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楔子 七夕的夜,银河落九天,满天的繁星闪耀,凝成了一条星河。 织女星,牵牛星,眨着眼睛等待着那喜鹊的飞来,鹊桥的架起。 姑娘们悄立在葡萄架下,聆听着织女和牛郎的丝丝爱语。仰望着浩渺的星空,虔诚的乞求上天能让自己象织女那样心灵又手巧,祈祷自己能有如意称心的美满良缘。 凤城。 凌晚香的七夕夜是特别的。 鸨儿不给她花前月下,不给她绛紫的葡萄藤。 这一夜,她是全凤城的花魁。 香间坊,热情的大门敞开着。 香间坊,迎尽四海皆天下的宾客。 凤城姑娘们的良人,无论是老的、少的、美的、丑的、家财万贯的、乞讨为生的,全部聚集在香间坊的暖香阁。 凤城的妇人们,这一夜注定要孤独守望天空中的那一轮如钩的上弦月,它弯如刀,仿佛在剜着她们的凄清的心。 凤城的男人们,在香间坊的暖香阁。 人山人海,人挨人,人挤人。 平日里空荡荡的暖香阁此刻小小如海上的一叶小舟,悠悠荡荡的飘浮着。 除了前排三米红绳内的两排方桌方椅,所有的空隙全部站满了人。 翘首的,举目的,扶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看的。 男人们千呼万唤着。 有的人被踩掉了鞋,有的人被挤的绾起的发散乱飘飞,有的人随着人群的风摆一个不稳,摔倒了,哭喊声却被叫嚣着掩埋进风中。 七夕夜,别人的乞求,别人的祈祷,永远只是别人的,那不是她凌晚香的最柔。 雪坊的白纱内,她一丝也不挂,玲珑的身形彰显了女人的婀娜,若隐若现的乳沟撩人的惹人暇思。 乌黑的长发上一条白色的绢子随意的一绑,慵懒如被阳光晾晒了一整天的牡丹,除却了富丽,只娇柔的释放它夕阳下的绚烂。 洁白的面纱轻遮了脸,朦胧中,挺俏的鼻、湛蓝的眼、小巧的樱桃口组成了完美的一张脸,那恼人的纱啊,却让你看也看不真切。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那羽纱后的倾城容颜,除了自己,除了鸨儿就再没人瞧过。 男人们的猎奇心怂恿着她们来了暖香阁。 而她的初夜注定了要在这七夕的夜里成为凤城茶余饭后的笑谈。 一个女人的初夜惊动了整个凤城的人,无论男人女人皆卷进了她的无奈。 她,似乎可以骄傲,也可以无视天下的女人。 她,眸中只有哀凄无限。 她无法把握那个给她初夜的男人是谁? 俊美与丑陋皆无关,已婚与未婚也无法确定。 只要是个男人,只要他是这一夜里暖香阁内最有钱的男人。 他,就可以取了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落红。 盈盈泪眼写进眼眸,未滴落,是因为十六年间的亭台楼阁,烟花香雨早已让她看淡了世间的情与爱。 命运,有它无法逆转的法轮,齿轮咬着你只能向前,回头,只会是血花迸溅,永无归期。 七夕,于她,只是虚幻的一场繁华,当喧嚣落尽,当她从少女蜕变而为妇,那冰清玉洁的凌晚香从此便消失无踪了。 从此,她只是男人身下的小宠,所有的笑再也不会真切。 当盈白的玉足踏在鲜红的地毯上,红与白在男人们的眼波流转中变幻着它的绝美迷宫。 不怨天,不怨人。 那双会说话的眸子一眼望穿了所有的男子。 欢呼,叫价此起彼落,她卑微的立在万千的男人面前,任凭他们对她的品头论足。 鸨儿的声音,五百万,过了五百万的价码她的面纱就会揭下,否则今晚她的面就只给那唯一买到她初夜的男人看去。 “五十万。” “一百万。” “一百五十万。” “二百万。” …… 价码在飙升,她的心在狂舞,秋风扫落叶般地只有凄凉。 “三百万。” “四百万。” 就要五百了,眉头突的一跳。 她在害怕吗? 这一天,是鸨儿等了十六年才盼来的,她的兴奋与尖叫比男人们还来的猛烈。 远远的,一匹白马架着一辆白色的车不疾不徐的驶进来。 暖香阁第一次有了马的踪迹。 钱,只要有钱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从大门口进来。 马车停了,在人群的叫嚣中远远的停在边角上。 车,驶不到近前。 进来了,必然换得的是所有男人们的倒下。 五百万。 终于到了鸨儿的价码线上,她的芙蓉面就要给所有的男人看尽了。 “婊子就是婊子,装什么清高,快摘。” “快摘。” “快摘。” …… 人群的欢呼声此起彼落,催促着她的手一把扯下那挡尽风华的轻纱。 扯吧。 扯吧。 无数的呐喊声想在凤城的天空之上。 她无措的轻轻抬手,那面纱摇摇欲坠般的随着她的手一起抖颤。 “一千万。” “我要她的初夜。” “我要她的面纱不能揭。” 那声音仿佛夜莺轻啼,仿佛小溪击流石,仿佛幽兰乍吐芬芳,仿佛淡露轻叩着晨曦, 她的手乍然停住,遥望着那声源的来处,心生惊喜,是那白色的马车。 人在车内,只闻其声而不见其人。 鸨儿呆在场中央,一千万,她几辈子,不,几十辈子也用不完的花花黄金啊。 暖香阁,一瞬间万赖俱寂,所有的人屏住了呼吸,一千万,他们没有听错吧。 这男人,注定争得了凌晚香的头彩。 而好戏,似乎还在后头。 “再一千万,这香间坊就归我,我送这台上的姑娘了。” 正文 第二章 良药 片刻的寂静后是漫天的哗然,人们的瞩目不再是台上的凌晚香,而是那车里有着绝美声音的男人。 只听那声音已恍若仙镜了。 今夜他们果然不虚此行。 只是可惜两个主角的面一样的深藏而不露。 钱,没有他多。卖了一家老少也换不回来一个零头。 叹气吧,除此再无其它。 当鸨儿的一声‘成交’响在暖香阁时,所有的人只能残忍的接受这个事实。 凌晚香就是车内的那个男人的了。 走吧。 却是舍不得的一步三回头,望不到容颜,望一下身影总可以吧。 回去吧,他们的婆娘,他们的恋人还在花前月下数着他们的归期。 男人,果真太花心。 好男人,这凤城有吗? 没有听说过,因为他根本不存在。 …… 暖香阁,鸨儿屏退了所有人等。 虽然她已不在是香间坊的老板,虽然她再不是凌晚香的嬷嬷。但是为了那滚烫的二千万,为着那车上的男人做牛做马又何妨。 终于,除了她,除了那辆马车,除了树上猫头鹰的呼吸,暖香阁里已安静如初,仿佛那曾经的人潮,曾经的涌动,曾经的欢呼,只是虚幻的一场梦。 醒来,她遇到了上天赐给她的良人。 虽然还未谋面,但是,她已认定了他。 她缓缓的走向红毯的尽头,等待着这令人羞赧令人渴望的旖旎之夜。 人影幢幢,衣袂飘飘,有仙风拂过,有道骨傲然。 一位白发的婆婆,一位白须的老翁,一位白衣胜雪的少年。 三个人,婆婆慈祥,老翁祥和,而少年,一张毫无血色的面具遮挡了其后的绝美。 她相信,那面具之后的他一定是绝美的翩翩美少年。 婆婆揽了她的腰,老翁携了少年的手。 顷刻间,四人已入了她散淡着玫瑰香气的小巢。 “你,不可揭了他的面具,否则就只有生不如死。” 好一个生不如死,假如她乖乖的听话,假如她没有摘下那面具,那么此生她都是快乐的。 婆婆将她,老翁将他,齐齐的抛在暗涌生香的罗帐内。 她听到了他的喘息,暗潮汹涌。 他,被下了盅,情盅。 她,是他的良药,她已知晓。 他如玉的长指一寸一寸的褪下她身上恼人的薄纱,急切而抖颤。 轻吻而上,缠绵而激情。 舌轻舞,花谷绽放成幽雅的昙花,匆匆一现,终于,两声粗喘渐渐的归位为零,平息后的他餍足的伏在她胸前的柔软中。 欢爱的气息魅惑着她,那白皙的手指轻轻的移向那呆板的面具,闭目中的他手指只轻轻摩挲她依旧滚烫如初的肌肤。 那面具,缓缓缓缓的卸下,他,竟不设防。 那是一张倾国倾城的丽颜,剔透玲珑,妖娆迷离,如雨如雾的眉宇间淡淡的漾着一份水的氤氲,这样的一张脸,足以令天下间的男与女皆黯然而失色。 即便是她,也无法免俗。 静。 她呆住了,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张脸,仿佛要将他深深深深的印在脑子里,永远也不要抹去。 静。 她还来不及思索。 门开了,恍惚间,手腕一凉,一枚银光闪闪的镯子套了上去。 眨眼间,他已被老者用衣袍裹住。 眨眼间,三人已消失无影踪。 农历四月二十,暗黑,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层里偷闲,那一夜香间坊灯火通明,全体歇业,所有的莺莺艳艳都齐聚在暖香阁中。 她们的主人要生了。 产婆,小丫头,还有嬷嬷,进进出出的有些慌乱。 或许,这是香间坊第一次有人待产吧。 热水。 热水。 产婆不停地喊着,也伴随着女人的低叫。 终于,一声婴啼划过漆黑的夜空,清亮的嗓音惊醒了期待许久的姑娘们。 “生了。” “生了。” 叽叽喳喳的开心中,更多的是对这孩子的一份祝福。 “是个女孩。”产婆沉稳的透过半敞的窗宣布着。 “哎,怎么是女孩啊,女孩命苦啊。” “晚香是希望生男的,知道了,她又要哭了。” 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更多的是慨叹身为女人的不公平…… 一记响雷,雨突然倾盆而下,阴沉了一整天的云终于撒下了漫天的雨网,田野中、池塘里、街道上,雨如珠玉落盘般清脆的奏响了欢畅的交响曲。 久旱逢甘露,凤城的老百姓听着这雨声,从睡梦中欣喜的醒来,开了窗,手掌接着雨,再从指缝间一滴一滴的落下,感受着雨的清新,雨的生命力。 女孩的出生,似乎给凤城带来了无限的生机。 女孩随娘的姓,凌姓,名唤伊璃。 凌伊璃,伊人如琉璃,取其流光溢彩、瑰丽精致、细腻含蓄之意。 …… …… …… 香间坊的早晨一向都是从中午开始。 “小姐,小姐,起来了。”一声低叫吵醒了伊璃,她揉着眼睛望着流苏低垂的窗帘,阳光渗透进人间的角角落落,一室的幽暗与点点丝丝的光线矛盾的揉和进她的小屋,也涤荡了她的心神,把昨日里的不快慢慢的氲散开来。 “进来吧。”伊璃扶着床头坐起,慵懒如猫。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世间最公平的对待就是时间,无论贫富贵贱,无论年老年少,它不会为王子而慢行,也不会为乞丐而疾跑。 十六的花季,这样的年纪,普通的或是官宦家的女儿早就嫁了出去。 而她,来提亲的不是肥粗扁胖,就是三妻四妾的恶俗男子。 昨日,凤城的太守来提亲,娘拒绝了,娘说再不济也不能嫁一个有妻室的人,虽然是二房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难道,因了这香间坊的出身就嫁不得好人家吗? 幸福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她宁愿就这样陪着娘一辈子。 丫头雪落轻推了门,盈盈的笑意写在脸上,那笑颜将伊璃的思绪从阴霾中拉了回来,“小姐,不是说好今天一大早要去棋馆吗?” 伊璃恍然捶了捶头,“哦,我忘记了。” 今天是十年才一次的凤城棋赛,方圆百里的奇人异士皆会参加,这么大的场面,错过了才是可惜。 正文 第三章 小偷 “小姐,那快换衣服吧,我也去换了。”雪落把准备好了的罩衫靴子整齐的放在她的面前,乐颠颠的跑出去了。 看得出,雪落的期待绝对不少于她。 每一次心烦气躁时,伊璃都会跑出香间坊,去逛街,会去凤城城外的梅山看山花看野草看漫山的无限清幽,而雪落会陪着她一起疯一起笑。 一个小丫头,呆在一起久了,自然就通了心气,明里是丫头,实则比姐妹还亲。 出来多了,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比香间坊要阳光灿烂的多了。 …… 收起心思,伊璃利落的换好了一身淡青的罩衫,绾好了发,望着镜中着男装的俊美容颜,竟是意气风发,英姿飒爽,这样的面容不知要迷倒多少待字闺中的少女了。 推开了房门,雪落已经等在了门外。 一主一仆,一个‘少爷’一个‘小厮’,一前一后,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了暖香阁。 伊璃看到娘立在门口的梧桐树下,正望着那心形的叶子和黄绿色的小花怔怔的出神。 她拉着雪落以手示意只轻轻的走,只想躲过娘,让娘知道她又跑出去玩,不知要增多少的担心。 才走两步,娘已然转身,手里绞着一片梧桐的叶子,幽幽道,“伊璃,要早点回来呀。” 伊璃望着娘,她知道娘是无奈的,娘知道此刻即使留住了她一时,她还是会寻着机会再跑出去,这么些年,没有谁比娘更了解她。 “娘,放心,晚饭前我一定回来。”陪着娘一起吃晚饭,是伊璃多年不改的好习惯。 娘拿着一块碎银子放在她的手上,“去吃些东西,别饿着了。” 伊璃收了银子点了点头,经过了娘的身边,转眼出了暖香阁,她知道娘还在望着她的背影。 奶娘说男装的她象极了娘经常痴望的那幅画中的男子。 那是爹吧,却除了娘,没有人知道。 她见过那画,有一次娘睡着了,画摊在桌子上,她望着画中的男子俊美邪魅,而她居然有五分象他,尤其是她的鼻子,鹰钩一样的绝对不是娘的再版,象极了画中了那个他。 娘不说,她也知道,那就是她爹。 娘总是默默的倚栏而望,仿佛是要望断满天的云彩,望断曲转回廊间的悠长古道。 只有她知道,娘其实是盼望着那条路上爹的白马车会突然的出现吧。 相思红豆,红豆想思。 女人的心是水做的骨肉,娘的心苦楚而酸麻。 娘是被采摘的女人花,无人观赏,她只会慢慢老去。 她的出身,她不怨娘。 她宁愿凄清的走过一生,也不要与不爱的人相守一世。 出了暖香阁,就到了香间坊的正院,天井里一片的宁静,姑娘们尚在梦乡里酣睡,那古老的榕树落了一地的叶子,淡淡的微风吹了叶子轻轻的在地上滚落着,此时的香间坊比起多年前似乎冷清了许多。 守门的小厮低了头即是行礼又是打着招呼,香间坊是娘的,也就是她的,她是小姐,更是主人。 进了街口的凤香店,正卖着早点的吴大娘就迎了来,伊璃她是认得的,也知道是姑娘家,却从不对外人说起,老顾客了,伊璃买东西总是多给一份的钱,说是赏的,赏他们老两口的好人缘。 夫妻两个的店,无儿无女的,伊璃的柔和总让人如沐春风,清淡了一份富家小姐的压迫感,虽然她的出身不是光彩,但那一份由内而外的贵气却是谁也夺不去的。 雪落总是随着她一路来一路去的,调皮的性子笑嘻嘻的模样也更讨喜。 伊璃常说哪一天这丫头不愿随着她了,就把她卖了给老两口儿,她无父无母的,也算是各自都享了天伦了。 雪落总是呵呵笑着,不吭声,这样的卖法,她一百个愿意吧,就是舍不得离了伊璃。 买了两个刚出笼的馒头,浓浓甜甜的豆浆,香香的吃完了,人暖暖的舒服。 打了招呼出了凤香店,伊璃拿着雪落买给她的小糖人,一路走一路品尝着它的甜。 男人的装,女人的心性,知道了她是女人又如何,她依旧只做她的凌伊璃。 雪落远远的落在后面,东瞅瞅西看看,今天的凤城好热闹呢,卖杂货的,卖水果的,写信的,算卦的,好不风光。 大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一路走在人群中,仿佛自已就是一粒细沙,淹没在红尘之中,一份孤寂将她的影子落寞的斜扬在街路上。 “站住。抓住他。”猛听得这声音,她唬了一跳。 怎么了? 正要回头,一个人影从她身边飞快的跑过。 伊璃想也不想的扯住他的衣角。 一扯。 一拽。 一个小男孩泥鳅一样的将衣衫脱落在地,依旧如风一般的飞跑而去。 “小偷。”这声音真真切切的钻进她的耳朵。 伊璃反射性的弯了长腿,一伸一勾再一弯,那一气呵成的曼妙的身姿果真让男孩仰倒了。 那是健舞中的一记腿功,却不曾想急切间竟被她使了出来。 舞,除了美,原来还可防身。 一个青衣小童从她的身后如飞般的走到男孩身边,一脚踩在了他的胸膛上。 “东西拿来。”丢了东西,大抵都是气愤的吧,他的口气实在是说不上好。 “我没拿。”小男孩倔强的不承认。 伊璃望着那衣衫褴褛的小男孩,突然有些不舍,穷人家的孩子啊,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再不还我,就打断你的腿。”小童踩在男孩身上的脚突然加重了力气,惹得男孩咬紧了牙关,血丝从嘴角滑落,男孩却无一声的哼叫。 够硬。 “小姐,快走吧。”是雪落追了来催促她赶紧赶路。 伊璃回转身正欲与雪落说着话,却一头撞在一团香气环绕的胸膛上,那香气不似香间坊的脂粉香,而是香薰久了人身上自然而然散发的一种香气。 沉香,那是印度的一种香,清心、养性。 这香,不是寻常人家可得的东西,伊璃也曾用过一时,那是香间坊的花魁舞娘秦羽裳赠她的,一点点而已,用了没多久就没了。 这人,似乎有些不等闲之。 伊璃恍然抬首,不期然的对上了一双湛蓝眼瞳,望着她的眼神里多了些许探究。 正文 第四章 子淳 望着身前长身玉立、羽扇纶巾、面白如玉、白衣胜雪、鬓发轻扬的男子,这样的俊美无双,倒是显得一旁的伊璃减了一份英气,而增了一份阴柔之美了。 早见过了娘画中的男子,没有谁比她所谓的“爹”更美了吧。 所以对他,伊璃没有更多的惊讶,花痴吗?她从来不属于这一列。 “彦青,要回了东西就好,不要伤了他。”他的温和让地上的小男孩喜上了眉梢。 “我没拿。”小男孩依旧否认。 “公子,我明明看到他摘了你的扇坠子拔腿就跑。” 那公子再望了望倒地的小男孩,似乎有些不忍。 伸手向怀中探去,顷刻间已取了一锭黄灿灿的金子在手中,“你拿去的,只不过是一块破石头而已,对于你没有任何的用处,只要你还给我,这锭金子就归你。” 公子说着已将金子递到了男孩的手中。 男孩躺在地上一声不响地一把接过金子,不信般的狠狠一咬,似乎是咬酸了牙,皱着眉咧着嘴,再忍了疼,随手将那一锭金子揣入怀里。 “还你。”男孩伸了手把东西递给了公子。 路人皆睁大了眼睛想要看个究竟,是什么东西可以让白衣的公子用一锭的金子来换回呢。 一定是非常贵重之物。 少年一手接过,不紧不慢地挂在折扇的扇柄上,仔细看去,原来真的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只是扁扁圆圆的形,一头有一个小孔穿了青细的线,线再挂在扇柄上,光光润润的泛着一点点的纹彩。 或许,随身的东西用的久了,自然会生出感情来吧。 “彦青,放了他吧。” 小厮不情愿的收了脚,嘴里嘟囔着,大概是数落他家公子的大度吧。 的确,偷了他的东西,他却拿金子来赎回,或许是有些太招摇了吧。 伊璃笑了笑,转身欲离开。 “小兄弟,谢谢你。小兄弟可是要去看那棋赛吗?”这街上的行人,八成都是往赛场来着,所以,他当然是猜不错了。 “是啊,我们家小……,我们家少爷正是要去看那十年才一次的棋赛。”雪落听到少年的问话,一个疏忽,应得差点叫错了对伊璃的称呼。 “我也是,刚好我不识得路,既然小兄弟也要前去,那不妨就一同前往吧。” 伊璃想要拒绝,却觉得于那公子会是尴尬,他的好心肠,总让她不忍。 有时候,缘份就是这样,不经意的来,悄悄的你躲也躲不过。   伊璃的步履还有些迟疑,一个男子,认识也不过几分钟而已,甚至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晓,就这样一起同行,似乎是有些唐突了。   转而又释然,她的衣装为男,他是将她当做男人一样对待了。   这样想了,轻快而行,那沉香的气息在她的身侧淡淡的只让她的心也清。   “小兄弟,不知要怎么称呼。”公子轻摇着折扇,眼望着前行的路,而话却绝对是问着她的。   伊璃一边看着周遭的行人,一边头痛的想着自己的名字。   报真的,不行。凌伊璃,那是女孩家才有的名字呢。   报假的,只有种不诚实的感觉。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阳光下点点飘舞的尘埃,灵机一现,“凌姓,名一尘,公子呢?。”   不改的姓,谐音的伊和‘一’,只一个尘字,儒雅却多了几分禅机。   “叫我子淳就好。”他亲切而随和,却与他身上那份淡淡显露的贵气有些不协调。   “听公子的口音应不似本地人。”伊璃大多的时间是在暖香阁里被娘盯着学琴棋书画舞来着,虽绝少到香间坊的前院,但是她经常的偷偷跑出去,倒也见多了四海皆为家的奇人。   “偶然路过,听人说起,就来了。”年轻人的天性,遇到这样大的场面避开了是遗憾吧。   “十年也才一次,上一次凤城大赛的时候我才六岁,还不懂得看棋,只懂得看人多的那份热闹,这一次,可不要再错过了。”   “那可真是我的运气了,第一次来凤城,就被我遇上了呢。”   “观棋如赏画,下棋如抚琴,丹青妙笔抒寓意,琴声淙淙弦杀有音。”把画把琴的妙处融入棋中,心可静如水,棋自可绝处也逢生。   伊璃的棋初是先生教她,后是她教先生,也无所谓教与不教,对弈,本身就是一种境界。   “楚河汉界合,眼中是天下归一的疆域,输又何妨,赢又何妨,霸王的一去其实是苍生的福。和棋,少了生灵的涂炭,少了尸骨遍鸿野。”子淳说的感慨,仿佛在说着天下的纷争般。   “公子的心肠太过柔软了些。”伊璃直言,自古得天下者又有谁不是耍尽权术,勾心又斗角,玩弄一兵一卒于股掌之中呢。   而于棋中,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不说这些了,还是赏棋最重要,一尘要去赛吗?”   “不了。”看看就好,参加,应该是没了可能的。   “那我也不赛,只观而已。”说得投缘而兴起,他突然就很想交了她这个朋友。   “子淳自去对几局才好,我与你助威就是了。”她淡淡笑着,她也想军炮马相一手横握来着,却只怕是连门都进不得。   扭头看着雪落,小丫头正冲着她扮着鬼脸呢。   唉,也就雪落知道她去不成的原因吧。   咦,彦青呢,怎么不见了子淳的那个小厮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几步外彦青正大步流星的赶过来,似乎是有什么事要禀报。   “公子,彦青追查过了,那小男孩家里无父也无母,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奶奶,正病着,发了高烧,他拿了那锭金子换了些药草来熬,倒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这样就好,不然那一锭金子就是教坏了他。”   伊璃想了想,正是,偷了东西还赏银子,的确会纵容人的恶习。   但假若是解人之疾苦,那又另当别论了。 “子淳何以知晓那孩子是有苦衷呢。” 正文 第五章 人心   “他不止是衣衫褴褛,偷东西的时候我听得他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声音很大,他一定是饿了很久了。然而他身上还有一股子烧鸡的味道,象是揣在怀里。自己饿了却不吃,那一定是要留给他人的。这样的好孩子,偷也是不得已吧,所以我就送了他一锭金子,再遣彦青去查了。”原来他那银子也不想白白送给混水摸鱼者。   “但是子淳始终是猜测而已,又何以更笃定呢。”   “他还我坠子的时候,那从怀里掏出来的圆扁的石子上明明有鸡腿的香气,可见那鸡腿是不假的了。”   “公子果真是心细如发,也心善而慈。”   原来如此,那肚子的咕咕叫,还有那香气,伊璃却没有留意过。   原还以为,他只是摆阔的少爷,做个秀而已。   却不知竟有这许多玄妙。   人的心地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金钱可以救人于水火,也可令世间更污浊。   有得即有失。   有心必有报。   伊璃为他抓了孩子,拿回了他的扇坠子,孩子气她,公子却感谢她。她失去了,也得到了。   子淳没了金子,却拿回了他的东西,也解了祖孙两人的水火,其实,他得到的更多,这是善。   而孩子,他是最幸福的一个,因为他遇到了贵人。   那贵人,他是子淳。   “一尘可曾练过‘舞’吗?”此‘舞’而非彼‘武’啊。   “嗯?”伊璃不解其意。   “一尘的那一记腿功恕在下口拙了,竟是千娇百媚,柔中略带刚劲,却凌缦生风,想来这‘舞’学上,造诣不可小觑。”他说得直白。   伊璃却听的心惊,莫非她看出她是女儿身了,那舞通常只有女儿家才会学来,是绝少有男儿也练过舞的。   心思如此,忙应道,“随意间的一扫而已,哪来什么造诣,子淳一定是看走了眼了。”她笑着化解他心中的疑义。   从记事起就跟着嬷嬷请来的师傅学着琴棋书画,而她最擅长的就是舞了。   袖舞、腰舞、健舞、霓裳羽衣舞,只要这世上有的舞,伊璃样样皆精。   嬷嬷总是逼着她练舞,舞练的久了,才知道,用身心去跳就的舞,是心灵的物语,是精气神的高唱。   “公子,你看,前面好多人呢,到了吧?”彦青兴奋的叫着,感染了一应的众人,也为伊璃解了围。   举目望去,不远处,睿祥棋馆的牌匾高高的悬在梁上,龙飞凤舞的鳞鳞金字,挑动着人的心也闪动着。   期待着,期待着战马嘶鸣、鼓声雷动的撼人一幕。 等待着,那柔柔的一颗心征服了一个世界的凯歌。 人头攒动,睿祥棋馆的门大敞着,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的。 十年才一次的棋赛,十年前,六岁的伊璃都是站在门外的广场上听着报棋官的声音,再看着从馆内传出来的每一招棋画在偌大的白色篷布上。 那时候的她只是个孩子,蹦蹦跳跳的,眼里更多的是棋子的动,而不是棋招的妙与惊。 长大了,再来看这棋赛,已少了年少时的天真与烂漫,而多了些许的温婉和无奈。 凤城的棋赛自有它的规定: 第一,无论老少只要是男子皆可参加,女子则不可。 第二,参赛者必须先解了摆在门口的五个残局中的随意一局,解了即可入内比赛。 这第二伊璃是不怕的,她看过了那些残局,解了它们根本不在话下,可是第一条她却过不了关,那是要验明正身的,就是怕某些女子女扮了男装,混水摸鱼的混进去。 据说近百年来,皆是如此,也不知是哪位先人订下的规矩,直让女人们牙咬得咯吱的响,却只无能为力的远观,于伊璃,这女子的身份是她此时的一个不大却也不小的遗憾。 一面墙上画好了五个残局,棋院的门口有五个棚子,每一个棚子对应一个残局。 许多人伫足而观看,一一的品过后,选了自己感觉最可能行的那一局,走到相对应的棚子里,解了,就可以入棋馆参加比赛了。 比赛不收取任何的费用,但前三甲均有丰厚的奖酬。 探花是一千金。 榜眼是五千金。 而状元是一万金。 如此的丰厚奖金,使得这凤城的棋赛,每一次都是成千上万人的追逐,而成正果的也只三人而已。 如真是聪明又睿智,一夜的暴富也不是不无可能。 也因此,这睿祥棋馆成了中原最具盛名的棋馆,只此一家,绝无仅有,即使是最普通的日子,棋馆里也人气高涨。 棋馆的生意逐年在飙升,附近的民房也被收走了很多家,价钱给的极高,所以老百姓卖了房子,也不愁买不到更好的来。 棋馆的小间对弈房多的数不胜数,盖了又增,增了又建,总是不够用。 没有人知道这棋馆的幕后老板是谁,只知,他是一个善人,貌似无权却有势,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日子,却连官府的人也要让他三分。 棋馆的门前,每一日的清晨都会有三个大锅的粥施舍给过路的人,从伊璃记事起,就从没有间断过。这里,也成了凤城晨曦里最亮丽的一道风景。 …… 伊璃与子淳挤到近前,人多,几乎挤弯了门前的海棠树。 清幽与谁赏, 梦生染碧枝。 朵颜千妖媚, 落雪却无声。 淡粉的花落了满身,不抖,只增了一份恬淡。 春残夏初的清凉惬意已被这满目的人迹所暗淡。 花香里幽藏着棋的风茫,花与棋幽雅相缠,引得无数雅人异士竟芳菲。 五道残局,一是鸿门击斗,二为兔游月窟,三曰炮兵兴奇,四注辅弼功高,五录五龙混海。 “一尘,我就来那一局兔游月窟了,你呢?”子淳兴致勃勃的望向伊璃,手不经意的摘了她发间的一朵落花,把玩着,嗅着花的芬芳,倒是让伊璃有些脸红了。 “辅弼功高。”简短的应声,转身跑去棚子前排队去了。 她才不要与子淳一起,他刚刚的举动实在是令她尴尬。 伊璃只想先解了这一残局,再想办法偷偷地溜走。 否则一旦进了场,被发现是女子,她说也说不清楚。  每个残局都有不同的棚子,兔游月窟与辅弼功高的两个棚子刚好是紧挨在一起的。 伊璃排了队,前面大约有十几个人,不消片刻,子淳也站在了她旁边的长队里。 解残局是有时间限制的,一刻钟一局,解不了就是自动弃权。 这样才好,否则一个人解上一天,那棋赛不是要赛上个一年半载的,那还了得。 静静的在心中研究着那棋谱,脚下,他与她的影子悄悄地重叠暗合。 正文 第六章 心解残局 排着队,好无聊的瞧着那天上的云彩,洁白的悬在天空中,象棉桃飘着飞絮,若即若离的大朵的云与小绽的云花,散散淡淡的让人只想飞上去偷偷的坐了,再看一下这天下的众生该是如何的生死如何的痴狂。 “一尘,你们家雪落呢?”子淳歪着头,也问着她。淡淡的笑,眉宇间一片清爽。 伊璃四下望去,彦青正守在他家公子的身边,寸不不离的可见其忠心了。 雪落呢,真的没了影迹。 这丫头,不知又跑去哪里了。 “去哪里看热闹了吧。”她讪讪地,看人家的小厮多尽职。 “彦青,去找一下她,不要走散了,呆儿会到棋馆的门口来找我。”他支了他的小厮去找雪落,这么多的人,走了一个又来一个,身边的人除了越来越多,却绝没有见少的迹象。 望着棚子里一个个挑着门帘走出来的人,有些垂头有些丧气,带着笑出来的甚少,看来那执残局之人也定是棋中的高手了。 “我想我是过不了关了。”伊璃故意地叹着气,先解着玩,再固意送个军,那样就可以功成身退,溜跑就十拿九稳了。 “一尘谦虚了,到你了,快些进去吧。”他催着她进了棚子里去,微笑渐渐的隐没在帘子外。 棚子正中,一七十老翁,正手捋胡须看着掀帘而入的她。 伊璃浅笑盈盈的端坐在方椅上,望着眼前的棋局,黑方一片形势大好,卒比兵多了一倍且又卒临帅帐外,她的将位怕是很难保了。 和棋。 和了,就代表她的胜利。 轻呷了一口小童端上来的茶,沉思片刻。 前炮平四,阻了那黑卒的一“将”,黑军吃红炮。 还是劣势。 老翁捧了他的茶,悠然品茗,仿佛是茶桌上的一次浅尝即止。 反攻而进,红兵“将”黑将,嘿嘿,她也坐等着老翁接下来的局。 黑将一躲一抹,军与炮两相各出击。转眼,楚河汉界前,天下已定。 她的红军换回了帅的平安。 和棋,她老神在在。 三口茶的功夫。 解了。 老翁连连称赞,她不得意。 突然想起,原打算固意送的那一子,怎么就给忘记了。 赢了,冥冥中的老天自有它的安排。 拿了已胜的牌子,放下茶杯,快走才对。 一声“晚生告退”,人已溜到了门外。 眼前的面孔除了陌生就只有陌生。 子淳不在。 急走了几步,前面已无路,人群已汇成了人墙堵得严严实实。 沿着梧桐树下走或许可以走出去吧。 身随心动,刚站稳身形,才发现她的眼前多了那熟悉又陌生的子淳。 原来他的棋比她解的更快。 原来他早算准了她会来这。 那花落在了他的肩上、衣襟上,她学着他的轻佻,摘了他襟上的花瓣,花香与沉香弥漫心间。 哑着嗓子说:“我输了。” 她却忘了那牌子还在她手上,她忘记了扔。 “是吗?”他一把抓过她的手。 湿湿热热的让她的心砰砰的跳,从没有男人握过她的手呢。 “啊。”她下意识的欲甩脱他的温热手掌。 甩脱了,却也甩丢了她的‘胜’字牌,他轻轻接住。 他看了看手中的牌子,“一尘,我带你进去。”他笃定的望着她,眨着眼睛,坏坏的笑。 这男人,有够卑鄙的。 难道他已知晓她的女儿身份,等着抓她,就是要看着她出笑话吗? 伊璃碾碎了手里的那花瓣,“子淳,我找了雪落就进去。” 金禅还可脱壳,她可没那么笨。 “你看那边。”子淳遥指着棋馆的门口。 威武的石狮子前,原来彦青早寻到了雪落,两个人正有说有笑着。 头如斗大,这丫头怎么连一点危患意识都无呢? 罢了,她的束胸还紧着,但愿她过得了门口的那一道关。 树荫下,少了娇阳,她的香汗却涔涔。 正文 第七章 惊险搜身   伊璃每一回离开香间坊,都是一身的男装罩衫打扮,十几年来,皆是如此。   这男装,出行方便,又不会惹是非。   凤城,十六年前的那一夜,见过香间坊花魁凌晚香的人不计其数,但见过她真面目的人却屈指可数。   白纱下的倾城容颜至今仍是凤城的一个谜。   凤城的人都知道凌晚香有一个女儿叫做凌伊璃。   但是,除了香间坊的姐妹们,除了凤香店的老两口,出得门来,没有人认识伊璃,也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假如果真被查到了她是女扮的男装,除了惊艳她的女儿身,但还不至于将她与香间坊联系在一起。 她无法选择她的出身,她不恨娘,可是潜意识里,她不希望子淳知道她是香间坊的人。 连她自已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就是不想让他知道,她喜欢他身上那淡淡的沉香的气息。 那气息令人安心而自在。 喜欢有这样的一个朋友吧。 朋友而已,千金也难求的一份朋友情。 女人,即使再冰清玉洁,再出淤泥而不染,但只要是香间坊的人,就永远只是台前的一个戏子,一辈子也脱不了男人的那个色字。 羽裳便是一个例子,香间坊最美丽最妖娆的一个花魁舞娘,伊璃未见她哭过,却也未见她真正的笑过。 一种哀伤,两处闲愁,人生的无奈岂是一笑一颦,一嗔一怒就可解了的。 许多人看到的永远只是一个表象,内里的美丽又有谁会去真心寻觅真心体验呢。 “一尘,快进去吧。”子淳催促着她。 的确,既然已经胜了,就没有不进的道理。 伊璃只是错在了她的女儿身份啊,可是子淳并不知道。 “好吧。”伊璃应着却没有一丝底气,只能顺其而自然吧。 随在他的身后,一路走落了满身的梧桐花,落一瓣就似少了一分烦恼般,人渐渐心安了。 他的背影没有魁梧也没有伟岸,精瘦的身形却给人无边的信任,她的无措淡了,纠结也淡了,抬头望望爽朗朗的天空,蓝蓝的底色多了一份澄澈的静,那道高高的门槛迈过去似乎也不再难了。 到了门口,子淳走在前里,取出了她与他两个的‘胜’字牌,递给了验身的两个人。 子淳配合着门卫完成了他们的任务,不紧不慢的站在门槛里笑等着她。 伊璃望着三个人只微微的笑,面上没有丝毫的做作,但心里却有些想退缩了。 只要不搜身,来打一场心里战,她是不怕的。 可是…… 两只男人的手,举起来,正要…… 伊璃的脸有些胀红了…… “这么漂亮的小哥也来比赛呀,还是爷我给你一万金,就跟了爷走吧。”一股酒气从身旁传来,调戏着伊璃的矜持,手已不规不矩的欲去揽她的纤腰。 伊璃听得那声音有些熟悉,歪着头看向这说话的男人,唇红齿白的一位公子哥,却想不出来在哪里见过,思索间已来不及躲过那轻佻的手…… 尴尬间恍惚有人一把拽过她进了门里。 “把他赶出去。”子淳阴沉着脸冷酷着扫向睿祥棋馆门口的打手。 霸道归霸道,却没人理他。 伊璃犹疑着,再瞧着子淳,他不紧不慢的拿了他的扇子在守门人面前一晃,笑意盎然,“还不赶吗?” 那守门人瞧着他手中的扇子,呆愣了下,随即叫了那打手,“这位公子喝醉了,快送他回府。” “送”字一出,那醉酒的公子已被架了出去,任凭他喊破喉咙也没人管。 “公子一共四位吗?”守门人望着伊璃、彦青还有雪落,凌厉的眼光扫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是的。” “既然是公子的人,那请进吧。”说罢已毕恭毕敬的行了礼。 没有伊璃惊到心里的搜身,也没有预期的乱,她以她的男儿身份顺利的进了睿祥棋馆。 望着子淳的背影,再望着他手中的那把折扇,伊璃明白,这子淳,连睿祥也买他的帐,他,一定不是普通的人。 他,她不可小觑了。 正文 第八章 棋开探花 攥紧的拳慢慢的松开,手心的汗吹的风干,终于进来了,当所有的紧张悄悄退去,伊璃总有些不可置信的感觉。 这睿祥棋馆的棋赛上,也许她是第一个进来的女人吧。 进得门来,四处瞧着,这棋馆竟是真的特别。 棋馆的布局不同于普通的四合院,门口有一间小屋,似乎是用来登记的。然后是一排排的棋屋,一间间,每一间都是独立的,宫白的纱掩了上弦的明月窗,紫檀木的门悄敞着,似乎在迎接着你的到来。 屋檐半卷而回曲,檐角尖尖而翘,暗红的瓦染了青苔,只让这棋室增了一份自然的唯美。 每一栋的棋屋间是一排整齐划一的梧桐树,花开了满树,也依旧落了满地的粉。 想这睿祥的老板一定是极爱梧桐之人。 喜欢一种花,就一定有它的意义之所在。 或是因为梧桐的高洁美好,或是为了它枝繁叶茂间忠贞于爱情的那份坚韧吧。 高雅而清幽之所,此处对弈,实为天上人间的感觉。 伊璃极爱。 棋屋共十二排,一至三排为梅的一组,四至六排为竹的一组,七至九排为兰的一组,最后三排为菊的一组。 破了残局之人,进了棋馆,四个人,按照先后顺序,先进的为梅组,然后依次为竹、兰和菊。 之后,再四个人也按此顺序分组。 伊璃与子淳是一同进来的,伊璃为兰,子淳为竹。 胜则留,败则出。 截止到下午酉时,棋馆就只许出不许进了,届时解残局的棚子也要撤了。 “一尘,晚上见。”子淳相信两人皆可以撑到晚上,到时候,梅竹兰菊四组对抗,他与她也许会有一次颠峰的对决。 “好。”伊璃也自信满满,少年的得意已使她早忘了对娘的承诺,与娘一起的晚饭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没有销烟,没有战火,但棋屋中的厮杀之猛烈绝不少过战马嘶鸣的沙场。 将对帅,象相守城,士仕辅之,兵对卒,军马炮,三个时辰的较量,直杀的天昏地暗,日无光,转眼夜已悄临。 伊璃依旧坐守她的疆域城池,或执红或执黑,巾帼不让须眉,出出进进的棋者已数不清,快棋,容不得你想太多,但每一步必须心思缜密,稳与准,方能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她无暇想其它,甚至也不知道子淳的战果如何,或守阵或出局,一切皆未知。一路而来的两个人,总希望可以一起笑到最后。 雪落一直贴身侍候着她,偶尔会心一笑,她会感谢子淳,是他带着她进了棋馆。 终于,门外已再没了挑战对弈之人。 起身,腿酸酸的麻。 天下已定。 梅派为一中年的男子吴宇雄。 菊派是一老翁,白发飘然,豪气万千。 竹派果真为子淳,衣袂斜扬的他立在梧桐树下,远远的凝望着她的方向。 走近前,子淳握了握伊璃的手,眨眼松开,没有言语,只有一份鼓励一份激赏。 梅与竹,兰与菊。 吴宇雄对阵子淳,伊璃则对阵老翁。 炮至象位,起马,出车,拱卒,执黑子,伊璃沉稳出击,老翁轻巧应对,改守为攻,招招紧迫,似乎险象环生,却被伊璃轻轻化解,一对一的对弈,必须全身心的投入。 另一方棋盘上,子淳已获胜,两人转而观战伊璃与老翁的厮杀。 棋馆外,依稀听得数不清的掌声和尖叫。 白篷布上,伊璃的黑子一招一招的落在棋盘上。 天井内,星空下月光洒下幽幽的银光,老翁的车倾巢而出,伊璃远战,飞炮而将,车挡,炮退象眼,老翁走帅解炮阵,你来我往,眼见棋盘上胜负已分。 突见老翁出奇招,马吃兵,将吃马,老翁炮将,右中为象已无退路,伊璃已败。 棋高一筹,伊璃佩服的有礼一揖。 子淳轻拍伊璃的肩,“胜败乃兵家常事,探花的一战必须要攻中带守,太强势的进攻反而疏漏了防守,这样得不偿失。” 伊璃点头。 子淳已一语道中她输棋的缘由。 探花之争,即伊璃与吴宇雄的一场棋盘上的比拼。 招招惊险,环环紧迫。 终于,伊璃胜了。 探花,一千金,这是她人生中赚得的第一桶金。 松了一口气时,突然,她想起早上就答应娘要一起吃晚饭来着,娘一定等急了吧。 此时,真的很晚了。 “子淳,我要走了。”匆匆道别,不能再让娘担心了。她甚至来不及去拿那一千金的奖金。 “等等,还有最后一场呢,你不想知道结果吗?”他希望她可以陪他笑到最后。 “不行,我真的要走了。”站在一旁的雪落也有些急了,她们从来没有这么晚回家过。 “一尘,我去哪里找你?”子淳看到她的坚决,忽然想到他甚至连她的家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一日之后,梅山再见。” 伊璃说着,已与雪落一起消失在棋馆的门廊间。 来不及追,子淳还有一场棋赛。 萍水相逢,偶然的一遇,一日后的相约,必是那青山绿水间的期待。 正文 第九章 美小哥 暖暖的月夜,明明刚刚还是一个星空万里的晴夜,却突然间阴云密布。 雷声乍起,雨淅淅沥沥的飘洒而落,湿了发也湿了衣襟。 伊璃跑在雨中,顾不得雨势越来越大,她必须马上回家,再晚了,娘一定担心死了。 街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凤城的人大多还在睿祥观战那最后的一场棋局吧。 伊璃在前,雪落随后,两个人的脚步声踢踏在泥水洼地上,步履匆匆,再过一条街,就到了香间坊了。 转了弯,黑暗里似乎有两个人影撑着油纸伞慢慢地走着,歪歪晃晃的一定是喝多了小酒。打着酒嗝,口中哼着小曲。 那声音依稀是睿祥棋馆门前调戏她的那个公子,伊璃想躲开,无奈却只有这一条路通向香间坊。 经过那人的时候,伊璃低着头疾步而行,只不想再与他打照面。 随知她的衣袖猛然被他一把拉住,黑暗中,伊璃“啊”的一声惊叫,使力的要挣脱,却拗不过他的蛮力。 天空中,一道闪电刷然而亮,闪得那风中摇摆的榆树枝条飞舞,却转眼而没,黑暗重又恢复如初。 然那一记闪电,那人眼前一亮,酒气中的他望了伊璃满眼。 “美小哥,真是有缘啊,我们又遇见了,就跟了我吧,公子我绝不会亏待你的。”那把油纸伞早被他抛了老远,随着风滚了几滚。 雨继续着冰冷,打在伊璃的身上。 那脏手却紧紧的抓住了伊璃的手臂死死不松手,伊璃的心慌了,她明明是男装,这男人还狎玩着她,直令人有些恶心。 慌乱间另一手狠扯着那衣袖,“咝”的一声,布帛裂开,伊璃忙甩开了那青衣的长袖,冲刺般的向香间坊跑去。 身后,那男人酒已醒了大半,半眯的眼追逐着她的视线,眨也不眨。 香间坊。 那道半敞的门,红红的灯笼下,她的身影消逝在门楣间。 …… 一身的水滴滴嗒嗒的悄落在地板上,伊璃悄悄的潜向自己的小巢,换了干净的衣服再见娘吧,不然,只会让娘更担心。 从来,伊璃都没有这么晚回来过。 也不曾想她会参加了那棋赛,她的身份明明是过不了那第一关的,是子淳,帮她解了围。 子淳,迷一样的身份,贵气的令她花怕堪折。 蓦然想起那沉香的香气,脸上一红,她竟有些贪恋了呢,再去跟羽裳姐姐讨些来用着吧。 “伊璃,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终于还是被娘逮到了。 “娘,看棋看得忘记了吃晚饭。这不,想起来就赶着回来与娘一起吃呢。”换了一身干爽的堂梨裙装,她向娘撒着娇,娘就怕她这一招了吧。 “真是个野丫头,一个女孩家,再不许这么晚回来了。” “娘一定也没吃吧。” “娘在等你。”简单四个字,却道出了凌晚香对她的无尽疼爱。 伊璃就知道,她不回来,娘是绝对不会一个人先吃的。娘的心里她永远是割舍不掉的一块心头肉。 又想起那沉香,巴巴的想找了羽裳姐姐一起,“娘,又下雨了,今天的生意一定冷了些,璃儿叫了羽裳姐姐一起来吧。” “也好,那孩子最近总是泱泱不乐的,怪可怜的。” “娘,那我去了。” “叫雪落那丫头去就好了。” “不了,娘,我要亲自请姐姐过来呢,一会儿就回来了。”话音还未散尽,人已跑了老远出去。 出了暖香阁,撑着花伞,雨势小了好些,绵绵不绝的好似人的愁肠般阴郁。 很久没有来这前院了,娘是绝少让她踏入的,女孩家,越少抛头露面越好。 轻快的迈着步子,向着边里的那处楼梯走去,最里间的,就是羽裳姐姐的房间。 阵阵的娇笑传来,她早已听得习惯。 从小就在这暖香阁里嘻笑玩耍的度过,男女的情事她虽未见过,却也听多了那些姐妹们的牢骚。 娘从不逼着她们接客,赚来的钱也是留的少,分她们的多,姑娘们大多是身世凄苦之人,所以对娘,除了顺从更多了一份敬畏与忠心。 不接客的,就只卖艺不卖身,或歌或舞,全凭了那一身的能耐混得饭吃。 羽裳就是其中的一位舞娘,以舞见长,是香间坊的花魁舞娘。 从小,伊璃就与羽裳一起学舞,学了那份婉约那份柔媚,舞的境界,最美中只让人如莅临人间的仙境。 羽裳年长了她两岁,姐姐般的贴心让伊璃总有依赖的感觉。 上了楼梯,走在雕梁画栋的回廊间,那最里间,就是羽裳姐姐的房间了。 站在门前,听得室内静悄悄的,伊璃欲推门而入。 突然,听得一声低沉的语调,“小哥,又见面了。” 身侧,有人挑着门帘正从嬷嬷的房间里走出来。 那声音着实令伊璃恍惚一惊。 正文 第十章 女儿身份 轻以袖遮面,伊璃正后悔着没有听娘的话,假若叫雪落前来请羽裳,她就不会再遭遇到这‘非人’了。 一天之中竟有三次遇到此人,而每一次这人都有令她尴尬的本事。 “嬷嬷,我来,是要叫羽裳姐姐一起去吃饭的。”她当他透明人一样,明显的逐客,这香间坊连嬷嬷都要听娘的,她可以无视他的存在。 这没什么不可以。 伊璃已女装,他依然叫她小哥,可见,这人已认出了她。 阴魂不散的夜,怎么就躲不开吗? 从蓝色罩衫的男装到旖旎妩媚的俏佳人,也许明天凤城就会传出那个夺了探花而未拿奖金的人竟是个女子,而且还是香间坊的人。 那闻名的棋赛竟被一青楼的女子拿了探花,不知那些输了棋的男人会有何感想。 是子淳带她进去的,没有验身,子淳会不会有麻烦呢? 伊璃倒是不怕被拆穿,只怕连累了子淳惹祸上身。 睿祥棋馆的后台并非普通人物,这不是秘密,这是凤城人尽皆知的事情。 此刻,她只希望这人还不知道是她赢了探花。 她转身推门而入羽裳的房间,不去理会身后的那个男人。 “姐姐。”伊璃亲切的扶着门框,抚了抚额前的鬓发,看着那床幔间正低头浅绣的羽裳。 眉目如画,额间淡点朱红,挺俏的鼻,薄薄的唇染了红樱,盈盈弱弱的仿佛那天上的仙子初下凡。 “伊璃妹妹来了,快坐。”羽裳忙将手上的绣帕停了放在床榻上,迎了伊璃进来,牵着她的手,好不亲切。 门还未曾关上,嬷嬷与那‘非人’齐齐地站在门口。 “羽裳。”那人摇着扇子望着房中的美人,眼神已从伊璃的身上移开了视线。 “仲公子。”羽裳的笑容突的灿烂如花,似乎对这仲公子的到来竟是意外的欣喜。 原来他们早就相识,伊璃有些诧异了。 忽然想起,上午入棋馆的时候就听得他的声音有些熟悉,不错,上个月中旬十五的时候她前来找羽裳姐姐一起赏月的时候,就曾听到过这个声音。 只是姐姐与他,似乎不般配了些,伊璃对这仲公子实在是没有一丁点的好感,看来她要找个时间劝一劝羽裳姐姐了。 “璃儿,这仲公子早就约了我,今夜要看羽裳的舞了,明儿,我放羽裳一天的假去后院陪你,这总成了吧。”嬷嬷的笑声媚到了骨头,容不得伊璃说个不字。 每一行都有行规,它香间坊也要遵守这规矩,人家已经付了银子,再退还那是坏了香间坊的名声。 伊璃轻轻咳了一声,但愿那姓仲的公子没有听到嬷嬷口中的“后院”,否则,会泄了她的身世秘密。 回头望了望羽裳,早已让丫头们摆了琴具,一旁已有人准备抚琴了,而她也早准备了一套长袖的舞衣,舞袖已翩翩,伊璃见了,只能无奈的退出。 心里祷告着,只希望羽裳千万不要说出她的身份。 急匆匆的跑下楼梯,再未看他们一眼,只希望那人的心思都在羽裳的心上就好。 跑回了暖香阁,与娘一起落座用膳,伊璃却食不知味。 只吃了几口就吵着去睡了。 躲在柔软的床榻上,心里总有些不踏实的感觉,也不知睿祥的那棋赛子淳赢了没有?那老翁的棋道是人中之龙凤也,子淳想要胜他绝非易事。 也罢,明早叫雪落出去打听一下就什么都知晓了。 再想起那姓仲的公子,不过是个流连花丛间的采花贼而已,可是羽裳姐姐对他却不像是香间坊的客人那么简单,眉目里含着情,任谁一眼都看得出来姐姐的心思。 那人姓仲,可这凤城的大户人家从没有听说过有姓仲的啊。 看嬷嬷对他的热情,他的来头也是不小。 晚上,他见了羽裳就没有再纠缠她了,姐姐比她美貌多了,她的青涩总美不过姐姐的妩媚。 只是伊璃总觉有些不妥,那人,似乎会带给她一些麻烦。 夜里入梦,梦里,是子淳牵了她的手飞跑在梅山苍翠的树丛间,清脆的笑声响彻山间,突然,那仲公子从树上飞身直落,手中一把闪着青光的长剑挥舞着向她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