖颈,手下施力,看着她神色微变却笑意浅淡的模样,目光里充满了探究和审视。   不想,她却淡淡笑道:“五殿下,臣女可没有这个癖好,去触碰这些肮脏之物。当初,殿下能在宫宴上溜走,并将云贵妃的贴身宫女拖进黑暗中上下其手,想必深谙其中乐趣,或许可以跟臣女分享一下。”   下一刻,她却觉喉咙发紧,呼吸困难,那种窒息感再次浮上心头。她伸手握住齐凌的魔爪,毫不畏惧地迎上他杀气腾腾的眼,而那双眸子里所盛的倔强和冰冷,自始至终都没变过。   那是一段鲜为人知的宫中禁忌。 正文 第三章 你在威胁我? 那是一段鲜为人知的宫中禁忌。   齐凌乃云贵妃所出,也不知为何,四岁时却被王皇后带在身边教养,一度传出其与生母关系疏远浅薄。相比于云贵妃的孑然一身,王皇后身后雄厚的娘家势力,想必更吸引任何在深宫中孤苦求存的皇子。得了王皇后的庇佑,自然就要表表忠心尽尽孝心,生母那边便也需要避嫌保持距离。   在这一点上,齐凌一直都做得很好,王皇后对他也很放心。   可惜,中秋宫宴上,久居深宫的云贵妃突然高烧昏迷,没有太医前往医治。齐凌也因一时的关心则乱失了分寸,私自离开宴席,中了他人的奸计。若非他心思敏捷,就要被王皇后当场抓到了。   怀疑的种子,就此种下。   此事的影响不小,至少齐凌行事越发低调,无论做什么,也都倍感束缚。听爹爹说,自此之后,齐凌在王皇后心中的信任度也大打折扣,将来唯有努力弥补,尽全力去博取那一份信任,才能改变此等被动的处境。   当时,她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多少也窥出了些许门道。或许,这些年,所有人都被齐凌骗了,所谓的对生母云贵妃疏远凉薄,不过是个障眼法,确切地说,应该是他为没有娘家倚仗的云贵妃所谋求的无形保护。至于他对王皇后有多少真情实感,恐怕也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现在,对于齐凌来说,最禁不起折腾的,便是有人拿他和王皇后之间的“信任”来挑事,也难怪,在听到她这么说时,他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齐凌冷笑,眸光里却慢慢溢出杀气,“沐四小姐,你可知道,就凭你刚才那些话,我就可以有理由对你做一些事情?”   “杀了我?”沐书夜因呼吸不畅而脸色青紫,此刻双手握住那只瘦削的大手,一点一点将它掰扯下,“殿下,你可以杀了我。不过,此事我曾经与母亲说过,纵然我死在了此处,并被你毁尸灭迹,以我娘的聪慧,未必就不能发现什么。您知道的,每月皇后娘娘总会找我娘谈心的……”   她没再说下去,一点一点宛若剥丝般彻底将那只大手扯下来,双手撑在地上,身子往后挪去,贪婪地吮吸着久违的空气。   齐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被她扯开的手缓缓收成拳头,“你在威胁我?”   “不。我在跟你做交易。”沐书夜垂下眼睑,遮住眸光中一闪而过的阴戾,“臣女至今尚不清楚,自己为何会闯入此处。可很显然是被人陷害。如果此前有冒犯殿下的地方,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可是,臣女这条命不值钱,您犯不着因此而冒被皇后娘娘发现的风险。自小,皇后娘娘想必会教您如何精打细算从而获得最大利益,那么,想必此刻您也很清楚该如何权衡取舍。”   齐凌静静地听着,好像在思考这些话的真实性。   如她所言,为一个女人而把这件事儿抖出去,的确很不值得。以王皇后和沐书夜那个娘的关系,若是将此事捅了出去……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女人。可转念一想,本来沐书夜这个女人闯入此处,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失,要放过她,也未尝不可。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将此事作为筹码……”   “仅此一次。下次,臣女见到殿下,绝对会躲得远远的。”沐书夜明白他的顾虑,倒也极为爽快地回应,“殿下乃人中龙凤,臣女不过塘边蒲柳,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本就不会有什么交集。”   齐凌冷哼了声,“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言罢,他起身掸了掸衣袍,背对着她离去,“无剑,送她出去。”   沐书夜笑着起身,纤纤素指掂了掂湿润的衣裙,一步一步离开了这个让她重新获得生机的地方。   正是月上柳梢时分。   沐书夜双手抱胸,漫无目的地走在廊道里。刚才迷路遇到一宫女,旁敲侧击之下,才知道她重生到了两年之后沐书夜的身体里。正是避暑的好时节,齐孝帝带着宫中皇子嫔妃和重要大臣女眷来到了琉璃山庄,据说还会待上好一阵子。   她试图去套出两年前她爹被判通敌叛国之罪后的处置结果,不想,那宫女竟面无人色,捂住嘴巴警告她,那是一个禁忌。   呵,禁忌!   齐孝帝以莫须有的罪名处置了她爹和将军府那么多人,到头来竟也将此事掩饰为一个禁忌,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死后重生,便是来讨债的!不管是齐孝帝,还是叶勋澜,一个都别想逃过。   循着之前宫女所指的路走回去,远远就听到叱喝和哭喊之声,她眉尖紧蹙,直觉沐书夜这个身份会带来重重限制。庶出,不受宠爱的娘亲,决定了她以后诸多行动将会受到的掣肘。   但是出身问题,她却改变不了。在门外踟躇了会儿,终于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房间里的人纷纷转过头来,看她挺直腰杆步履从容地迈入,有些面面相觑。这般气定神闲不卑不亢的姿态,以前却是从未见过。这四小姐是怎么了,出去一趟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沐书情瞧不得她这般故作姿态,厉声质问道:“四妹,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你可知道,这里比不得京城的府邸,不得四处走动的。若是你冲撞了宫中贵人,岂不是要连累到我们?难道你不知道何为羞耻吗?”   这意思,竟是要给沐书夜扣下不知羞耻的大帽子了。   甫一听到“四妹”这个词,她打从心底里抵触。她抬眸看了看沐书情,容貌姣好,红衣艳丽,饰品华贵,倒是不负左都督府三小姐这个身份。   “三姐说得极是。我以后会注意的。”刚才与齐凌一番暗斗,沐书夜已经折损了不少精力,对于这些声名,左不过左耳进右耳出,勉强敷衍一下罢了。   可在看到跪在地上被扇得双颊红肿的婢女时,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不知这婢女做错了何事,竟遭遇此等处罚?” 正文 第四章 通敌叛国 陈氏看了看她,将沐书情拉回到身旁的椅子上,才笑道:“夜儿,按理说,这本是你的贴身婢女,我不该动手处罚。可我们刚才过来找你时,她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此等行径,实在令人不齿,若不给她点教训,她就不知道这个房里究竟谁才是主子。夜儿,想来你该不会怪母亲横加指责你的婢女吧?”   沐书夜揉了揉眉心,毫不掩饰自己的疲惫,“您这说得是哪里话?以您的身份,管教区区一个婢女,那是她三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不过,如今天色已晚,想必您也累了,不如先回去歇息吧。这个奴才,交给我来处置就好。”   陈氏面露惊讶,难得沐书夜没有跟她唱反调,还在下人面前如此放低姿态给她面子,她自然不会不识趣,又嘱咐了几句,便带着自己的人离开。   整个房间顿时空荡下来。   沐书夜在椅子上优雅落座,指尖轻点着桌面,一声声清脆而有规律,可敲在彩琳心头,蓦地多了几分胆寒。   “想好要对我说什么了吗?”沐书夜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女,沙哑的声线里生出几分难言的威慑力。   彩琳身子颤了颤,仰起头,说道:“四小姐,奴婢知道错了。”   “错在哪里?”沐书夜眸光犀利地审视着她。   彩琳怯生生地抬头,“奴婢错在不该偷懒,还被夫人抓了个正着。”   沐书夜扫过一眼,喉间溢出一抹冷笑,“你想要我怎么罚你?”   “……”   无视彩琳泫然欲泣的神情,沐书夜继续道:“我有几个问题,你回答好了,这处罚就免了。”   彩琳忙不迭点头,“四小姐,您尽管问,但凡是奴婢知道的,定不会有任何隐瞒。”   “很好。”沐书夜定定地盯着她,半晌后才缓缓道,“我是何时从这里离开的?”   彩琳有些不明所以,可瞥见那冷澈清冽的眸光,她不禁吞咽了下口水,老老实实回答,“回四小姐,是酉时。”   酉时?   现在已经是戌时,沐书夜居然离开了一个时辰!   “我为何会在酉时出门?”   这次,彩琳的惊讶更多了几分,“四小姐,您为何会问奴婢?”   沐书夜不客气地挑眉,“嗯?不可以?”   彩琳自然没胆子说不可以,也不知她出去受了什么刺激,那双眼睛仿佛被冰雪浸染过,一掠过竟无端感觉到后背发凉。   她咬了咬唇,连忙道:“四小姐,您难道忘记了吗?当时五小姐寻你谈话,提到月下赏荷别有一番意境,五小姐走了之后,您不允许奴婢跟着,自己出门了。”   竟是如此。   沐书夜挥退了彩琳,双手揉着眉心,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许是太过劳累,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不多时,夜色低沉,层云飞动,风雨欲来。   狂风肆意拍打着紧闭的窗子,将薄薄的窗纸吹破,夜风汩汩灌入,未几门栓松动,紧闭的房门在夜风肆虐中轰然敞开。   房间里并未掌灯,薄纱被风高高抛起,在门外廊下的灯盏投影下,张牙舞爪,好不猖狂。一片漆黑中,叶轻尘眉尖紧蹙,似是被梦境所扰,睡得极不安稳。   “丫头,快来爹爹怀里……”高大俊朗的中年男子半蹲着,朝她张开双手,她每走近一步,他就后退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维持不变。她心急了,下一次迈的步子大了些,脚下却一个踩空,整个身子往前栽去,像是坠入了不见底的悬崖里。   “啊……爹,救我……”   蓦然惊醒,豆大的冷汗自沐书夜的额角滑落,她紧紧揪住胸前的衣襟,惊恐不安地环顾了下四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于她而言,不过弹指,可明明已经过了两年。   两年,蒙尘上落下的灰也足以将那段残酷往事掩埋尘封了吧?   可怎么可以呢?   爹爹的尸身尚未找到,“通敌叛国”的罪名未被洗清,罪魁祸首和帮凶们还没受到应有的惩处,她怎么允许就这么算了?   等着吧!   这不过才刚开始。   沐书夜睡得并不安稳,整夜被噩梦纠缠,最后索性不睡,倚在窗边,迎接新的一天。   彩琳服侍她梳洗,同时偷偷打量着她的脸色,见她精神还不错,才试探着道:“四小姐,夫人方才命人来传话,今日皇后娘娘召集诸多女眷赏荷花,让您务必尽快赶过去与她汇合。”   沐书夜点点头,神色依旧淡淡的。   赏荷之地,在琉璃山庄西北方向的大荷塘边,几座凉亭相互连着,飞檐斗拱,古朴自然,是个绝佳的赏荷去处。   沐书夜随众人到达时,亭子里已经坐满了衣着亮丽的贵妇千金,淡淡扫过,几乎都是她认识的人。   可惜,她们只晓得“沐书夜”这个左都督府庶出四小姐的身份,不知道她也是定国将军府的大小姐叶轻尘。   一股悲戚感油然而生。谁都不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决心才遏制住此刻翻滚的思绪,才能始终保持着神情如初。   “四妹,你这是怎么了?”前方传来一道关切声,沐书夜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孤零零地站在亭子入口,并且引起了亭中众人的注意。   不少人已经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沐书颜心下狐疑,才出口问了那一句。   “二姐,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你管她做什么?”沐书情下巴微抬,神情高傲,在她眼里,似乎其他人都成了低贱的蝼蚁,不值一提。   沐书夜敛了敛思绪,步履从容地走上前,冲沐书颜笑道:“第一次见到如此热闹的场景,有些喜不自禁,让二姐见笑了。”   沐书颜目光柔和地看着沐书夜,本是卑微自嘲的词句,在那张脸上却没有孤陋寡闻的羞愧之色,似乎就那么随口一说,也不管听者是否相信。   当然,也不需要沐书颜相信。   不过是个敷衍应付的借口而已。   “四妹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气?”沐书颜说着便牵起她的手,肩并肩往凉亭里走,“以前是我疏忽了,应该多带你和其他姐妹出来走走的。你不会怪我吧?”   沐书夜唇角轻勾,目光却落在那保养极好的柔荑上,语意悠悠,“二姐能想到我,是我的荣幸,岂敢有什么怨言?”   沐书颜点点头,看着她波澜不惊的容颜,一路上满腹心事。 正文 第五章 赏荷 随后,沐书夜被带到了众多千金小姐中,经由沐书颜介绍后,也算是在京城贵女圈中正式露面。   不少人觉得她身份卑微,表面敷衍了几句,便转过头与其他人说话。也有一些人见她气质不俗,不卑不亢,遇事皆能泰然处之淡笑以对,便起了与之结交的心思,一时间交谈得好不快哉。   看着这一幕,沐书情满脸怨愤,“二姐,你为何这样对沐书夜?不过是个庶女而已,怎么说都登不上台面……”   “你来看看,她现在登不登得上台面?”沐书颜用眼神示意了下,不远处沐书夜被几个人围在中间,似乎说了什么笑话,竟让那几个小姐笑靥如花,满眼崇拜。   反观沐书夜,自始至终都是微笑以对,气质娴雅,举手投足间沉稳端庄,仿佛带着无形的魅力,教人移不开视线。   说她登不上台面,简直是自取其辱。   沐书情颇为不甘,冷哼道:“常年关在府中的人,就算再怎么做,也不过是强装而已。你看她现在进退得体,指不定心里有多慌张呢!”   沐书颜有些不悦,不得不说,这个妹妹是真的蠢。她观察了那么久,完全可以肯定沐书夜的得体应对并不是强装出来的。   再如何高深的演技,总会有露馅的时候。沐书夜能保持着这般镇定姿态,在众多千金里谈笑自若游刃有余,不是特意训练过,便是常年浸淫其中,早已熟练自如。   可正如她这个傻妹妹所言,常年关在府中的人,连生人都没见过几个,怎么有机会和环境去接触这些?   沐书情忽然指着不远处的沐书夜,惊叫出声,“二姐,难道你在怀疑……”   沐书颜立即捂住她的嘴巴,对其他被惊扰了的千金小姐们报以歉意一笑,这才低声叱道:“你再这么冒冒失失,别怪我将你丢到娘亲那里。”   沐书情狠狠扒下她的手,小脸儿涨得通红,下一刻,她腾地站起身,跺了跺脚,奔了出去。   “二姐,三姐怎么了?”   沐书颜怔了怔,嘴角扬起一个弧度,转过头冲来人道:“你三姐的脾性一向如此,不必太过理会。对了,其他人没有为难你吧?”   沐书夜摇头,“二姐说得哪里话?能与她们结交,是我的福分,为难之说,又从何而来?说来我还得好好谢二姐呢!”   “你我本是一家人,哪来这么多谢与不谢?你能与京城贵女们结缘,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只不过,以往鲜少见你与外人交流,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也要有个谱儿。”   沐书夜眸光微闪,当下笑道:“多谢二姐关心。以往我的确极少与外人接触,不过姨娘曾经跟我提起过需要格外注意的事项,而且诸位小姐们各有风姿教人折服,我也是受益匪浅啊!”   沐书颜脸色微变,“佘姨娘果真不是一般人啊……”   沐书夜挑挑眉,笑得不动声色。   不多时,王皇后携命妇们款款而来,沐书夜随众人行礼参拜。这本就是寻常的赏荷,众人也没太拘束,三三两两作伴着走去了别处。   沐书夜本欲随其他几人而去,不成想,临走前被王皇后叫住,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王皇后约莫三十岁左右,眼角微有细纹,一眯眼,双眸就变得格外狭长,平添了几分威仪天成的风姿韵态。   甫一见沐书夜行此大礼,王皇后有一瞬间的怔愣,但还是拉起她的手,叹道:“你这孩子,怎么变得如此客气了?”   “礼不可废。”   简单的四个字,拉开了彼此的身份差距。   王皇后眸光闪了闪,没有执着于此,反倒是问起了其他的事情,“本宫也是许久不见你娘亲了,不知道她最近如何?”   沐书夜暗自讶异于她对佘姨娘的称呼,面上却不动声色,“承蒙皇后娘娘关心。娘亲还是和往常一样,日子并无多大变化。”   不想,王皇后挥退了身边的宫女,覆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叹道:“孩子,这些年也真是难为你了。”   “劳娘娘操心,实在罪过。这些年,日子虽过得清苦些,却也无灾无病无波无澜,难为倒是算不上的。”   “也就你想得这般通透。但凡你娘亲有你一半的玲珑心思,采纳了本宫为其向皇上请封为平妻的建议,此刻你的处境也不会如此尴尬。”   沐书夜心中大震,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王皇后见状,摇头轻笑,“孩子,你被吓到了?”   沐书夜点了点头,没想到还有这一茬,虽对佘姨娘的行径表示不解,心中也始终保持着一份疑惑。   佘姨娘和王皇后的关系,竟然好到了这种地步了?   “一看你这模样,本宫就知道你娘亲肯定没与你提起过此事。你娘亲,也是个传奇人物,只是心结难解,困住了自己。你回去也劝劝她,人总不能活在怨怼和回忆里。她一日不走出过去,与你爹的关系就不能有所缓和。更何况,她纵然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你的婚姻大事好好操持一番了……”   走出很远后,沐书夜依旧没回过神。   京城贵族都知道,左都督府里有位佘姨娘,不知得了什么缘法,身份卑贱却与当今国母相交甚密。也曾有不怕死的人,将佘姨娘妖魔化,意图败坏她的声誉,最后无一例外地遭到了惩处。   自此之后,再无人敢拿此说事。   上辈子,作为外人,沐书夜自是不晓得个中关键的,也不认为王皇后与佘姨娘的私交属实,指不定又是被强权利益强扯过来的虚假外衣,用以迷惑他人罢了。   可如今看来,似乎情况与她所料想的有些出入。   而佘姨娘与沐擎天之间,存在的不为人知的矛盾,又是什么?   正百思不得其解间,沐书情的贴身婢女快步走来,禀告说大小姐沐书韵唤她过去谈话,沐书夜稍一犹豫,便跟随那婢女而去。   她本就心中有事,并未注意脚下的路,待重新回过神时,却见四周假山嶙峋,泉水叮咚,早已没了那婢女的影子,心中登时疑云大生。再一细想,那婢女自称是沐书情的贴身婢女没错,可说到底她并未见过,根本无从辨认是真是假,竟大有可能是被算计了的。   可沐书夜一介庶女,有何好算计?   沐书夜往前走几步,绕过眼前的假山,忽觉豁然开朗。前方依旧是假山铺就的通道,左手边却竹林葱郁,垂柳碧绿,偶有风吹过,竹动柳舞,说不出的静谧祥和。   她微感讶异,一边欣赏着竹林之景,一边弯腰穿过一座座假山,猝不及防间,拐角处一方雪色衣摆撞入眼帘,她倏地顿住了脚步,快速藏身于旁边隐蔽的角落里。   与此同时,对方也察觉到她的存在,一声低喝脱口而出:“谁在那里!” 正文 第六章 横渡荷塘   沐书夜没敢轻举妄动,眼神晃动间,隐约捕捉到一角荷香色裙摆,下一刻就被出现在面前的俊脸给震慑住,暗叹一声天不佑我。   “沐四小姐,何时学会了偷听的无耻伎俩了?”齐凌忽然阴恻恻道。   沐书夜笑得比哭的还难看,“殿下,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齐凌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眼神如针恨不得刺穿她的肌肤,“沐四小姐,你上次跟我怎么保证的,这么快就忘记了?”   “殿下,我是被陷害的……”   “是,你是被人陷害算计,误走到这里,然后恰巧碰到了我。你保证你什么都没听到,对不对?”   沐书夜有些心虚,“殿下,您真是聪明绝顶……”   “哼,我还没秃顶!我只问你,上次你是如何跟我保证的?”   “……臣女保证,仅此一次。下次,臣女见到殿下,绝对会躲得远远的。”   这话说完,沐书夜明显感觉到齐凌带刺而嘲讽的眸光在她身上转悠。一张脸滚烫滚烫的,活了两辈子,都没这么狼狈无耻过。   齐凌本就警惕性极高,在沐书夜的气息出现时,已经迅速做好了应对,自然知道她不可能听到什么,如今一时兴起,倒也起了捉弄她的心思,“沐四小姐,你的保证,已经不值钱了。我开始后悔那日的心慈手软了……”   沐书夜顿时浑身戒备起来,下一瞬往后退去,快速环顾了下,地处偏僻无人通行,沐书夜这副身子本就手无缚鸡之力,齐凌想要对她做什么,绝对是没有任何顾虑的。   明显地,她处于弱势。   聪明人一般都会屈服保命的,沐书夜是聪明人,马上就狗腿地奉承起来,“殿下,臣女并非有意冒犯,也并未撞破什么。您要觉得臣女待在此处极其碍眼,那么臣女马上消失在您面前。”   “噗通”一声,沐书夜跳进假山道旁的荷塘里,瞬间没了人影。   齐凌有些傻眼,随之失笑,这消失的方式,还真是别致。   沐书夜仰躺在一处假山遮蔽的小洞里,抖了抖湿透的衣裳,无奈望天。   她肯定跟齐凌八字不合,不然为何每次都这么狼狈?不就是约见个女人而已,至于这么鬼鬼祟祟吗?   沐书夜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横渡荷塘后,她寻了个隐蔽的高处,本欲找个机会回房换衣裳,看见此处环境清幽,倒也不急着离开了。   可不一会儿,她就后悔了。   许是此处杳无人迹,也成了私会的好地方,沐书夜眼睛刚闭上,耳边就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隐约夹杂着男女私语的软哝呢喃。她无奈叹气,扭头偷看究竟是谁如此不检点,却在看到相互拥抱的两人时,惊得眯起了双眼。   正对着她的女子,不是旁人,而是沐书情。   她满面娇羞,正与一男子相拥着对视。那男子背对着叶轻尘,看不到具体长什么样儿,着一件月白色长袍,料子质地不算华贵,不过从沐书情的神情和动作来看,显然两人相识已久,此次相会并非第一次。   沐书夜自嘲一笑,出来一趟,还真是收获颇多。   她躺了回去,继续闭目养神,脑中倏地闪过一道白光,双眼蓦地睁开,下意识就看向仍在相拥的两个人,快速思考着这一切千丝万缕间的联系。   如今可以确定,那自称为沐书情贴身婢女的人,若不是旁人假冒了该名头,便是立场发生了改变,不知不觉中,将沐书情出卖了的。先是将她引到了假山道里,撞破了齐凌的风花雪月,然后又被她目睹了沐书情的私会,说是巧合,她自己都不相信。   她悄无声息地挪动位置,审视了下碰见齐凌的地方,发现只要她顺着那条假山通道而去,最终也会走到此处。也就是说,哪怕她没有横渡荷塘,哪怕她没有在路上遇到齐凌,也会误打误撞地闯入此处,撞破沐书情与别的男子的私情。   如此算计引导,可真是煞费苦心。   正这么想着,忽听前方脚步声大作,人声渐至,再一看沐书情和那个男子,已经惊得不知东南西北,手拉着手往她所在的假山处逃窜而来。   沐书夜掠过那男子平平无奇的脸,心中暗忖着是否要插手此事,却见他二人倏地改变方向,往另一边跑去,颇有些慌不择路的意味。而那处视野空旷开阔,想要不被人发现,也实在是太难了。   左右衡量下,沐书夜还是捻起了一块石子,弹指射中那男子的颈部,对方应声倒下后,她跳下假山扯过沐书情,重新藏回了原处,并在沐书情大声尖叫前,眼明手快地捂住了嘴,低声叱道:“不想被发现的话,你就给我安静点!”   沐书情看到是她,惊得双眼圆瞪。可她也知道情况特殊,用力点头,待沐书夜松开手后,侧着身子看倒在地上的男子,埋怨道:“你为什么不救他?”   沐书夜仰躺下去,语气淡淡的,“我为何要救他?”   “你都救我了,为何不救他?”   沐书夜忍不住嗤笑,“救你,不过是不想你丢脸;救他,我可没有这个义务。他又不是我什么人。”   沐书情倏地拔高了声音,“沐书夜,你真心狠!”   说着,就要试图爬下去。   沐书夜双手枕在脑后,斜睨着她,似笑非笑,“我若真心狠,此刻就该作壁上观,何至于将你捞到此处来,扰了我的清静?以往,你如何挤兑我都不要紧,哪怕你想要与你的情郎同甘共苦,我也无话可说。可你若不想声名尽毁,只管胡来。”   这些话,成功地让沐书情停住了所有的动作,她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沐书夜,冷声质问,“你别忘记了,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儿,你也吃不了兜着走。有这个闲工夫担心我,还不如好好担心你自己吧。无缘无故的,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沐书夜像看白痴一样,径自摇头轻叹,“若问起,我肯定会实话实说,是受了你的贴身婢女的指引,无意中窥见了这一幕的……”   “哼,我以为我傻吗?我的贴身婢女会特意将你引过来……”沐书情倏地顿住,脸色有些难看。   “说啊,你怎么不说了?”沐书夜挑挑眉,满脸嘲讽,“你我皆被人算计了,你若真傻,就跳下去找你的情郎。我可不会阻拦的。”   沐书情死死地盯着她,忽然沉默了下来。   眼见入耳的喧嚣声越来越清晰,她脸上现出了焦急之色,扭过头,盯着沐书夜,冷冷道:“你真的不救他?”   “不救!”   “那好,你去陪他吧!”话音未落,沐书情伸出双手将沐书夜推了出去。 正文 第七章 白眼狼   谁想,沐书夜早就有准备,猛地扣住沐书情的双手,小脸儿紧紧绷着,怒不可遏,“我救了你,你就这么对我!”   “我可没求着你救我!”沐书情似乎笃定沐书夜不敢将她推出去,扬起下巴,满是傲气。   沐书夜忽然笑了,慢慢扣紧沐书情的手,阴恻恻道:“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断没有救一只白眼狼的道理。不需要我救是么?可以啊,你就和你的情郎私会去吧!”   话落,她一把拽过沐书情,将她狠狠推了出去。   “沐书夜,你竟然敢……”沐书情既怒又慌,身子被抛出半空,那一句话也因极度惊恐而哑在喉咙里,砰地一声,她已经摔在了那男子的身侧,发髻凌乱,姿势不雅,受不出的狼狈。   沐书夜冷眼扫过走过来的女人们,又看了看沐书情死灰般的脸色,心中却是说不出的畅快,也不管沐书情是否会面临怎样的遭遇,寻了个隐蔽的位置,纵身入水,逃离了此处。   “四小姐,夫人请您过去。”彩琳躬身上前,看着沐书夜斜倚着窗子的身影,莫名有一股胆怯。   沐书夜“嗯”了一声,并无任何动作。   一刻钟前,她回房梳洗,换下了湿透的衣裳,便坐在窗边等外面的动静。   果不其然,在她走后,沐书情被闻讯赶来的人逮了个正着。只不过,事情并没有闹得多激烈。据说,左都督府的沐书韵也在场,当即为自家妹妹撇清了干系,事情也由男女私会变成了受人挟持,并且那男子也承认鬼迷心窍做了错事。   至于鬼迷心窍做了什么错事,这就格外耐人寻味了。   沐书夜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裳,便去见陈氏。   刚踏入房门,一只茶壶夹带着破空凌厉之风飞过来,沐书夜闪身避过,啪地一声,茶壶摔在了门扇上,四分五裂。   “给我跪下!”陈氏喝道。   沐书夜权作不闻,避过地上狼藉的碎片,一步一步走到了众人面前。   沐书韵和沐书颜坐在椅子上,神色有些不善,而沐书情则红着一双眼靠在陈氏怀里,周围丫鬟婆子垂首侍立严阵以待,俨然一副三司会审的阵仗。   陈氏见她如此淡定从容,气不打一处来,抓起手边的茶盏又扔了过去,“我让你跪下,你反了你?”   沐书夜身子轻盈地避开飞来的茶盏,不痛不痒地问道:“不知我做错了什么,竟让您如此……”   “你居然还有脸问?”陈氏气得身子颤抖,腾地起身冲过去,半路却被沐书颜拦住,好言好语地安抚着,坐在了椅子上。   沐书颜沉着脸道:“四妹,不是做姐姐的不帮你,而是你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遇见自家姐妹有事儿,不仅不出手相助,还冷眼旁观甚至是落井下石。你的良心就是这么长的吗?”   沐书夜冷笑反问,“二姐,谁告诉你,我不出手相助冷眼旁观甚至落井下石的?谁说的,让她站出来!”   她前面一直微笑侃侃而言,最后一句语气忽转悍厉,雷霆霹雳,电光穿云,一道剑光似的急转直下,众人本来还麻木平和地听着,霍然都被这一声震得浑身一颤。   沐书颜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她从未见过一向温和无争的沐书夜,暴怒起来竟然如此慑人,像是长空之上鸾鸟刚还在婉转飞翔,一侧首间便露出锋锐凶厉的长喙。   她怔在那里还未及反应,沐书夜抬脚一踢,踢烂了摔在地上的半个茶壶,碎片四溅,众人纷纷闪避。   沐书颜猝不及防,惊叫着伸手挡脸,身子同时往后退去,脚底一滑,直接栽倒在了椅子里,惊魂甫定。   “放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话的是沐书韵,她挥退了房中多余的人,扶着贴身丫鬟的手,款款走到叶轻尘面前,抬手就要扇一巴掌。   沐书夜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沉着脸,毫不相让,“大姐,凡事也要有个因果缘由。你们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定了我的罪,对我可不公平!”   “你连自己的姐妹都舍得落井下石,也配跟我讲公平?”   “落井下石?”沐书夜冷哼一声,扫过傲气抬头的沐书情,冷笑着甩开沐书韵的手,“如果你们说的是三姐与陌生男子私会的事儿,恐怕就误会我了。当时,我可是好心好意救了三姐,刻意替她撇清她与那男子的关系的。只不过,三姐与那男子私情甚深,让我也救那个男子,我不肯,她却反将我一军,情急之下我也只能自己离开了。敢问大姐,从头到来我不过是遵从了三姐的意思,她想要与情郎同甘共苦,我又岂能不识趣地拉走她?我何其无辜!”   “你居然还说你无辜!”   “我哪里不无辜?”   陈氏厉声呵斥,“抛下嫡姐独自逃走,你居然还说你无辜!”   沐书夜冷笑摊手,“不然呢?让我以身顶替,遭受众人白脸,声名尽毁?”   “难道你不该这么做?”   “呵……”沐书夜算是看透了这些人,嫡女犯错了,庶女就要毫无理由毫无反抗地顶上,别人都不是人,只有他们才最尊贵。上辈子,她没有姐妹,不曾经历过这些勾心斗角,此生却深陷其中,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对她的惩罚。   如今,沐书夜死了,或许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不用看这些人的恶心嘴脸。   而她自己也断然没有被人扇巴掌还不还手的道理。   “好好好!很好!我是庶女,小命不比你们尊贵,可还没到自甘堕落做替罪羊的地步。”沐书夜扬起下巴,睥睨着在座的几人,冷冷嗤笑,“在你们看来,我卑贱低微,不入你们的眼,可是别忘记了,三姐私会情郎又高尚到哪里去?你们与其想着怎么找人顶罪,还不如多教教三姐,何为礼义廉耻!”   “你放肆!”陈氏气得肺都要炸了,冲上去就是一巴掌。   沐书夜快速往后退去,忽然身后被屏风挡住,退无可退,正欲扬手与其撕扯一番,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拦腰而过,将她扯到了一边,却听啪的一声,陈氏的巴掌落在了一张清秀俊朗的男人脸上。   沐书夜心神有些恍惚,正欲扭头看去,沐书韵的惊呼声顿时将她钉在了原地。   “勋澜,你怎么样?你还好吗?” 正文 第八章 故人   沐书夜脑中几乎是毫无预兆地空白了一下,耳边乱糟糟的,仿佛那巴掌就落在了自己脸上,扇得她不知东西南北。混乱中,她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踉踉跄跄地跌往一旁,膝盖磕到了桌角,疼痛的滋味熟悉而又陌生,也将她的神智拉了回来。   她机械地扭头,看着与沐书韵谈笑甚欢的叶勋澜,浑身止不住颤抖,牙齿也咬得格格作响。   弹指一瞬,她从冥魂变成活人,而她的杀父仇人却已经娶了妻,安然无恙。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凭什么她独自穿行在复仇之路上痛苦不堪,而她的杀父仇人就能鸳侣成双羡煞旁人?   她不甘心!   “砰--”   沐书夜猛地拍起桌子,众人看过去,却见她已经别开了脸,僵硬地站在那里。   叶勋澜眸光微闪,扫了眼屋内的狼藉,笑意清朗,“岳母,不知刚才发生了何事?若有什么用到小婿的地方,您尽管直说。”   陈氏可以在沐书夜面前狼狈放肆,却不能不顾及自家大女儿的颜面,忍着满腔的怒气道:“并无大事。你过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这房中的丫鬟也太怠慢了……”   “岳母勿怪。是小婿不愿太过招摇,阻了他们的通传。”叶勋澜都这么说了,陈氏不可能不给他面子,神色和缓地点点头,拉着沐书韵的手说了些话,便送他二人出门。   直到陈氏重新站到面前,沐书夜才缓缓回神,长吐一口郁气后,心绪也平静沉淀了下来。   “夜儿,你可知错?”经过刚才那么一闹,陈氏似乎理智了不少,至少在看到沐书夜时,怒气虽未曾完全消散,倒也不至于太过失态。相对的,反倒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刚才被冲昏了头脑,仔细想来,才发现这个庶女的脾性改了不少,底气也比以往足了很多,这并非是个好现象。   沐书夜垂下眼睑,静默不语。   如今,她的思绪已经被叶勋澜完全占据,仇恨的因子飘散到空气中,自动屏蔽掉其他的事情。对于陈氏的刁难和质问,她忽然就不那么在意了。   陈氏见状,以为她也同自己一样,冲动过后理智回笼,看清楚了自身的处境,语气不免有几分冷傲,“夜儿,你刚才说的那些混帐话,我权当没听过,你也不许再提。幸而今日之事尚未酿成大错,我也不处罚你了。不过,你要记住,左都督府的声名与你共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沐书夜眉尖微蹙,心思流转间,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此次三姐也是遭人算计。若非三姐的贴身婢女不在身边,也不会让背后之人得逞了。”   陈氏惊讶地看向沐书情,“居然还有这回事儿?”   经沐书夜这么提醒,沐书情也想起了这一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门口喊道:“来人,去把沐书茵那小贱人给本小姐叫过来!”   包括沐书夜在内的几人皆是面面相觑,不明白此事怎么又与五小姐沐书茵扯上关系?可惜,沐书情铁青着脸,恶狠狠地瞪了瞪叶轻尘后,竟自顾自坐在了椅子上。   沐书夜觉得再待下去也没意思,当即跟陈氏告了声退,便离开了此处。陈氏回头对着沐书情又是好一番安抚,唯有沐书颜坐在一片狼藉中,若有所思。   沐书夜慢悠悠地走在廊道里,两侧风景绚烂,却入不了她的双眸。   本以为,重生后,她的深仇大恨已经埋在了血液深处,不经触发,绝对不会轻易出现。可在看到叶勋澜的那一刻,浑身的血液几乎往上涌,仿佛又回到了悬崖生死的时刻。   七箭齐发,终究还是没能取了叶勋澜的性命。   而让她想不到的是,叶勋澜居然娶了沐书韵,成了左都督府的乘龙快婿,也成了此生她名义上的姐夫。   呵,姐夫--   多么讽刺!   沐擎天本就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在除掉她的爹爹后,叶勋澜娶了沐书韵,从而攀上这棵大树,也不是不可能。   沐书夜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假设,扯过身旁的彩琳,低声逼问:“大姐和……何时成亲的?”   彩琳被放大在面前的冷煞面孔吓得几乎腿软,结结巴巴道:“四小姐,大小姐是在两年前成亲的啊!”   “两年前什么时候?”   “两年前的八月初七。”   沐书夜倏地松开手,身子踉跄着往后退去。   八月初七!竟然是八月初七!   她死的时候,刚好就是十六岁生辰,也即六月初七。这么说来,叶勋澜能够攀上左都督府这棵大树,存在着太多的巧合,说不定……   她猛地抱住头,颓然靠在廊柱旁,满脸痛苦。   “四姐,你这是怎么了?”忽然前方传来一道娇柔软糯的声音,沐书夜敛了敛心神,抬眸望去,却是鲜少见面的沐书茵,“五妹怎么来了?”   沐书茵走近了些,伸出手欲要一探她的额头,却被她躲开,纤纤素手在空中停顿了下,佯作不经意般划过左侧的衣袖,笑意浅浅,“三姐似乎有事要找我……”   “嗯,那就去吧。”沐书夜脸色不大好看,挥了挥手,说不出的疲惫。   沐书茵满眼关切,可惜身旁婢女催促得紧,低声嘱咐了几句,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沐书夜暗自苦笑,从何时起,她竟也需要别人来怜悯同情了?   “扶我回房。”   沐书情私会男子的事儿,并未引起多大的风波。   有一次,沐书夜被请去陈氏房中叙话,居然没有遭受对方的冷嘲热讽,心下不免有些唏嘘。   几日不见,沐书情容颜消瘦了许多,就连身边的婢女也换成了老嬷嬷,想必陈氏也多长了几个心眼儿。倒是沐书茵一如既往地低调温婉,哪怕沐书情三番几次针对她,她也微笑以对,当真是好定力。   暑气渐去,齐孝帝回宫的行程也确定下来,众人纷纷收拾好随身细软,等待回宫的旨意。   就在回宫前一晚,琉璃山庄突然遭遇刺客袭击,流火飞窜,刀光剑影,直奔齐孝帝的寝宫而去。   据说,来者二十多人皆为死士,身手高超招数狠辣,若非齐凌以身相护,齐孝帝估计要遭遇不测。直到御林军里三层外三层围困,终于斩杀了这些刺客。   当晚,山庄里灯火通明,沐书夜倚在窗前,听着不远处的喧闹声,想着明日的行程估计会被耽搁。   就在这时,彩琳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满脸惊惶道:“四小姐,圣旨来了。”   沐书夜蓦地转身,往门口走去,“你说什么?圣……”   话音戛然而止。 正文 第九章 救命恩人   齐孝帝身边的李公公甩了甩拂尘,急道:“这位就是沐四小姐了吧?皇上有令,命你赶紧前往寝宫,救治五殿下。”   沐书夜愕然,齐凌受了伤,怎么需要她来救治?   可不管她有多不愿意,最后还是半押送半保护地来到了寝宫,甫一闻到空气中漂浮的浓重血腥味,她不禁皱了皱眉,一言不发地跟着李公公往里走。   上辈子,她也曾有过一段时间的行伍生活,见惯了鲜血尸体,对面前所看到的一切都不会有太大的抵触。倒是她的这番从容姿态,让李公公忍不住多看几眼,心下暗暗赞赏。   到了近前,却见太医、宫女、太监一干人等皆跪伏在地,王皇后坐在床沿,不停拭泪。旁边还站着一名粉衣少女,姿容颇盛,气度非凡,俨然便是丞相府的千金云伊冉。而此刻,齐孝帝背对着众人,不见其容,可空气中的低气压,彰显着他的怒气冲天。   沐书夜连忙跪地参拜,“臣女参见皇上。”   “起来!”齐孝帝倏地转身,龙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威严双目在叶轻尘身上打了个圈,忽而沉声道,“你就是沐书夜?”   沐书夜有瞬间的恍惚,这个名字,直到现在她都未能完全接受。不过,对上齐孝帝审视的目光,她并未多加迟疑,点头应道:“回皇上,臣女便是沐书夜。”   齐孝帝指了指地上瑟瑟发抖的太医,怒不可遏,“朕的皇儿受了重伤昏迷不醒,这些庸医都束手无策,朕听说,你医术过人,赶紧过来给朕的皇儿看看。治好了皇儿,重重有赏。”   沐书夜总算知道自己是做什么来了。敢情这些太医治不好齐凌,随便推出了她,做那只替死羔羊。   在来这里前,趁着换衣裳的空档儿,她也问过彩琳沐书夜是否会医术。彩琳答会,可知道的人并不多,到底是谁在齐孝帝面前乱嚼舌根,将名不见经传的她推出来的?   又一次感觉自己被人算计了,可恨她在明对方在暗,根本就无从知道背后之人是谁。   “沐书夜!”齐孝帝见她没反应,怒气渐显,绷着脸叱喝,“朕的话,你没听懂吗?”   沐书夜心神顿凛,连忙起身解释,“不。臣女听懂了。皇上,可否让臣女查看下五殿下的伤势,再确定医治的方案?”   齐孝帝见她还算玲珑,连忙叫王皇后和云伊冉让开,等沐书夜确定齐凌的伤势并准备施展医术时,顿时将房中多余的人赶了出去,只留下一应宫女太监给她打下手。   一个时辰后,沐书夜终于将齐凌的伤情稳住,回了齐孝帝的话,便得了允许回房歇息。   回宫的行程,因为齐凌伤势严重不好移动而搁浅下来。   自此,沐书夜成了齐凌的“专属太医”,有事没事儿都被支使着往齐凌的寝宫跑去,若非皇命难违,她估计就要被那群长舌妇人的口水淹死了。   “四小姐,这些药凉了,奴婢拿去热一热吧!”   沐书夜看了看黑色的药罐子,眸光闪了闪,浅笑着道:“我亲自来。你去准备好热水和梳洗用具,待我熬药喂了五殿下,你们再给五殿下梳洗吧!”   宫女似乎也知道她的坚持,福了福身,便走了出去。叶轻尘长舒了一口气。这几日,但凡是涉及到药的东西,她都不会假手他人。毕竟,在她手上的命,比她的小命还要金贵多了,可千万不能出半点意外。   熬了药,如往常那般,想要给齐凌喂药,勺子在靠近他唇边的那一刻,齐凌忽然醒了过来,一时间,大眼对小眼,最后四道视线集中到了勺子上。   沐书夜赶紧收回勺子,“别误会。我没有不遵守我的保证。你要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想躲你躲得远远的。”   齐凌愕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皇命难违。”   “……你救了我?”   沐书夜回过头,有些不耐烦,“不然呢?还是你以为我有这个荣幸能被皇上看中取代满屋子的宫女成为你的专用侍女?”   齐凌点头,“我以为你有这个荣幸。”   “……”   沐书夜双眸圆瞪,如此理所当然的模样,真心让人恨得牙痒痒。奈何此处特殊,她不敢大意,唯有将忍功发挥到极致,拨了拨药,将青玉瓷碗递了过去,“五殿下,喝药吧!你好得越快,臣女也能越早离开。”   齐凌没接,示意她喂他,沐书夜抗议,几番眼神较量后,她还是不得不妥协,一点点地喂他喝完。   “五殿下,既然你也醒过来了,臣女就先离开了。”   齐凌却不点头,顾左右而言他,“沐四小姐的医术,似乎很不错。只不过,常年待在府中,应该很少有人知道吧?”   沐书夜心生戒备,知道他不会平白说这些话,斟酌再三后,方才缓缓道:“臣女也正好奇着,为何皇上会选上臣女。不知殿下可知……”   “知道。是我跟父皇提议的。”   沐书夜眯起眼,“你?”   齐凌微笑着颔首,“不错。正是我。”   沐书夜忽然就笑了,“殿下,这玩笑可不好笑。臣女与你素无交集,且不说你不知道臣女会医术,就算你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你会医术。不过是丞相千金跟我偶尔提到过你医术高深,情急之下才会强撑着一口气,向父皇提到了你!谁成想,沐四小姐果然不让我失望。”   沐书夜别有意味地看着他,半晌后,才说道:“殿下,你想要敷衍臣女,也不必拿这么拙劣的借口吧?我鲜少出府,与丞相千金并无多大交集,她又是从何得知……”   她忽然就不说了,不期然抬眸,撞进齐凌戏谑的目光,快速地别开了去。   沐书夜会医术,本就是个不争的事实,贴身婢女彩琳也提到过,以往沐书夜很少有施展医术的机会,知道的人并不是很多。如果齐凌没有说谎,云伊冉的确是从左都督府中得到的消息,那么,事情可就有意思了。   可转念一想,她还是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儿,“殿下,你不是在骗臣女吧?丞相千金又与臣女无甚瓜葛,她为何会这么针对臣女?”   齐凌挑挑眉,“如果是我要选妃呢?”   沐书夜愣了愣,随之失笑。 正文 第十章 和平相处   若齐凌要选妃,以她娘亲和王皇后的关系,指不定她真会成为其他女子嫉妒的对象。若云伊冉真有其他想法,似乎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可是,这可能吗?   且不说,她对齐凌唯恐避之不及,就是齐孝帝那边,也不会允许她一介庶女参选。   平白成了他人的假想敌,这滋味,还真是独特!   齐凌似乎有些累了,靠在身后柔软的靠枕上,迎着日光看沐书夜,竟多了几分温婉与端庄,很难想象,这么一个人,敢当下立断地横渡荷塘,作壁上观。   他忽然问道:“沐四小姐,琉璃山庄荷塘里的水,可还舒服?”   沐书夜脸色有些难看,那是她极其不光彩的事迹,此刻被齐凌拿出来调侃,心中郁气颇多,恶狠狠地瞪了瞪他,便收拾起桌上的东西,准备走人。   齐凌自说自话,“说起来,你也真够狠心的。明明知道沐书情是被人算计,居然还落井下石,奇怪的是陈氏也没找你的麻烦。我倒是很好奇,你是如何脱身的。”   “殿下,你的好奇太多了,请恕我无法一一回答。”沐书夜没了逗留的心思,将东西拿在手中,转身就要往外走。   齐凌却出声拦住,“等等!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算计了你和沐书情吗?”   “如果臣女想知道,殿下会说吗?”   “会。”   沐书夜愣在了原地,待回过神后,不痛不痒地问他,“那么请问,那个胆大包天的人,是谁?”   “沐书茵。”   “她?”沐书夜有些吃惊,到底是玲珑人物,稍一细想,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可沐书茵这么做的动机呢?   许是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齐凌连忙道:“你别看我。想要知道她为何会这么做,你自己去查吧!”   沐书夜满眼失望,不过思及方才种种,不免有些疑惑,“殿下,请恕臣女愚钝,不知你为何会将这些事情告诉臣女。”   齐凌垂下眼睑,晨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道阴影,衬得他的脸多了几分虚弱和平和,“就当做你救我一命的回报吧!”   这理由,也说得过去。   沐书夜无意纠缠于此,临走之前,她别有意味地看了看齐凌,忽而道:“殿下,如果你信得过我,我们或许可以和平相处。”   “和平相处么?”齐凌慢慢咀嚼着这句话,眸光里闪着几缕奇异的光芒。   沐书夜慢悠悠地走在路上,得益于齐凌的伤势,她不必像其他女子那般,整日被困在房间里。借着为齐凌疗伤的时机,她获得了在琉璃山庄里自由行走的权利。偶有巡查的御林军路过,也不会对她多看一眼。   的确,以她现在的身份,对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   沐书夜忽然有些怀念上辈子的不凡身手。   刚转过一个弯,沐书夜不经意抬眸,却在看到迎面走来的人时,倏地停住了脚步。   叶勋澜!   他依旧是那副清逸俊朗的模样,一袭月白色锦袍,步履快而从容,似是在想什么事儿,一直低着头,快要走到沐书夜面前了,才猛然意识到她的存在,在她三步之外停住脚步,笑容可掬道:“四妹何故在此?”   沐书夜静静地看着他,没想过他会如此云淡风轻,心头的刺痛又多了几分。   下一瞬,许是意识到了什么,叶勋澜就自己笑了,“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忘记四妹医术高超,如今已经成了五殿下的专属大夫了。你来这里,想必也是给五殿下治疗的吧?不知道五殿下可好些了?”   沐书夜垂下眼睑,藏于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声音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和温和,“我也不过是误打误撞而已,论起医术高超,哪里比得上太医院里的太医。说到底,五殿下也是洪福齐天,自有皇上庇佑着,纵然没有我,肯定也会脱离危险的。”   却是闭口不答叶勋澜对齐凌伤势的询问。   叶勋澜眸光微闪,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圈,似是头一次认识她那般,眼神里满是惊奇。   “您何故如此看我?”沐书夜并不掩饰自己的不悦,“此处并不能待太久,您若是有事儿,还是尽快去处理吧。”   叶勋澜笑意更显,慢慢咀嚼着她的话,半晌失笑,长眉微挑,“您?四妹,你我何至于如此客气?怎么说,你我也是……”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出来,而是突然上前一步,凑到沐书夜耳旁,语意暧昧,“四妹,莫不是你对我有什么误会?”   沐书夜暗自冷笑,强忍着掐死他的冲动,笑得越发灿烂,“您在说什么呢?我却是一点都没听懂……”   说着,她侧着身子走过,不知脚下踩到了什么,整个人倏地往旁边倒去,叶勋澜见状,连忙要出手相扶,沐书夜眼珠一转,一抹戾气自眼底划过,在叶勋澜伸出手的那一刻,身子往他怀里靠去,臂肘暗中用力,一下子捅在了叶勋澜的胸口处。   “哐啷”一声,一块玉佩从叶勋澜的袖子中划出来,掉在了地上。与此同时,身后一声闷响,感觉到叶勋澜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沐书夜倍觉痛快,借势起身,莲步轻移,裙袂飞旋,眨眼就站在了一步之外,动作顺畅一气呵成。   沐书夜冷眼看着叶勋澜皱眉捂住胸口的位置,想到上辈子那第七支箭刺入他的胸口,终究还是让他疼痛了,心里忽觉畅快无比,更恨不得再上去狠狠捅上几下,以泄心头之恨。   叶勋澜捂着被沐书夜捅过的位置,转眸看到她脸色平静地盯着自己的手,笑着解释道:“旧伤而已,不必担心。”   沐书夜假装关切道:“怎么会伤在此处?我刚才那动作,是否让你旧伤发作了?”   “小事儿而已,不必大惊小怪。两年前被贼人用暗箭重伤,能从那支箭下存活下来,已是十分不易。”   “众所周知,您武功高强,谁有如此能耐,竟能将您重伤至此?”   “一个不值一提的贼人罢了。想我昔日与他关系甚笃,不曾想,到最后竟会与他刀剑相向。谁又能想到,他平素看起来那么温柔的一个人,竟也会刻意隐瞒自己那七箭齐发的本事,并在那个时候背叛我……”   沐书夜紧紧咬着牙,努力扯起嘴角,生怕一不注意仇恨就会表现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