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 苏醒 方云再度醒来时,已是三天三夜之后。 而这三天中,他只做了一个美妙得让他差点不愿醒来的回忆之梦——从出生到幼年的承欢父母膝下的欢乐时光……一场江湖冲突造成的家破人亡,流浪天涯……行将就木时,却又幸运异常地再逢生机,加入这白山剑派……之后为了报仇二十年如一日,疯狂练武,在派中渐居上位,风光无限……一年前,在白山中偶得奇遇进入上古仙真洞天,习得剑仙之道……一年之后,剑艺小有成就,他正自得意,将要下山报仇时,却倒霉地遭遇了血妖蔓,于是一场惊天大战后两败俱伤,几乎身死魂灭…… 一生种种,就像一幕幕画面,将前二十余年经历一一展出,仿若重活。 生死离合,万般缘法,大道渊深,天道无情……种种心绪顿时触动灵魂,于是静寂良久的精神突然再一次有了生气,而片刻之后,心志凝聚回归,他慢慢地再一次睁开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只是这一回,原本犀利如刀的目光不再,充斥满溢的火光亦熄,有的只是淡淡的喜悦和无限的宁静。 没什么比还活着更好。 眼皮一动,光线从外射入,视界渐渐清明起来。 粉纱帐顶,绿色湖丝锦被。 “芳的卧室。”方云顿时知道自己躺在哪里,转头一扫,二夫人吴芳果然正伏在床边小憩,只是苍白脸色与素白纱衣相衬,越发显得憔悴了。 方云抬起右手,轻轻将垂在她口角边上的几缕青丝绕回耳后,爱恋地看着夫人。 许是感受到了夫君的注视,吴芳渐渐醒了过来。她刚刚睁开眼睛,就看见夫君正盯着自己微笑,一只手还帮自己捋顺略有些凌乱的丝发。 吴芳大喜,腾地支起身来,“夫君你醒了?”话音未落,眼眶便已泛红。 “不许哭。”方云连忙轻捏住夫人的鼻尖,“瞧你眼睛都是还是肿的,再哭,难道不想要眼睛了吗?” “妾身不哭,不哭。”吴芳扭过头去,颤抖着应道。 方云无奈,他分明看到坠落的晶莹。 “我躺了多少时间?”方云有意转移夫人的注意力,便问道。 吴芳用手背在连脸上擦拭数下,转过头来微笑着说:“足足三天了。姐妹们都很着急。不过外山门被毁,连山头都被削去十余丈,白山县由此震损颇多,兹事体大,大姐她们这三天一直与白山县官民说明情况,实在无法抽身照顾夫君,所以白天只有我在这里看顾。” “有那么厉害?山头都被削去十余丈?”方云笑问,他虽对此有些心理准备,知道自己与那血妖蔓全力一拼肯定威力惊人,但若说能把整座山头都削平十丈,他仍然十分惊讶,有点不能相信。 外山门所在那个小山头,虽然不高,只有百余丈,但山顶面积不小,足足千丈方圆有余。 一击之下能将这样面积的山顶削去十丈,就算他已是通灵境大成的剑修,这一击仍然算得上他自己有史以来发出的最强一击了。 而且按他的记忆,等闲丹境高手,认真一击,也不过就是这样的威力。 算下来,这也是足以自傲的事情。 “当然,姐妹们当时都吓坏了。”吴芳心有余悸,“那一刻,夜空就像突然升起一轮太阳,光芒异常耀眼,就算我们五姐妹也不能直视。紧接着就是震天巨响,比之天雷还要吓人得多,大家只感觉天地都震动,脚下如大浪翻滚,一波一波地过去,耳朵嗡嗡鸣叫,再听不见其他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大家才反应过来,再看过去时,夫君你和那怪物交手的地方,只剩下矮了一截的光秃秃的山头,还有那直插天空的灰白云柱。” 吴芳讲述之时,脸色一变再变,震惊,呆滞,恐惧……等等情绪不一而足,总之是一副被吓坏小女人的模样,惹得方云心生怜惜。 “当时我们都以为,以为……”吴芳声音颤抖起来,方云知道她又要哭,连忙安慰道,“不怕不怕,我这不是没事吗?都过去了。我活着,妖怪死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可不许哭,脸都花得不成样子了。” 吴芳好容易收住泣声,但她不顾不得夫君说她脸花,只把方云右胳膊牢牢抱在怀中,用脸颊轻轻擦着,似乎这样能让她心安一般。 “再之后呢?”方云与她温存片刻,又问道,他脑子里依稀有当时的记忆,只是有些模糊,昏倒时那种无力感,把他大部分精神都拖住了,以致于外界感官带来的信息,几乎没过脑子。 “再之后我们就赶了过去。”吴芳枕着夫君的胳膊说,“刚奔上山头时,夫君你还被一团银辉裹着浮在半空中,缓缓下降。大姐最先过去接住了你,然后……” 吴芳说到这里,脸色微红,有些羞意。 “然后什么?”方云催促道。 “然后,然后大姐就让我们姐妹先过来,其他门人弟子远离……那时,夫君身上寸缕未着,所以,我们只好守着你,让白真真去取来你的衣衫。穿戴好后,再抬着你回了内山门里。” 方云有些尴尬,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赤身的在天上飘着。幸好除了本门弟子没有外人,否则这人可丢大了。没听说哪个修行高手打架打到赤身的。 方云郁闷了一会,又问道:“那外山门那里可有人值守?梅又是如何与白山县来人解释的?” 吴芳连忙回道:“那里也是我小白山名下产业,虽然才建好的山门已经灰飞湮灭了,但那么大动静,保不齐就有人要去探查。姐妹们商议过,在夫君没有发话之下,那里情况还是要保密,免得一些人从那里战斗痕迹中推断出夫君的情况。内山门这两天也几乎是封闭的,弟子们都不允许随意出入,也不准交谈此事。”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至于大姐怎么跟那些人说的,妾身也不清楚,妾身这三天寸步未离开夫君身边。夫君要想知道,妾身就去唤大姐来说明吧。” 方云听到吴芳三日来寸步未离的服侍自己,心里暖洋洋的,不等她说话,就一把拉她过来,抱在自己怀里。吴芳怕压着受伤的夫君,便躺在其侧,只用手搂在夫君胸口,心满意足。 过了好一会儿,吴芳软软出声道:“姐妹们都在担心夫君的身体。既然夫君已经醒来了,还是先将此事告诉姐妹们才好。” 方云点点头,在吴芳额上亲了一下,才放她起身。吴芳收拢头发,整理衣衫,然后袅袅而去。 房间里只剩下方云一个,干瞪眼看着帐顶也是无聊,方云干脆将心神内观,再次去体悟丹田之中那一枚金丹雏形。 对这金丹,方云战后一瞥之时,虽然喜悦无边,但并不曾细看,当时的身体情况不允许。 如今全神观察,才明白这金丹果然只是刚有了雏形。其色不纯,白中带银,说明法力真元未能尽化为金行剑元。其形不足,并非完美之圆,只是有了那种完美模样的影子。其体虚幻,不为实质,与真正的金丹相差很远。 以上缺点,一是因为剑元不足,二是因为道行不够,所以此丹也只能称之为金丹雏形,而不是真正圆满金丹。 这种情况历来少见,类似于剑修之外修行者在养真存神境初期时修成的气丹,也叫幻丹,同样是金丹的初期形态。但两者情况又不完全相同。其中差别,玄奥难明。 不过,方云终究是踏出了这一步。他已明白,只要将金丹雏形中银色全部化去,再把剑元之力积累到足够数量,这雏形便会真正成长为真实的金丹,其间并无其他沟坎。 “果然还是我争到了那一线天机。”方云心里喜悦,同时又有些得意。 三天前惊天一战,他以自己的道途为赌注,舍命一拼,终究将那个不为天道所喜的怪物斩除,因而也得到了他该得的东西,并且完全超出的他的预期。 在修为上,他原本以为只好的结果是法力境大成,仙剑通灵成功,从此大小如意,能摄入体内窍中,方便携带,方便温差。 哪想到大道赐福,他的修为竟然一跃而跨过天堑一般宽深的门槛,直接领悟了金丹的境界。只是半步,足以让他修炼进程跨越五到十年。 人之一生之寿,才有多少? 正想到得意处,院外忽然传来许多轻盈的脚步声。方云马上知道是夫人们都过来了。假丹之境后,他的五感大大增强,哪怕不用神识辅佐,方圆百丈内,也是飞花落叶可闻,已和武林神话那些传说级高手相差仿佛了。 “夫君!”人到未,声先至,紧接着廖梅便抢了进来,看见方云正微笑着看她,眼睛便是一红,猛地扑了过来。然后田丽、孟丝丝和白真真依次步入,吴芳最后一个跟进来,不大的屋子顿时满满当当。 “梅,快收了眼泪,你可是大师姐,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方云劝道,“我这不是没事嘛。” 廖梅却不管,就只哭。旁边姐妹们眼睛都红红的,脸颊上挂着晶莹珠子,只是心痛背后的喜悦之情,却是怎么掩也掩不住的。 在某种程度上,姐妹们都是欢喜的哭。 好一会儿,姐妹们才止住泣声,大家各找地方坐下,白真真调皮得很,干脆脱了鞋袜跳上床,与方云挤在一起,姐妹们都羡慕,却拉不下脸与五妹换,只是羡慕地看着她,心里嘀咕年纪小就是好。 方云便问:“这三天来你们几个都辛苦了。我刚才听芳说白山县有人来问,梅你给我说一说吧。” 梅便把事情来由一一道来。 原来,那日山峰之斗,简直称得上石破天惊。 不仅那山峰被削去十余丈,而且因为所产生地剧烈震动,连白山县都以为是夜半地龙翻身,家家逃命,人人惊恐不安。数十间房舍因翻了油灯火烛而起了火被烧成白地,不少旧房柱倒墙裂,还有城西头一座年久失修的土地祠,干脆垮塌完了。 总之,白山县损失不小,阖县不安。 第二日天亮之后,白山县就立即派人去城外察看,才发现城外山峰异状。这山峰早被白山剑派占据,因而白山县就把话问到了剑派中来。 廖梅不想隐瞒,便把实话说了,却险些吓瘫来问话的吏员。那吏员勉强奔了回去,把事情经过上报,县令不信,又派人再去察看,最终仍无所得,只好又来询问。 只是身为一县父母,县域中却出了妖魔鬼怪之事,大大不吉,县令根本不敢据实上报,十分害怕因此被免官甚至受刑。于是这几日接连派人上山与白山剑派商量,希望合计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说法,把这事囫囵过去。 然而,这一场震动可不止是惊动了白山县,往北远到一百余里外的边军兵寨,往南百余里远的两座县城,都受了波及,于是溯源查到了白山县小白山。 县令知道,如果这四处地方上报情况不一,那朝庭查实之后,一个欺君罔上的死罪是逃不掉的,于是干脆亲自上山来,之前廖梅就正在接待白山县县令。 方云静静听完,笑道:“这人胆子够大。” 廖梅冷笑:“不仅胆子大,脸皮也厚,还是个老色鬼!” 方云顿时黑了脸,寒声问道:“难道他敢对你等不敬?” 正文 002 说法 方云顿时黑了脸,寒声问道:“难道他敢对你等不敬?” 廖梅摇摇头:“对我们五个,他当然不敢。但是对门中弟子,他却半遮半掩地瞄来瞄去,有些不堪。我们都很不待见此人。比之上一位,品性差了许多,实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方云脸色稍霁,闷哼一声:“当官的多是如此。不过门下弟子你们也得护着。咱们这样的大门派,完全不需怕那小小县官。他若敢做得过分,尽管给他脸色就是。” 廖梅五人便笑。 “咱们也是大门派了吗?”白真真可爱地问道,“派里好像才百来人吧?” 方云也逗她:“当然,你夫君我连妖怪都杀掉了,难道还不够厉害吗?那些南北叫得上名号的大派,哪个能跟妖怪放对?没听说过吧?所以啊,有夫君这么厉害的高手在这当掌门,那本派当然就是大派了。你喜不喜欢?” 白真真人单纯,可是并不傻,马上就明白过来夫君在“调戏”她,于是脸一红,穿着白袜的脚丫便蹬向了方云的大腿,却反被早有准备的方云一把捞住。只是在脚心轻挠几下,白真真便软了,脸红红的,干脆揭起一角锦被,把自己的小脑袋也埋了进去。 姐妹们便笑,方云也乐,五位夫人中,前四位都算成熟知事,只有五妹白真真年纪不大,才十五岁,又一直被姐姐们护着,心性单纯善良,又有些调皮,所以才敢对方云动手打闹。方云也非常喜欢她这份单纯劲儿。 “那县官还在?”过了一会儿,方云又问。 廖梅便点头。孟丝丝补充道,“兵寨来人和南边两县来人也在,都安排在客房中了。还请夫君示下如何应付?” 方云想了想,说道:“弄出这么大动静,再编聪明人也不会相信,何必为了一个县令的前途污了自己的名声呢?我们不理那个白山县县令,直接把此事真相说给其他人,至于相不相信,就让他们自己判断好了,我们不提供任何证据。如果朝庭再来人,就说我闭关,不见任何人。” 廖梅一一记下,然后问:“朝庭又会来人吗?” 方云笑道:“当然会来。我与幽冥教妖人的战斗后果如此惊人,朝庭要是不来弄清真实情况,恐怕皇帝连觉都处不安稳,又怎么可能不来。” 廖梅便明白了。 能削平山头,自然就像削平皇宫,皇帝哪能不怕? 这种不可想像的力量,就算无法控制在自己手里,朝庭也一定弄清前因后果,以备防犯。 方云接着又说:“闭关也是真的。一会我就会进入金火洞天闭一次关,时间不定,或者一周,或者一月。总之以完全稳固境界为准。外面的事,就全交给你们几个了。对了,你们特别要注意,凡是有关本门金火洞天的事情,你们都要小心处理,只装作不知,务必不能漏出任何口风。这次幽冥教五郡主和小七王,就是来探查我派洞天秘境之事的。一旦泄露,我派极可能与整个大兴武林站到对立面,凡是大门大派都会前来谋夺,那时情况就难料了。” 见方云说得慎重严肃,廖梅五人马上把这事放在心上,郑重答应下来。 又聊了一会儿,屋外有人找廖梅禀报事务,方云便让诸位夫人去了,仍留下吴芳,与自己一同进入洞天。原本他还能叫上白真真,可是真真顽皮,耐不住寂寞,很不喜欢那到处都是淡淡金红光芒的地方,方云无奈之余也就放她去玩了。 吴芳简单收拾几样衣物,就陪着方云悄悄进了洞天,再次销声匿迹。这一隐,转眼就是十六天过去。 金火洞天,精舍二楼中间静室。 方云盘膝于床榻之上,双手结印,口鼻尖气息若有若无,绵绵若存。 吴芳同样盘坐于方云对面的另一张榻上,闭目调息,以先天真气洗炼全身。 一柄尺长的流霜剑胚被竖置于吴芳结印双手寰间,随着吴芳的每一次呼吸吐纳而轻轻震动。缕缕淡蓝气息,从手掌劳宫穴溢出,不停滋润浸渗寰中剑胚,时刻加强吴芳与剑胚的感应。 这是方云所教。 此时,吴芳已经弃了原本修炼的小白山上乘内功,转修与夫君相同的《万化归一剑》。 本来这《万化归一剑》必须是法力境修行者才能入手修行,因为修炼《万化归一剑》首先必须拥有法力真元。吴芳仅仅先天中期境界,离法力境还差得远。 而先天大圆满晋升法力之境,首要地便是要修行者领悟天地间那一线灵机。一旦领悟灵机,神识便自然与先天真气相合,从此打成一片不分彼此,化成法力真元。而拥有灵性的法力真元才能用来为仙剑通灵,烙下灵印,使人与剑感应大大增加,逐渐将剑胚化为本命灵剑,继而再走上如方云一般的炼剑化丹的境界。 但有方云帮忙便大不一样。 吴芳本身资质并非不凡,若要单靠自己领悟那天地灵机,连方云都不敢保证那要花费多少时日。这一步完全是靠自己和天授,外人帮不上忙。 但方云却可以在吴芳体内留下一丝法力真元,作个种子,然后以此为基渐渐转化她体内的先天真气。 这是修行界中发明了出的一种取巧之法。用此法晋升法力境的人虽然能顺利绕过关卡,但失了那一份领悟,根基就不够稳固,从此以后晋升便会百倍困难。 方云对于是否在吴芳身上使用这种方法也是思考许久,难以作出决定。但吴芳进入先天之后,前进的速度明显在放缓,许多修行瓶颈五位夫人中的其他四位都是轻松渡过,唯有吴芳破得十分困难。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作为二姐的吴芳,恐怕很快就会被诸姐妹远远抛在身后。 吴芳当然不能接受那种未来,方云也不舍得就这样放弃她。所以方云思来想去,最终把取巧方法告知了她,并征求她的意见。 方云没想到的是,吴芳对于取巧之后难以晋升的负面后果根本不在意。她在意的是眼前,她相信人生百年匆匆而过,如果不能尽力抓住眼前的幸福,哪又有何资格去奢求未来的美好呢? 所以她不能容忍自己在仅仅几年后便成了姐妹中拖后腿的人,修为最差的人,与夫君渐行渐远的人。她要前进,快速前进,与夫君和姐妹们同行。哪怕此后一辈子都不能晋升丹境,可有那两百年的相依相守,她仍然无悔。 方云最终认同了这个决定,并帮助吴芳取巧跨过那道关卡,直接进入了法力境初期,并且之后马上为她选定流霜剑胚,进行通灵。 说起来,吴芳走到这一步,比当初方云走到这一步,容易了无数倍。 至于为何选用流霜剑胚,方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白山剑派七代掌宗吕避尘,当初留下六柄上佳剑胚遗赠后辈。 其中方云自己选了最合适自己的天星银铁剑胚,后来逐步炼化成寒星飞剑。而剩下五柄剑胚中,最适合吴芳的就是她现在这柄流霜剑胚。 流霜剑胚的潜力也是不凡。虽然其根本材质只是修行界铸剑的上乘材料星辰铁,比之天星银铁差了许多,但妙就妙在这块星辰铁坠落的地方是一条万年大江,并且是秋分那天坠落。 春生秋杀,此是天道大道。 秋分那一天,星辰坠落,天火凭空而生,将星辰化去杂质,熔炼为星辰铁,本身便拥有后天中第一等纯粹的金行煞意。再加上沾染了天地秋杀之气,这种先后天齐聚的金行煞意便臻至大成圆满。 这时的星辰铁,已是修行界用来炼剑时一等一的材料。 而坠江之后,星辰铁经那条万年大江冲刷不知多少岁月,天下至柔的水行之力又渐渐浸润此物。从此,这一块星辰铁便成就金水相生的绝佳属性。 金性暴烈而决绝,水性绵绵而不断。 以水助金,金行之力不仅杀伤力更上一层楼,而且更容易为剑主控制,伤人不伤己。以金生水,水行之力汩汩滋养身体,利于养气回元,使剑主气息悠长,绵绵不绝,战力持久。 那吕避尘不知从何处找来这珍贵至极的材料,并炼制成半成品剑胚遗赠后来。只等有缘人继续炼化,便能立得一柄极上乘的飞剑。 如今被吴芳得到,靠着那水行之力,正好能弥补她法力真元不足的问题,而金行的酷烈,同样弥补了吴芳攻击薄弱的问题。 这是一石数鸟,人与剑之间,再契合不过。 从方云与吴芳进入洞天的第三日早晨,方云便助吴芳晋升法力境,而后又助她行功炼真气为法力真元,所以吴芳进展甚速。 到开始感应剑胚,祭炼通灵,时间也仅仅过去十日左右。如今到了进入洞天的第十三天时,吴芳已经基本上与剑胚之间建立起一丝模糊的感应。就如她呼吸之间,法力真元鼓荡,便能引起剑胚地震动呼应。 虽然这种呼应仍然不够可靠,离御剑飞天还差得远,但已算迈出了可喜的一步,往后就是水磨功夫,日复一日,总有水到渠成的一天。 顺理成章的,白山剑派便会出现一男一女两位剑仙,如神仙眷侣一般比翼齐飞。到那时,白山剑派的威名,简直难以想像。 正文 003 灵机 在方云和吴芳专心于金火洞天中闭关修炼时,洞天外面的世界,渐渐起了许多变化。 廖梅眼睛闭住,轻轻揉着眉间,神情有些疲惫。 孟丝丝就坐在她旁边,手里翻着几张纸。 田丽盘膝于榻上,静静养气。 白真真不见踪影,不知又去哪里玩了。 屋内很安静,但气氛稍显凝滞。 “今日送饭过去时,夫君说过几时出来吗?”廖梅一边问,一边放下手,她先将眼睛紧闭一会,然后睁开,来回几次,使眼睛稍作放松之后,才再次捡起桌上的情报,翻看起来。 田丽闭着眼摇摇头,淡淡道:“夫君仍在巩固境界,饭菜都放在二姐那里了。外面的事,我一句都没说。” 廖梅蹙眉,沉吟道:“这已经是第十五天了,也不知道夫君还有闭关多久。家里需要他来作决定的事越来越多,老这样搁置,那帮人的脸色可不会好看。” “不如请夫君出来?”孟丝丝问道,“夫君原说过十五六日即可,如今日子也差不多了。再等下去,那帮人恐怕会闹些事情出来。昨儿个有两个家伙便在客房那里打架,损了不少东西。咱们门下弟子都是女子,不好轻易插手。可就是这种旁观的态度,反而让那些人气焰越来越嚣张,几乎要将我们白山剑派当成自家老窠住了。” “这种事再有发生,四妹直接告诉我,我会让那些混蛋知道什么是白山剑派的规矩。”田丽蓦地睁开眼睛,眼神锋锐而冰冷。 “好。”孟丝丝笑呵呵地答应,然后又问,“三姐,你是不是感悟到夫君所说的那种天地灵机了?我最近决感觉你的气息有些变化,似乎像剑一样,冰冷、锋利,被你的眼神盯着时,皮肤就像有小剑在扎。” 廖梅闻言动容,扭头看去。 江湖人修行乃是根本,若是三妹有机会再上一层,那真是剑派的喜事。 田丽微微一笑:“似有所感,但总是抓拿不住,如水中望月雾里看花。” 廖梅和孟丝丝便有些兴奋起来。她们也知道吴芳那种突破的方法,吴芳跟她们说过,但她们并不愿意选择那条捷径,她们更愿意凭借自身努力破开那道关卡,领悟天地灵机,晋升法力境。 只是那种难度,夫君描述的模糊,她们对自己是否能过去,心里也是十分没底。故而听到田丽有的感悟后,她们马上感觉希望大增,心情自然就激动起来。 “三姐,那你会觉得这种感悟很难吗?我们有没有希望成功?”孟丝丝急忙问道。 “嗯……”田丽迟疑片刻,抬头回答说,“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我感觉这跟个人的意志有关。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能全神贯注,心心念念不离目标,花费一些时间熟悉这种状态后,就很容易感受到那种气息。但是……”田丽这个转折让廖梅和孟丝丝紧张起来,孟丝丝连忙又出声问道。 “感受气息容易,但真正抓住那一线灵机却很难。”田丽正色道,“自夫君讲过那天地灵机的事后,我用心感悟,已经数次触摸到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了,但总是若即若离,一触即走,就像是有着防备,总不愿意被我轻易捉住。”田丽总结说,“所以我说的难就在这里。除了苦苦追求,我不知道接触那种感觉的方法。总之,唉,说不清楚。” 廖梅和孟丝丝虽然未得到准确答案,但同样有所得,心里渐渐有一丝异样的感觉。 “也许就像风,感觉得到,摸得到,但看不到。”廖梅形容说。 “大姐说的不错。不过于我而言,更准备的说法是一种有灵智的防备很深的小动物。它不想让我抓住它,我就抓不住它。”田丽想了一下说,“比如二姐那种方法,在我看来就是夫君直接把那小家伙抓了,然后硬塞到二姐肚子里。” 田丽说得有趣,廖梅和孟丝丝都笑了。 “还是别想这事了,说不定越说越糊涂。夫君不是讲过吗,这种东西全靠自己领悟,并且每个成功者所领悟的东西都未必相同。三妹的感觉放在我俩身上就不一定对。”廖梅笑道,“许是时机未至呢。” 孟丝丝点点头。 “我们还是赶紧合计一下派中事务吧。总不能把烂摊子全部留给夫君处理。”廖梅捡出一张纸,看了两眼,递给田丽说,“北地江湖颇有名望的神剑门,说是最近要过来与本派交流。算一算,这是半月来第十五六波人了吧?奇怪得很,这帮人离我们几百上千里远,为什么突然都对我们白山剑派有兴趣了呢?” 田丽看了两眼扔在一边,摇头道:“我直管执行任务,比如教训某人某派,这种费脑筋的事,有大姐和四妹处理就好了。” 廖梅瞪她一眼,怨她偷懒,田丽也不以为意,只淡淡笑着。 孟丝丝插话说:“后天朝庭钦使就到了。我们用什么规格接待,大姐还是快定个最终的章程吧?” 廖梅马上皱起眉头,这是最近最让她感到头疼的事了。朝庭钦使到来,一应接待礼仪繁杂至极,毕竟对方是代表皇帝而来的,不可能不给予最高礼遇。 但礼仪之种事,哪里是一个规模不大的武林门派能全部知晓的呢? 白山县官员虽说提前来讲了不少规矩,但仍然显得简陋,连进士出身的县令都不确定他说的那些,是否全部正确,没有纰漏。 读书人都不行,哪练武的就更不用提了。 地点,时间,物品,仪仗……简直烦人到极点。 于是廖梅没好气地埋怨:“你说那皇帝也是,为什么要派使者来咱们这小门小户呢?接待都接待不起,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真是心疼。” 孟丝丝附和。 田丽原本淡然的表情忽然有些异常。她迟疑着说:“大姐,四妹,你们有没有发现,最近情况不太对?” “嗯?”两人同时看过来。 田丽就直说:“人来得太多太勤了。夫君与幽冥教妖人大战一场的消息传出去不少时间了,很多人也来查证过了。然而许多离开的人却去而复返,然后就赖着不肯离开,还喜欢在我们派中到处乱逛。我总觉着,他们似是有所图而来……大姐四妹,你们还记得夫君闭关前所说洞天之事吗?这些人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田丽的话马上让两人紧张起来。 洞天是门派根本,不容有失,任何涉及洞天的事情,都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廖梅马上追问道:“可是派中只有我们夫妇六人才知道洞天之事,大家明白其中厉害,夫君又特意叮嘱过,我们中间不可能有人泄露这个秘密。外人如果知道,又是从哪里得知的呢?” 田丽沉默,这也正是她不解的地方。 安静片刻,孟丝丝忽然皱眉问:“我们自己当然不可能说。但还是有可能从别人嘴里泄露出去。大姐三姐,你们有没有想过,半月前偷袭外山门的那些幽冥教妖人里,有人或许逃过一劫,然后把这个消息透露了出去?” “不可能!”田丽叫道,“五郡主一路六人,小七王一种二十七人,全数被那怪物吞掉,连囫囵尸首都没留一具,我们亲眼看到的,哪有可能还有活的!” “等等。”廖梅伸手示意,“四妹,你是说幽冥教所有来犯的人中,有人没参加行动,却知道行动目标,然后在事败后就逃跑了,对吗?” 孟丝丝点点头,田丽一怔,脸色忽然难看起来。 廖梅叹道:“咱们小门小派,情报收集的能力实在太差,所以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幽冥教此次进犯到底来了多少人。也许就像孟丝丝说的,真的有知情人被漏了过去。这样一来,许多事就容易说得通了。” “可是,就算这样,洞天之事也只是外人的怀疑,没有确实的证据,那些门派又怎肯因为一此谣言便跑来咱们这里?”田丽质问道。 “怎么没有证据?”廖梅摇摇头,“如果真想四妹说的,幽冥教有人幸运逃走,那他们就有证据。就算不是直接证据,也足够有心人花费力气查探了。” 田丽还想问证据是什么,但孟丝丝回答让她说不出话来,生起闷气。 “三姐,只要有人亲眼看到咱们五个出手,认出咱们成了先天高手,那就足够了。这样的事实足够任何门派,任何势力出钱出人把探子派到咱们这里来。” 廖梅点点头。 事情真相很可能就是这样。 试想一个破落二百年的小门小户,一年多前连二流高手都只有一个凌婆婆的地方,如今却突兀地出现了一位能御剑飞行的传说高手和五位货真价实的先天剑客,这样惊人事实的背后若没有点秘密,谁会相信? 而如果这个秘密确实存在,那么…… 所有人和门派就都会想:如果把这个一年时间就能培养数位先天高手的秘密搞到自己手里,那自己或者门派,岂不是抓住了一飞冲天的机会? 最重要的,白山剑派还太小太弱,就算方云威震天下,可他一人一剑,又能挡住多少图谋不轨的人呢? 财帛动人心,何况是比财帛更为宝贵的东西。 廖梅想清楚事情,便立即作出决定:“三妹,你带一队人,负责监视所有来客,并划出前院当作他们的活动范围,严禁他们随意出入中院和后院,就以女子处所不便参观的名义。若有不从者,直接驱逐,并公告各位客人。同样,诸门人弟子也不允许随意进入前院。内外要严格分开。” “四妹,你马上吩咐下去,从今日起,所有有关夫君和我们五人的消息,都不许门人弟子随意谈论,特别是不允许讲那一战的任何情况。违者关入刑堂。如果出现收受外人钱物出卖派中情报的消息,一经查实,立即收回修为逐出门派,并公告所有门人弟子。另外,后院祖师堂那里,让真真驻守,凡有不轨探查之人,许她直接诛杀。” 这两条命令,廖梅说得杀气腾腾,不留余地。 正文 004 欲来 廖梅作了决定之后,姐妹们马上执行。 除了二妹吴芳一直与方云呆在金火洞天之中,其余三妹田丽,四妹孟丝丝和五妹白真真都派被了任务,甚至人手不够,廖梅还找了几位心腹弟子分担。 有了掌权人地强力推行,廖梅所作的决定被毫不打折地推行下去。剑派中气氛马上紧张起来,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这种“要出事了”的严重感觉在五夫人白真真身上表现的特别明显——原来高高在上的掌门五夫人,这时竟突然被罚去看守冷冷清清的祖师堂,而理由却是可笑的练功懒惰。 白山剑派上下,谁不知道五夫人很得掌门宠爱。自掌门来到,从来没有约束她刻苦练功习武过。为何现在掌门才几天不见,大夫人就下了这样匪夷所思的决定? 争宠? 一个从未在剑派中出现过的说法突然被人传出,并且在很短时间内便传得有鼻子有眼。 有人说看见五夫人白真真果真被罚去祖师堂。 有人又说五夫人整天黑着脸,脾气都大了许多,再也不是往常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 有人还说三夫人田丽最近行止很是怪异,好像跟谁都有仇,看人的眼神都会放出无穷怒火。 还有更多的说法在流传,女子原本就爱说叨这些小道消息,并且在某些消息被刻意封杀的情况下,传这种不会因此受到惩罚的消息的人,就更多了。除了派中仆妇,连不少门人弟子都参与了进来。 方云闭关的第十八天,傍晚。 廖梅屋中,田丽像往常一样盘膝于榻上,静静闭目养神。 “就这样放纵她们说下去?”田丽等大姐处理完手中的事,突然问道,语气很是不忿。 廖梅便笑,她当然知道三妹的窝火。 换作哪个姑娘被人说成“成天瞪着三角斗鸡眼儿找碴儿”,她都要愤怒。 “嗯,这些随便她们说,总不能头头都封起来,有堵有疏嘛。”廖梅笑着劝慰道,“你再忍忍,等那些人走完了,自然有机会整顿派内风气。” 田丽哼了一声,表达着心中的不满。 “前院情况如何?”廖梅换了个话题,她换了个姿势,仰靠在椅背上,让自己久挺泛酸的腰舒服一些。 问这事,田丽便发出冷笑:“赶了三家出去。赶第一家时,有人不服,姑娘我直接打服他们。赶第二家时,还有人帮着说话,挤兑我,本姑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连他们一起赶走,哼世界清净了,没有哪个敢再炸刺儿!” 廖梅叹了口气,她早料到派家里三姑娘去就是这个结果,可料想真正成为现实时,她还是觉得有些,有些过度了。两天时间就赶走三家,虽然客人们是老实了,但白山剑派的名声想必受损不少,这却让她很是心疼。 然而,令她更加诧异的事还在后头。 “我还杀了一个。”田丽很随意地撂出一句,却惊得廖梅猛得抬起头,花容变色。 “杀了人?在哪杀的?杀的是谁?”廖梅追问。 “在真真那边。”田丽冷笑,“毛贼还不少呢。越是大晚上的越是人多,窜墙溜户,高手不少。真真面嫩心软,只用暗器教训了几个过分的,但那些人胆子也大,明知被人发现仍不肯放弃。我看不过眼,直接杀了一个,哼,世界马上清净了。” 廖梅无语,短短几句话时间,她已经听到两遍“世间清净了”,这说明三妹肚中的气已经积累到一个快暴发的程度了。 “真拿你没办法。你明目张胆地杀人,难道就不为我们剑派的名声考虑下吗?那些人若出去乱传,说我们仗势屠戮同道,这些日子的辛苦可就废了一半了。”廖梅有些不高兴,“这又要多少精力,多少时间才能补救回来?” 田丽也知自己稍有理亏,便有意稍稍收敛了几分暴戾之气,但她心中实际还是不服的。 “大姐,其实我们没有必要这样委屈求全的。只有夫君在,白山剑派的威名便不倒。你也不要太为那些虚名劳心了,丢得容易,得来得也快嘛。”田丽嘀咕道。 廖梅气笑了,这三妹妹直来直去的性子,还真是让人又爱又恨,总之乐呵和烦恼都是一堆。 “快干你的活去吧,少在这里碍事。”廖梅笑骂道,将脾气不顺的田丽赶了出去,她手头还一堆事呢,可不想光听田丽吐苦水把时间都耽误了。 田丽嘿嘿一笑,从榻上跃下,提着剑出门离去。 三妹刚走,四妹又来。 孟丝丝进来抢了廖梅倒好的凉茶一仰首灌了下去,嘴角溢出一缕茶汤。 “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动作这个粗鄙。”廖梅瞪了四妹一眼,这两天大家都把自己当男人忙习惯了,连许多行止都开始粗糙,不可容忍。 廖梅一向认为,女子就要有女子的样子,何况她们五姐妹都已嫁作人妇,更不能放浪形骸,那是给夫君丢脸。 孟丝丝苦着脸,声音嘶哑道:“嗓子疼,容我休息会再跟姐姐说话。” 廖梅吓了一跳,怎么弄成这样声音,哑得厉害,她有心相问,但还是压住性子,静静等着茶水润开了四妹的喉咙再说。 半晌,孟丝丝觉得舒服一些,从榻上坐直起来。 “大姐,你看是不是把我和三姐的任务换一下?我面嫩,实在压不住那帮不要脸的长舌妇,换三姐去吓吓她们才好!”孟丝丝很是不好意思地说。 廖梅眨眨眼睛,笑道:“顶多说些羞人的话罢了。你现在也是夫君的人了,何必怕那些?” “你不怕?”孟丝丝瞪大眼睛,“她们说得,何止是羞人,简直是要把人逼到地缝里面去。什么都敢讲,连那些,那些细节……她们都说得津津有味,唉,反正我是受不了。换三姐去弹压一下吧。三姐向来脸冷,应该吓得住她们。” 廖梅呵呵直笑,道:“都说了些什么,说来我听听?” 孟丝丝脸色发红,嘟囔道:“那可多了。比如争宠,嗯,在床上……真真用了什么羞人姿势,发出什么奇怪声音,夫君如何如何兴奋……然后就是大姐你,又用了什么新鲜姿势迎合,什么旱道水道之类的,一举收得夫君的心,战胜真真……最后失败的真真被罚去守祖师堂……” “够了够了!”廖梅听到这里脸红得发烫,虽然孟丝丝说得模糊,但仅听“旱道水道”这两个淫词她说明白那些中年妇人到底说得有多么不堪了。 “简直岂有此理!”廖梅咬牙,“回到外事处理完了,我要好好收拾一下这些长舌妇。这山上可多是未出阁的姑娘,就算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也不能由着那些骚货们就这样教坏了她们。传出去,谁还敢把女儿送到我们白山剑派来,这些人简直是在掘我们的根子。” 廖梅一动怒,孟丝丝就笑,知道自己的想法十有八九会实现。她实在是不想跟那帮子没脸皮的大妈们周旋了。就算好好的姑娘,若是跟她们接触多了,也得变了味道。 山上的姑娘们就算混江湖,终究她们中的大多数,也是要嫁人的,万不能坏了名声。 廖梅就唤外边伺候的弟子进来,让她去找三师叔回来。 没过多久,田丽阴着脸走进屋子,还没坐下,便啪的一下把剑拍在桌子上。 廖梅和孟丝丝面面相觑,不知道就这么一点时间,又有哪个惹到了这位烈火女侠。 “大姐,不能再这么下去了,那些男女的舌头,必须管一管,否则我们白山剑派的名字干脆改长舌剑派算了。”田丽依然火冒三丈。 “放肆!”廖梅厉声斥道,“这也是你这样的门中长辈该说得话?你这是要欺师灭祖吗?” “三姐坐下,有话慢慢说。”孟丝丝连忙拦住廖梅,生怕大姐暴怒之下扇出一巴掌,之后她又把三姐拉到床边坐下,将两人隔开。 “三姐,就算气急,你也不能这样说话啊,这是对祖师们大不敬。”孟丝丝柔声劝道,又示意大姐稍安勿躁。 田丽坐在那里,一开始一声不吭,但没一阵儿,眼泪就扑簌流下,很是伤心的痛哭起来。 “大姐,你说夫君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是不是只是因为对凌婆婆的承诺,才勉为其难连我一起娶了的?”田丽一边呜呜痛哭,一边哽咽说道。 廖梅和孟丝丝闻言愣住。 孟丝丝反应过来连忙否认道:“三姐你怎么会有这样离谱想法?夫君如何用心对待你我,你难道看不见吗?对婆婆的那个承诺,不过是个引子,我们在一起生活一年多了,彼此之间的感情早已深厚,与那个承诺根本无关。” 田丽爬在桌上委屈大哭:“可是,可是……那些长舌妇说得没错,除了我和真真,你们个个都被夫君收入房中宠爱。真真年纪小夫君不忍收她我们都知道,就只有我,明明早该侍奉夫君,夫君却一直不曾碰我一指。若不是不喜欢,他为何这样做?我知道我当初顶撞过他许多次,可我不是早改了吗?” 田丽会被这样的谣言引得情绪大起大动,显然这根刺在她心里扎了很久了。而且事实也确实如此,孟丝丝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开解。 见状,田丽哭得更加厉害,房屋里一时只有凄婉的哭声起起伏伏。 十分意外的,廖梅突然厉声开腔斥道:“这就是你胡言乱语,拿门派尊号泄愤的原因?”她狠狠一捶桌子,上好木料打造的厚实桌子竟一下被她捶碎,噼呖啪啦地散落在地面。 田丽登时被吓得跳了起来,也忘记了哭泣,只是呆呆地盯着愤怒的大姐,不知所措。 孟丝丝也吓了一大跳,有记忆以来,她从未见过大姐发这样大的脾气。 “夫君平日待你如何,难道你一点都没感觉?”廖梅继续怒斥,“你热衷练功,不论何时何地,总有数不清的问题向夫君讨教,你自己想想,夫君可有一次拒绝回答,可有一次含糊不清?你那次用功太过,险些走火入魔,若不是夫君一夜不眠,拼尽全力替你行功运气,推宫过血,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还能乱发脾气?只是因为一些有心人编造出来的谣言,你便怀疑夫君对你的真切情谊,天底下,哪有你这样作妻子的?” 田丽脸色紫胀,又羞又愧又恼。 “大姐……”田丽眼中含泪跪下,“是妹妹错了,求你千万不要这般生气?” 正文 005 獠牙 孟丝丝也跟着跪下,求道:“大姐,还请息怒,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三姐已经知错了,她只是一时冲动,绝没有怀疑夫君的心思,更无怨念。” 廖梅只是冷笑,指着跪在地上,泪落如雨的田丽冷冷说道:“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大闹一通,这不是怨念,那什么才是怨念?” 田丽闻言,伏在地上痛哭,不敢起来。 廖梅看着伏在地上的妹妹,心里也是一阵心疼,可三妹心中这一根刺儿,非猛力不可拔除,若是任由它生长壮大,很可能危及整个家庭的安和,绝对不能轻易糊弄过去。 夫君是家里的天,是门派的顶梁柱,没有夫君,就没有白山剑派的今天,她们五姐妹可能早就成江湖游魂了,甚至结果更加悲惨。 每念及此,廖梅心中都满是感恩,她对夫君那深切的爱,这种感恩也是极重要的原因之一。 所以,身为师门大师姐,又是家中大姐,廖梅无论如何不肯让田丽这样的问题在自己家中继续发展,即便要为此重重责罚姐妹,她也绝不手软。 “田丽,你不是问夫君为何一直不碰你吗?好,我今天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廖梅重新端坐在椅上,脸色十分严肃地说,“就因为你一心向道并且资质非凡。” 田丽霍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大姐。 “惊讶吗?”廖梅冷冷道,“你可知你二姐吴芳为何第一个被夫君收到房内?不是身为大姐的我,也不是最先跟着夫君的四妹?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单凭你二姐资质,不足以在那条通天之路上走出多远,所以不论早破身还是晚破身,对你二姐前程的影响都不是决定性的,夫君将这点给她讲清楚,你二姐也完全同意,夫君这才破了你二姐的身子。” 孟丝丝听得目瞪口呆,她不知道这背后还有这样的考虑。 “相比你二姐,我和孟丝丝的资质要稍好一些,但也好得有限,夫君为了我们尽快突破先天,一直不肯收我们入房,只是为了给我们两个的将来,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希望我们能靠自己的努力,在那条通天之路上走得更远。” 廖梅闭住眼睛,仿佛不愿再看那伏在地上因后悔而嘤嘤哭泣的三妹。 “至于你和真真。”廖梅停顿一下,“真真确实是年纪小,根基不稳,夫君不愿坏了她的修行。只有你……”廖梅声音到此突然抬高,“只有你,因为你资质非凡,所以夫君一直不肯破去你元阴之身,所图的,不过是让你积蓄更厚,在那条通天之路上走得更远一些!现在你明白了?夫君他全心全意地为你考虑,却换来你这样那样的怀疑和怨忿,换作夫君,他若知道,会不会心寒,会不会难受?”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廖梅的质问,一句接着一句,声音越来越高,气势越来越足,配合着言语中的真情切意,将本就后悔发脾气的田丽训得瘫软在地,泪流满面,悔恨至极。 她不停地道歉,不停地责骂自己,却得不到一丝解脱,只觉得心痛得快晕迷过去,脑子里混混沌沌,只有深深的后悔之意在哭诉,在道歉。 “大姐?”孟丝丝眼含泪水。 廖梅看着田丽那副伤痛样子,对四妹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劝解。 “不用急着道歉,何况我也不能代替夫君原谅你。你的这个结,你自己跟夫君去说,去解,我不管,也管不了。田丽,我真正要骂你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你可知道,你今日所犯的最大的错误其实还不在这里?” “还有更严重的?”孟丝丝听见大姐这句话,惊呆了,她实在不能想像还有什么事比刚才的错更加严重。连意识处于混沌中的田丽也被惊醒过来,然后再次呆滞。 廖梅指着田丽冷冷问道:“我分配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暗中监察来客异常,驱逐不轨之徒,保护门派秘密。”田丽颤着声儿回道,伏身于地不敢稍有抬头。 “不错。那你又是如何做的呢?”廖梅看着窗外,不等回答,便直接一件件说道:“我让你监察客人,你不是做得不好,而是做得太好了。总共十七家使者,你第一天杀鸡儆猴以武力驱逐一家,虽然手段稍显激烈,但并不为过。可是第二天呢,你因为心情不好,竟接连赶走两家!我白山剑派因此要丢掉多少名声,你可想过?你又是否记得,这得来不易的名声,是夫君万里远赴南疆,用命换来的?你来汇报是轻松淡然,甚至有些得意洋洋。我考虑到最近门派内忧外患,大家心情都很压抑紧张,所以隐而不发,只是叫你收敛一些,继续做事。” 廖梅猛得提高声音:“可你到好。不仅管着自己的差事,连五妹的你都霸去了。而且说杀人就杀人,只因为毛贼太多太过让你不爽。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在祖师堂突然出手杀人,会让多少心怀不轨之徒,注意到那个地方?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你那么异常出格的举动,换谁谁不怀疑那地方藏着秘密?本来严防死守的秘密,就因为你的一次泄愤,便真真切切地落在别人的眼里,你知道这会门派,会给家里,带来多大的危机?” “大姐……”田丽惭愧至极,哭成泪人。 “别叫我大姐。”廖梅喝道,“你自武功晋升先天,比以前骄傲了多少你知道吗?遇事不肯思虑,只知道仗势欺人,以蛮力破解。可这世上比你强的人海了去了,你不过一介先天,眼睛便长到了头顶上,脾气一日比一日大,连派中弟子都开始害怕你疏远你。你自我感觉良好意识不到,可我们几个哪个不清楚你的变化?不过了为了你门派长辈的面子,大家不说而已。” “这就是浮躁,就是根器浅薄。如果你再继续这样下去,就算资质再非凡,终究也只能走到邪路上去!” 廖梅毫不留情地喝骂,语气之严厉,用辞之尖锐,前所未有。因为骤然强大而生出的傲娇的习气,在廖梅无情地指责中渐渐烟消云散。 田丽经过这一遭,不仅后悔,而且后怕。她突然明白自己轻易拥有的一切,原来都是基于夫君无私地付出。就在回忆与自我清洁的过程中,她的夫君的情义真切鲜活起来,浓烈起来,如同窖藏积年老酒,越醇越香。刺儿消失不见,爱的苗芽反而扎下根下,吸吮着一切营养,快速长大。 这是一番心境上的自我救赎,同样也是修行路上的自我修正。经大姐廖梅这一骂,她彻底醒了,不再迷失于强大的力量,不再患得患失,她珍重一切宝贵的东西,她知道,自己不会再怀疑,不会再动摇,她紧紧抓住夫君的衣角,不会松开一根指头。 只是,这是后话了,当时,廖梅计划好的喝骂还未完全完成,就被突如其来的乱子打断。 廖梅领着三妹四妹急匆匆往前院安置各路宾客的地方赶,心情没由来的焦急起来,但她仍然记着自己的身份,不停地深呼吸,压制心头的焦灼和不安。 对于突然发生的“逼宫”,她已隐隐察觉到了突然撕破脸的联合势力背后那一只黑手,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抗住,所以在出发的同时,就让人去通知五妹白真真,马上将夫君请出来。 夫君就是她的天,有夫君在后,她无所畏惧。 前院迎客堂后,建有安置宾客的精舍小院,以天干之数标记。早年不堪时,十栋院子大多残存,保存较好的不过一栋。如今白山剑派强势崛起,银钱越来越多,为了剑派的颜面,这里的十栋宅院又被重新修整,雕梁画栋,十分富丽不凡。 据前一段时间来过的宾客们讲,江湖一流大派,也不过就是这样程度了。 而最近半月来此拜会的江湖同道,在同样盛赞白山剑派气势不凡的同时,却也在这美丽的地方干着一些与美丽不相干,甚至背道而驰的龌龊事。 只因为一个贪字作祟。 前院迎客堂内,来访的十七家门派使者全部在场,人人脸上挂着冷笑,盯着在旁端茶送水的剑派弟子的目光,显而易见地不怀好意。 廖梅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下跨进迎客堂门槛。 “铁杖门的李长老,你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我派中弟子不放,还要不要江湖前辈的脸面?” 刚一踏进来,迎着带着各种含义的目光,廖梅当仁不让落坐于主位后,指名道姓,马上发难。 “你!”被点名的持伏长须老者顿时羞恼交加,“黄毛丫头一个,也敢指点你李爷爷的不是!” “不要乱认亲戚,你这种货色,怎么可能是我家大姐的长辈,要当爷爷,还是滚回你家给你们掌门当去吧!”孟丝丝勃然作色,毫不留情地回击。 她轻轻一震,寒光半出,嗡鸣阵阵,刺得某些人眼神收缩。 “哎,大家何必为这么一点点小事就生气呢?”一个身宽体胖富商模样的白胖子笑着站了起来,走到迎客堂中央,先是向在场诸位环着拜了一圈,才面对面无表情的廖梅呵呵笑说,“今日大家聚在这里,是有要事与贵派掌门商议,不知廖女侠是否能代表贵派说话?” “这个不劳钱帮主操心。”孟丝丝冷冷道,“我家大姐说的话,我家掌门肯定支持,你们十七家既然不顾江湖道义,逼上门来,那就把事情摆在明面说清楚。若是我剑派真有得罪的地方,我家掌门自然现身道歉。若不是,那我们姐妹,也不让狼子野心之辈讨得好去。” 白胖子脸皮够厚,被孟丝丝冷冰冰回击,也不羞恼,仍是笑眯眯的,他连说:“那就好,那就好。既然廖女侠能作主,那钱某就把事情说一下。嘿嘿,说起来,我们十七家只是想与贵派商量一点小事,原不用弄得这么剑拔弩张的,只是贵派李女侠实在蛮横,我们十七家也不是小门小户,岂能就这样……” “不必废话,是男人的,就摆明车马,不需绕来绕去。”廖梅冷笑着打断讲话。 堂中顿时响起一阵嗡鸣声,间杂着几声嘲笑。 白胖子的脸色终于变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扫面子,还是被年纪比他小很多的年纪女子扫,他终于热情不起来了,很有喜意的笑马上变成了冷笑。 正文 006 背后 白胖子唰得一下将手中折扇收起,冷笑道:“既然如此,那钱某受十七家同道相托,就把我等的一点小要求讲讲。” 他的目光从左到右,将所有人都扫了一遍,郑重开口道:“第一,贵派田丽女侠,仗着武功高强,肆意欺压在场同道,打伤追风堂曲舵主以下三人,我等一致认为,田丽女侠必须为此道歉,并承担医治的费用。” 他说完停顿片刻,等着白山剑派的回应,哪想廖梅等人毫不理会,恼怒之余,他加重语气,说出第二条:“这第二件事,汾河帮许护法昨夜被人杀害于客房中,依着江湖规矩,我等拜访贵派,贵派就应该负责我等的安全。所以,对许护法意外被杀之事,贵派必须给我们十七家一个交待,不仅查明凶手,明正典刑,还得负责许护法身后事,且给予汾河帮以及许护法家人一定补偿。” 堂中人顿时纷纷附和,向白山剑派施压。 廖梅面不改色,孟丝丝只是无声冷笑,田丽垂首不语,无人看得见她的表情。 “怎么,贵派难道看我十七家不起,钱某连说两件事,贵派连个回应都不给一句吗?”看到廖梅仍然闭口不言,还有那云淡风清的表情,钱胖子愈加恼怒。 他自忖在北地江湖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上至先天高手,下至江湖新秀,碰到他的都要竖一个在拇指,大赞一声好,从来不曾被人如此晾过,还是被他最瞧不起的妇人晾。若非这里是白山剑派,有方云那样一尊传说高手镇着,他早就发作了。 廖梅从容喝了口茶水,不紧不忙地出声:“既然钱副帮主如此心急,那我就跟你说道说道。” 她看向被田丽驱逐那三家的位置,面无表情地问道:“我记得追风堂,铁马帮,还有白家,早在昨日就已经因行为不轨被我派驱逐了,为何今日在场的,还有他们?你们十七家联合,也包括他们三家吗?” 语气平淡,语意却咄咄逼人。 廖梅竟然根本不理钱胖子要求的道歉那一茬儿,而是直接甩手打追风堂三家的脸,并且是狠狠地打,在十数家武林同道的注视下,丝毫不留情面。 堂中大哗,许多人再坐不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冷静指责者有,怒喝斥骂者有,冷眼旁观者还有。 钱胖子脸色趋向阴沉。 “廖女侠这样说,是完全不把我十七家同道放在眼中喽?”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廖梅不为恐吓所动,“另外,我再说一遍,诸位若还是顾左右而言它,不讲明白话,那恕我师姐妹时间宝贵,无法再跟诸位朋友白白浪费,这就准备离开了。等诸位什么时候捋清了思绪,再来找我们这话事不迟。” 满堂哗然。廖梅这是赤赤裸裸地不把在场同道放在眼里,这下,连那些不肯出头只静静喝茶的旁观者都坐不住了,指责声几乎要汇成浪潮,朝白山剑派一方兜头扑下。 廖梅毫不理会,起身欲走,门口立时有人移步占住,竟想强堵她们的去路。 孟丝丝与田丽唰地抽出长剑,剑指阻路之人,长剑尖上寒芒吞吐不定。那三四个人黄衣魁梧汉子脸色一变,连忙移开数步,避开锋芒。 廖梅作势欲走,她一只脚刚要跨过门槛时,身后突然传来钱胖子的大喝之声。 “且慢,钱某受众人之托,还有话要讲,廖女侠稍安勿躁。” 廖梅面上冷笑一闪而过,也不说话,只是从新坐回主位。孟丝丝和田丽分立两侧,虎视群雄。 “既然廖女侠如此直爽,那咱们也不能扭捏。摆明了说吧,钱某及各位同道,希望贵派能将洞天秘境贡献出来,由我大兴武林共同使用,这不仅是我十七家门派的要求,也是整个大兴武林的要求,连问天宗,万世学宫和三大派都包括在内。” 廖梅的眼神在听闻“洞天秘境”四字时便忽地紧缩,心里大震。她不知道,为何这帮外人竟然能如此笃定地说出“洞天秘境”四字,更不清楚,为何这帮乌合之众竟然敢拉出了三大派的虎皮来狐假虎威。 “钱大侠所言洞天秘境,恕我没有听过。不知钱大侠和众位同道,从哪里知道我白山剑派有这样名字的宝贝?还有,江湖三大派,又与诸位有什么关系?”廖梅略略放软了口气问道。 “嘿……”钱胖子得意一笑,“不必再遮遮掩掩了,廖女侠。不怕告诉你,半月前攻进你们白山剑派的幽冥教小七王并没有死,你们白山剑派有洞天秘境的消息就是他带回幽冥教,然后又被幽冥教传出来的。” “幽冥教放出的消息,也能当真?”孟丝丝冷笑质问道,“你们就不怕中了幽冥教的反间计,使我北地武林白白自相残杀?” “若是别的消息,我们自然不会多理会。不过这一次十七派连袂上小白山,却不是我们的决定。南疆那里,万世学宫,慈心寺和问天宗三大派的领袖高人,已经证明此事非虚,要求白山剑派将洞天与大兴武林共享,同样是三大派高人的决定。廖女侠,我奉劝你一句,白山剑派还是看清形势,交出洞天得好。” 廖梅心完全沉了下去。 小七王还活着?幽冥教放出消息?三大派共同要求白山剑派让出洞天? 这三条消息一条比一条让她震惊,一条比一条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但她仍然强撑着,因为在这一刻,她代表的是方云,是白山剑派,就算压力如山,她也不能低头屈服。 深深地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将所有压力沉着心底最深处,显露出来的,唯有镇静,无惧。 “我不知道你们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洞天是什么宝物?但你们若是以为抬出三大派就能逼我白山剑派屈服,那是你们打错了主意。”廖梅一字一句说道,“若真是三大派的要求,那就让三大派的大人物们亲自过来与我说,至于你们这种马前卒,就算传话,都没有资格。” “放肆!”“好胆!”“找死!” 一连串恶狠狠的叫骂声朝廖梅扑来,就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他们炸毛尖叫,喊打喊杀,却掩不住叫嚣声中的色厉内荏。 廖梅看着他们的丑态只是冷笑,抓紧手里剑,无所畏惧。 “口出污言秽语,只会让我们更加瞧不起你们。若是真的有胆,尽可放手一搏。就算你们十七家乌合之众一齐来攻,我白山剑派也不皱一下眉头。”廖梅站直身体,扫视全场,高声说道,气势逼人,“若是不敢,那就请下小白山。并且从今日起,你们就将是我白山剑派不受欢迎的人,再敢进犯,大家只用刀剑说话。” 说完,廖梅缓步朝迎客堂门口走去,孟丝丝和田丽跟在侧后,从容而行,竟然连剑都没有拔出。 这是赤裸裸地无视和无法摧毁的信心。 在廖梅第二次走到迎客堂正门前时,一个阴森的声音响起。 “想走,没那么容易!”廖梅转身看去,钱胖子身边,正站着一个负手而立的黑衣大汉,看着约摸三十余岁,他青青下巴微扬,目光桀骜,气势不凡,之前领头发难的钱胖子,此时站在他旁边,却好似仆从小厮。 正文 007 靠山 迎客堂因此人一句话,迅速安静下来。 十七家的人应声而动,掣出刀剑棍棒,马上堵住了迎客堂前后两条出路,不怀好意地盯着廖梅一行人。 田丽和孟丝丝同样缓缓抽出了手中长剑,蓄势待发。 这一刻,拜访之客摇身一变,成了流寇大盗,只等主子一声令下,便要一拥而上,瓜分了这白山剑派的大好基业。 “本来本公子不想出此下策,只想好好商议,最后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那黑衣汉子负手缓步上前,走到离廖梅七八步的地方,“可惜啊,廖女侠连说话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们,一味强硬,还要跟我们刀兵相见。那么不好意思,本公子只好得罪了,还请廖女侠与这几位,好好回到座位上,咱们把洞天之事,商量出一个章程来。” 他话音未落,周围人逼上前一步,将包围圈缩得更小。 廖梅冷冷瞧着他,问道:“你又是何人?如果还是这十七家中的不入流货色,那还是免开尊口。” 周围人皆有怒色,不少人怒目而视,挥刃恐吓。 黑衣男子哈哈一笑:“巧了,本公子虽然管着这十七家,却还真不是十七家中人。也罢,在下就自报家门,希望廖女侠能由此看清形势,明白如果不同意我们的要求,你们白山剑派究竟要跟多少家江湖同道站在对立面上。本公子姓沐,李玉,万世学宫一等执事,此次奉院主令,以及问天宗和慈心寺诸位老前辈的意思,特来请白山剑派顾全搞魔大局,将洞天秘境交予大家一起使用。” 廖梅深吸一口气,场面终于明了了。原来十七家真的只不过是马前卒,而他们背后的靠山,则是大兴天下最强三大派,万世学宫,慈心寺,问天宗——仅仅听到名字,就能让每一个江湖人心生敬畏的武学圣地。 黑衣汉子大概比较满意廖梅几人的表情变化,他笑意更浓了些,很是有礼地作出一个请坐的手势。 廖梅咬牙回了座,虽然倍感屈辱,但三大派的名头不是吹的,不管是为了免去大祸,还是搞清三大派的底线,她都不敢由着性子与对方大战一场。最重要的,夫君还未出关,她首先要做的就拖延时间。 若是夫君及时出来,哼! 廖梅心中的愤怒和屈辱,孟丝丝和田丽当然感同身受。但她们同样知道,在夫君不在的情况下,大姐才是她们的主心骨,一应事由应对,都应该由大姐来处理,所以无论她们两个有多么愤怒,都不能随意发泄,一切都以大姐的意志为先。 大姐说杀,她们拔剑便砍。大姐说忍,她们也得咬着牙任剑在鞘中啸震。 “沐公子说自己是万世学宫的执事,可有证物?”廖梅冷冷问道,“并且还自称代表三大派诸位老前辈的意思,沐公子又拿什么来证明?” “这就对了嘛。”黑衣男子笑道,也坐回椅子,十七家诸人则无一个敢落坐,全部站着,堵着前后门更是不曾挪动一下脚步。 “这是在下的身份腰牌。”李玉抛来一块黑牌子,廖梅抓在手上,沉重冰凉似是铁铸,再拿到眼前一看,牌子正面阳刻“万世天地”四字,背后同样阳刻“正气长存”四字,同时边角还阴刻着小了几号的“李玉”二字。 看过这块铁牌,廖梅就知道,她心里的侥幸终究没有成真,这姓沐的果然是万世学宫之人,这种牌子,不似作假,事实上也没人敢作假。 不过廖梅可不想让这种巧取豪夺之辈趾高气昂,她冷笑追问:“这只能证明阁下的万世学宫的人,沐公子不是说你此行还有问天宗和慈心寺的意思吗?总不能你口头轻巧说说,我就相信。” 黑衣男子笑容一滞,挑挑眉头。 “信不信由你。”他因为家中长辈位居万世学宫高层,向来高高在上颐指气使,从来不是好脾气的人,此时一被人质疑,立即就不爽了,口气冰冷许多,“本公子不需要跟你一个妇道人家解释。还是叫你家掌门出来吧,本公子还真想见见,能御剑飞天的传说高手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突然露出森森白牙,嘿然道:“听说是个小白脸,我觉得没错,不然也难娶你们三位如花似玉的美……” 话音未落,一道如雪剑光当头劈下,直斩向李玉的脖颈。他大惊失色,手起处多出一件紫金色的戒尺,猛得往头上迎去,剑尺相撞发出金石交击巨声,紧接着桌椅碎裂倒地的噼啪声跟着响起,黑衣李玉原来所坐的位置一地碎木,而田丽长剑倒提,正在中央,气定神闲。 至于黑衣李玉,则站于一丈之外,正狠狠擦拭着口角的血迹。在场眼神清明的人都看得清楚,李玉拿尺的右手,分明在不由自主地微微轻颤。 这惊人一击,李玉显然居于劣势。 “就你这种稀松货色,也敢说我夫君的不是。这次给你个教训。下次再敢口无遮拦,姑娘要你的命。”田丽鄙夷喝斥,然后退回廖梅身后。 廖梅微微颌首,眼中有着笑意。 黑衣李玉此时连脸也是黑的,眼中闪着阴沉的光。但他没有轻举妄动,刚才那一剑,已经让他明白了彼此间的差距,再为些口头便宜惹来杀身之祸,他这等天生富贵之人,绝计不愿,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暂忍一时之辱,待一会三派高手驾到,他自然能找回这个场子。 “好功夫。”黑衣汉子状若无事,重新拣了张椅子径自坐下,一点没有不好意的样子,反而笑得更是温和,“不过李女侠因为点言语冲突就对我出手,难道是不把我万世学宫看在眼中,觉得我们书院很好欺负?如果是这样,一会长辈到来时,我会禀明此事,自然有我派高人会跟李女侠讨教一番。” 孟丝丝最见不得这种脸皮厚如城墙的家伙,她从来不认为这种男子是“审时度势,知晓进退”的人,反而只觉得这类人从来不过是投机取巧之辈,下乘下作的很。 于是她直接出声讽刺道:“别动不动就拉上万世学宫。自己没本事就要承认,率先起衅,还把架打输了,转身就去找你爹你妈,你对得起你那六尺男儿身吗?无能鼠辈,也不嫌躁得慌!” 正文 008 驾临 这话说得狠了,赤裸裸打脸,黑衣李玉脸色登时铁青,再也装不出之前清傲的模样,只是怒瞪孟丝丝。 外围的十七家众人间也传出些声音,多有不屑之说,这更令黑衣李玉羞恼。 “休逞口舌,一会各位长辈到来时,我看你还能得意几时!”李玉喝道。 正在这时,迎客堂外突然传来层层叠叠不停回荡雄浑声音:“白山剑派掌门方先生可在?老夫万世学宫太上长老祝山,代表万世学宫,前来拜山。” “千里传音!好深厚的修为,这至少是先天大圆满高手!”廖梅心里一惊,朝迎客堂门外看去,只见一个灰布儒服的银须老者,如同凌空飞跃一般在山道上渐渐露出身形,他大袖一扇,人便如箭一般朝前飘浮出数十步,轻盈飘逸,仪态非凡。 那灰衣老者上了山腰平台,随意看了几眼后,找准方向,几个闪身,便移步迎堂内,黑衣李玉马上跳了起来,向来人施了大礼,拜道:“一等执事李玉,恭迎祝师叔祖。”他手下十七家,马上跟着下拜,人人都敬畏地偷看这位衣袂飘飞,仪容出众的清瘦老者。 “各位,免礼请起。”那灰衣老者微笑着大袖轻挥,一股无形劲力涌了出来,把所有大礼参拜之人悉数扶起,做完这些,他转身看向已经站起来的廖梅。 “这位就是方掌门的大夫人廖女侠吧,果然不凡,一身修为直追先天后期,老朽佩服。”灰衣祝老笑容温和,却无造作之象,显然修养远超黑衣李玉,连廖梅都对这样的老儒师生不起多少气来。 “见过祝长老。”廖梅回礼不卑不亢,“家夫正在闭关,不便相迎,还请祝长老见谅。” 祝长老眉头微蹙,旋即舒展,笑道:“无妨,听说廖女侠是白山剑派前掌门,又是方先生大妇,想来与方先生亲谈和与廖夫人谈,都是一样。” “祝长老说错了,夫君在家,岂有内妇出头的道理。”廖梅正色道,“再说掌门之位,我剑派前辈早已传给夫君,妾身不敢有半分逾越。” 布衣祝长老再次皱眉,“那就劳烦廖夫人将方先生请出来如何?” “夫君闭关,岂能轻易打扰。祝长老若是有要事,可等夫君出关再行相谈。若是等不及,也可由妾身带话。” “放肆!竟敢这样如同我院太上长老说话……”黑衣李玉站出来怒喝道,祝长老轻轻一抬手,李玉立即住嘴,又退了下去,只是眉目间不平之色极浓,眼神狠厉地盯着廖梅,还有伤他的田丽。 “廖女侠,说起来,我万世学宫与贵派还是有些香火情的,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须知老朽还算好说话,一会那问天宗的陆老道和慈心寺的伏魔老僧来了,可不会如老朽一般和颜悦色。”祝长老劝道,语气十分温和,确是有道高人的风范。 廖梅沉默片刻,轻轻摇头:“若是念着香火情,贵派门下何以带着这十七路乌合之众来堵我剑派的大门?连祝老都坐这里要谋夺我剑派基业,再谈香火情不觉得可笑吗?恕妾身不知道这份香火情在哪里。” 这番话语中的沉重和愤怒听者心知,布衣祝长老轻叹一声,似有话说,但最终还是没出声,闭目养神去了。 没过多久,一声清唳长啸自远处迅速逼近,一团十余丈方圆的青光迅速向小白山山腰飞来,带起层层云浪。啸声未止,一个玄衣老道左手托着一枚宝光灿然的玉印,大步踏进堂中。 紧接着,没等众人把玄衣老道打量清楚,声声“南无阿弥陀佛”的雄浑宣号也在天空回荡,一团金色耀眼光芒如流星一般从天上坠下,待落于地面时,陡然放出七彩宝光,露出光芒中面目刚猛的黄衣老僧来,他一手持一根黄金杵,一手竖掌前进,每一步踏出,地面上凭空升出一朵七彩莲花容他落脚,脚离花不逝,竟在山腰广场上,留出一道七彩花径,异相惊人。 直到老僧走进堂中,那条神奇花径才渐渐化作七彩光点,散逸到空气中。 堂中众人除三老之外,皆瞠目结舌。 “老也老了,弄这些花花草草做什么?难道降魔你还想还俗作新郎吗?”那托印老道鼻孔朝天,没好气地嘲笑道。 “阿弥陀佛,见过两位老友。”那目圆口阔的老僧一进来,便跟站起的祝长老和陆老道笑着施礼,那刚猛的面目竟显得祥和许多。 “虚伪。”陆老道只管找椅子坐下,理也不理,祝长老则含笑拱手。 “你们两个老家伙,一个托着宝印,一个提着金杵,看来道行都大有进步啊,不过祝某此时也不有相让,起。”轻声一唤,原来似一寻常老儒的祝长老头顶,突然升起一团红芒,圆溜溜地在头顶三尺旋转,撒下层层光芒。 “丹心神珠。”陆老道和降魔同声呼道,神情惊异。 “算你聪明,否则这次就没你们万世学宫的份了。”陆老道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降魔老僧在笑道:“恭喜老友功行再进。” “虚伪。”陆老道不屑道。 三老客套交流,简直把迎客堂当成了自家地盘,状若无人。廖梅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可是见到三人所持异宝异象,又不敢发怒,只得把一口气憋在心里,脸上却还要装着云淡风清的模样。 田丽却不似家姐一般能忍,突然冷哼一声。 祝长老便笑着介绍道:“这三位便是方先生的家人了。你们要与人家谈事,怎不来见过主人?” 降魔念声佛号,向廖梅一礼,却不说话。麻衣老道则翻了个白眼,懒洋洋道:“要老道给这个小姑娘见礼吗?她受不起。” 祝长老顿时有些尴尬,他有心圆场,然而这两人他都管不了,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廖梅却不想失了礼仪,向后来二位一拜:“妾身廖梅,见过两位老前辈。” 正文 009 出关 老道懒洋洋挥了下手,算是回礼。老衣老僧亦点了点头,但不说话。 廖梅也不知如何开口,除了让弟子们送上茶水时发出些许响动之外,原本乱哄哄的迎客堂,竟然出奇地安静下来。 来者不善的一方眼睛只盯着三个老者,显然以他们为首。连原本傲色的李玉也收敛了那副公子哥儿作派,老老实实垂手默立于祝老之后。 仅仅片刻,陆老道不耐烦了,高声问道:“那方云呢,为何还不见人?老道我都土埋脖子了,时间精贵,可没得在这浪费。老祝你先来一步,难道什么都没说吗?” 降魔老僧闻声也看过来,目光炯炯。 祝长老摇摇头:“方先生在闭关。廖夫人不肯打扰,也不肯作主。我祝某总不对一个妇道人家强来。” “虚伪。”陆老道哼道,“那个姓于的小姑娘,老道跟你明说,若肯将洞天秘境交出来由我三派掌管,你白山剑派还有可能分下几个潜修名额。若是不肯,就算方云有御剑之能,也肯定抗不过我三家联手的,说不得我们三个老朽就要干那焚琴煮鹤之事了。” 廖梅闻声便要抗辩,却被老道一挥手堵了回去,他冷笑道:“都是江湖人,老道年纪又长你百岁,不跟你小姑娘玩虚的,总之拳头大就是硬道理。肯听话,自有好处补偿你们。不肯听话,就打到你们听话。老道土埋脖子的人了,什么脸面道德之类的东西,早扔下踩到土里去了,你也不必拿这些跟我说。” 廖梅被陆老道一番蛮不讲理的话气到脸面胀紫,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若不是强忍着,她几乎就要哭出来。 田丽更是早气得浑身发颤,若不是孟丝丝咬着牙强拉着,田丽早冲出去跟这老道拼命了。 江湖的冷酷残忍,这一刻在廖梅几人面前展现得淋漓尽致。选择生还是选择死,就在廖梅一念之间。 这一刻,她只觉肩上压力沉重如山,她娇嫩的肩膀几乎就要顶不住那让她倍感屈辱的外力了。 在场所有人都盯着廖梅。 深深吸进一口气,廖梅缓缓站了起来。她环视左右,按剑沉声道:“即如此,我白山剑派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想要谋夺我剑派基业,那就先从我姐妹身上踏过去再说!” 祝长老叹气,摇头。降魔老僧面无表情。麻衣老道抬抬眼皮,又垂了下去。 十七家众人跃跃欲试,可没有三老点头,他们也不敢乱动,只是拿带着噬血和兴奋的眼神,恶狠狠地瞪向白山剑派几人。 廖梅站起来,走到迎客堂中央,持剑玉立,从容不迫。孟丝丝和田丽紧跟其后。 “今日之恨,我白山剑派如若不死,将来必百倍还之。”她蕴藏着无穷怒火的声音在堂中回荡,对上她如利剑一般的灼灼眼神,许多人不自觉地扭头避开,不敢对视。 “到是比许多男儿强。”来自慈心寺的黄衣老僧突然站了起来,“可惜不明大势,殊为不智。罢了,还是让老僧告诉你什么是江湖吧。” 陆老道睁开眼睛,十分鄙夷地说:“降魔,你还真是要脸,一百来岁的人了,法力境修为,跟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娃娃动手。你那些死去的师兄地下有知,恐怕要被你气得活过来。怪不得近年慈心寺越来越跋扈堕落,有你这样不要脸的老家伙蹲在头上,那些小和尚能长正吗?” 降魔不为言辞所动,“西南道靖边军中,方云能仗着修为高超欺压我寺僧人,老僧此时出手也算不得过分。况且,老僧只打算擒下她们,不会害她们性命的。比起方云的手段,老僧已尽显佛家慈悲心怀了。” “嘿!”陆老道冷笑一声,别过头去。 祝长老也乐得有人先朝妇孺出手,反正不伤他万世学宫的名声就好。 廖梅掣出长剑,正要出场,却被田丽拦下。 “大姐为众人之首,不可轻易出战。”孟丝丝劝道。 “你以为自己披着一张佛皮,就真成佛了?”猛不丁田丽窜入场中,闪着寒光的长剑直指降魔身前要害,口中还无情讽刺,“满口慈悲仁义,干得却是流寇大盗之行,道貌岸然,明明以大欺小,还要先污蔑夫君。我虽为一介女子,都为你不耻,亏你还是三大派的高人前辈。我呸!恶心东西,姑娘这就送你去十八层地狱赎罪!” 降魔低声念着佛号,也不辩解,只是一掌抓出,那干瘦枯掌上泛起一层金黄光芒,似慢实快,视田丽手中长剑如无物,直接捏向她的手腕。 “找死!”田丽断喝一声,功力催发,长剑上登时现吞吐剑芒,破裂空气嘶嘶有声,她手腕一抖,便点出三星,直追老僧眉间,咽喉和心口,凶狠非常。 “阿弥陀佛,女施主戾气太重,还是放下屠刀为好。”老僧表情不变,转抓为拍,金掌侧着向剑脊敲去,人却再逼上一步,毫无顾忌地踏入田丽剑圈之中。 田丽只感觉掌剑还未接触,一股无形大力便袭向剑身,几乎无法抗拒,她心知不妙,连忙扭腕震剑,换刺为削,避开手掌,斜斜拖向老僧肚腹。 一道半月寒光直直斩去,一往无前。 老僧脚下错过半步,继续向前,左掌挡剑,右手探出一爪仍扣向田丽手腕。 这一连串招式收发由心,转变之间,无一丝烟火气,比之田丽两剑,虽然无气势之盛,但境界之高深,出手之精妙,让堂中众人大开眼界。 这一招错开,田丽反跃往老僧背后,但老僧却又侵入她剑圈一步。 三步三进,就逼得田丽拼尽全力才堪堪逃过索拿,为此连两败俱伤的剑法都使了出来。 田丽情知再不拼命,自己扛不了这老僧十招就要落败,于是脚下愈发灵动,招法却大开大阖起来,每一剑都攻敌必救,或是两败俱伤,打得十分艰难。 她全力鼓荡先天真气,连防护五内的那一部分都全数逼到剑上,已起了两败俱伤之心。 堂中众人只觉剑气漫天呼啸,银虹左右飞斩。 在多数人眼中,田丽的银色剑圈,竟渐渐连慈心寺太上护法的身影都罩进去了,武功不高明的不免吃惊非常,心下惴惴。 陆老道忽然坐正了身体,脸色端正,目露齐光,拍掌赞道:“好功底,好剑法,好悟性!” “确实大才。”祝长老也叹道,“这小姑娘剑法竟已有脱出樊笼窠臼之象,你派中那几个天才,大抵也不过如此吧?这小小白山剑派,还真是接二连三给祝某惊喜。” “那几个混小子还真比不上这丫头。何止是脱出樊笼。你不是练剑的,自然不知道,这丫头不仅内功扎实深湛,在剑法上更是隐隐脱凡,正处在破关之时。这一战后,说不定这姑娘就要领悟天地灵机,脱凡入仙了,并且还是战力最强的剑仙!”陆老道越看越惊,评价也越来越高,引得祝长老神情也凝重起来。 这时,突然传出“叮”的一声。 众人凝神望去,却是田丽所使长剑被黄衣老僧一掌抹断,从中裂成两半,剑尖那一头砸在地板上发出的脆响。而黄衣老僧宽大的左袖,也被割破一条长缝。 田丽此时身周白气蒸腾,脸色殷红,额角发际散乱,青丝飞扬,双眸却亮若星辰,充斥无穷战意。 老僧合什赞道:“姑娘武功之高,超出老僧预料,白山剑派果然不凡。不过胜负已分,姑娘还是收手吧。” “你等要谋夺我剑派产业,还想我收手。不可能!你我之间,不分胜败,只分生死!” 黄衣降魔老僧宣了一声佛号,刚猛面目上显露怒意,他不再说话,只是再踏一步,这次了出手再不容情,如鹰探爪,闪电一般直扣田丽右肩。 田丽右臂一抖,迎敌而上,一泓清澈水光突然出现,后发先至,无声撩向老僧前襟。 这一剑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连黄衣老僧都未看清此剑从何而出,又为何会显出的这如水光色。他只是凭借百多年的战斗经验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于千钧一发之际吸胸塌腹,脚下连退,同时胸前金黄光芒骤然亮起,化出一面金盾挡在剑光之前。 当……堂中如槌响巨钟,无量声波轰得修为浅薄者东倒西歪,抱头惨叫。 剑光散,金盾碎。 黄衣老僧低头看着自己胸前慢慢浸出的一抹红艳,骇然失色。 “法器?”祝长老大惊站起,盯着田丽手中尺长剑器一眨不眨。 “飞剑?不,是上品剑胚!”陆老道同样震惊,眼中冒出灼灼光华,“白山剑派竟然还有这等宝物?” 黄衣老僧如万年不变的僵尸脸终于沉了下来,他缓缓从怀中抽出那小臂大小粗细的黄金宝杵,斜于胸前,沉声道:“老僧还是小看了姑娘,差点就着了道儿,你竟然还藏有一柄法剑!不过,这一次,老僧不会再留手了。降魔金杵一出,生死各安天命。” “降魔,是不是太过了。”祝长老和陆老道不约而同喝道。 “慈心寺颜面不容有失。除非这位李姑娘低头认输,交出法剑,否则老僧必不留手。”降魔断然道。 “这么说,你是想杀我爱妻喽?”一个饱含怒意的年轻男子声音突然出现在堂中,紧接着一抹游动剑光如灵蛇般凌空射入,二话不说,便撑起灿烂星河剑圈往降魔老僧头上绞去,“既然如此,那就让方某就先要了你的命罢!” 正文 010 教训 无中生有! 只见一道璀璨小星河突然凭空而现,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时,这璀璨小星河便绕空画出一个星圈,如有实质,无比凌厉地往降魔老僧头上套去。 黄衣老僧大惊,暴喝一声,间不容发之际猛推起光芒暴涨的黄金宝杵迎空对上,同时周身气息鼓荡不休,一身宽大僧袍如充了气般瞬间膨胀起来,原本无形无相的佛家罡气爆炸一般轰出一股磅礴之力,加持于宝杵之上,使之亮得像天空中的太阳,放射出无穷光热。 一刹那,堂中不少人又惨叫着捂眼倒下。 璀璨星河与黄金太阳重重撞在一起。 只是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失聪、目盲,不由自主地被抛飞出去,砸在墙上柱上,跌成一地滚地葫芦。 撞击的正中央,连无形无色的空气都被挤爆,一圈白色气浪呼啸着向外奔腾,又将几个勉强站住脚的家伙像吹灰一样吹了出去,好运的从门飞出,倒霉的砸窗而出……堂中两排桌椅在接触气浪的一刹那便碎成木片木刺,变成要命的暗器嗖嗖向四周怒射……惨叫声一波接着一波,不绝于耳。 待到气浪平息,烟尘落下,众人再看时,方云气不喘面不红,眼中神光湛然,他倒提剑器,立于中央,如山如松,连宽大袍裾都未曾有一丝破损。 反观降魔老僧,不仅退出四五步外,而且脸色发白,神光晦暗,那持杵的右手震颤不停,鲜血从碎裂的袍袖中不停汩汩而下,狼狈异常。 侥幸未被殃及的数十人见此顿时大哗,满脸不敢置信。 方云冷笑着将护在身后的田丽拉了出来,示意她退去廖梅那里,然后又对着激动得脸色胀红的爱妻们笑了一笑,才转头冷冰冰地跟降魔老僧喝问:“就你这种货色,也敢图谋我家产业?” 祝长老和陆老道神色凝重地立在一边,上下仔细打量突然出现的方云。 他们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最近声名鹊起的剑仙方云,然而刚刚那玄妙一剑,已经打去了他们全部的轻视,无法否认的,他们都马上将方云当成平生大敌。 黄衣老僧徐徐吐出一口浊气,铁青着脸看向表情很是不屑的方云,吐声道:“背后偷袭,胜之不武。” “哈!”方云突然发笑,用剑指着老僧讽刺道,“脸皮忒厚。你慈心寺的颜面就是这样积攒起来的吗?我也不问你名字,因为你以大欺小,害我三位娇妻生气,所以我只教你再接我两剑。若是你不死,我就放这帮乌合之众与你一条生路。若是你死了,对于这帮混帐,我会全数点破丹田废了修为,赶下山去。” “你不要欺人太甚!”降魔老僧怒道,“老僧输赢与他们无涉。” “那我没来之前,你在干什么?”方云鄙夷地看着老僧,“难道不是欺人太甚?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再说这些人又是被你们鼓动来闹事的,欺负他们又怎么样?反正这帮人的命运是与你绑在一起了。你最好拼命,否则不仅自己丢命,还要害了这十七家门派呢。” “你!”黄衣老僧几被气得七窍生烟,却又对嚣张跋扈的方云无可奈何,毕竟他理亏在先,如今被人家强势报复,任谁也说不出理来。 “方先生……”祝长老突然出声,然而刚开口就被方云很不给面子地直接打断。 “祝长老最好坐在那里不要多管闲事。”方云冷冷地盯着他,“若不是你刚才没有直接出手,哼!” “好霸道的小子。”陆老道站了起来,走到祝长老旁边站下,手上那玉印光芒渐渐亮起,照彻一方空间,“剑修攻击虽然强悍,可惜双拳难敌四手,我们三家可是足足有三位法力境在此,若是全力一战,胜负未必在你。” 方云没理老道,到是把那方玉印仔细打量了数眼,轻轻点头:“好宝贝,内蕴雷霆之力。” 陆老道被人无视,气得脸色发黑,他马上瞧向祝长老。祝长老稍一沉吟,原本收去的丹心神珠再度冉冉升起,晶莹红光与如水青光分庭抗礼,占据堂内半边空间。 见他们如此,黄衣老僧也祭起黄金宝杵,悬于头顶,如太阳再升。 方云见到这一幕,嘿嘿冷笑不断。 “这是要三打一吗?要是二十天前,我还真打不过。可惜,你们来得真不巧。”方云同样御使寒星飞仙升空,璀璨星河凌空游动,徐徐胀大,初时如蛇,眨眼之间,灵蛇化龙,堂中三分之二的空间都被这星河神龙蛮横霸占,原本被红光,青光和金光占据的地方,在光芒与光芒地交锋中被硬生生挤了下去,最后只可怜惜惜地蜷在迎客堂一角。 祝长老三人大惊失色。 他们根本没想到,方云的道行竟然已强到如此地步,简直堪与古籍中丹境真人相比。被那种无法抗拒的磅礴力量压在头上,就算以他修炼百多年的坚韧道心,都无法不心生恐惧。 祝长老和陆老道马上对了一个眼神,取得默契。 两人同时收手,丹心神珠和青玉宝印全部被他们收在头顶凌空一寸处,光芒主动收敛黯淡。之后,他二人闪身远离降魔老僧。 转眼之间,方云一方,慈心寺一方,还有明显有联手之势的万世学宫、问天宗一方,三足鼎立。 方云明白,这是祝长老和陆老道已表明态度不再与白山剑派为难。所以最后剩下的敌人,唯有慈心寺降魔老僧一人而已。 大难临头各分飞。 方云冷冷一笑,对这种三派联盟十分鄙夷。就以这种手段与南方幽冥教相抗二三百年,方云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叹幽冥教倒霉,还是骂幽冥教无能。 “你们……”黄衣老僧震惊之余,大喝道,“实在糊涂!我三人联手一战还有可能获胜。如今被敌人分化,那洞天之事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你们二人将三家领袖的决定置于何地?” 祝长老和陆老道面色尴尬,干脆转过头去不看他。 “还想着洞天秘境?”方云嘲笑说,“你当了一百年的和尚,怎么还是要财不要命?看来佛祖虽然发大愿要普渡众生,但碰上你这种冥顽不灵之辈,同样要无可奈何。你这是要跟佛祖打对台吗?” “休得胡言乱语。”黄衣僧大怒,指着方云骂道,“尔不过一黄口小儿,偶得重宝发迹,不仅不感念天恩,反而还毁佛谤祖,你罪孽之重,倾大江之水都难以洗刷,早晚报应不爽,落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方云默运玄功,星河神龙分出一股盘绕在他身周,托他升起,凌空而立。 “方某修的是玄门仙道。从来只知有天庭,不知有地狱。”他声音越发清冷无情,“至于那十八地狱,还是留给你这等专坏祖师修行的恶徒恶孙去享受吧。” 他突然大喝一声:“恶僧,接我第二剑!” 庞大的星河神龙刷地游动起来,迎客堂中骤起强风,各人的衣袂都被吹得呼啦直响,大家不得不远避墙角,或抓住重物和柱子,免得被强大力量直接扯入两位不世高人的战圈中央。 万世学宫和问天宗的两老,相视一眼后同时跃向那些早已失了胆色惴惴不安的十七家众人之前,联手发力,预备抗衡一会可能出现的强大破坏力量。 廖梅也领着姐妹们急退,守住迎客堂通往前院的后门,三女全部拔剑在手,以防万一。 “佛掌托天!”黄衣老僧大吼同时,双掌再度推起暴发出强烈刺眼光芒的黄金宝杵,这一次他有了充足准备,不仅法力催至最强程度,还配合密咒手印,将降魔金杵的力量催发至极致,狠狠撞向天星冰封剑所化的星河神龙。 轰…… 刺眼的金银光芒和剧烈爆炸声瞬间淹没迎客堂中一切,摧枯拉朽地将本就残破的堂内摆设炸成粉碎,大屋震动,就像马上会塌下来一般,烟尘呛人呼吸,遮人视线。 “你还是杀不了我。”尘土飞扬无法睁眼视物的迎客堂中,突然暴起一声大吼,一道土黄色影子几下闪出尘雾,落到迎客堂外空地之上。 此时这老僧口角益血,脸色苍白如雪,一身黄色僧衣几乎碎成布条,勉强能遮蔽身体,他脚下僧鞋白袜,只剩下一两条碎布还夹在趾缝间。 “还有第三剑呢。”方云大喝道,如影随形飞掠而出,身上齐齐整整,清清爽爽,不沾一丝尘埃。 只从这一点看,就知道方云功力远超降魔僧,后者连吃两剑,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话音未落,第三剑出,光天化日之下,突现璀璨天星。似无垠星河要自天外坠落,兜头盖下,声势无双。 天地变色。 这一剑,即是二十多天之前,方云全力出手重伤血妖蔓的那一击,就是这一击,逼得为妹复仇心切的小七王不得不放弃人身,以身合妖,行那逆天之事,同样又逼得方云自己不得强行突破境界,只为那一线胜机。 在方云突破金丹境之前,这是他所能发挥出的最强力量,没有之一。 “啊!” 黄衣老僧终于再也防不住,那裂天星光破开宝杵发出的黄金色护身气罩,无情斩落。 老僧拼了老命扭身,于间不容发之际错开半边身子,但剑光迅急如雷,他的右臂仍然被星辉擦过,瞬间被震成血雾炸开。 方云凌空而立,目送老僧化作一线金光,仓皇消失于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