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钟情你不是昙花一现, 招惹你并非少年寻欢。 追寻你胸中真诚无限, 思恋你梦里蝴蝶翩翩。 我的心对天可表日月可鉴, 我的意生翅跨越万水千山。 我的情穿透时空与你相伴, 我的爱历尽沧桑从未变迁…… 正文 花季萌动一 一 滔滔奔流的渭河,横贯美丽富饶的关中平原。连绵不断的河水,如同慈祥母亲的甘甜乳汁,养育着这片土地上勤劳勇敢不息奋斗的人们;沧桑沉浮的河滩,记载着多少生活急剧变迁的脚步,同时,也留下了多少让人心酸难忘的故事。 这是一个跨越二十年的凄美的爱情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旧历六月的渭北平原,骄阳似火,暑气弥漫,炎炎烈日疯狂地炙烤着大地。公路上的沥青已经被晒得乌黑发粘,过往车辆的轮下,不时地发出“嗤嗤”的声音。路边的杨柳,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枝条,强忍着午后难挨的高温。田野里的黄土,燥热得几乎快要生烟了。似带着火星的热风,不时地从空中掠过,给人平添几许烫意。 何艺兵骑着那辆早已十分破旧的老式“红旗”牌自行车,在匆匆忙忙地往家中赶。他是刚从同学家转回来的。昨天下午,他离家去找同学卢剑青闲聊,本打算天黑以前赶回家里,可卢剑青一见他去了,十分高兴,又约了两个同学一块儿玩乐。几个人谈笑到下午,又打起了扑克,还下起了象棋,乘兴一直玩到深夜。早上感到很是困倦,就多睡了一会儿。吃过早饭后,电视里正在播放电影《春晖》,几个人又被剧中那一伙正值高中时代的少男少女天真烂漫的生活情景深深吸引,就一口气又把电影看完了。他怕家里人担心,也想早点回家帮家里人做些家务农活,就顾不得天热,骑着自行车上路了。 走不多远,何艺兵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上路,天气已经热得不容许人们再有任何户外行动。一路上,行人十分稀少,田里也很难再看到一个勤桑务农的庄稼人,只听见路边树上的知了在声嘶力竭地拼命干嚎。那些在晨昏时分四处乱叫、上下翻飞的禽鸟,此时也早已销声匿迹,无影无踪。 淋漓的汗水在何艺兵的额前和两颊流淌,他不时地用手抹着脸上的汗珠,想要睁大眼睛还是很难。他身上那件印有“龙山中学”字样的汗衫,也早已经被汗水沁透,但他两脚始终没有停止蹬车。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回到家,冲个凉水澡,睡个舒服觉。 到家了。何艺兵放好自行车,径直走进屋里,用水瓢从水缸里舀水,倒进洗脸盆,又取下毛巾,放入盆中,大把大把地洗了起来。 何艺兵的母亲吴金芳从里屋走出来,带着责怪的语调说:“艺兵呀,你怎么一玩起来就没个够,昨晚都不知道回家了!” 何艺兵一边擦脸,一边笑着:“妈呀,你就别再说我了!我本来打算回来的,可剑青他硬是挽留,我没办法,只好留了一宿。” 吴金芳一边拿过桌子上水壶和水杯给何艺兵倒开水,一边说:“那你也该早晨天气凉凉的回来,中午天这么热,都不怕在路上中暑!都这么大了,什么时候才能知道爱惜自己呀?” 何艺兵继续擦着脸,他一甩膀子,笑了笑:“没事,你看我这身体,多结实!” 吴金芳看着何艺兵:“你们这些孩子呀,高考一结束,心里好像就没有事了,只想着玩,你爸整天忙于工作,家里这么多的活儿,你也该帮着做一做!” 何艺兵陪着笑脸说:“我知道,妈,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 “水放在桌子上,你先喝!我去给你收拾午饭,吃完饭下午还要到地里去打草呢!”她边说便往厨房里走。 “嗯。”何艺兵答应了一声,端起水杯喝了起来。 何家村地处渭河岸边,离县城较远。村里有五十多户人家,二百多位村民,是个缺土少地的穷地方。农村“大锅饭”解散以后,每位村民只分到七分多的承包地,若是谁家对庄稼管理不周,或是遇上不好的年景,一年到头的口粮都成问题。上学的孩子们,都梦想着能凭借优异的学习成绩,离开这个祖辈辛劳而无所成就的穷地方。大人们更是翘首企盼,拭目以待,都巴望着自家的孩子能成为飞出穷乡村的金凤凰。 十八岁的何艺兵,在离家四十里地的龙山中学读完了高中。八十年代的高考竞争是非常激烈的。在两个月前的高考预选中,四百七十多名学生已经有三百六十多名惨遭淘汰。按龙山中学往年的高考情况估算,一百多名高考生,最终被各类大专院校录取的人数,加起来也不过四、五十人。真可谓:十年寒窗苦发奋,千军争过独木桥。高考是莘莘学子一生中的一个重大转折,直接决定着一个人的前途命运。何艺兵从小学习成绩一直都十分优秀,家里人和亲戚朋友都对他寄予很大的希望,他自己也朝思暮想着能顺利地跨入自己理想的大学校园之门。为了实现人生的第一愿望,几年来,他夜以继日,奋发攻读,不知耗费了一个有志少年男儿的多少心血,度过了多少个对灯面卷的不眠之夜。 下午饭后,同村的好友梁子锋来找何艺兵。梁子锋与何艺兵年龄相仿,上小学时两人就同班,平常跟何艺兵吃喝拉撒、跌打滚爬都在一起,算得上是一对同甘共苦的患难兄弟。三年前,梁子锋因未能考上高中而永远失去了继续上学、继续深造的机会,过早地承担起了农业生产劳动任务,开始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何艺兵上了高中以后,每逢礼拜天,梁子锋只要有空,就要来找何艺兵下棋聊天。有时玩得尽兴,他就在何家吃饭。冬天里,他们有时晚上还钻在一个被窝里,相互交流彼此涉世未深的人生感受。 何艺兵正准备下地打草,看见梁子锋进门了,就兴冲冲地说:“子锋,咱俩一块儿去吧,晚上回来再聊!” 梁子锋继续向院子里走着:“今天没有时间玩了,我想借用一下你的自行车。” “怎么,下午要出门?”何艺兵问。 梁子锋环顾了四周一眼,又把目光停在何艺兵的脸上,说:“噢,艺兵,有人给我提亲了。” “真的吗?下午你要去相亲?”何艺兵又问他。 “本来我想年龄还小,过两年再说这事,可我妈说人家都来我家提过好几次了,要是再不去见见面,就不好给人家回话。我想不管事情成不成,好歹去应付一下,也给人家有个交代,你说对不对?” 何艺兵见梁子锋满脸正色,十分诚恳地在征询自己的看法,便又问道:“他们没说那姑娘是哪儿的?” “给你说你可能都觉得意外,刘家村的,咱们小时侯的同学。” “是谁?”何艺兵紧接着问。 “就是咱们村委会保健院刘大夫的女儿——刘悦婷。” “是她?”何艺兵感到很惊讶。 “嗯,是她。”梁子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何艺兵脑海里顿时闪现出一个说话腼腆、性格内向的小姑娘。那是他和梁子锋小学时的一个同班女同学,穿着总是很朴素,学习总是很刻苦。当年上学的时候,她就坐在何艺兵前排的座位上,也经常向何艺兵请教一些学习上的小问题,给何艺兵留下的是一个文静、温柔、可亲、可爱的印象。 “艺兵,你还记不记得她的样子?”见何艺兵似有所思,梁子锋不禁问了一句。 “当然记得。”何艺兵连忙答道。 “你觉得她怎么样?” 何艺兵突然笑了起来,说:“哈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子锋,你妈还挺有眼力,你也挺有福气的。” 何艺兵的话,似乎让梁子锋觉得更加不好意思,他的脸都有些红了:“那好,你先忙吧,我还得赶快回家收拾准备一下,有空我再过来找你玩吧!” 何艺兵一边推出自行车送梁子锋到门外,一边风趣地说:“祝你一切顺利,晚上回来向我汇报情况,知道吗?” “好的,你就等着我的消息吧!” 梁子锋说罢,飞身骑上自行车,一溜烟走了。 太阳西转,灿烂的阳光洒在渭河水面上,粼粼的波光,让人眼花缭乱。 在与何家村比邻的刘家村一户村民的院子里,梁子锋的母亲李秋兰、刘悦婷的父亲刘大夫和一位中年妇女坐在一起,正在商议梁子锋和刘悦婷的亲事。 中年妇女拍了拍李秋兰的手臂说:“秋兰,子锋和悦婷这俩孩子从小一起长大,现在都不小了,你看他们这事……是不是……现在就把孩子们的事情定下来?” 李秋兰犹豫了一下:“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可我们家子锋……”话到嘴边,她又停住了。 刘大夫问李秋兰:“你们家子锋还嫌弃我们家悦婷?” “不是!子锋觉得自己年龄还小,想抓紧时间做点事情,打算过两年再谈婚事!”李秋兰急忙说。 中年妇女见李秋兰还没有肯定的话,便夸赞开了:“悦婷可是咱们这儿方圆几十里百里挑一的好姑娘!秋兰,你可要赶快拿定主意哟!” 李秋兰顺着中年妇女的话说:“悦婷是个好姑娘,子锋要是真能娶到她,也算是他的福气!可我每次对子锋说起这事,他都说不着急,不着急,我也不能勉强他,你说对不对?” 刘大夫说:“其实我跟悦婷她妈也想着过一半年再说这事,可家里来提亲的人很多,悦婷她又都不愿意,她一心想要跟子锋好,我们就想把这事先定下来,也好对别人有个说道!” 李秋兰看着刘大夫,没有说话。 停了一下,那位中年妇女又开口了:“秋兰,别再拖延了,这俩孩子的事,咱们今天就算说好了!” 屋子里,梁子锋和刘悦婷两个人相距数尺远,彼此都用脉脉含情的目光看着对方。 梁子锋说:“悦婷,我最近很忙,想过一段时间再谈咱们的事!” 刘悦婷亭亭玉立、楚楚动人。她没有浓妆艳抹的打扮,穿着也并不高档华丽,却难以遮挡她那大方的朴素之美和诱人的青春气息。她脸上飞过一道红霞:“子锋,你都忙些什么?” “我准备搞家庭副业,这几天找了很多书,正在查资料,看看搞什么好。” 刘悦婷娇羞地说:“子锋,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咱们赶快把咱们的事定下来吧!” 梁子锋的目光中也充满了真情:“这我知道。悦婷,其实我心里也很喜欢你的,可我们现在都还年轻,我觉得应该先干点事情!” 刘悦婷想了想,说:“最近来我家给我做媒的人很多,我怕我爸……再说定亲也不妨碍你做别的事情!” 梁子锋感动地说:“你爸不嫌我家里穷?我家里穷得连自行车都买不起!” 刘悦婷摇了摇头,又拧过身去,说:“我爸是有点不太愿意,可我想财富都是人创造出来的,我说你人品好,又有心计,又能吃苦,将来一定会过上好日子。好说歹说,我爸总算勉强同意了,我怕他再反悔,所以我才急着要定咱们的事。” 梁子锋注视着充满深情的刘悦婷,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让我再想想吧!” 正在这个时候,中年妇女和李秋兰、刘大夫笑眯眯地走了进来,一对情投意合的年轻人,眼看就要被他们撮合在一起了…… 夏日的夜幕在悄悄降临,白天里储蓄在空气中的热量,还遍布在乡村的每个角落。 何艺兵的母亲吴金芳正在屋里忙针线活儿,何艺兵的父亲何尚文走进门来。 吴金芳起身问道:“回来了?” “嗯。”何尚文答应了一声,将手里的提包放好。 吴金芳好像急于知道什么,看着何尚文又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何尚文有点兴奋和激动地说:“我已经拿到了调令,现在可以办理调动手续了。我想抓紧时间办理,等秋收完毕以后,咱们把承包地交回村里,全家一块搬到县城里去!” 吴金芳轻轻叹了一声。 何尚文看着吴金芳,有点不解地问她:“你叹什么气呀?我离开学校到城里去工作,这不也是你多年的愿望嘛!” 吴金芳感慨地说:“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你在学校里辛苦了半辈子,教出了那么多成才的学生,是应该换一份更称心的工作。可我一想到咱们都要离开农村家里,心里就有点难受!” “难受什么?”何尚文更加不理解起来。 吴金芳带着愁容说:“以后没有了承包地,全家人的生活就指望着你那点儿工资了。艺英高中毕业了一年多了还在待业,艺兵的高考成绩还没下来。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考上大学。生活在农村消费低,还有家里的副业可以补贴家用,要是全家人都到了城里,是不是家里的经济会更紧张,生活会更艰难?” 何尚文这才明白过来,他说:“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呢,原来就为这?你先不用犯愁,生活已经到了这一步,咱们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我想办法总会有的,等到了城里咱们再想办法。” 吴金芳不再说话,继续做针线活儿。 屋子里好像蒸笼一样,闷得人透不过气来。树上不时传来那嘶叫了一天的知了的干嚎声;墙根下,蛐蛐的“吱吱”声似显得比蝉声有些节奏。淘气顽皮的孩童们,三五成群地穿梭于大小树林之间,他们不知热,不知累,细心寻找着刚从地下爬出来的幼蝉。这捉得的幼蝉,经过盐水的浸泡,再经过热油的煎炸,就是他们上等难得的美味佳肴。大人们只顾摇扇,而不再抱怨闷热的天气,躺在院子里的芦席上,打开半导体收音机,欣赏着慷慨豪壮的大秦之腔,也不失为一种快乐的享受。乡村的夏夜,有蝉儿的高唱,蛐蛐的妙弹,池蛙的好鸣,又有天真孩童的戏耍,淳朴村民的谈笑,五彩电波的沉醉,实在是别有一番情调。 何艺兵是从小就喜欢听秦声秦韵的。在这偏僻的乡村,文化生活方式实在太少,更谈不上丰富多彩。上小学的时候,何艺兵常常和同村的小伙伴步行三、五里地去别处看电影。看完电影以后,再同伙伴们又说又笑、兴高采烈地走在漆黑不平的路上,到家已经很晚,却从来也没有感到辛苦和厌烦过。那时候,县剧团一年来乡剧院演出的机会不过三两次。每次演出时,何艺兵都要跟着村里的大人们去看戏。小孩子对大戏里的内容是不太懂得的,以凑热闹的居多。但要是不去,当别人在一块儿谝起来的时候,又显得自己没有见识。何艺兵记得看《虎口缘》的时候,尽管伙伴们都不明白剧中的故事情节,但由人扮演的老虎实在是有趣极了,大家的印象都特别深。以后再逢唱大戏,伙伴们就议论着,这次会不会再有人扮演的老虎。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何艺兵深深地喜欢上了自己的家乡戏。闲暇时间,听收音机里的戏曲节目,成了他生活中一种主要的娱乐方式。 可是今晚何艺兵对此似乎并无多大兴趣,他想起了梁子锋来给他还自行车时,向他叙述的下午相亲的情况。在大人们的一再撮合下,梁子锋与刘悦婷已经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当梁子锋告诉何艺兵,早年上学时,自己就一直对刘悦婷怀有深深的好感时,何艺兵心中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难以表述的感觉。而最让他心烦意乱的,还是梁子锋对他说的那一句话:“艺兵,你在龙山上了三年高中,比我见识要广一些,难道在你认识的女同学中,就没有一个让你动心、你所谓的“窈窕淑女”吗?” 何艺兵当时并没有正面回答梁子锋的问话,然而这句话却拨开他久掩了心扉,撩起了他很多的思绪,把一个久居在他心底的人,一下子推到了他记忆和思维的最前沿。 何艺兵早已忘记了屋子里的闷热和蚊虫的叮咬,他从书架上慢慢地取下心爱的小影集,静静地翻动。不久前即将毕业时班里同学留赠给他的照片,他都收藏在这里面。翻着翻着,那个始终处在他记忆思维最前沿的、此刻已占据了他整个心房的人,再次十分熟悉、异常清楚、特别亲切地出现在他眼前。他不再继续翻动,双目注视着照片上的人,陷入了静静地沉思……赵蝶衣,她叫赵蝶衣……高中三年的同班同学……想着想着,回忆的计程车把他带回到了龙山中学那五光十色的生活之中…… 正文 花季萌动二 二 秋季是关中地区多雨的时节,连绵的阴雨有时持续一个多月。不少乡村人家的院墙和房屋,在风雨中难以支撑,相继坍塌。田地里积水不断,土壤稀软,成熟的玉米难以收获。河滩里的豆类作物遭遇更惨,豆粒在秸杆上就已经发芽。人们辛苦了大半年,眼睁睁地看着劳动成果被淹没在雨水中,烂掉在泥窝里,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乡村的街道上烂泥遍地,行走不便,马路上积水不干,泥泞难行。远路的学生们平常可以凭借自行车回家返校,取带衣食用品,碰上秋雨时节,只好结伴步行几十里,来回辛苦奔忙。 三年前,何艺兵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下来到龙山中学的。那时候,除了交通落后带来的出行不便之外,村镇上的市场经济也没有多大发展。龙山镇是方圆几十里地的大集镇,大街上只有两个可容纳二十多人同时吃饭的小食堂,逢上天雨时又很难外出。同学们只好每隔三天,各自回家一趟,带着家里人为他们准备的馒头烧饼锅盔馍,萝卜葱头淹制的咸菜,或者是依靠着学校大灶上那些清淡廉价的饭菜,勉强填饱肚子,艰难地完成自己的学业。 何艺兵一直对文学有着浓厚的兴趣。他的父亲何尚文在一所初级中学里当语文教师,家里收藏着许多中外名著和文学报刊。在家里,何尚文常常对何艺兵讲一些文化名人的奇闻轶事。受父亲的影响和家庭的熏陶,何艺兵上小学时,就从读童话寓言故事、少年文艺月刊到儿童文学作品,上初中时从读鲁迅全集、四大名著到外国文学,课外涉猎很广泛,这对他的语文学习和例文习作帮助都很大。他的习作例文,常常被语文老师当作优秀范文在班里宣读讲评。现在,他已经是连续第五次担任班里的语文科代表了。 每次作文课结束时,何艺兵收好班里的作文本,都不急于送给老师批阅,自己先要翻着同学的作文本欣赏欣赏。当他翻到一个名叫赵蝶衣的同学的作文本时,不禁抿嘴笑了一声。班里还有同学叫这么一个富有诗情画意的名字?莫非名如其人,她自己也是一只五色斑斓、美丽可爱的花蝴蝶? 何艺兵花了更多的时间,把赵蝶衣作文本里所有的作文都翻阅了一遍。他发现这个叫赵蝶衣的同学的作文,无论是构思立意选材,还是遣词造句行文,都有很多值得他学习和借鉴的地方。从此,他对赵蝶衣便产生了一种好感。 接下来的日子里,何艺兵经常有意识地去注意和观察赵蝶衣的言行和举动。那是一个身材适中、皮肤白皙、衣着得体、行动麻利的女孩子,一头浓发乌黑发亮,一双大眼美丽动人,两排牙齿整齐漂亮。她总是那么笑容可掬,总是那么可人心意,看见她,总能让你感到满心欢喜,总能让你感到浑身舒畅。渐渐地,何艺兵也总喜欢找机会多看赵蝶衣两眼。欣赏赵蝶衣的作文,成了他乐此不疲的快乐事。上课的时候,只要老师让赵蝶衣回答问题,他就用十分关切的目光注视着赵蝶衣的表情,洗耳恭听着她的回答。有时候,在自来水池旁边洗衣服遇见赵蝶衣时,他也总是寻机会、找借口,想跟她多说几句话。每天晚上晚自习结束后,都有一些同学在教室里燃起蜡烛用功。每每这时,只要赵蝶衣在教室,何艺兵是不会离开教室的。逢上礼拜天,不回家的同学在教室里温习功课,何艺兵也常常和赵蝶衣一起钻研讨论一些学习中的疑难问题。 时光在匆匆地流逝,何艺兵对赵蝶衣的好感和仰慕也在与日俱增。渐渐地,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莫名的幻想:如果将来能和她朝夕相伴、一起生活,共同经历生活的风风雨雨,一起跨越人生的沟沟坎坎,那自己这一辈子都将会是无比幸福的。 龙山中学只有一个学生灶和开水房,实在难以满足两千多名学生的生活需求。吃饭和打水,成了所有学生的烦心事。为此,每次放学前的那节课,好多同学都不能静下心来听老师讲课。放学铃声一响,不等老师走出教室,一些同学就已拿好了碗筷饭盒,等到老师一出教室,就会看见拿着饭盒碗筷的男生,从不同方向,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奔向学生灶和开水房。 有校领导在场维持秩序的时候会好一点。要是没有人监督,那可就免不了一场残酷的拥挤。开水灶那里,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里边打好开水的人出不来,外边急着打水的人进不去。人人都怕开水烫了自己,个个又怕喝不上水。好容易挤出来的人,常常多少都要挂点彩,不是湿了衣裤,就是烫了鞋脚。看到拥挤的人群手中高举的碗缸,常常会让人想起那些非洲国家闹水荒的情景。 学生灶门前,另有一番景象。男女生分为两个窗口。女生排成的“长蛇阵”,常常把“蛇尾”一直伸到操场中央,她们忍着饥饿,满心焦急地慢慢向前移动着脚步。 男生的野蛮,与女生的文明,即呈现出鲜明的对比。他们手拿餐具,前呼后拥,“长蛇阵”已经变相,局部肿大,如同大蟒吞进了肥胖的蟾蜍,时而左右摇摆,时而前后扭动。 何艺兵从来都不去凑那个热闹。有一次,他拿着饭盒,看着那些拼命拥挤的男同学,心里想:或许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个样子,有些人好像还以此为乐,即便是他们在一个人买饭时,也会跟墙壁窗台去挤几下,感受他们所谓的习以为常的快感和乐趣。 何艺兵这样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有一次,他亲眼看见一个个子不高的男同学,把饭盒夹在胳膊肘下,弯腰把黄色“解放”胶鞋上的鞋带系好,又把饭盒拿在手里,奋力钻入拥挤的人群中。挤了一阵,那位同学又被人群挤了出来,他手里的饭盒,已经被挤得变了形,上衣的扣子,也被挤掉了两个,“解放”胶鞋已经被踩得面目全非。那位同学一边双手用力使饭盒复原,一边双眼在地上瞅来瞅去,寻找被挤掉的扣子,嘴里还喘着粗气。 何艺兵看着那位同学滑稽可笑的举动,心想:这样划得着吗?你又何必呢? 男生宿舍里,何艺兵和冯振元、林茂森、齐登科等几个同学回到宿舍里 齐登科取出布袋里的馒头,张口正要吃,却突然喊了起来:“哎呀,我的馒头……” 何艺兵和冯振元急忙走过去问:“你的馒头怎么了?” 齐登科气愤又惋惜地说:“又被老鼠啃了!” 何艺兵和冯振元又急忙去看自己布袋里的馒头。发现没有老鼠啃过的痕迹,放下心来。 齐登科将老鼠啃过的馒头用手抠来扣去。 冯振元说:“登科,老鼠啃过了,你就不要吃它了。” 何艺兵也说:“是呀,要当心传染病!” 齐登科噘着嘴:“不吃?不吃我这礼拜的伙食又撑不到头了!” 何艺兵笑了笑:“没事,等过两天没东西吃了我们会救济你的!” 冯振元逗着笑说:“让他吃吧,他身体壮,抗病力强,吃了没事的!” 何艺兵看了看冯振元,又看了看齐登科,吃起饭来。 齐登科不理冯振元那一套,他拿着用手扣过的馒头,慢慢的吃着。 冯振元吃着吃着,有点丧气地放下筷子说:“咱们这样的伙食,简直跟那些个包身工一样,整天白菜汤泡馒头,我看不出半年,大家都成‘芦柴棒’了!” 齐登科听了,拿出一副大人的口气说:“好了,别再怨天怨地了,有东西吃就已经是很不错的,你要是生在六一二年,树皮草根你都不见得能吃得上!还别说上学了!” 冯振元笑了起来:“哈,瞧你说得跟真的一样,好像你经历过。登科,你今年多大了?” 齐登科很得意的样子:“怎么了?不服气?我怎么说也是你的大哥。你想知道那时候是什么样,大哥讲给你听!” 冯振元把手里的半个馒头放入饭盒:“哎我说登科,年龄大怎么了?年龄大只能说明你比我浪费的粮食多,还能说明什么?” 齐登科一瞪眼:“你怎么骂人?去去去,不跟你说了!” 冯振元仰起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将来要是靠不上大学,还要靠这点本钱去打天下呢!艺兵,咱们上街道食堂去改善改善,怎么样?” 何艺兵拒绝着说:“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 “那你们吃吧,我上街道去了!”冯振元说着,独自大摇大摆地出了宿舍门。 这里齐登科和何艺兵继续吃饭。 齐登科吃完饭,拍拍肚子:“我怎么还是有点儿饿?” 何艺兵指了指冯振元的饭盒:“振元那饭盒里好像还有半块馒头,你去吃吧!” “那他要是回来了……怎么办?” 何艺兵说:“没事儿,反正他已经去街道上改善伙食去了,那半个馒头可能也用不着了。” 齐登科想了想:“好,我看看!” 齐登科拿过冯振远的饭盒,打开一看,笑了笑,拿出馒头就吃了起来。 还没有到上课的时候,何艺兵回到教室里,看见了赵蝶衣在完成作文,便走过去,在赵蝶衣的身边坐下来。 赵蝶衣看看何艺兵,微笑着说:“哎,课代表,我正想请教你这篇作文怎么样修改!” 何艺兵接过赵蝶衣的作文本,看了一会,说:“你的这篇作文语言很优美,谋篇布局也很精巧,可是要表达的中心思想不够集中。” “那你说怎么修改中心思想才能集中呢?” “我想一篇作文不一定要举太多的事例,只要对事件本身更深层次的去认识,去剖析,文章的主题就能突出。” 赵蝶衣思考之后,又说:“那在人物的描写刻画方面呢?” 何艺兵眼睛盯着作文本,说:“动作、语言、神态的描写都很细腻,我觉得还应该用环境描写来烘托感染读者,还应该用细节描写来深入刻画人物的性格特征。你说呢?” 赵蝶衣看看作文本,收托下颌,又思考起来… 一会儿,何艺兵和赵蝶衣忽然听见冯振元说:“登科,你把宿舍门的钥匙给我!” 齐登科问:“都快上课了,你还去宿舍干什么?” “我感觉有点儿饿了,我那饭盒里还有半块馒头呢!” 齐登科一阵心慌:“我……” 冯振元看到齐登科说话吞吞吐吐:“你怎么了?” 齐登科挠了挠头:“那馒头……” 冯振元很不耐烦地推了齐登科一把:“你到底怎么了?” “那馒头我已经吃了!”齐登科神色十分尴尬。 冯振元惊讶地说:“啊!你没征得我的同意,怎么就把它吃了?你让我吃什么呀?舍长同志!” 齐登科胡乱地解释起来:“艺兵说……说你上街道吃饭,用不着了,我就……” 冯振元不高兴地声音大起来:“你们两个太不义气了!” 何艺兵站起来,朝冯振元和齐登科争吵的地方看去。 冯振元又拧头催促齐登科:“我不管,你现在给我想办法,我饿得很!” 齐登科一时不知所措。 何艺兵走过来:“振元,都是我不好,我明天一定陪你!” 冯振元又把矛头指向了何艺兵:“何艺兵,你也真会充好人,拿我的东西卖好!明天赔?让我今天饿肚子,不行!” 何艺兵不住地道歉着:“振元,现在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没地方去卖!再说也快上课了,你就包涵包涵吧!” 看到这一切,赵蝶衣也走过来说:“冯振元,你不用生气,我到女生宿舍去给你找吃的!” 齐登科问:“能找得下吗?” 赵蝶衣很有把握地说:“放心吧,一定能找到的!冯振元,你等着!” 何艺兵被人解了围,又笑了起来,他双手抓住冯振元的肩膀:“振元,别生气了,问题已经解决了!” 冯振元仍旧很不高兴地把头拧在一边。 齐登科和何艺兵相互看了一眼,彼此都很难为情。 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一想到是赵蝶衣替自己解了围,何艺兵心里就感激起来。下午放学以后,何艺兵去水池边洗衣服,又碰到了赵蝶衣。 何艺兵侧眼看了赵蝶衣一眼,用水盆去接水,准备洗衣服。 赵蝶衣扭头见是何艺兵,就把身子往另一边挪了挪,笑了笑:“何艺兵,你也来洗衣服?” 何艺兵含情脉脉地看着赵蝶衣:“你看我这衣服,脏成什么样儿了!不洗哪行呀?” 赵蝶衣边洗边说:“何艺兵,你的作文写得真好,每次都要被老师当范文,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写作经验和技巧?” 何艺兵并没有否认:“其实那也没什么难的,主要是多看看文学书籍,对生活多观察,多思考,慢慢就会提高。” “听同学说你爸就是中学语文教师?” “嗯,他在我们那儿的初级中学教语文。” “怪不得你的作文那么好!你家的文学书籍一定很多!” “是很多,我爸爱看书,对我也有很大影响。你要喜欢看书,我可以给你带几本。你喜欢看哪一类的书?” 赵蝶衣想了想说:“鲁迅的,茅盾的,巴金的,冰心的,都喜欢!看谁的都行!” 何艺兵很乐意地说:“那好,我下次回家一定给你带几本来!” 说完,两人继续洗着衣服。 在龙山中学的第一个元旦就要来了,班主任杨老师计划在班里搞一次元旦联欢。要求大家积极准备,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展示自己的才能,力争把联欢会搞得丰富多彩,生动有趣。 经过几天的紧张筹备,元旦联欢会如期举行。联欢会场就设在教室里。大家把桌椅挪开,围在教室靠墙的四周,中间留出一块空地,作为表演节目之用。一些带课老师也应邀来出席联欢会,坐在教室前排的座位上。班干部把大家凑钱买来的瓜子糖果,分给所有的同学。大家并不急于动口,而是焦急地等着联欢会的开始。 担任联欢会主持人的不是别人,正是赵蝶衣。她并没有刻意地打扮自己,身穿干净整洁的龙山中学校服,面带微笑,落落大方地走到教室中间,向老师和同学分别致意之后,用她那清脆洪亮、甜爽悦耳的声音,开始向大家致诵元旦祝词: 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大家好! 我们送走了硕果累累、使人回味的旧的一年,迎来了充满希望、令人欣喜的新的一年。这是我们在青春年代相逢相识、相聚相知后的第一个元旦,让我们满怀热情地去拥抱这一令人激动的时刻。回忆往昔,拼搏的艰辛历历在目,展望未来,奋进的战鼓又在向我们召唤。在过去的一年里,老师们抛洒汗水、任劳任怨,为我们的成才呕心沥血、废寝忘食。在此,我代表大家向辛勤的老师们衷心地道一声:老师,您辛苦了! 同学们,相逢是缘,相聚有情,大家来自四面八方,为了共同的远大理想,一起拼搏奋斗,在生活学习中,结下了真诚深厚的同学友谊,这份珍贵的同学情谊,将永垂大家心底…… 赵蝶衣热情激越的言辞,顿挫有力的声音,不时博得同学们阵阵热烈的掌声,更在何艺兵心里掀起了层层皱动的涟漪。他双眼含情,默默注视着这个口齿伶俐、应变灵活的主持人:很是普通的校服,穿在她身上,竟是那么得体好看、招人喜爱。没有麦克风,但她的字音洪亮清楚,掷地有声,足以把所有在场人的欢乐情绪调动起来,使大家十分轻松舒畅的心情,都随着她的一言一行和一举一动,共享着联欢会所带来的喜悦。 何艺兵以前还没有看出来,赵蝶衣还有这一套过人的才能,在众多的老师和同学面前,她不慌不忙、有节有度地娓娓而道,把整个联欢会组织得顺畅紧凑、无可挑剔。 接着,赵蝶衣让大家以“听音乐,传沙包”的形式,为老师们祝贺新年。 沙包传到第三组时,音乐突然停了下来,第三组的四位同学同时站了起来。 刘英军说:“我祝老师们节日快乐、新年大吉!” 许春娥说:“我祝老师们青春永葆、身体健康!” 孙国强说:“我祝老师们工作顺利、心想事成!” 童培林说:“我祝老师们合家安泰、笑口常开!” 赵蝶衣又让大家以同样的方式,为同学们祝贺新年。 沙包传到第八组时,音乐突然停了下来,第八组的四位同学同时站了起来。 吴永超说:“我祝同学们日有所长、年有所获!” 秦西峰说:“我祝同学们百折不挠、善始善终!” 朱红娟说:“我祝同学们扬鞭策马、春风得意!” 李翠香说:“我祝同学们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同学们真诚美好的祝辞,使整个教室里掌声四起…… 随后,赵蝶衣为大家演唱了一首《手拿碟儿敲起来》:手拿碟儿敲起来,小曲好唱口难开。声声唱不尽人间的苦,先生老总听开怀,哎……(大家热烈的掌声)月儿弯弯照高楼,高楼本是穷人修。寒冬腊月北风起,富人欢笑穷人愁,哎…… 何艺兵瞪眼静静地看着赵蝶衣在唱歌。她那缠绵哀伤、凄婉动人的演唱,不仅让同学们刮目相看,更使教室里四座俱惊。同时,更深深地印在了何艺兵这个花季少年的心灵深处。 等赵蝶衣演唱完毕,大家在热烈的掌声中喊道:“赵蝶衣,再来一个!再来一个!赵蝶衣!” 赵蝶衣嫣然微笑:“现在咱们请何艺兵给大家演唱一段大秦之腔,好不好?” 同学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何艺兵:“好!好!” 在大家的欢呼声中,何艺兵没有推辞。他走到教室中央,向大家鞠了一躬:“我唱得不好,今天给大家献丑了!” 有人嚷着:“快唱吧!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何艺兵站直身子,唱了起来:祖籍陕西韩城县,杏花村中有家园。姐弟姻缘生了变,堂上滴血蒙屈冤。(热烈的掌声)姐入牢笼她又逃窜,不知她逃难到哪边。为寻亲哪顾得路途遥远,登山涉水到蒲关。 何艺兵刚唱完,教室里又响起了掌声,还有不少同学七嘴八舌地打趣起他来了。 “何艺兵,你是不是以前在戏校里受过专门训练?要不就是受过哪位高人的悉心指点吧?戏唱得这么好!” “何艺兵,你把人物的心里揣摩得那么透,感情把握得那么准,是不是你和李遇春有过同样的感受?” “何艺兵,你可别投错胎了,赶快去梨园深造吧,将来一定能当个戏曲表演艺术家,就像梅兰芳一样。” 何艺兵被同学们的调侃,弄得一时有些尴尬。 教室里一片欢乐喜庆的气氛…… 联欢会的节目在一个一个地往前推进,同学们热情的鼓掌声和开心的欢笑声,使教室里的气氛异常活跃和喜庆。 这次联欢会上的情景,让何艺兵很久很久都记忆犹新,然而最令他难以忘记的还是主持人赵蝶衣在联欢会上的出色表现。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对一个人有过这么强烈的好感,这么真心的喜爱。他想:这种感觉莫非就是萌动的爱情?他很想找个时间和赵蝶衣单独在一起,把自己的这种情感告诉她。但他又想,要是那样,那自己不就成了早恋队伍中的一员了吗? 何艺兵知道,老师和家长对早恋行为是极其反对的。班里有那么几个男女同学来往密切,被大家视为早恋的,经常遭到老师的批评。班主任杨老师有一次还在班会上说:“咱们班里有些同学,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还不无讥讽地说,“有些同学到学校来都不知道自己的中心任务是什么,竟然搞起了副业。身为学生,不说一心一意把学习往好的搞,总在别的方面费心思。男女同学结伴出入,早出晚归,似乎有点不大正常。我们不反对男女同学之间的正当交往,但超出友谊之外的事情,在我们班里,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一想到班主任老师的这番话,何艺兵就觉得自己的脸上有点发热。其实,不仅是因为班主任老师有言在先,何艺兵自己虽然也尚未有过早恋的经历,但他心里明白:中学生是绝对不应该有这一方面的想法和做法的。父亲何尚文也经常对他讲:高中阶段是一个人一生中十分重要的时期,为一个人一辈子的生活打基础,直接决定着一个人今生今世将何去何从。如果学业完成不好,那么一切都将是空想和空谈。而过早的谈情说爱,无疑要耗费很多的精力和时间,对学业的影响之大,是无需多言的。古语有言:“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必这么早就去搞那些让人瞧不起的事情呢? 不行!不能!决不能让这种感情再继续滋长下去! 理智暂时战胜了冲动,何艺兵没有感情用事,也没有向赵蝶衣表白自己的一腔爱慕之情。他在平日的学习生活中,也尽量地告诫自己,不要有丝毫的流露。 但是,何艺兵并没有扼杀这颗感情的种子,只是把它深深地埋在心灵的最深处。 正文 花季萌动三 三 多姿多彩的高中生活,在何艺兵年少萌动的心情中一天一天向前推进,尽管他有意要将自己对赵蝶衣的感情埋压心底,但每次见到赵蝶衣时,他的心情还是会骚动一番的。直觉告诉何艺兵,赵蝶衣也很喜欢与他交谈沟通,只是两人都没有向对方表白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所想。而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更加深了何艺兵对赵蝶衣浓浓的爱慕之情。 星期六上午上语文课的时候,杨老师在给同学们讲解文言短文《陋室铭》,大家都在专心认真地听讲。当杨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靠窗坐的冯振元,迅速把一张纸条递给同桌马永成,示意他传给前排的何艺兵。马永成接过纸条,看了一下,又折在一起,站起来就往何艺兵的桌子上扔去。折在一起纸条,碰在了何艺兵正在写字的手臂上,又弹到了地上。这一切都被坐在中排的赵蝶衣看在眼里。 何艺兵看了一下还在黑板上写字的杨老师,迅捷地弯腰去拣那张纸条。正巧这时,杨老师转过身来,他看见何艺兵在做小动作,就一脸怒色地朝何艺兵跟前走来,大声说:“何艺兵,你在干什么?” 何艺兵慌忙把纸条往手心里攥,但还是被杨老师发现了。 杨老师十分生气地说:“拿来——给我!” 何艺兵看着杨老师,极不情愿地把纸条交给了他。 谁知,杨老师又把纸条递到何艺兵面前,命令说:“你把上面写的东西,给大家念念!” 何艺兵红着脸,打开纸条,念道: 教室铭 分不在高,及格就行。学不在深,作弊则灵。 斯是教室,唯吾闲情。《武林》传得快,影星在心中。琢磨下象棋,寻思录象厅。可以传纸条,打瞌睡,写情书。无书声之乱耳,无作业之劳形。朝进篮球场,暮归来宿营。心里云:“狗屁文凭!” 不等何艺兵念完,大家早已笑得东倒西歪。 杨老师十分严厉地说:“何艺兵,上课传字条,这是你语文科代表给大家做的表率!” “老师,我——”何艺兵只觉得有口难辩,他吱唔着。 这时,赵蝶衣突然站了起来,说:“老师,那不是何艺兵写的,是冯振元扔给他的!” 杨老师转身看着冯振元,说:“冯振元,怎么回事?是你写的?” 冯振元站了起来,低着头,不说话。 杨老师见冯振元默认了,便说:“看看你把课堂搅成了什么样子?啊!站到教室后边去!” 冯振元规规矩矩地朝教室后边走去。 教室里又恢复了安静,杨老师也接着讲起课来…… 整整一节课,何艺兵的心里都很难受。好容易等到下课,何艺兵仍然满脸羞涩,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同学们。 等到杨老师出了教室,同学们正要自由活动,只见班长许志勇手里又拿了一张小纸条,大声喊道:“大家先别走,咱班又出新作品了!” 大家把目光投向许志勇,有人喊:“快念念!” 许志勇高声念了起来: 冯振元,怕出丑, 找了永成哈巴狗。 狗爪子,摆一摆, 烂屎烂尿都出来。 整个教室里,充满了纯真浪漫的笑声…… 何艺兵忘记了课堂上的不悦之情,他看着冯振元和马永成,不觉也笑了起来。 冯振元和马永成也同时看了何艺兵一眼,都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了起来…… 下午放学后,同学们都纷纷离校回家,何艺兵也骑上自行车,出了龙山中学的校门。 马路上的行人很多,有来校接子女回家的许多家长,有给自家弟妹送衣送物的大哥大姐,也有一些远路的老师忙着往回赶的,更多的则是在学校憋了许久而急于回家的同学们。 走不多远,何艺兵看见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熟悉亲切的身影。他仔细再看看,她不就是那个在联欢会上言语流光、举止非凡的主持人吗?那个在“危难之时”给自己解围的宣传委员吗?没错,是赵蝶衣。 何艺兵久埋在心底的情思,顿时又波动起来:是上前主动和她搭话寒暄、结伴而行,还是视若不见、各行其路呢?自己已经不止一次地暗下决心,不让那缕情思再蔓延滋长,现在和她搭话,那缕情思会不会再次从心底泛涌出来,折磨自己?要是不跟她说话,咫尺之遥,擦肩而过,那日后会不会在他心里留下一丝遗憾和几许失落? 自行车离赵蝶衣越来越近了,何艺兵心里还在扑腾。 就在何艺兵的自行车走到离赵蝶衣约莫两三米远的地方时,他心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大家既然是同学,如果自己胸怀坦荡,别无他念,就算跟她闲唠几句,结伴而行,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赵蝶衣,你怎么步行回家呀?”何艺兵忍不住开了腔,说话间,他已经下了自行车。 赵蝶衣猛然回头,见是何艺兵,便微笑一下,说;“不,我不回家,我去街西头的‘梅味书屋’买两本书。” “什么书嘛,这么着急去买,一放学就要去?”何艺兵说着话,眼睛甚至不敢正面去看赵蝶衣的表情。 “是咱们学习上用的,英语和数学的辅导训练书。前两天我去那儿买英汉词典,翻看了一下,觉得挺适合我的学习情况,当时想买下来,钱没带够,就想着改天再去。这两天一直忙得没空,再晚了,又怕被别人买完了,这才赶着去买。这个礼拜天我不回家,要能买上,也正好有时间看看学学。”赵蝶衣说话很流利。 何艺兵推着车子,看着前方,听着赵蝶衣悦耳动听的关中方言,他说:“噢,‘梅味书屋’,那好,我回家路过那儿,正好顺路,你坐我自行车,我捎你到那儿吧!” “不用了,那儿也不是很远,十几分钟就走到了,你路远,赶快走吧!”赵蝶衣推辞着。 上午语文课上的情景,又出现在何艺兵的脑子里,他开始感谢起赵蝶衣来:“今天上午多亏你了,要不然杨老师一定会狠狠地批评我一顿!现在你坐我的车子,也算我对你的感谢,走吧!” 赵蝶衣说:“那有什么!冯振元捣蛋,就该受罚!你用不着谢我,我也不坐车子,你赶快走吧!” “坐车子总比走路快一些嘛,既是顺路,也不麻烦我什么,还是一起走吧!”何艺兵再次请赵蝶衣坐他的车子。 赵蝶衣心想:我一个女孩子怎么好意思坐男同学的自行车,要是让班里哪个同学看见了,没准儿还会添盐加醋地说些什么闲话,更何况这会儿刚放学,路上的人这么多。 何艺兵似乎看出赵蝶衣此时的心思,他看了赵蝶衣一眼,风趣地说:“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怕男女授受不亲呀?哎呀,都八十年代的青年人了,脑子还那么封建,亏你还是咱班的宣传委员,各项文艺活动的活跃分子呢?” “何艺兵,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只不过是不想麻烦你,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赵蝶衣说。 “怕麻烦我,那你是不是又太客气了?这能有多麻烦,不过举手之劳嘛!”何艺兵还在请求赵蝶衣。 赵蝶衣见何艺兵很有诚意请她坐自行车,态度也很坚决,就不好再推辞,她说:“好,看我是恭敬不如从命了,那就劳驾你了!走吧!” 何艺兵心头闪出一丝喜悦,他稳健地跨上自行车,赵蝶衣随后跟着车子,紧跑两步,敏捷地跃上了车子后面的座位。 自行车载着何艺兵和赵蝶衣,这一对年华豆蔻、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在凹凸不平的马路上颠簸前行。两人谈论着最近班里发生的一些事情,交流着学习生活中的个人体会,不知不觉中,离“梅味书屋”越来越近了。 忽然,何艺兵和赵蝶衣同时听见身后有人喊:“喂,何艺兵,你的骑车本领还真不错呀,带着人比我骑得还快!” 何艺兵向着喊话的地方看去,见是同学林茂森,便开口说:“那当然啦,一会儿等赵蝶衣下车了,咱俩比试比试,好不好?” “不用比,我这不已经输了嘛!”林茂森调皮地说。 没等何艺兵再说话,就听见旁边又有人在高声喊:“哎,何艺兵,你的自行车后胎没气了,赶快下来看看吧!” 说话的是齐登科。这个齐登科,是本班出了名的捣蛋鬼,特别喜欢搞些恶作剧,时常引得班里同学哄堂大笑。曾经在一个礼拜天的下午,班里没有回家的同学都在教室里用功学习,偶尔还有同学小声说着什么,有些喜欢流行歌曲的同学,还不时地低声哼着小曲。突然,班里一个性格内向、平日里少语少言的女同学李翠香,不经意地抬高声音唱了一句:“我思念着你呀……”。这是歌唱家董文华演唱的《望星空》里的一句歌词,大家听得耳熟了,本来也觉得没什么。谁知调皮捣蛋的齐登科马上给李翠香接唱出了下一句:“你可思念着我……”。惹得所有在教室里的同学都大笑了起来。李翠香更是又羞又恼,但她对齐登科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红着脸,站起来,出了教室。大家回头去看齐登科,只见他冲着李翠香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心安理得地跟着大家笑了起来。 何艺兵心里明白,齐登科又在故意挑逗他,他的自行车刚换了新胎不久,不可能没气。他斜眼瞥了齐登科一下,没好气地说:“你的车胎气足,让赵蝶衣坐你的车子吧!” 赵蝶衣也知道齐登科的话别有用心,就奚落了齐登科一句:“你的车子是好,你的车技是高,你齐登科什么都好,是咱们班的才子,你满意了吧?” “那你来坐我的车子吧,怎么样?”齐登科又去看赵蝶衣。 “你呀,还是去找李翠香坐你的车子吧!”赵蝶衣说。 齐登科脸上闪出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说:“她?她这会儿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赵蝶衣一扬手说:“那你还不赶快去追?” 齐登科仍旧厚着脸皮说:“我不是还欠你一个馒头嘛!要不是你,冯振元真会吃了我的!我感激你,就想让你坐我的车!” 赵蝶衣有点不耐烦了:“你脸皮再厚,我真让你陪我的馒头!” 齐登科忙说:“好了好了,以后还请宣传委员继续关照!本人先行一步,就不打扰你们了!”说着,他加快了车子的速度,匆匆向前驶去。 说话间,何艺兵和赵蝶衣已经来到“梅味书屋”门前。赵蝶衣轻盈地跳下车子,对何艺兵说:“你不进去看看?” 何艺兵也下了车,说:“不去了,我现在归心似箭,哪里还有心思进去看?等你买到书了,明天我到学校后,你再借给我看看,应该没有问题吧?” “那好,你赶快走吧,明天见!”赵蝶衣说。 “再见!”何艺兵再次跨上自行车向前走去,他忍不住回头看了赵蝶衣两眼。走不多远,他又回头去看,见赵蝶衣已经进了“梅味书屋”,自己才恋恋不舍地加快了车速…… 一路之上,一种甜蜜喜悦的心情,始终萦绕在何艺兵心头…… 正文 花季萌动四 四 春天来了,田野里,一派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景象。田间小路边的细草早已铺开了绿色,向着四周伸展、蔓延。返青的麦苗已经开始拔节,在煦暖的阳光下茁壮成长,放眼望去,绿油油的,让人喜爱。开放的油菜花,黄亮亮、金灿灿的,一望无际,到处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郁香。小树上也已萌生出无数的嫩芽,露出尖尖的叶子。果园里的大小树上,都开满了粉嘟嘟的小花,朵朵娇艳,簇簇生辉,让人沉迷,令人陶醉。 每当这个时候,龙山中学的同学们,总喜欢三五成群地饭后去领略大自然的无限风光。在如此美好的春光里,何艺兵常常会产生无限的遐思和希望。他独自走在春雨洒过的田埂上,踩着酥软的泥土,吮吸着带有香味的清新空气,感受着绿草小花的生机,仰望着高空的蓝天白云,任和煦的春风轻拂着他青春英俊的脸颊,吹动着他充满活力的短发,默默地四下张望,静静地向前漫步。 趟过燕子盘旋的麦田,走过蜜蜂喧闹的菜地,越过一段弯弯的小渠畔,转过一间低矮的茅草房,何艺兵来到一片紧挨着菜地的果园旁边。果树上的叶子尚小,只有开得正旺的花儿。眼望果园,枝密花繁,香气四溢,美不胜收。 果园深处,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嬉笑声。何艺兵循声望去,只见几个女孩子正在相互追逐,穿梭于树林之间。 “她们莫非是在捉迷藏吧!”何艺兵想。 赵蝶衣也在其中。当她无意间跑到离何艺兵七八步远的地方时,突然看见了一个大男孩站在那儿,马上停住了脚步,先楞了一下,见是何艺兵,便轻笑了一声,说:“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 何艺兵心里登时闪现出许多与她相处的情景。尽管赵蝶衣的纯洁、美丽经常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但自己总是在尽力抑制那萌动很久的感情。每当他与赵蝶衣单独相遇时,那缕感情都会在他内心深处泛涌。他常常会想起一位诗人的话:青年男子,哪个不善钟情?妙龄少女,哪个不善怀春?如果这位诗人说的是真理,那么,赵蝶衣一个妙龄少女,莫非也像自己喜欢她一样,而喜欢自己呢?但他始终还是没有向赵蝶衣表白过自己的内心世界。因为他不愿意被人们视为早恋者。他深深地知道:在一个中学生身上,要是有早恋的事情发生,终归是不光彩的。 今天的相遇,实在是有点出乎意料,何艺兵甚至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看见别的女孩子都跑远了,他在慌乱中回答说:“噢,我有时候就喜欢独自一个人静静地想,就像朱自清说的:既爱热闹,也爱冷静,既爱群居,也爱独处。特别是在这百花盛开、景色迷人的春天。” “你有时候很现代,有时候又有点古怪。”赵蝶衣说。 “古怪?何以见得?”何艺兵问赵蝶衣。 “比如说,我们同学都喜欢流行音乐,而你却痴迷大秦之腔。现在,别人都在结伴玩耍,你却独自一个人消遣,我就觉得你有点怪。” “那是因为你没有真正去深入接触和了解大秦之腔,还没有认识和感受到大秦之腔的魅力所在。我不只是喜欢它音乐中浓郁的民族气息,更喜欢剧中的历史故事和人物,觉得它很值得我们去鉴赏和品味!”何艺兵有点近乎激动地说。 “那你现在独自漫步野外,也是在品味那些故事和人物吗?”赵蝶衣接着说。 “现在?现在不,外面景色这么美,我还消受不过来呢!”何艺兵又提转了话题。 赵蝶衣向田野里望了一下,说:“春天的田野实在是太美了。碧绿的麦苗,喷香的菜花,挺拔的小树,轻捷的飞燕,不仅使人心情舒畅,精神焕发,而且使人憧憬满怀,希望倍增。何艺兵,你不想用诗歌来赞美眼前这迷人的春光吗?” 何艺兵本想在尽情地享受一番这大好春光带来的喜悦之后,回到学校后在日记里再尽情地抒发抒发,听赵蝶衣这么一说,他稍加思索地说;“想呀,我是很想把这醉人的景象记述下来,可水平有限,要不,我说两句,你说两句,咱们相互切磋,相互学习,怎么样?” “还谦虚呢!你要是觉得自己不行,那我就更不必说了。” “试试看,反正也没有别人,我先来吧!”何艺兵这么一说,赵蝶衣也不好再说什么,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何艺兵向四野里扫视了一下,便开口了: 龙山镇,好地面, 平溜溜的水浇田。 揭了黄毡铺绿毯, 条条渠水镶银边。 赵蝶衣听了,冲何艺兵笑了一声,说:“还真有你的,水平都快赶上孟浩然了。你说得那么好,我该怎么说呀?” “你就随便来两句吧!”何艺兵在鼓励她。 赵蝶衣也环顾了一下四野,最后目光落在身边的果树上,她不紧不慢地说道: 麦苗青,春燕翔, 油菜花开蜜蜂忙。 弯弯春水把歌唱, 果园枝茂花繁香。 何艺兵注视着赵蝶衣,等她说完,喜不自禁地说:“呵,还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呀!你说得比我好多了。我不过是大处着手,有感而发,而你却细处着笔,妙手天成,实在叫我自愧不如呀!” 赵蝶衣也眼瞅着何艺兵说:“哪儿呀?我不过是就事论事,把眼前的景色提到口头上来,有你认为的那么好吗?” 一只略带斑点的白色蝴蝶,在他们面前上下飞舞了两下,又翩翩地飞入了果林,他们两个人都看着那只蝴蝶从身边远去。 何艺兵又回头对赵蝶衣说:“你刚才要是把蝴蝶也说进去,那就更好了!” “我并不喜欢蝴蝶!”赵蝶衣说。 “为什么?”何艺兵不解地问。 “你看我的名字,简直就跟叫蝴蝶没有什么差别。我不知道我的父母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名字。也许在他们眼里,蝴蝶是很美丽的,他们把自己的爱好和意愿,强加在我身上。我倒觉得,这个名字给人以轻浮的感觉,不熟悉我的人,还以为我的性格花里唿哨的,其实女孩子应该端庄、恬静、文雅、含蓄一点。人因可爱而美丽,并不因美丽而可爱,你说呢?” 何艺兵说:“我倒不这么认为,反而觉得你的名字很富有诗意,咱们班男同学都叫你蝴蝶的翅膀,那还不是因为蝴蝶的翅膀太美了,对不对?” 赵蝶衣反问何艺兵:“你知道女同学叫你什么?” “叫我什么?” “他们叫你文艺的金刚。” “是吗?这么难听!” 赵蝶衣目不转睛地看着何艺兵:“你的文学水平不用那是说高大家一筹,你戏曲细胞又那么浓厚,大家叫你文艺的金刚一点也没叫错。难怪你爸给你取名叫艺兵!名如其人呀!” 何艺兵和赵蝶衣都笑了起来。 一个叫朱红娟的女同学跑回到何艺兵和赵蝶衣跟前:“赵蝶衣,我们等了半天不见你,原来你在这儿跟何艺兵说悄悄话呢!” 赵蝶衣羞赧起来:“去去去,什么悄悄话?我们在讨论写作文!” 何艺兵也否认起来:“朱红娟,你别瞎说,我们俩能有什么悄悄话?” 朱红娟将脖子仰到了一边,假装满不在乎地说:“你们谈什么我怎么知道?反正在咱班同学眼里,你们两个可是一对才子佳人!” 赵蝶衣想要捶打朱红娟,朱红娟向旁边躲闪起来。 何艺兵看着两个追来追去的女孩子:“好了,你们别再闹了,快上自习了,咱们赶快回学校吧!” 朱红娟没有理他们两个,自己转身想要先走:“我先走了,你们两个要是想继续交流写作,我还可以帮你们给老师请假!”她又回头冲何艺兵作了一个鬼脸,就要离开。 赵蝶衣急忙叫道:“哎,红娟,你别急!我们一块儿走!” 赵蝶衣紧跟几步,随朱红娟走了。 何艺兵望着她们的背影,心中又是一阵骚动…… 多么美好难忘的一次相遇啊!这次巧遇,使何艺兵对赵蝶衣又有了更深更新的了解,在他心里又留下了一段温馨甜蜜的回忆。他不得不再次陷入对赵蝶衣的无限思恋之中。赵蝶衣主持联欢会的沉稳大方,买书学习的勤奋上进,以及这次在万物争荣的春日里,与她巧遇在田间地畔、果树花下的坦诚交流,无不在他心里打下深深的烙印。这挥之不去、不招自来的记忆,常常会引起他对赵蝶衣的无限爱慕之情。这缕浓浓的思恋和爱慕之情,一直伴随他度过了三年难舍难忘的高中时代。 正文 花季萌动五 五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三年的高中时光,如流水般匆匆而过。临近毕业之际,同学们在紧张的复课之余,都纷纷留赠,依依惜别。 一向喜欢恶作剧的齐登科竟也有点惋惜地说:“时间过得真快,下个月就要高考了,真不敢想呀!” 冯振元接过齐登科的话:“要是考不上大学,我就去学做生意,想办法赚大钱。” 林茂森也插嘴道:“那有什么出息?我可不像你,我要是落榜,还要再复读,明年继续靠,一定要靠上自己理想的大学!” 班长许志勇走进教室:“大家收拾准备一下,待会儿到操场上去拍毕业集体照!” 教室里的人欢呼起来:“好!照相喽!照相喽!” 教室里的人一阵忙活儿。 李翠香整理好一沓书本,看看坐在不远处座位上写东西的何艺兵,拿起书本,走了过去。 李翠香鼓起勇气对何艺兵说:“何艺兵,这么用功,看来非得要考重点名牌呀!” 何艺兵抬头笑了笑:“不管什么大学,只要能考上就很不错了!” 李翠香把拿在手里的一沓书递给何艺兵,说:“何艺兵,我这几本复习参考书,留给你吧,你一定用得着!” 何艺兵没有接书,差异地看着李翠香:“那你……?” 李翠香说:“高考竞争这么激烈,我看我的希望不大,就连预选都没有把握,还是留给你吧!” “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不是,我是很实际地看待自己!希望明年经过复读,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 何艺兵看看李翠香手里的书:“那好,高考结束后我一定还你!” 何艺兵接过李翠香递过来的书,摩挲了两下,很是珍惜和感激。他并没有注意到,李翠香始终在注视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深情。 一会儿,大家带上凳子,来到操场,把凳子整齐地摆放在一起,排成三排。学校领导和全体带课老师都被请来前排就坐,女同学有一部分蹲在老师前面,一部分坐在校领导和老师的两边,男同学紧挨着在后面站立,还有一些大个子的男生,站在后排的凳子上。谁也不再大声喧哗,只等着摄影师调整好镜头,然后再按动快门,留下这难忘的瞬间。 何艺兵下意识地扫视了一下身边的老师和同学,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前方的摄影机上。他看见摄影师一会儿调整摄影机,一会儿又走到人群跟前来,摆正他认为不太合适的同学的姿势,一会儿让大家身子靠紧一点,一会儿又让大家朝他所在的地方看。他觉得摄影师的举动很有点滑稽,心里想笑,但没有笑出声来。 此时,他心头升起了一股复杂的感情。他想:再过几天,这些朝夕相处、终日为伴、共同生活学习了三年的同学就要各奔东西了,谁也说不准下一步该去向何处,更难肯定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大家珍惜同窗友谊,同学友情,在此合影,但拍张照片,就能留得住以往的生活吗?这也不过是聊以自慰罢了。龙山中学的生活和经历,也只能暂时浓缩在这张照片上了。还有那个给了他思想感情上很多骚动和心灵深处很多长久回忆的赵蝶衣,以后再也不能和她同在一个学校里生活,同在一个教室里学习了,只能从照片上寻找流逝的岁月和以往的记忆。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又开始在前排的女生中寻找赵蝶衣的身影。此时此刻,他越发感觉到赵蝶衣的美好、纯真、可爱、可亲,越发感觉到赵蝶衣的可望而不可即。 何艺兵还没有从自己的心绪中回到眼前来,只听见摄影师喊了一声:“注意了——”,紧接着便是“喀嚓”一声响,全体同学和老师的身影,已经合在一张胶片上了。 拍完毕业照以后,同学们又回到教室里。 这时,只见赵蝶衣抬高嗓门说:“请大家安静一下,班长有话对大家说!” 班长许志勇像是发表演说一样:“咱们眼看就要长久地分手了,以后相聚,还不知道哪年哪月,现在还有一点时间,我想咱们是不是到校外去搞一次小野游,全当是毕业庆典活动,大家说好不好?” 齐登科第一个大声响应了:“好,我举双手赞同!” 又有人同意了:“大家都听班长的,对不对?” 赵蝶衣也在一旁对几个女生说:“这个主意不错,也算是大家的一次联谊活动。” 几个男生跟着活跃起来:“说走就走,马上行动!” 许志勇又说:“请大家稍安勿躁,我还得去请示一下杨老师!” 几个男同学耐不住性子了:“快点去吧!抓紧时间!” 许志勇跑去向班主任请示。杨老师考虑了一下,想到同学们平日学习的辛苦,又想到大家马上就要毕业,为了不让同学们失望,便说:“那你们快出快回,就集体在校外溜达一会儿,下午按时回校上课。” “没问题!我们都快成人了,能把握轻重和分寸,杨老师,你就不用去了!”许志勇见杨老师很顺利地答应了,满心欢喜地说。 “那就全盘交给你负责了,要特别注意安全!记住了没有?”杨老师再次叮咛说。 “放心吧,杨老师!”许志勇一边答应着,一边转身向教室跑。 “一定要注意安全!”他听见杨老师还在叮咛。 “知道了,杨老师,你放心吧!”许志勇回头大声说了一句。 于是,大家简单地准备了一下,收拾好教室里的东西,有的同学还带上钢笔和日记本,一同出了学校。 正是麦黄待收的时候,田地里一派丰收在望的景象。看不见布谷鸟在什么地方,只听见它阵阵欢快的“布谷布谷”声,它在向人们报告收获的喜讯。成群的麻雀,在一片一片沉甸甸的谷穗上空来回盘旋,时起时落,它们不劳而获的举动,难免让人感到厌烦。天上的白云,在漫无边际的四处飘荡。远处的群山,连绵起伏,风光依旧。前方传来砖瓦厂机器那“哐啷”“哐啷”的轰鸣声,砖窑上空冒着浓密的黑烟。回望夏日里的龙山镇,掩映在一片根深叶茂的古槐巨桐之中。 这是一条大家并不陌生的小路。三年来,同学们春天踏青,夏天散步,秋天观收成,冬天打雪仗,有过很多欢乐的时光。路边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留下了大家高中时期和青春时代的足迹,带给大家许多甜蜜美好的回忆。如今,大家就要别它而去,一切都让人感到格外亲切。这条平日里无人时十分宁静的小路,此刻,因为一群少男少女的经过而立即沸腾了起来。 大家又说又笑,三五成簇地在小路上漫步前行。 走到一片棉田旁边时,齐登科突然看见离小路十多米远的棉田里,有一株高草。谁也说不上来这草真正的名字,但大家都知道,它所结出的形如豌豆的果实,特别好吃。农村的孩子都习惯叫它“黑豆豆”,在这个时节下地干活或割草,都希望能碰上它,一饱口福。何艺兵和他的小伙伴们,小时候曾经常到棉花田里或玉米地里去找过它。今天看到它,可算是个意外的收获。 齐登科左右看看,见没有农民在场,就快速跑了过去。还真不负他所望,那株高草上结满了成串成串的黑豆豆,而且大多数已经成熟。他使出浑身的劲儿,把那根高草连根拔起,又快速走出了棉田。 齐登科把高草举在手中,大声说:“来,我请客,给大家品尝几个野葡萄!” 话音未落,已经有一些男同学拥上前去抢夺了。几个人拽着草蔓,边吃边摘,吃了几口,便都又放手离开了。 一些女同学也停下脚步,在一边看着,笑着。 齐登科本来想用这意外的收获,来讨好离他不远的那几位女同学,把野果分给她们,没想到被这几个蜂拥而上的男同学,“三下五除二”就抢光了,剩下的只是绿色尚未成熟的、吃起来又苦又涩的零星几个。除此之外,就是被揉抓得破败不堪的枝叶,丢弃在路边。 见此情景,齐登科十分扫兴地说:“抢什么抢?好像我不给你们吃一样!”逗得周围的同学都大笑起来。 同学们发自内心深处的笑声,那么爽朗,那么开心。大家在笑声中继续向前漫步。 大家正走着,忽然,只听得“啊呀——”一声大叫,那个叫李翠香的同学在大叫的同时,几乎蹦了起来。 大家仔细看时,只见一只土灰色的野兔,从她身边两三米远的麦田里,“噌”地一声蹿出来,疯狂地向对面的庄稼地里跑去。 有几个男生连忙大喊:“兔子,快追!”并随即迅速地向着野兔逃窜的方向追过去。 追了几十米远,眼看着野兔已穿过一片空地,就要钻入对面的棉田里,又有人大喊:“截住!快截住!” 前面的几个男生也分散开来准备对野兔进行包抄,齐登科更是快步如飞。大家围追堵截,一阵忙乱,但到底还是没有追上,野兔已经十分惊慌地钻入了对面的棉田里。大家跑到棉田跟前野兔钻进去的地方,四下里找了一阵,到底没有找见踪影,只好扫兴地转过身来。有几个人还不住地在叹气: “唉,干什么嘛!这么多人都没追上,真是……” “我家的‘四眼’(狗名)要是在这儿,它肯定跑不了!” “一顿美餐,又泡汤了!” 何艺兵没有参与抢吃黑豆豆的哄闹,也没有参与对野兔的包抄行动,他在人群中寻找着赵蝶衣的身影,想跟她说几句毕业前道别的话。 当同学们走到何艺兵和赵蝶衣曾经巧遇的那片果园旁边时,许志勇喊道:“大家在这儿休息几分钟吧!” 于是,同学们席地而坐,原地休息起来。 树林长得十分茂密,桃子已经有鸡蛋那么大了,但尚未成熟。虽然无人看管,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去动手采摘。 此时的何艺兵,难免有点旧地重游,触景生情的感觉。他想起了两年前的春天,在这里与赵蝶衣巧遇的情景。那是一段多么美好深刻的记忆啊!曾经多少次在他的心头重现。如今,就要长久地离开这个地方了,岁月不会停步,时光不会倒流,一切只能再去回忆,永远的回忆。而那个令他永远回忆的人,现在就在身边的人群里。 何艺兵回过头,看见赵蝶衣正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用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他又看了看周围众多的同学,顾不得人多,还是鼓足了勇气,向赵蝶衣身边走去。 “累了吧?”他开始对赵蝶衣说话了。 赵蝶衣抬头看着他:“不累,就是有点热。” 何艺兵有言直吐:“还记得前年春天,我们在这儿相遇的那一次的情景吗?” 赵蝶衣把头转向果园,说:“怎么能不记得?你对当时的景色还有一段赞美呢!” “我当时是怎么说的呢?”何艺兵有意问了一句。 赵蝶衣又把头转向何艺兵,也故意微笑着说:“怎么说的,你自己都记不起来了,我怎么能想不起来?” “我虽然把自己说的记不大清楚了,可我把你说的话却记得很清楚的。”何艺兵说。 赵蝶衣稍加思索地说;“那你想想看,能不能把你所说的,和我所说的都写下来,留在我的日记本上,也算作是毕业纪念?” 何艺兵想:她让我留笔作纪念,无疑是真心所想。但要说她不记得两人曾经所说的对春景的赞语,似乎并非真意。她既然记得那次巧遇的情景,那么当时两人对春景的赞语,她未必就不记得。再说,她现在说话的表情,好像也在暗示自己,她并非不记得。于是,他就顺势说:“也好,把你的日记本给我吧!” 赵蝶衣从衣兜里掏出日记本,递给何艺兵,说:“最好也能写一点今天的情景。” 何艺兵一边接过她的日记本,一边拿出自己的钢笔。他蹲下来,想了想,就开始动笔了: 当我们毕业的时候, 夏花灿烂, 云霞满天, 愿我们记住这人生道路上, 美好的时刻! 写完之后,他站起来,把日记本还给赵蝶衣,诡秘地说:“我只记得这么多了,这样吧,回头想起来时,我再写给你,行吧?” 赵蝶衣接过日记本,不觉微微笑了笑,她看了一下何艺兵,眼含留恋和赞赏之情,说:“你真忘了当时我们的小赞美诗?这样吧,我试着写出来,你看对不对?”说着,她把自己的日记本又翻了一页,取出笔来,写道: 虽然我们并不完美, 但生活又总是那么美好, 友谊, 未来, 你说呢? 赵蝶衣又把日记本递给何艺兵,说:“你看吧!是不是这个?” 何艺兵看了看日记本上所写的文字,又惊讶地去看赵蝶衣,他发现赵蝶衣正微笑着用两眼注视着自己。当他的目光同赵蝶衣的目光相遇时,他实在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写得真好!这张纸就留给我吧!好不好?”何艺兵用一种请求的语调说。 “当然可以,那本来就是写给你的。”赵蝶衣说。 何艺兵把赵蝶衣所写的那一页,小心翼翼地撕下来,折了两下,装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何艺兵和赵蝶衣的这一切言行,都被站在一旁的李翠香看在眼里。李翠香一直目睹着何艺兵的每一个举动,心中涌起一丝少女难言的失落之情。当她发现何艺兵自始至终并没有留意自己的存在时,便轻轻地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珠,把久久停留在何艺兵脸上的目光移向了远方的田野…… 片刻,李翠香又猛然把目光转向赵蝶衣,看着赵蝶衣正在收起装好的日记本,她多么想知道何艺兵在那上面写了什么!同时,心中又莫名地生出一股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的复杂心情…… “大家继续前进了——”许志勇的一声命令,打断了何艺兵和赵蝶衣的留赠情景,也冲散了李翠香纷乱的思绪…… 大家又沿着小路,继续向前漫步。 许志勇又喊道:“大家一起唱支歌,好不好?” 同学们不约而同地说:“好——” 于是,赵蝶衣起了个头,大家高声唱了起来: 也许你没留意, 你也许不相信, 有多少人羡慕你, 羡慕你年轻。 这世界属于你, 只因为你年轻, 你可得要抓得紧, 回头不容易。 你可知道什么原因有人羡慕你, 只因为他们曾经也年轻, 你可知道什么道理有人嫉妒你, 只因为他们不能抓得紧。 趁你还不需要翻来复去考虑又考虑, 趁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叹气, 趁你还没学会装模作样证明你自己, 你想什么什么就是你。 嘹亮的歌声,在夏日的田野里,久久回荡…… 多么难忘的中学时代!多么难忘的欢乐记忆! 何艺兵合上影集,又从毕业纪念册里取出那张纸条,那张从赵蝶衣日记本上撕下来的,留有赵蝶衣笔迹的纸条,再度陷入了久久地沉思…… 正文 花季萌动六 六 晨曦带着一丝爽人的清凉,悄悄地返回了大地。乡村的早晨,不时传来几声鸡鸣狗吠。静憩了一宿的鸟儿,都“扑楞楞”地飞了出来,忙着四处觅食。当朝霞渐渐退去的时候,灿烂的阳光已经不折不扣地洒满了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又是一个艳阳普照的晴朗之日! 这个夏天,对何艺兵一家来说,是一个生活发生重大转折和变迁的时节。本来,父亲何尚文已于两年前走完了将全家人户口“农转非”这一步,全家人的户口已经迁到何家村所在的南王镇上。两年来,何艺兵一家虽然还住在农村,还耕种着以前的承包地,但实际上早已是商品粮户口了。村上已经通知下来,等到秋季玉米收获完毕之后,就该将所有的承包地交回村里了。尽管家里将要失去农业方面的收入,全家人将只能依靠父亲一个人微薄的工资来维持生活,但对何艺兵的母亲吴金芳来说,这可是她多年以来的愿望。因为在她看来,走完“农转非”这一步,就等于说为孩子们以后的就业和前途创造了条件。这也是何家村其他村民可望而不可即的,好多人甚至因羡慕而生出了嫉妒之意。何艺兵的几位叔叔婶婶还曾几次对何艺兵的母亲吴金芳说:“这可真是件好事呀!这一来,孩子们的工作和前途就有指望了。再也用不着没黑没明、吃苦流汗地和土坷垃打交道了。或许当时家里经济是紧张一点儿,但是,等过几年孩子们相继上班了,日子自然会好起来。”其实,何艺兵的母亲吴金芳也常常想到这一层,每当听到那些话,她心里都甜滋滋的。 对于何家人来说,这次生活的变迁还有一个,那就是何艺兵的父亲何尚文的工作调动。何尚文从事教学工作已经二十多年,多年来他展转调动了七八个学校,每所学校离家都有几十里路,这使他已经饱受奔波劳碌之苦。这次他被调到县里一个机关单位工作,离家更远。所以他和何艺兵的母亲吴金芳反复商量之后,决定这次来一个“全家调动”。等到他去县里上班以后,全家人一起搬到县里去。这一决定,无疑使何家人在走出穷乡村的路上,又跨出了一大步。 今天,何艺兵的母亲吴金芳照例起得很早。最近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琢磨着如何安排家里的一切。等到秋收完毕以后,她准备把家里的所有农具送给村里的亲朋好友,为数不多的家禽家畜也分给亲戚去饲养,家里的房屋暂时让别人住用。粮食、衣物和家具,能变卖的变卖,能典当的典当,紧着用的东西,等搬家时一并带走。一起床,她房前屋后地打扫一番,就前院喂猪、后院喂鸡地又开始忙活了。 夏日清晨七点多时,太阳已经几竿多高了。何艺兵还在“呼噜呼噜”地熟睡着。昨晚的回忆太长久、太甜蜜了,他睡得很晚。 “艺兵,快起来,看看都几点了!”吴金芳一边收拾屋里东西,一边朝着何艺兵喊。 何艺兵依旧睡得很香,没有反应。 “艺兵,快起来,中午再睡!”吴金芳又喊了一声。何艺兵勉强睁开惺忪的双眼,睡意朦胧地打了个哈欠:“哎呀——困死了!” 看着儿子疲倦的样子,吴金芳又不免有点心疼。高考刚结束那几天,每天她都不舍得把儿子从睡梦中叫醒,任由他睡到什么时候都行。她能理解和体会,高考前脑力劳动的强度之大,复习应考中持久的疲劳战,对身体的摧残,因而她总想让儿子美美地睡上几天,好好地恢复恢复。现在,半个多月过去了,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十八岁的小伙子,应该帮大人做点事。她放下手中的活儿,走到何艺兵的床边,坐到床沿上,说:“艺兵,看,太阳把屁股都晒红了——干什么事了,就把你累成这样子了,象你这样,将来还能做成什么事情?” 何艺兵仍旧躺在被窝里,懒洋洋地说:“让我再睡一会儿吧,起来那么早干什么呀?” “一大早天气凉凉的,你到地里去锄一会儿草,下午天热,就干不成活儿了,你再睡!”吴金芳还在叫他起床。 何艺兵想:地里那些活儿,有那么要紧吗?非得让人这么困去干,觉都睡不成?“我再睡一会儿吧!等会儿我一起来就去地里。”他还没有睁开眼睛。 吴金芳说:“一会儿天就热了,地里的人也都回来了,就剩下你一个,你还能呆得住吗?” 在母亲地一再催促下,何艺兵很不情愿地坐了起来,吴金芳也起身离开了儿子的床边。 何艺兵穿上衣服,洗罢脸,刷过牙,到厨房草草地打点了一下肚子,操起锄头,就出了门。 何艺兵走到村口的时候,正碰上了斜对门的何春喜。何春喜年长何艺兵二十岁,与何尚文同辈,虽然已近不惑之年,却还没有成家。听村里人说,何春喜曾经因为婚事受到挫折,思想受到很大的打击,脑子有点问题,有时说话让人感到特别难堪。 有一回,何春喜到何艺兵家里来串门,何艺兵全家人正在吃饭,何春喜就坐在旁边唠闲话,说的全都是一些鸡毛蒜皮让人讨厌的话。何艺兵和家里的人也在勉强地应付着何春喜。 一会儿,何春喜突然对何艺兵说:“艺兵,我说一个人一辈子只有一个媳妇,要是没娶上,那他这一辈子就再也不会有媳妇了,你说是不是?” 何艺兵知道何春喜平常说话就有点神神叨叨的,也没有在意,他看了何春喜一眼,说:“就是。” 吴金芳觉得何春喜不应该在这种场合下问何艺兵这种话,有点不高兴,但俗话说:“有礼不赶上门客”,她也不能撵何春喜走,就有意想把话题岔开,对何艺兵说:“艺兵,给你春喜叔拿个馍吃!” 何艺兵递给何春喜一个馒头说:“来,春喜叔,吃个馍吧!” 谁知何春喜接过馒头,看着桌上的菜盘说:“艺兵,我说那黄瓜是用驴粪作肥料才长出来的,你说得是?” 何艺兵全家人都感到很不是滋味,但又不好说什么…… 然而作为长辈,何艺兵还是很尊重他。 “春喜叔,这么早就干完活儿回来了?”何艺兵主动向何春喜打起招呼来。 何春喜一边走路,一边唱着秦腔,看见何艺兵在向他打招呼,就大声说:“哎哟,都大学生了,还下地劳动哩!” 何艺兵没接他的话,又说:“春喜叔,今晚电视里《秦之声》要播放陈仁义的《下河东》,你记着去看,啊——” 何春喜并不理会何艺兵,他说:“艺兵,以后成了大学生, 找媳妇就能找个模样心疼的,让你妈也高高兴兴的。啊!” 说话间,何艺兵与何春喜已经错身而过,何春喜又放开了嗓门,继续吼着秦腔乱弹: 出门来只觉得屁股朝后, 为的是把肚子放在前头, 金疙瘩银疙瘩还嫌不够, 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 一头驴两头驴都是牲口…… 看着何春喜渐渐远去的背影,回想到他平日里的言行和现在的境况,何艺兵慢慢地摇了摇头,不禁又一次想起了自己连日来心中爱恋不舍的赵蝶衣…… 水清浪碧的沙川河,从镇子的西部自北而下,流到镇子西南部时又转而向东,绵延数十里,一路欢唱,奔向渭河,把镇子从西到南半拥了起来。人们在镇子的西部和南部各修了一座石桥。西边那座桥主要由青石块砌成,虽经多年的风蚀雨淋,依然坚强地挺立于桥上,为过往的人们造福。南边那座桥,扼交通要道,过往车辆很多,承载压力很大,因而已经有过多次修复,现在依然焕发着它的青春。犹如躺在沙川河双臂里的这个镇子,就因此而得名双桥镇。赵蝶衣的家,就在这个镇子的东头,离镇政府不远。 院子里,何艺兵在对自己那辆心爱的“红旗”自行车做着仔细的检查,他决定今天骑自行车去一趟赵蝶衣家。何艺兵决定采取这一行动,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连日来,对赵蝶衣的依依思恋,使他几次产生了去双桥镇找赵蝶衣的想法。然而他不知道此番前去该怎么向赵蝶衣表白自己的心情,更不知道当他向赵蝶衣表白自己的心情以后,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在学校里时,他虽然对赵蝶衣情深意往,却始终没有向她吐露半点。离开学校以后,他时时牢记着赵蝶衣毕业时给自己的留言:“虽然我们并不完美,但生活又总是那么美好,友谊,未来,你说呢?”但他很难猜透赵蝶衣的心思。难道在赵蝶衣心里,彼此真的只有友谊?她说的“我们并不完美”又是什么意思?现在毕业了,各自都将要走向社会,也不知道她下一步将怎么打算。如果现在不和她保持联系,以后恐怕就很难再联系上了。既然自己整日里心情都是如此的不平静,还不如去找她说说。一个男子汉,钟情于人,不去向人家表白,还等人家来找你不成? 就在昨天,何艺兵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高考成绩。虽说他的分数超过了大学录取分数线,但不是很好,估计很难被他理想的大学录取。同时他还知道了赵蝶衣的成绩更不理想。到底最后录取结果是什么样子,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能见分晓。但不管怎样,现在应该为下一步打算考虑了。此时,赵蝶衣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她对自己的下一步人生将如何安排呢?带着诸多的疑问,他就要踏上去双桥镇的路了。 母亲吴金芳从屋里走出来:“艺兵,天这么热,你准备去哪儿?” 何艺兵:“去同学家。” 吴金芳:“算了吧,大热的天,你瞎跑什么呀?” 何艺兵:“谁瞎跑?我有要紧的事!” 吴金芳:“那你早点儿回来,路上小心点儿!” 何艺兵给车子的轴心都上了油,又试好车闸,最后给车胎充足了气,就推着车出门了。 双桥镇位于何家村正北方向,何家村没有直接通向那里的大路,须向东经过南王镇,再向北经过龙山镇,然后再向西走二十多里,才能到达双桥镇。这一绕,下来就是六十多里路,骑自行车至少得用两个多小时。一路上,何艺兵一边着急地赶路,一边琢磨着见了赵蝶衣以后,该如何向她表白自己的心境。大约十点钟左右,他热汗淋淋地到了双桥镇。通过两次向镇上的人打听,他来到赵蝶衣家里。 门是开着的。刚走到门口,何艺兵就看见赵蝶衣在院子里洗衣服,长长的铁丝上,挂满了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衣服。 何艺兵推着车子,一边往里走,一边喊着赵蝶衣的名字。 赵蝶衣听到喊声,向门口看去。见是何艺兵,她似乎有点意外,眼睛睁大了一下,说:“哎呀,何艺兵,你怎么来了?就你一个人?” “嗯,就我一个。”何艺兵继续往里走。 赵蝶衣帮何艺兵把车子在院子里放好,说:“看把你热的,先洗洗脸!” 赵蝶衣用脸盆打好水,放在院子里的一个石礅上,又回身到屋子里去拿毛巾。进屋后,她对正在看报的父亲赵志坚说:“爸,我一个同学来了。”然后,她又出了屋子,走到院子里,把一条崭新的毛巾递到何艺兵手里。 何艺兵洗过脸,又擦了擦脖子上和手臂上的汗水,然后把毛巾递给赵蝶衣,说:“你在家里真勤快,洗了那么多衣服。” 赵蝶衣笑了笑:“我都多大了,洗几件衣服还值得你夸!”她又指了指屋子说:“走,你先到屋里坐着,我给你倒水,你一定渴了!” 俩人一起走进屋子,何艺兵看见赵蝶衣的父亲,很尊敬地叫了一声叔叔。 赵蝶衣的父亲赵志坚是一位退休工人,平时喜欢看报,思想比较开通。他看到何艺兵在向自己打招呼,便起身热情地说:“来来来,快坐!蝶衣,快去给你同学倒杯水!” 赵蝶衣答应了一声,出了屋子,走进厨房,一边拿水壶,一边对正在忙着做饭母亲孔淑英说:“妈,我一个同学来了,你多烧两个菜,啊!” 孔淑英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问:“哪位同学?以前来过咱们家吗?” “没有,是位男同学,叫何艺兵,他家离咱这儿很远,六十多里路呢!”赵蝶衣说。 “哦,我好像听你跟同学提到过这个名字。”孔淑英回想着说。 “是的,就是我们同学说的那位班里的戏迷。”赵蝶衣说着话,提着水壶,出了厨房。 赵蝶衣的母亲孔淑英是个贤惠能干、关心子女的农家妇女。平时,每当有孩子的同学来到家里,她都要热情地招待,又是做很多好吃的饭菜,又是关心地询问家里的情况,又是嘱咐他们要好好用功学习。然而一个远路男同学单独来到家里找赵蝶衣,还是头一回。她听女儿和来家里的同学提到过这个名字,但长什么样,家在哪儿,都不知道。不管怎样,他今天来了,还是应该像平常对待那些来家的同学一样,热情地招待他。于是,她从厨房来到屋子里。 赵蝶衣见母亲进来,对何艺兵说:“何艺兵,这是我妈。” 何艺兵赶紧站起来,看了看身边的凳子,很尊敬地说:“阿姨,您坐这儿!” 孔淑英看着这个陌生大男孩,说:“我不坐,你坐吧!你是一个人骑车来的?” “哦,就我一个人。”何艺兵答应着。 “听蝶衣说你家离这儿很远,路上累吧?” “也不远,我骑车子习惯了,不累。”何艺兵笑了笑。 孔淑英像关心自己的子女一样,说:“怎么能不累?这样吧,你跟蝶衣,还有你赵叔先坐着说话,我去收拾饭菜,咱们早点吃饭!”说罢,就转身出了屋子。 屋子里,剩下赵志坚、赵蝶衣同何艺兵,三个人一边喝水,一边说话。 赵蝶衣想起了刚刚揭晓的高考,就说:“何艺兵,你的高考成绩挺不错的,上了录取分数线了。” 何艺兵有点丧气地说:“不好,就算是被录取了,我想也不会是什么好学校!” “你对自己还没信心?”赵蝶衣问。 “不是,成绩已经很客观了,我不抱多大希望。” “唉!”赵蝶衣叹了一声,又说,“我比起你就惨得多了,实在是提不到话上!” “今年咱们学校高考总体都不大好,你那成绩也不算很差。”何艺兵看着她说。 “反正录取是没有指望!”赵蝶衣把头低下来,看着自己的手。 “那也不一定。如果今年录取不了,你就去上高考补习班,明年再考!”何艺兵试探地说。 “我现在还没有决定下来!”赵蝶衣说话的声音很低。 赵志坚听着他们的谈话,也插了一句,他对何艺兵说:“你还行,我家蝶衣真叫人失望。” 何艺兵又转过头对赵志坚说:“赵叔叔,赵蝶衣考得也不算太差,她再读一年补习班,明年准能考个好学校!” 赵志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明年考不考,主意由她自己拿,我们还是主张她再去读一年的。” 三个人正说着话,孔叔英已经把饭菜收拾停当,招呼他们吃饭了。赵蝶衣的弟弟赵龙飞摆好桌凳,端饭端菜。大家围坐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拉家常,又说又笑,亲热得像一家人一样。 吃过午饭,天已经热起来了。 何艺兵问赵蝶衣:“下午你还有别的事没有?” 赵蝶衣说:“没有。就算有,也不能去做了,你来了,我还能不陪你?” 何艺兵在赵家虽然又说又笑,但他心里总觉得有点憋得慌。因为他还没有对赵蝶衣表明自己这次来的主要心意。当着赵蝶衣父母的面,又不好直说。于是,他就对赵蝶衣说:“你们镇子西边不是有条河嘛?我还没到河边去玩过呢,咱们出去到那儿转转,好不好?” 赵蝶衣想了想,说:“那我得跟我爸我妈说一声。” 其实,何艺兵从小在渭河边长大,经常去河边玩,夏天还经常和村里的伙伴们到河里去游泳,对渭河边的情形特别清楚,并不是稀罕去河边玩。他叫赵蝶衣到河边去,无非是想避开她的家人,和她单独在一起,说起话来也方便一点。 这时,何艺兵听见赵蝶衣对她母亲说:“妈,何艺兵想去河滩里转转,我陪他去吧!” 孔淑英并没有反对。她想:女儿已经不小了,交朋友是她自己的事,再说这个何艺兵是她的同学,去就去吧。于是,她对赵志坚说:“让去吧,又不是很远!” 一贯思想开明的赵志坚说:“你想去就去吧,玩的时候小心点!” “知道,我们一会儿就回来。”赵蝶衣说着,出了屋子。 然后,她同何艺兵一起,朝着沙川河方向走去。 正文 花季萌动七 七 晴朗夏日里的沙川河,如同一个柔媚、多情的少女,恬静地躺在双桥镇的西南部。在干旱的枯水季节里,河水并不丰满,只那么弯曲狭长的一道,宛如一条浅绿色的缥带。河滩上满布着各种各样、碧绿如茵的青草,还有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花朵点缀其间。崖畔上的酸枣树,相互簇拥,相互缠络,缀满了无数绿色的果实。芦苇正值郁郁生长的时候,有几处分散的芦苇,看起来都十分茂盛。远处的河滩上,看得见大片大片的枣园。沙川河岸的红枣又脆又甜,美味可口,是远近有名的特产。每年枣子成熟的时候,河两岸到处都是摘枣运枣的男女老少,呈现出一派欢乐沸腾的景象。 何艺兵和赵蝶衣结伴来到镇西的青石桥上,他们向河道里望去,河边的草地上,白色的羊儿在悠闲地吃着嫩绿的青草。河岸边还有几个村姑在那里洗衣服,她们把宽大的被单在水里摆弄几下,又收拢起来,涂上肥皂,散上洗衣粉,又放在石墩上,抡起棒槌来槌洗。槌打之后,再使劲地揉搓。农家姑娘干起这些活儿,显得十分娴熟和自如。河里还有一群小男孩在戏水摸鱼,个个光着屁股,弯着腰身,一会儿把双手伸入水下,一会儿又在水中奔跑,溅起许多水花…… 啊,好美的沙川河! 沿着桥边一条通向河滩里的小坡路,他们开始往河滩里下。赵蝶衣一边走,一边向何艺兵讲述关于沙川河的一些故事:河的上游还有一些什么,什么时候涨水,涨水时河里是什么样子,以前河里还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她俨然一个出色的导游小姐,讲得绘声绘色,何艺兵听得简直都入迷了。 走了一会儿,他们在两个被水冲得干净光滑的大石头上坐下来,各自揩着头上的汗。 “这鬼天气,总是这么热!”何艺兵望了一下日头,自语道。 赵蝶衣也抹了抹汗水:“今天还不算太热,河道里风大一点,要是在崖畔上面的田地里,那才热呢!” “沙川河里的景色真美,有点像江南,又有点像草原,”何艺兵回过头,说,“你常来这儿玩吗?” 小时候和弟弟常来这里给猪羊打草,现在不太来了。夏天是沙川河最美的时候,来河里的人也多。你们家离河边远不远?” “我们村就在渭河边上,我家离河边跟你家离沙川河远近差不多,我小时候也常常去河边玩。” “渭河比沙川河大得多,那儿一定也很美!”赵蝶衣说。 “不,渭河是大一些,不过没有这里好玩。河水是浑浊的,夏天的时候,一下雨就涨水,还经常淹没两岸的庄稼。” “哦!不是都修有河堤嘛?” “是,现在每年都要把河堤加宽加高,比前些年好多了。” “你们家也在河边种地吗?”赵蝶衣问。 “是的。以后可能很少再去那儿了。”何艺兵有点惋惜地说。 “为什么?”赵蝶衣又问。 “我爸要到县城里去工作,家里人的户口都迁到了城里,承包地也得交回村里去。” “这么说,以后你就是县城里的人了?” “那也不见得就好,像咱们这些从小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人,可能一时还不习惯。哎,你什么时候到我们那儿去,我也陪你看看渭河是什么样子,好不好?”何艺兵又转了话题。 “不知道有没有那个机会,”赵蝶衣笑了一下,又朝东南方向指了指说,“走,咱们到那边去转转。” “好吧。”何艺兵答应着。 于是,俩人站起来,又朝沙川河下游的方向走去。 一对面临人生转折时期的年轻人,沿着沙川河边,慢慢地向前移动着脚步。 走到一片茂密的芦苇丛旁边时,何艺兵又停了下来,他用手折了一支娇嫩的芦苇杆,说:“这里的芦苇长得可真美!” 赵蝶衣说:“可惜的是太少了,要是有大片连在一起的就好了。” “有没有人来这里割?”何艺兵问。 “现在没有,等秋后芦苇黄了的时候就有。农村人盖房子要用。人们年年割,芦苇年年长,等到第二年,它还是这么旺。” 何艺兵说:“是啊,时间过得可真快!就像在龙山上学,三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赵蝶衣见何艺兵有提到了龙山上学,就说:“在龙山中学的时光过得是太快了,一转眼就毕业了。” “我很怀念这几年的时光,你呢?”何艺兵问她。 赵蝶衣收住了笑容,说:“很多日子和事情,是让人难忘,只可惜我的学业没有完成好!” “上不了大学,学业就没完成好吗?只要曾经努力过,自己感觉过得很充实,就是很难得的。” “那你觉得,这三年里你最大的收获是什么?”赵蝶衣问何艺兵。 何艺兵想:这是一个多么难得的机会!很久以来,他总盼望着能和赵蝶衣单独在一起,把自己的满腹心事告诉她。现在,赵蝶衣就在自己的面前,如果再不向她倾诉,日后自己又将被那缕浓浓的情思困惑。不管说出来,她是什么表现,反正再没有别人,自己也不会有多尴尬。他看着赵蝶衣,说:“我觉得这三年,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你。” “认识我?认识我……这算什么收获?”赵蝶衣隐约能感觉到何艺兵的心事,她接着问。 何艺兵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们同学三年,算是很熟悉。但是,你并不了解我的内心世界。早在高一年级的时候,我就对你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好感。我敬佩你,喜欢你,总希望能跟你在一起。我之所以一直没有对你说起,那是因为我怕因此而影响我们的学习,我怕因为早恋而被别人瞧不起。三年来,我对你的这种好感从来都没有消失,我把这种感情始终埋压在心底。毕业后的这些日子,我对你的思念有增无减。现在我们离开了学校,我想以后我们马上都要走向生活,走向不同的地方,更怕以后和你失去联系,所以我顾不得天热路远,跑来找你来了。” 何艺兵的回答,似乎并不完全出乎赵蝶衣的意料。在何艺兵叫她到沙川河来的时候,她就预感到何艺兵可能要对她说些什么话,而且这些话是要避开她家里人说方便一点的。只是没想到何艺兵把话说得这么坦率,这么直接。在学校里的时候,她跟这个爱唱戏的男同学,是曾经有过很多的交往,也产生了不少的好感,但并没有像何艺兵那样,去往更深的层次想。有时候,她好像对何艺兵的心事有所察觉,但又怕是自己多心。她认为,既然彼此能融洽的相处,那么长久保持纯真的同学友谊,不是也很好吗?在家里,她也常常会想起这个男同学,然而龙山中学的一切,似乎都已经成为过去,要再遇到一起已经很难了。每每想到这里,她心头难免会涌起一丝遗憾之情。今天,何艺兵的到来,多少也给她带来一些欣慰。 赵蝶衣不由自主地向何艺兵的脸上看去。三年来,她从来没有正面仔细地去看过眼前这位男同学:他个子虽然不是很高,却给人以挺拔的感觉;眼睛虽然不大,却给人以敏锐明亮的感觉;额头上和腮帮边,零星地冒出几个青春痘,涌透着青春男儿的活力;嘴角两边,各有一个圆圆的酒窝,让人感到甜蜜而又亲切。 赵蝶衣欲言又止,慢慢地说:“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想要跟我好?”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何艺兵问。 “不是,我是说,咱俩现在说这事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以前怕影响学习,现在还怕什么?” 赵蝶衣稍停了一下,说:“我是说咱们现在都不知道下一步该走到哪儿,你可能还要继续上大学,我的下一步更是个未知数。” “这跟咱俩谈朋友有什么关系?” “可能我在安排我的下一步的时候,我爸我妈还要参与意见,要是再去读补习班……”赵蝶衣看着何艺兵,没说下去。 是呀,在自己下一步的人生之路还不知道将何去何从的时候,两人即使是好起来也不知道将来是什么结果。就算去读补习班,谁又敢保证来年就能考上大学?要是就此长期呆在农村,城乡差别这么大,又怎么能走到一起?如果现在立刻回绝他,一定会让他很失望。再说,她自己本来对何艺兵的印象和感觉都很好,现在听他说出这么多的心里话,更打心眼里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何艺兵似乎看出了赵蝶衣此时的心事,就又试探着说:“那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说这事合适?” “让我考虑考虑再说吧!”赵蝶衣看着何艺兵,慢慢地说。 “反正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想跟你永远好下去!”何艺兵也看着赵蝶衣,以强调的语气说。 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 赵蝶衣表面上看起来虽然很平静,心里却在不住地翻腾着,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再说什么,只好看看四周,说:“我们回去吧!你大概都口渴了,我这会儿很想喝水。” 何艺兵心里多想在此再多呆一会儿,再跟她多说一会儿话,但他看到赵蝶衣心里有话却难以吐出的表情,自己顿时也为难起来,他犹豫了一下,轻轻地说:“好吧!” 看着何艺兵已经转身移步,赵蝶衣也跟着他向前走去…… 离开那片芦苇荡,踩过一片绿草地,走上了一片散布着鹅卵石的沙滩。何艺兵在前面,走着走着,他忽然扬起右脚,使足了浑身的劲儿,把脚下的一块卵石,狠命地踢向远方。 赵蝶衣跟在他身后,她注视着何艺兵的背影,没有吱声。 眼前出现了一条通向崖畔上的羊肠小道,他们又转了方向,开始向崖畔上走。 快到崖畔跟前的时候,小路突然陡了起来,走在前面的何艺兵,转过身去,把手伸向赵蝶衣,想要拉她一把。赵蝶衣没有迟疑,伸出手来,抓住何艺兵伸向她的那只手,俩人弯着腰,一起上了崖畔。 两个正值花季的少男少女,俨然一对相互依恋的恩爱情侣。 太阳已经西斜,回望沙川河,灿烂的阳光,溢满了整个河滩…… 正文 花季萌动八 八 崖畔上面是一片茁壮生长的玉米地。一条狭窄的小路,沿崖边向东西方向延伸。何艺兵和赵蝶衣顺着小路向东走,寻找着通向镇子里的小路。 何艺兵现在感到轻松多了,因为他把很久以来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虽然赵蝶衣并没有向他明确地表示什么,但她毕竟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境。然而他此时也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拘束,同时也发现两个人的话突然间少了起来。如果是各怀心事,那他此时,可真想知道赵蝶衣在想些什么。 持续的沉默,使赵蝶衣也感到局促起来,她不敢再看何艺兵的表情,生怕自己会遇上何艺兵那灼人的目光。 从镇子方向的大喇叭里,传来了一阵模糊不清的大秦之腔。赵蝶衣又趁此打破了两人的沉默:“何艺兵,你的秦腔戏唱得很不错,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秦腔戏的?” “很小的时候,经常跟着大人们看戏,慢慢地就喜欢听了,听得多了,有时候就跟着收音机哼唱,现在,我能会唱好多戏。” “那你现在来两句,行不行?”赵蝶衣说。 “要唱也行,可你不爱听秦腔,我还是给你唱个歌吧!” “那也好,你唱吧,让我也看看你的音乐细胞怎么样。” “好,你听着。” 何艺兵用手擦了一把汗,清了清嗓门,高声唱了起来: 哥是天上一朵云, 妹是地下花一丛。 龙不翻身不下雨, 雨不洒花花不红。 赵蝶衣正听着,见何艺兵突然停了下来,就说:“嗯,好听得很!咱班同学都知道你的秦腔戏唱得好,可能还不知道你的歌唱得也这么好,你懂音乐吗?” “不懂,会唱歌也只是爱好。其实,在我喜欢上戏曲以前,就特别爱唱歌。上小学的时候,我们的班主任老师懂音乐,爱唱歌,每天下午放学后,就把我和另外两个同学留到他的办公室里,让我们唱歌,他自己用手风琴,或者二胡来伴奏。那时候年龄小,不懂得什么,我自己还觉得挺自豪的,现在想起来,倒觉得有点傻。”何艺兵说完,不觉笑了笑。 “你本来唱得就很好,应该自豪。”赵蝶衣说。 “我觉得你比我唱得好多了。班里同学都很佩服你这个宣传委员,我就更不用说了。”何艺兵说。 “我也只是喜欢唱歌,并不懂得音乐,有你说得那么玄乎吗?” “当然。来,咱俩一块儿唱个歌吧,我先唱。” “唱什么?”赵蝶衣问他。 何艺兵想了想说:“唱个《敖包相会》吧!” “好,这歌好听。”赵蝶衣答应了。 何艺兵再次清了清嗓门,唱了起来: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哪, 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 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哟, 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 何艺兵唱到这里,回头去看赵蝶衣。 赵蝶衣已经做好了准备,她紧接着唱了起来: 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呀, 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 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哟, 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哟嗬。 多么美好的歌声!多么美好的小路!多么美好的田野!多么美好的镇子!多么美好的夏日!多么美好的青春!多么美好的时刻!多么美好的人儿!何艺兵多么想留住这美好的一切! 离镇子越来越近了。 穿过一片茂密的庄稼地,绕过一道栽满杨柳的水渠,何艺兵和赵蝶衣踏上了通往双桥镇政府的那条大路。沿这条路向西走,经过镇政府门口,就到赵蝶衣的家了。 双桥镇政府的东边有一家粮食收转店,平日生意十分红火。何艺兵和赵蝶衣路过店门前的时候,店老板正在往一辆三轮车装粮食。老板娘和儿子忙着把粮食往粮袋里装,店老板独自把装好的粮袋往三轮车上装。只见店老板双手抓住半人高的粮袋,一使劲就扛上了肩膀,又快步走到三轮车跟前,把粮袋轻松地放到地上,然后又一手抓住粮袋的上结口,一手抓住粮袋的下角,一个闪身,就把粮袋扔到了三轮车上,而且放置得整整齐齐。 这时,一个骑自行车的中年男子正巧经过这里。当他看见店老板老练自如的动作时,就了停下来,一条腿撑在地上,一条腿跨在车子上,笑嘻嘻地冲着店老板说: “哎哟,还真没看出来,你这么能干,装车都是一个人!” 店老板看了看那个人,停了下来,说:“这有什么?干得时间长了,就习惯了,也不觉得什么。” 正在一旁干活儿的老板娘听了,停下手中的活儿,对那个中年男子说:“我们家掌柜的本来就很能干,你到今天才发现,还把你惊奇的,跟达尔文发现新大陆一样!” 掌柜的一听,觉得老板娘很无知,竟然说是达尔文发现新大陆,真丢死人了。于是,他气愤地骂道:“你再不要亏你的先人了,还达尔文发现新大陆哩,明明是哥白尼发现新大陆的,你胡扯什么呢?行了行了,快干你的活儿,少给我丢人显眼!” 老板娘感到很尴尬,她红着脸,不再说话。 那位中年男子见此情景,说:“好了好了,你们忙吧,我不打扰了!”说罢,又骑上自行车向西走了。 何艺兵和赵蝶衣目睹了这一幕,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何艺兵扭头去看赵蝶衣,见她笑个不停,就说:“嘿嘿,达尔文?哥白尼?好玩吧?” 赵蝶衣没有说话,继续在笑。 何艺兵又问:“你知道哥白尼是哥仑布他哥,还是他弟?” “不知道,也不知道他俩跟达尔文有什么关系。”赵蝶衣还在笑。 何艺兵说:“这可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愚蠢!” “无知!”赵蝶衣说话的神情很怪。 何艺兵又笑了起来。 赵蝶衣收住笑脸,说:“别笑了,当心人家看见你笑他!” 何艺兵说:“怪不得人们常说,‘猪笑老鸦黑,自己不觉得’!” 赵蝶衣说:“好了好了,别说了,我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了。” 俩人抬头一看,已经到了赵家门口。 正文 花季萌动九 九 时空进入八月中旬,暑气渐渐开始消退,何艺兵从双桥镇回来,也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了。双桥镇之行,使何艺兵长久思恋的情怀有所释放,他心里多少感到有些轻松。然而今天,何艺兵又被另外一件事情困扰起来,那就是他昨天接到高考录取通知书的事。 何艺兵被一所师范学院录取了。这在别人看来,他已经够幸运的了,能上大学,就有工作干,就能端上公家的铁饭碗,就不用再为就业犯难了。然而何艺兵并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上这所学校,就意味着他又要像父亲那样,去当一名教师,这是他一直以来最不想做的事情,也是他以后最不想干的工作。他曾经有过很远大的理想,要上一所理工类大学,期望着自己能在科技发展方面有所作为。这张录取通知书,等于粉碎了他一个有志男儿的夙愿和梦想。 何艺兵的祖辈,是辛勤忠厚、吃苦耐劳的庄稼人。他的祖父含辛茹苦,任劳任怨,艰难地维持着一家人的生计。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尽办法,千方百计地让何艺兵的父亲何尚文完成了学业。何艺兵听母亲吴金芳说,父亲何尚文当年就是以很微小的差距,而被省城师范大学录取。在六十年代,这样的奋斗结果,曾经让十里八村的多少父老乡亲羡慕之极。可是父亲却很不甘心,他一心要上交通大学,就放弃了那个难得的大好机会。父亲回到家里以后,跟着祖父下地劳动,操持家务,同时利用闲暇时间,发奋苦读。到了第二年,父亲满怀希望地又走进了考场。可谁又能想到,结果还是以微弱的分差,再次被省城的那所师范大学录取。父亲在极端失望之余,万般无奈地走进了那所师范大学的校门。毕业后,父亲便开始了他的教书生涯。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来,留在生命记忆里的那份失落和遗憾,始终没有从父亲的心里消失。何艺兵清楚地记得,有一年父亲因为工作调动,需要搬运东西,跟随父亲上学的他,也帮着父亲收拾东西。无意间,他看到了父亲的日记本,上面有几句话他至今还记得:“教书育人,非我所愿,可能是十几年前,进错了大学的校门!此生所愿,看来只有寄希望于下一代了……。”那时那地,何艺兵想起了母亲所讲的父亲的那段经历,他也曾想,在自己的人生之路上,是应该给父亲一些心灵上的安慰的。 当然,也不仅仅是为了弥补父亲人生的失落和遗憾,何艺兵自己也有他所谓人生的认识和期望。他在跟随父亲上学的那些日子里,亲眼目睹了父亲工作的劳碌与艰辛,也亲身体验了父亲生活的俭朴和清贫。社会不高看教师的地位,常人不尊重教师的劳动,尽管“臭老九”的时代已经成为过去,但在大多数人心里,还是不太愿意去从事这个职业。他们把“师范大学”称作“稀饭大学”,在当地就有“家有三斗粮,不当孩子王”的流传语。对于一向怀有远大理想的何艺兵来说,他觉得对不起父亲,更对不起自己。 吃饭的时候,全家人围着饭桌而坐,又为何艺兵的事情合计开了。母亲吴金芳的意思是,让何艺兵先去上这个学校,等将来毕业以后,再看看有没有别的机会,变动一下工作。她说:“艺兵,这个学校你还是去上吧,不要错过了这个机会!” “妈,我还想再补习一年,明年考个别的什么学校,我不想将来当老师!”何艺兵说。 吴金芳放下手中的筷子,稍停了一会儿,又说:“这世上的事,也没有个准儿,谁知道明年是什么样子。再说了,咱家现在这情况,一年时间也耽误不起。你爸一个人上班,就那点工资,你们姐弟几个都在上学,家里负担多重。当老师怎么了,好歹也是一份固定的工作,何况人都是活的,以后也未必就变腾不了!” 何艺兵想了想,说:“要是现在上了这个师范学院,就只能学到一些教书讲课的东西,别的社会上有用的东西都学不到,将来还能再变腾个什么呀?”他还想说,现在这社会,凡事都要凭关系,靠后台,咱家一没钱,二没人,我什么时候才能变腾得了?但他没有说出来。 何尚文只是吃饭,没有做声。 吴金芳看着何艺兵,想了想:“艺兵,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当老师有什么不好?你爸不也当了这么多年老师嘛?” 何艺兵很烦躁地说:“妈,我真的还想再补习一年,明年考个别的什么学校,我不想将来当老师!” 一股辛酸涌上吴金芳的心头:“艺兵,你忘了你爸当年的经历吧?” 何艺兵惊疑地向吴金芳脸上看去:“我爸?我爸当年怎么啦?” 吴金芳的眼圈湿润了起来,又讲起了那段心酸的经历:“艺兵,当年你爸不就是以很微小的差距,而被省城师范大学录取了。可你爸他很不甘心,他一心要上交通大学,就放弃了那个难得的大好机会。你爸回到家里以后,跟着你爷爷下地劳动,操持家务,同时利用闲暇时间,发奋苦读。到了第二年,你爸满怀希望地又走进了考场。可谁又能想到,结果还是以微弱的分差,再次被省城的那所师范大学录取。你爸在极端失望之余,万般无奈地走进了那所师范大学的校门。” 何艺兵无限伤感地看着吴金芳。 吴金芳抹了一把眼泪:“娃呀,这都是命!你以为你爸就甘心当一个老师吗?” 何艺兵木然地看着母亲伤心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眼里也闪着泪花:“妈,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爸!” 吃罢午饭,吴金芳忙着收拾碗筷桌椅,何艺兵回到自己的房里,他的心情还是平静不下来。升入高中时与重点班擦肩而过,在龙山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与奖学金擦肩而过,那些曾经在内心笼罩的阴影,此时又一次出现在他的心头。生活呀生活,二十多年前,你曾经跟我的父亲开玩笑,你曾经捉弄过我的父亲,三年前,你又曾跟我开玩笑,又曾捉弄过我,现在,你又来为难我,为难我的家人,是不是你永远都盯着我们父子,永远都盯着我们何家的人? 愁烦之中,何艺兵心想:这或许真的就是人们常说的命运吧! 在一阵烦恼和焦躁中,何艺兵想起了自己的好朋友梁子锋,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他了,不知道他最近忙些什么,也不知道他跟刘悦婷的关系发展得怎么样。再过一个多月,全家人就要搬到县城里去,就算自己不去上这所师范学院,以后可能也很少再回何家村来了。不管怎么说,应该去跟他把这些情况聊聊,也算是个告别吧。 梁子锋的家在何家村的东头,紧挨着通向西山县城的公路。此时,他正在和心爱的姑娘刘悦婷坐在一张桌子前,翻看着农业科技杂志。 梁子锋指着书本:“悦婷,你看这个行不行?” 刘悦婷将身子贴近梁子锋:“你是说发展养鸡?” 梁子锋胸有成竹地说:“噢,我已经看了不少这一方面的书了,有一些关于养鸡的知识,我想试一试!” 刘悦婷很是赞成的鼓励他:“好啊,我帮你干!” “然后呢,咱们再搞一些食用菌栽培。” 刘悦婷心领神会地说:“你还想栽种蘑菇?” 梁子锋更加肯定地一拍手,好像一切已经决定:“对,这个成本小,见效快,利润也很高的。” “子锋,要做就赶快行动吧!咱们一起干!” “等我们赚了钱,再高高兴兴地把咱俩的喜事一办!咱们就可以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了!” 刘悦婷看着梁子锋,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两人正说得亲热,却听见门外传来何艺兵的声音:“子锋——子锋——” 梁子锋赶忙迎出门来:“艺兵,今日个儿闲了?我正准备去你家,听说高考揭晓了,怎么样?”梁子锋问道。 “嗯,没事儿,过来转转。”何艺兵心不在焉地说。 “我问你高考怎么样?” “也不怎么样,是个‘稀饭学院’!”何艺兵有点丧气地说。 “好啊,跟你爸一样,将来当老师。”梁子锋看着何艺兵说。 “我不想当老师,我也不爱当老师!” “为什么?”梁子锋有点不太明白。 “我觉得当老师一点儿都不好,也没有出息!” “再不好也比当农民强!” 何艺兵不以为然:“强什么?人常说:‘家有三斗粮,不当孩子王’,当老师根本就没有什么前途!” 梁子锋却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这样说?” “现在?现在还有人管老师叫‘臭老九’呢!还说什么,九类人,是教员,鱿鱼海参人不全!” “快别那样说,老师是辛勤的园丁,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多高尚的职业!倒让你说的……要是这样,那谁还愿意去干?” 何艺兵:“反正我是不喜欢当老师!你看我爸,教了几十年书了,尽管他教的学生年年考试夺魁,可以说桃李满天下,可又能怎么样?有谁认可他的成绩呢?” 梁子锋笑了:“呵,自己不想干教师,竟然还想抹煞你爸的功绩!咱这方圆几十里的,谁不知道你爸?谁不尊敬你爸?谁不称你爸是位好老师?” 刘悦婷看到两个小伙子谈得亲热起来,便说:“你们两个聊吧,我回家了!” 何艺兵听了,不好意思地说:“哎呀,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们说正事了?” 刘悦婷甜甜地笑了笑,说:“不是不是!艺兵,我家里真的有事,正准备回去!” 梁子锋拍拍何艺兵的肩膀说:“没事没事,艺兵,咱俩谝,她也该回去了!”又回头对刘悦婷说,“好,你回吧!” 刘悦婷答应着就要离开。 何艺兵看了看刘悦婷的背影,又冲梁子锋笑了笑:“真不好意思!我可不是有意来打扰你们的!” 梁子锋说:“艺兵呀,看你说地什么话嘛!” 何艺兵想了一下,逗趣地说:“子锋,看起来你跟悦婷的关系发展得不错哟!” 梁子锋红了脸:“我们俩呀,有感情基础。” 何艺兵继续逗笑着:“哎哟,看把你美的,有感情基础,那你就好好地继续发展吧!”他又扭头看了看梁子锋所看的书,说,“你在家忙着看什么书呢?” “我还能看些什么书?就是一些关于农村副业的书,我想学一点栽培和养殖方面的知识。”梁子锋说。 何艺兵说:“你想科技兴农,很好,将来做个什么专业户,当个农民企业家。” “什么呀?我只是想,我就那点文化,到外边去闯荡,估计也不会有多大发展,在家里,就得想点办法,你说对不对?” “那你有没有初步计划?” “我初步打算,在后面那几间屋子里栽培一些蘑菇,在后院里养一些蛋鸡,都先搞一点,长点经验,也看看哪个效益更好一点,下一步再考虑扩大。” “你还挺有头脑的,比我有出息多了,既然有这个打算,那就好好干吧,我觉得你肯定能干好!”何艺兵鼓励他说。 “那你跟我到后院去,帮我规划规划,看看那些地方如何利用,好不好?”梁子锋说。 “我哪能胜你?”何艺兵摸了摸脑袋,说,“不过看看也行。” “那好,走吧!” 梁子锋说完,右手往何艺兵的肩膀上一搭,两人便朝后院走去。 看到梁子锋决心在农村大干一番的样子,何艺兵明白,这位好朋友已经开始为自己的人生、理想、事业、爱情奋斗了,这使何艺兵不得不再次审视自己的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