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破空 正是深秋时节,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斜风细雨中,一只小船从过人高的芦苇中,慢慢划过。 “好美啊!船公,山上那棵是什么树?开的是些什么花?” 说话的少女手持一柄绯红色的伞,站在舟头,指着前方的山峰问道。 她身着柔软轻薄的裙裳,罗纱的颜色像熟透的樱桃一般,鲜艳欲滴。 远处的山峦满目秋色,山巅有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异常引人注目,树上开满了雪白的花朵,远远望去,像挂在天边的云。 一身蓑衣的老船公,面对美丽的少女,彷佛不敢直视般,转头极目远望。风雨中,山巅那些白色“云朵”随着风轻轻飘动,距离这么远,似乎也能闻到花香。那种熟悉的香味令他微微有些迷醉。 “那棵树啊,是碧罗山上的仙树。姑娘,你是第一次来碧罗山吧!” 老船公慢慢摇着船,声音苍老,压低的斗笠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那花白的胡须随着话语微微颤动:“仙树名字叫恒春树。它的花随四时而更色。春生碧花,夏生红花,秋生白花,冬生紫花,其花四季不败,四季色不相同。” “好神奇的树,我从不知道,在北方还有这样的树。” 樱女有点喜欢上这个依山傍水的地方了。如果此次任务顺利完成,她一定会再次来到这里,看恒春树四季花开的样子。 想到任务,樱女又问道:“船公,这碧罗山后面是不是有个青田村?” “有啊!沿河绕过此山就是。姑娘可是要去那里?是投亲呢,还是访友?” “是去找一个孩子。” “找一个孩子?青田村的孩子们,现在恐怕正在爬这碧罗山呢!”老船公呵呵笑道。 樱女的眼睛顿时亮起来,问道:“船公,你是说,青田村的孩子们,会在这个时候爬碧罗山?” “是啊!青田村有一个规矩,为了不伤仙树,只有下雨时才可以采摘恒春花。你仔细看。”老船公伸手指向最高山峰道:“那里有一处突起的断崖,采摘恒春花必须要从那条狭窄的山路登上去,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时候,孩子们很快就会翻山过来了。” 樱女举目细望,果见山顶上有一条小路在细雨中若隐若现,欢喜道:“太好了!船公,把船靠岸,我现在就要爬碧罗山!” 老船公微微一笑,并没有将船靠岸,慢悠悠地道:“姑娘不是要去青田村吗?这么高的山太危险了,姑娘爬不上去的,我看还是算了。” 樱女微微一愣,笑道:“老人家,多谢你关心。我临时改变了主意,想现在就到山顶看看那些神奇的恒春花,山高也没关系。你刚才不是说了,青田村的孩子们都爬得上去,我这么大一个人,还担心上不去吗?” “姑娘这么说,那就是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罗!”老船公声音低沉,摇摇头道:“我老汉实在是担心啊!只怕姑娘看到的山,不是山,看到的花,不是花;就如同姑娘的身体一样,一切只是虚无。嘿嘿,我劝姑娘还是魂归原处。来到这不该来的地方,就不怕神魂俱灭?” 樱女霎时变了脸色,蓦地转头盯住用斗笠遮住面目的老船公,紧按伞柄,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问道:“你说什么?什么是来到不该来的地方? 什么神魂俱灭?” “姑娘想必心里明白的很。我老汉只是实话实说,姑娘,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穿越时空来到十年前,是为了要杀一个人吧!”老船公语调波澜不惊,却语出惊人。 彷如晴天霹雳,樱女内心的惊骇无法言喻。面前这个人,居然能看破她是于十年后! “你是什么人?还知道些什么!”樱女厉声问道。 老船公似乎不在意樱女的敌意,语气平和得像是同邻家女孩闲话家常般:“我是谁并不重要。姑娘要杀的人,就是你准备去青田村找的那个孩子吧!他叫……名字叫什么来着……北渊,对了,他名叫北渊,你看我这记性,真是老了,不中用了。那个北渊现在只是一个九岁的小孩子,以姑娘现在的功夫杀他,胜算是百分之百。不过啊,你这半魂之身,因为穿越了十年的时空,恐怕也会因此受到不小的损伤吧!” 樱女闻言,更是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樱女是半魂之身,由樱树修炼到中途被迫中断而成。 她可以将原身留在固地,半魂自由飘移,看起来有些像分身术。 这样的身体,天生就是杀手。因为,当她在你对面微笑的时候,她的半魂身已然出窍,置你于死地了。 但也有一些例外,有的修道者修炼了高深的法术,就会在樱女的半魂出手时,感觉到她灵气的瞬间改变,从而识破她的身分,做出防范。 这样的情形一旦发生,樱女的固定原身就有可能受到攻击,具有一定危险性。 因此,那些在现世杀不了的人,樱女就会利用自己的半魂身体回到几年前,趁被杀对象还未达到很高修为时下手,就几乎百战百胜了。 北渊就是樱女此行要刺杀的人。 樱女接到这个任务时,雇主并没有露面,主人交代她直接回到十年前去刺杀。 在此之前,樱女从没听说过这个叫北渊的人。无论名人排行榜还是新人排行榜,都不曾出现过这个名字。樱女私下曾想,才十九岁就让人如此忌惮,这个北渊一定很厉害。 不过,就算北渊是新出现的绝世高手,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九岁的小孩子,樱女觉得有十足的把握能完成这次任务。只是令她料想不到的是,竟会遇到眼前这个可以看穿此行目的老船公。 既然如此,樱女也不再客气,冷喝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想否认,直接动手吧!” 樱女旋起手中的伞,绯红色的光芒将她罩在其中,落下的雨滴,如珠子般一串串飞转出去。 “哎呀呀,这是何苦呢?”老船公不住叫唤,红伞上弹来的雨珠,纷纷打入他的蓑衣中,老船公一连几个趔趄,险些跌下船去。 他挣扎着勉强站稳后,却仍固执地继续撑船,苦苦劝道:“姑娘,我不过是想说,放弃这次的任务,赶快回到属于你的时空去吧!这是为你好,哎哟,好心劝你,居然还这样对我,哎哟,痛死我了!” “废话少说!”樱女见这老船公不会武功,不愿再与他纠缠,从船上一跃而起,身体飘移到河滩上,动作轻便而灵巧。 “喂――姑娘――你怎么可以一意孤行呢。”老船公在后面大声喊着,慌忙弃了船,跃入河水中,当樱女从空中飘移到河滩上时,老船公竟也连滚带爬、奇迹般到了河岸! 他踉跄地跟在樱女的身后,仍在劝道:“哎,姑娘,你知不知道,雇你的人多么穷凶极恶,为什么还要替他做事呐!” “杀手,只接任务,从来不会去过问雇主的品行。”樱女回头冷冷瞪老船公一眼,握紧了手中的红伞,加快了飘移的速度。 河滩上一前一后,一红一褐,前面的樱女,像火红的影子一样飘忽着前进。如果此时有人看到的话,一定会为她那不可思议的速度、完全不落地的步伐所震惊。 而后面的老船公,却歪歪斜斜,跌跌撞撞地跟随。令人惊奇的是,他的速度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好一句不去过问雇主的品行。无论雇主是多么十恶不赦、被杀者是多么无辜,即使是一个九岁的孩子,你都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其实你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原则啊!”老船公在后面毫不留情地指责道。 “对!”樱女竟也头不回地干脆回答:“你对一个像我这样的杀手讲这些,恐怕是找错了对象。什么孩子不杀、孕妇不杀等等杀手规矩,对我来说毫无用处。你还指望,一个半魂女杀手有自己的原则吗?” 老船公闻言停了下来。 缠绵的秋雨不知何时停了,太阳露出脸来。午后的阳光,明媚得让人感觉到暖意融融。 他抬头望向前方,雨后初晴的碧罗山更加秀丽挺拔,老船公轻叹口气,缓缓地道:“如果我说,七年后,从你来的那个时代算起的三年前,北渊曾在你将死的时候出手援救,你还会杀了现在的他吗?” 老船公声音沙哑而低沉,并不大,已经飘过去很远的绯红色身影,却顿时止住了脚步。 樱女霍然转身,眼中闪耀着淡红色的光芒――那是樱女震惊时才有的反应――盯着一身蓑衣装扮的老船公。 但无论她从哪个角度,都看不清这个人的脸。 樱女最明白不过,穿越时空杀人,最大的危险就在于打破其中的因果。 世上一切皆遵循因果。 如果无意中杀了跟自己生命有关联的人,那么,她将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时空,留在那里的原身,则自动消逝,只剩下现在这具游移的半个魂灵。 这是所有半魂人的悲哀下场。 可是,身为一个杀手,又有什么可以选择呢? “多么可笑!”樱女冷笑道:“如果北渊三年前真的救了我,我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编这些幼稚的谎话,就是为了阻止我杀他吧!” “幼稚的谎话?”老船公的声音中分明含着笑,依旧毫不动气道:“姑娘三年前,曾去过昆仑山的旋月宫吧!姑娘还记得在过一座浮桥时,被一只怪兽咬伤的事吗?” 樱女的脸色再变,心中惊骇更甚,不自觉地抬起右手臂。这么多年过去了,右手腕上被怪兽所咬的伤口依旧清晰可见。 旋月宫并不为世人所知。樱女当年执行任务时,无意间,在昆仑山脉深处发现了旋月宫。 她记得当时看到了一座悬在云端的浮桥,正试图走过去,想一探究竟,但刚上去就被一只巨大的雪白怪兽所咬,最后掉下悬崖,昏迷过去。 醒来后,她发现自己躺在山脚下,除了手上被怪兽咬的伤口,身体丝毫无恙。 难道,当初真的有人救了她?那个救她的人竟然就是北渊? 老船公看着樱女那双大眼睛闪着迷惑,又道:“姑娘以为误闯浮桥,旋月宫的人会让你好端端地走掉吗?这世上曾去过旋月宫而不死的外人,恐怕除了姑娘外,再无第二人。” 樱女沉默良久,却道:“我就算去过又怎么样?这件事,与这你这老船公又有什么关系?” 老船公连连摇头叹息:“哎,姑娘,我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你相信,我是可以看透未来的人。你执迷不悟,非要去杀那个孩子,杀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说,还枉断性命,这又是何苦呢?” “哼!你还是省点口舌吧!念你一把年纪,最后一次警告:不要再跟着我,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樱女冷冷地说完,继续向碧罗山飘行。这次那个老船公果然没有跟过来。 北渊……怎么办呢?若真如那个老船公所言,北渊当年救了她,这岂不是要杀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吗?何况,她杀了北渊后,自己也会死掉,这是否值得呢…… 不,不行,一定要杀了那个孩子,一定!这是她的任务。就算这船公讲的是真话,她真的会死,又如何?既然是杀手,接了任务后,即使明知是死,也要执行。此时的北渊才九岁,还没有救过她,谈不上什么救命恩人,自己也当作一切都不知道吧! 樱女咬了咬牙,带着矛盾而复杂的心情快速飘移,行到山脚下,蓦然发现刚才那一身蓑衣的老船公,竟然已坐在前方的大石上,等候着她了。 “看来你是执意不肯离开了!”樱女不禁有了怒气。 她持起红伞,旋转之下,整张伞面倏地变了颜色,由绯红变成雪白。 下一刻,伞身竟像是散了架子一般,洁白的伞面、伞柄、伞骨在瞬间解离而出,近百根细细的白色伞骨,彷佛突然间有了自己的灵魂,顺着伞柄的方向悬浮在空中。 “人骨伞?”斗笠下的老船公声音带着吃惊。 “怕了就赶快离开!”樱女厉声道。 “看来你真杀了不少人。人骨伞是名扬天下的利器,没想到竟在你的手里。那伞上每一根细骨,都取自你所杀之人吧!”老船公略低着头,声音沙哑:“你也想杀了我吗?”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樱女道:“我只杀我的任务目标。” “看起来,你也不算是一点原则都没有。”老船公害怕似地吐出一口气道:“这不就是吗?你对我这样一个老头子不忍心下手的。” “但现在不同了,伞中之骨必有你的一份。”樱女冷冷怒喝。 老船公用手扶着斗笠,枯瘦的脸庞上展开一丝笑意:“唉!到了现在,总算是说了一句让我赞赏的话。我都差点忘记你是一名杀手了。如果是我的手下,那我会告诉你,从一开始,只要是影响自己任务的人,就该除掉,而不是这样婆婆妈妈。女杀手,就是不行……” 樱女又惊又怒。 她一再心软、可怜他一把老骨头,换来的居然是这样的评语! 老船公的话还没说完,近百根白色伞骨已经迎面而来,整齐有序地以矩形排列,似一面箭墙。每根伞骨都非常尖锐,随着破空的速度,骨尖燃烧起幽蓝色火焰,火焰淡淡的,在晴朗的空中忽明忽暗,虽不易看清,却是经久不灭。 “怒火这么快就被燃起了?”老船公大笑了两声,声音中居然透着年轻人的爽朗,面对呼啸而至的攻击,他边闪避边道:“难道我刚才说错了吗?身为一名杀手,明知道对方是阻拦自己任务的人,不干脆些除掉,还让他在自己的耳边喋喋不休劝说,这还算是一个称职的杀手吗?” “你……”樱女脸色被气得煞白,双手立即变幻法诀。 “燃灵幽火!”随着樱女的怒喝,一百多根伞骨尖上,那幽蓝色的火苗,蓦地大起,爆发出明蓝色熊熊火焰。骨与骨之间距离陡然变幻,依老船公的身体形状排列,根根骨尖都对准他身上的致命要穴,以迅雷之势再次向老船公刺来。 “看起来是想直接烧死我的魂灵呢!下手还算狠辣。” 老船公自言自语地评论着,身上却有一股凛冽的寒气,自指尖飞出,形成一股无形的屏障。 燃烧着明蓝色火焰的伞骨,在距离老船公身前一尺的地方陡然停住,顿了一顿后,突然返转,向樱女反射回来。 樱女大吃一惊,连忙闪避,同时紧急收回浮在空中的人骨伞面,并急念咒语。 洁白的伞面上,立即现出一张女人精致的脸孔,女人眼角含媚,眼波流转,一张血红的嘴大张着,格外突出,她哈哈哈地冷笑,问道:“主人,这次可要吞噬谁?” 百根伞骨此时已经不为樱女所控,反倒成为老船公的武器,继续倒转着向她射来。 “回灵!”樱女恼怒地大声命令。 见没有魂灵可吃,伞面上的红嘴女人脸露出不屑的表情,但又不敢违逆命令,随着伞面的旋动,女人张开大嘴,开始吞噬射回来的一百多根伞骨。 伞骨全部被吞入女人的嘴中,又从伞面穿过。片刻间,便完成了所有的工作。 白色伞面上的女人脸消失了,伞面自动回到伞柄上,百根细骨也回归原位,旋转了几下,变回原来的红色伞身。 人骨伞无效,樱女立即抽出腰间长匕,刚欲相刺,手腕却被几股阴森气道紧紧缠绕,不能动弹。 就见那老船公轻轻微笑,指尖泛起淡蓝色玄光,以瞬息的速度,手掌外推,掌中之气形成一个矩形空间,罩向樱女。 “虚空结界!”樱女惊骇道,同时飞身后退,然而速度远没有结界快,被定在方寸之间。 一身蓑衣的老船公站在透明结界的外面,微微驼背的身躯已然挺直,正抱着双臂悠闲地看着樱女,道:“你不施展半魂术,功夫果然差一些。 怎么办呢?你应该猜到的,从我知道你是樱女开始,就再也逃不掉了。” 樱女手脚均不能动,震惊之余道:“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你对我就那么感兴趣?”老船公微微一笑,将假胡子扯掉,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 “樱女姑娘,似曾相识,对吗?”他的声音也由苍老恢复了原本的清朗。 这是一个年龄不过二十岁的陌生少年。 樱女只觉这少年似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 “看来得启发你一下。”少年随手从衣襟上撕下一条布,然后缠到自己的额头,又道:“现在这个样子呢?” 樱女看着他,片刻后脸色大变。 “不可能!”樱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不可能,不可能的,北渊现在只是个九岁的孩子,你不可能是北渊!” “不巧得很呐,正是在下。”少年微笑。 十年来,从没有世人曾见过北渊。樱女看到的,只是雇主提供他九岁时的画像,画像中的孩子额头上缠着一条布带。 “你真的是……北渊?”半魂的少女仍然不敢相信,心中百感交杂。 如果这人真的是北渊,便意味着她的任务将彻底失败。 “原本我也以为此次是在劫难逃。”北渊轻叹口气:“樱女姑娘的穿越时空杀人,一直是百战百胜,试想,就算我现在有天大的本事,可十年前的我、一个九岁的小孩子,又怎么能跟姑娘你抗衡?或许是天不绝我吧,我曾修炼了一门古老的离魂之术。” “离魂之术?你来这里是用了离魂之术!”樱女望着结界外苍白的少年,竟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困境,惊异地问道:“我听说,那可是一门邪术。” “是啊!邪术。多亏了这门邪术,不然,现在的樱女姑娘,应该正提着儿时的我的人头吧!不过,这门保命的邪术,可让我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北渊说到这里,神色有些黯然,不自觉地用手轻抚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樱女发现年轻人高高束起的头发中,唯有左边额头处留有一缕发丝低垂――发际的下面,有着什么需要遮掩的东西? “好在都过去了。”北渊继而微笑,笑容中却透露出一丝冷酷:“我为此付出的代价,现在,终于到了该弥补的时候了。”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手掌般大小的白色锦丝袋,轻轻打开袋子的开口,口中喃念着咒语。 沿着丝袋的边缘,立即伸出了十几只像柳条一样细长的白色手臂,这些手臂蜿蜒着,穿越透明的结界,伸向樱女的身体。 樱女的脖颈、手臂、腰身、脚踝,瞬间就被缠绕得结结实实,细长的手臂,在北渊的咒语下,不停地蔓延,一层层、一圈圈,像是永无止境,永不停歇。 “啊!不要……” 樱女失声尖叫。她明白北渊要做什么。那白色丝袋是让人见之丧胆的收魂袋。 北渊看到半魂的少女眼中充满了泪水,不由得停下了口中的咒语。 泪水只在一瞬间落下又消失,樱女道:“不要以为,我落泪是因为害怕。我是为没有完成这次的任务而羞愧。身为一个不称职的杀手,任务失败,死,是必然的结果。但是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知道这次任务,而且能准确地追到这里来?” “原来樱女姑娘是死得有些不甘心,这也难怪。”北渊仰头,看了看已经晴朗的天空,然后抚摸着那些细长的柳条般收魂手臂,缓缓道:“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吧!我是旋月宫人。你的主人,名字叫炎赤,也曾是我们旋月宫的人。我九岁刚到旋月宫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炎赤趁此叛出旋月宫。” “他明里不敢露面,却一直利用你当杀手赚钱。这一次杀我的任务更是奖赏丰厚……但很不幸,炎赤前几天被捉回了旋月宫。你那恶劣主人的品性,想必你比我更加了解。没那么坚定又贪生怕死的他,自然什么都供了出来,就这样,你被出卖了。” “原来……原来竟是这样……”樱女眼中的泪水落下来,她谨守属下的本分、杀手的规则,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务,没想到换来的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她紧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抖动着,美丽的容颜已经毫无血色。 半魂少女美得惊心动魄。 失去杀手的凌厉,那样的美,一时间让北渊也不由得窒息了一下,他轻轻吐了一口气道:“现在你可以死的明明白白了吧!哎,你现在的样子,是在等死吗?” 樱女闭着眼默不作声。她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哪一种死法,是魂灵烟消云散吗?可怜她的另一半魂还没有修炼成,至死,也是个半魂人。 “游戏到此为止吧!”北渊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柔声道:“别害怕。你只是暂时待在袋子里。我不会杀你。” 樱女闻言睁开眼睛,无比震惊地看着北渊。 “我在三年前曾经救过你一次,这次,依然如此。”北渊迎着樱女投来的疑问目光,点点头:“你还算是个合格的杀手。现在,你的原主人死了,被法力束缚的内丹已经被移到旋月宫。从此以后就跟着我,当我的幽杀手。” “幽杀手?” “是的,幽杀手,我也是一名杀手,你跟着我一起修炼九幽绝杀。”北渊细长的手指轻轻打开了收魂袋:“你放心,当我北渊的杀手,不会只有半魂,而是一个完整的人。哎,你又怎么了?” “完整的人……”樱女重复着这句话。眼睛又有晶莹的液体流出,这句只从北渊这里才能听到的话,让她不禁再度流泪。 “对,完整的人。” 北渊望着远处的山峰,灿烂的阳光下,山间的雾气也被驱散,山峦清晰而挺拔。 “只要是人,哪怕只有半个灵魂,也要为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人而努力。我会帮你修炼另外半魂,无论有多难。我承诺,这是对你跟随我的报答。” 樱女听着北渊最后一句话,安心地入了收魂袋――他会是一个好主人吧! 透明的结界消失了。 北渊将收魂袋重新纳入怀中,喃喃道:“这算是……送给我自己的见面礼吧!” 他站直身,听到空寂的山谷中传来一阵孩子们的笑声,抬头向碧罗山山顶望去,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正翻过山来,向碧罗山主峰攀爬。 北渊注视着跟在队伍最后面那个小男孩――那是童年的北渊,十年前的自己。 十年前的今天,幼小的他在碧罗山的主峰采摘恒春花,从没有想过,命运会从今天开始改变。 十年后的今天,他站在这里看童年的自己,却没有勇气,再回首一遍当年的往事。 十年的岁月里,有他深切怀念的名字。 纵然有离魂之术,他依然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命运。 “北渊……” 碧罗山的孩子们在叫着彼处的北渊。 此处的北渊,则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光阴荏苒,孩童变为隐身暗处的杀手,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他是否还会走上这条路呢? 抬头望着天,几只南飞的候鸟掠过天际。 雨后的天空被刚才的秋雨洗刷过,湛蓝清透,四周的空气明净而清新,北渊深深吸了一口气,脚下那泥土的芳香便沁入心脾。 “第一次出旋月宫,就与自己的宿命相见,不知是吉还是凶呢?”北渊收拾心怀,对目前的处境微微苦笑,然后,做了一个召唤的手势:“五采!” 北渊头顶涌起一丝凉意,一团看不见的透明气体,从他的身体里分离出来。 气体落在地上,化成一只虎状的怪兽,怪兽通体雪白,但身躯比老虎大得多,它抖了抖毛茸茸的身体,伸了伸前肢,但眼睛还是闭着的,似乎是沉睡未醒。 这是北渊的护体神兽。 “我说,五采,不能总是在睡觉吧!”北渊用手使劲地揉了揉怪兽庞大的虎头,柔软光滑如绸缎般的感觉,是北渊最喜欢的,只有跟五采在一起,北渊才像一个孩子。 然后,他揪着五采的两只虎耳,对这只嗜睡的怪兽大声说道:“不要再睡啦!偶而也要透透空气!你看十年前的这里,空气多么纯净!” 怪兽极不情愿地半睁开了眼睛。 北渊指着远处山峰上十几个孩童的身影,道:“你还记得吗?走在最后面的那个小男孩,就是十年前的我。这里可是我和你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怪兽五采点了点头,用头亲热地顶着北渊的手,嘴里发出轻轻的呜呜声。 “唉!可是我却没有勇气再留在这里了。我们走吧!”北渊最后回望了一眼碧罗山,带着怪兽转身离开。 秋风萧瑟,荒凉的河滩上,那条小船在芦苇中渐渐远去。 正文 第2章:降伏 “北渊,发什么呆呢?快点跟上。” 孩子们催促着跟在队伍最后面的小男孩。这些孩子们,每个都背着一个大竹筐,正向着碧罗主峰突起的断崖攀爬,他们此行的任务是采摘恒春花。 小雨是清晨时分下的,因为下雨,山路有些湿滑,平时二个时辰的路,这次足足走了三个时辰,到了这里已过晌午。 雨停了,天空也放晴了。 跟在队伍最后的那个小男孩,就是孩提时的北渊,听着伙伴们的催促,忙道:“喂!等等我!难道你们没有看到河滩那里,有一个船公和一只巨大的怪兽吗?老天!那么大一只白老虎!” 九岁的北渊紧紧盯着河滩方向,发现那个船公正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他,距离太远,北渊看不清那人的脸孔,只是那船公身旁的庞然大物,让他吃惊地大叫起来――当时,十年后的北渊和五采还没有离开。 孩子们听他这么一说,也停下了脚步,转头向河滩望去。 “我说北渊,你饿得眼花了吧!哪有什么船公和白老虎?河滩上一个人都没有哇!真是莫名其妙!快点走啦,我们采完恒春花,早些回家去。” 北渊用力揉着眼睛,当他再次睁眼时,山下果然如同伙伴们所说,什么都没有,依旧是一片荒芜,那个船公和巨大的怪兽像空气一样蒸发了。 北渊确信自己不是眼花,可是又无法解释这样的事,那个船公和大白兽离开的速度,简直超乎他想像的快。 小男孩摇摇头,紧了紧背上的竹筐,继续向山峰上爬去。 秋雨刚停,山风也是凉飕飕的,再过一个月就要入冬,断崖到处都是一片凋零的景象,过人高的芒草,早已枯萎,一片荒芜中,那棵直入天际的恒春树就耸立在眼前。 树上的花开得正茂,香气阵阵扑面而来。 孩子们欢呼雀跃地跑到了恒春树下,望着高不可攀的树顶,然后将目光齐齐投向最后爬上来的小男孩。 “喂!不是吧,都盯着我,难道这一次上树的,又是我?”北渊大声嚷嚷着,瞪大了眼睛,故作犹豫。其实他心中早已经巴不得爬上树去了。 要知道,到了树顶,可以先摘着恒春花吃,补充一些力量,这样的待遇,对每天都吃不饱饭的小孩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北渊,你年龄最小,爬树的本事却是我们当中最厉害的一个!”孩子们像是事先商量好似的,一齐赞道。 “可是树顶那么高,风又那么大,很危险哦……”北渊紧锁着双眉。 “北渊,帮帮忙吧!你本事那么高,速度那么快,摘完后我们大家都可以早些回家,你上去自己摘完后,帮我们摘一些就行,求你了!” “北渊,快点啦,求你了!” 北渊已经达到了目的,咧开嘴笑得很开心。 “好吧!我去!你们在树下等着。” 他紧了紧背上的竹筐,将一根长麻绳缠到了自己的腰间……麻绳是要用来将伙伴们的竹筐吊上来的……然后双手搓了搓,纵身一跃,身体就伏到了树干上,两手两脚交替用力,开始灵巧地向上攀爬。 “北渊……树干很滑,抓牢,千万要小心……”孩子们在树下捏着一把汗,看树上越来越小的身影,开始大喊。 “放心吧……很快就有吃的啦……”北渊爬到一半时,对着树下的孩子挥手致意。 又一口气爬到了一半多,北渊喘着气停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发现自己已经在云端了,周围都是轻悠缥缈的雾。 任风吹过额头,掀起破旧的衣衫,北渊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向河滩看去,可惜那里再也没有什么船只和人了。 北渊深吸口气,正准备继续向上爬,就在这时,树下忽然传来伙伴们刺耳的惊叫。 “救命啊……” “快逃啊……” 隔着薄薄的雾,北渊看不见下面发生什么事,心中除了着急,还有犹豫;树顶已经在望,恒春花触手可得,自己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但是不下去,又不知道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北渊扯着喉咙,对下面大喊道:“喂……小五!丰收!出什么事啦……你们怎么啦……” “是怪兽!救命啊……” “逃不了啦……” 下面的伙伴们狂喊着,语调中带着哭腔。 北渊看着近在咫尺的恒春花,咬咬牙,决定之后再来采摘,他迅速地向树下滑去,滑到一半,终于看清了下面的全部状况。 那是一只巨大的怪兽,看起来像只白色的老虎,但身躯却比一般的老虎大上两三倍,皮毛雪白得有些不可思议,背上有一圈五彩花纹,在阳光下闪着晶亮的光泽。 它的尾巴很长,比身体还长,甩动时,像蛇一样来回地盘旋。 北渊只觉得脑际“轰”地晕了一下,这不是……不正是刚才河滩上那只怪兽嘛! 没错,一定是他刚才看到的那只和船公走在一起的白虎,可是……为什么这只怪兽这么快就爬到了碧罗山山顶? “北渊!北渊!别下来,怪兽会吃了你!” 这只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堵住了断崖上唯一的下山路口,孩子们一个都没能逃掉,全部躲到了崖上的一块大岩石后面,慌乱地挤成一团。 北渊抱着大树,看着怪兽一步一步走向大岩石,巨大的爪子在雨后的地上砸出一个个脚印,积着雨水的地方,被踏得溅起大片水花,吓得岩石后的伙伴们哭成一团。 “吼……” 怪兽仰天长吼,已经走到了岩石前,两只前爪扒到了岩石上,石头被压得来回晃动,或许下一刻就会将孩子们活活压死。 孩子们吓得魂飞魄散,哭泣声更大了,变成了哀嚎。 此时是北渊逃跑的最佳时机,可是听到伙伴们嘶心裂肺的叫声,他没办法自己独自逃走。 想了一想,北渊仍抱着树干没有下来,只是卸下背上的竹筐,然后一甩手,狠劲向怪兽身上砸去。 “吼……” 竹筐正中怪兽的背,怪兽猛然间受到了攻击,立时动怒了,转过庞大的身躯,一步一步向北渊所在的恒春树走来。 身上的麻绳此时成了救命的工具。北渊解开腰间的绳子,做了一个活套。 这时,怪兽已经追到了树底下,仰头看着他。 北渊在这一瞬间,感觉怪兽眼中充满灵气,像是要说话似的。不过,救人要紧,北渊没考虑太多,毫不犹豫将套子扔了出去,几乎没费什么劲,就套到了怪兽的头上。 “你们快跑啊,快跑。”北渊勒紧绳子,将这一端一圈圈缠绕在大树上,大声提醒吓呆了的伙伴们。 “快逃啊,北渊叫我们快逃。”不知是哪个孩子大喊一声,岩石后惊慌失措的孩子们,这才反应过来,利用这个机会,争先恐后地向断崖下跑去。 怪兽拼命向前挣脱,恒春树被拽得树干乱摇,恒春花大片大片地掉落。 “北渊,北渊!你怎么办?你快过来啊……”孩子们涌上了断崖下的小路,回头大哭着喊着北渊的名字。 “你们快跑,去叫猎户大叔来!快跑!不然绳子断了就来不及啦!” 北渊急得大喊。 “北渊!你坚持住,等猎户大叔们来!一定要坚持住。”伙伴们连滚带爬地跑远,匆忙下山向村里的族长报信。 树干仍在剧烈摇晃,“砰”一声,怪兽猛然挣断了绑在脖子上的麻绳。此时,其他孩子们已经跑得不见踪影,怪兽也没有追赶的意思,见北渊仍在树上,它就伏在了树下。 北渊下不来了。心里虽然有些害怕,但没有太多惊慌。 等村里的猎户大叔们来,自己就会得救了,更何况,他不信这只怪兽会一直守在树下。 北渊抓着树干,又一次爬上了树的顶端,他已经快要饿晕了。 他摘了一把恒春花胡乱塞进嘴里,甘美的味道令他精神大振。 时间一点点过去,下午天气越发晴朗,阳光暖暖的,伏在树下的怪兽眯着眼睛,仍是不肯离去,更让北渊气愤的是,这只白虎状的怪物居然连觉也不睡,这让他更没有逃脱的机会,北渊努力向山下望去,孩子们的身影早已不见,他估算一下时间,孩子们跑得再快,此时也不可能抵达村里,更何况雨后的路十分湿滑。 北渊用力甩甩胳膊,又酸又麻,虽然很是疲惫,可是在这么高的地方,他自然是不敢睡觉。 正低声嘟囔着,北渊忽然感觉到树干在晃动! 最初,是轻轻的晃,而后,那晃动似乎离自己越来近,伴随着树干摇动的,还有一种粗喘的呼吸。 呼吸声越来越重,北渊伸着脖子努力望向下面。 那只怪兽! 老天!怎么可能!那只像白虎一样的怪兽,竟然一步一步沿着树干爬了上来! 一阵冷颤,北渊身上的汗毛根根竖起,脑海“轰”地一片空白。 怎么办,怎么办? 跳下去?那跟自杀没啥两样。 爬到恒春树的其他树枝上去?看着恒春树细如手臂一般的枝条,北渊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沉重的呼吸声一点一点接近,怪兽扭动着庞大的雪白身躯,继续向上爬,“滚……滚开……救……救命……”北渊发现自己的声音,毫无力道,此时手脚冰凉,麻木得似乎完全不听他的使唤,就连嘴巴也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巨大的惊恐排山倒海一般袭来,北渊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心跳几乎停止。 “臻……臻……” 彷佛是天边的声音,远方响起了微弱的召唤,声音传到北渊脑海深处时,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呜,呜”声响。 北渊惊异感觉到,彷佛有两缕蓝色的玄光,正从自己额头两边的发际处散发开来,在脑海中萦绕,蓝色的热浪,更顺着额头烧向五脏六腑。 “这是怎么了啊……痛……”北渊两手抱着头,承受着这样的疼痛,身体开始不住地发抖。 蓝光溢了出来。 雪白怪兽停止了攀爬,一双虎目紧紧盯着北渊。 北渊整个额头,就像有把火在燃烧。 北渊因疼痛而闭上了双眼,但即使闭上双眼,他也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额头两边像是破了两个洞,不断有炽热的蓝光汹涌奔出,不止是面前的树叶、恒春花、怪兽被染上了蓝色,连他自己的胳膊、双腿、没穿鞋子的脚,都是蓝色。 这种蓝光就像是一种力量,从额头两处源源不断涌出,彷佛无穷无尽,疼痛也因此无穷无尽。 “天呐,我到底是怎么了啊!爹爹,我到底怎么了啊……” 北渊的内心已经恐惧到极点,想哭又哭不出来。 怪兽注视了一会北渊,便又开始向上攀爬。 北渊听到声音,睁开了眼睛,现在,他已经清清楚楚地看见这只怪兽的面貌了……怪兽嚼动着嘴巴向他逼近,血红的嘴已然张开,白森森的利齿就在他眼前晃动。 “啊……”北渊惊栗得大叫。蓝色的光,迅速在他全身旋绕。 “臻……臻……” 遥远的地方那微弱的呼唤仍未止歇,北渊终于清楚地听到了这个声音。 在这个时候,呼喊的人是要来救我的吗? “真……真……”北渊颤抖着嘴唇模仿着那个声音,然后,他有些吃惊地发现,当念出这个字的时候,心中的恐惧就减弱一分。 “真,真……”北渊大声念着。 处境的绝望,让他完全忘记了烧灼的痛苦,只有奔流的血液在胸中翻腾,像滔天大浪一样冲击着他的心,北渊像一只疯狂的野兽,怒视着眼前的怪兽。 燃烧的眼睛,震慑了这只像老虎的野兽。 不过只是一瞬间,怪兽就低低的吼着,做出了回应,全身雪白的毛一根一根竖立,连同白色的胡子、尾巴也立起,像只巨大的刺猬。 一人一兽就这样对峙着。 北渊在痛苦的灼热中,仍旧紧抓住树干,如果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他额头两处,依旧不停地涌出蓝色的光芒。如果,这时有人向山峰上遥望,会看到整棵树满布着蓝光,奔腾的火焰般燃烧不停。 没有人会知道,这是一个九岁孩子的力量。 “真……真……真……” 北渊疯狂地大喊。 声音在天地间震荡着,恐惧在这一瞬间全部消失,源源不断的蓝色力量,像两股有形的旋风,开始缠绕上怪兽的脖子、腰身、尾巴…… 奇迹就在这个时候出现。 怪兽发出一声奇怪的低吼,竖起的白毛,终于开始渐渐贴回身体;它退缩了,一步一步地向树下退去。 汗水浸透了衣衫。 夜风吹来,北渊感觉有一点冷。 蓝色的力量逐渐微弱,缠绕在怪兽身上的蓝色旋风,不再如飓风般猛烈,光芒不再耀眼,那怪兽也渐渐远去。 身体有种被掏空的感觉。 一阵无力袭来,身体开始轻飘飘了,像是灵魂就要逃逸出体外,留下虚无的躯体。 北渊疲惫到了极限,恍惚中松开了手。 是天旋地转的感觉。 天和地颠倒了,岩石、树木成了飞掠而过的影像,耳边充斥着呼啸的风,最后是极速的落地。 天已经黑得很彻底。 月光照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几十个猎户举着火把,走在上山的路上。 这里有族长和北渊的爹席泽,大家根据孩子们提供的路线,向碧罗山顶峰一路搜寻。 席泽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当他听说自己的儿子有危险,急得已经要发疯了。 “北渊……” “北渊,你在哪里……” 喊声回荡在山谷中,却没有人回应。 席泽的心紧紧揪起,喉咙都要喊破。 孩子们回来后,天都已经半黑,席泽听说北渊为了救孩子们留在山顶,被怪兽困住,心里已经来不及埋怨儿子傻,将六岁的女儿丰衣留在家中,立即拿起猎刀冲上了山。 众人快行到半山腰,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喂,你们快看,碧罗山上那是什么?是蓝光,天啊!是蓝色的光!孩子们没有说谎,果然有蓝光!” 大家纷纷抬头向上方望去,都看见了山顶断崖处的异象。 黑漆漆的夜色中,整个断崖像是被罩上了一层蓝色的光晕,里面隐约跳跃着奇异的光,虽然很微弱,但是十分清楚。 “很大的一片蓝光,是断崖那里着火了吗?”一个猎户问。 “不是火焰。可能是那孩子所在的地方。”见多识广的族长猜测道:“只是不知道蓝光是不是怪兽所发,现在的怪兽很多都有奇异的力量,大家要小心了,拿好手中的弓箭,不要脱离队伍,大家都跟上,一起前行。” “可能是那孩子所在的地方”……族长的声音并不大,可在同行的席泽听来,这句话却不啻为一个晴天霹雳。 “族长,我要先上去看看。”席泽不由分说,转向旁边离山峰更近的一条小路;这是一偏僻的小路,平时很少有人从这里走。 席泽此时已经顾不了什么了,快步冲向小路,向山顶那片蓝光奔去,他越跑越快,拼了命的跑,很快就将众人远远甩在身后。 “小心些啊!席泽,那条小路上有荆棘……大家快些跟上!”族长命令着,望着席泽远去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 路行到了一半,果然满是荆棘。 席泽在荆棘中继续奔跑,粗布的衣服被划破,薄薄的一层布根本阻挡不了荆棘,他的身上被割得血迹斑斑,浑身上下都在刺痛。席泽却对这些伤痛毫不理会,只是在心中不断向上天祈求着,泪水溢满了眼眶。 “北渊,我的孩子,你不要有事啊!千万不要有事!老天爷,请帮帮这个孩子,他这么小,才九岁,不能就这样被人发现他的身分,帮帮他……” 很快,席泽就翻过了山的这一边,也踏上了唯一登上山顶的小路。 从这个角度,席泽更能清楚地看到断崖处的情景……蓝光是于恒春树下整个断崖,似乎比在山腰处更明亮些。 席泽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向上攀爬,转过几道弯,当他终于望到了断崖上的情景时,呼吸都快停止了。 断崖上坐着一个衣着破旧的小男孩,与他身材不相衬的,是他身边蹲坐着一只大得惊人的白虎状怪兽,彷佛天地间只有他们,那一人一兽在静谧的黑夜,笼罩着一圈淡蓝色光芒,若身处月亮之中般,遥远得不可触及。 “北渊……” 席泽浑身颤抖着,叫着儿子的名字,就像玻璃瓶凭空炸裂般,心中唯一的希望也破碎了。 这是席泽最不愿看到的一幕。虽然北渊还活着,但他宁愿儿子死掉……只有席泽知道,那圈光芒是源于北渊额头上的咒穴,也只有他知道,怪兽降伏在北渊的身边,意味着什么。 席泽回头望了一眼,远处打着火把的队伍还没有上来。 虽然不愿相信,席泽还是咬咬牙,悄悄擦去了眼角的泪水,边跑边用力撕下了衣襟的一角,他必须要手脚利索一些,在村人们上来前,将北渊的额头封住。 可他越是这样想,腿就越紧张得不听使唤。 “爹爹……”光晕里的北渊听见了声音,向席泽张开了手臂。 “爹,多亏了五采救了我,不然,我早就死掉了。我的脚扭伤了,所以下不了山。爹,它叫五采,你不用怕,它很乖,它现在听我的话,不会吃人。爹,我的额头疼得要命,好像破了两个洞,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长出来……” 席泽彷佛没有听见儿子喋喋不休的话,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将他的额头重新包住。 蓝色光芒被掩盖住了。 在一片漆黑中,席泽在儿子耳边郑重地告诫:“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你的额头会发出蓝光,千万记住。” “为什么,爹?”北渊疑惑了。他用手摸着额头两侧的皮肤,有些硬硬的,但还是完好无损,只是,总有什么东西像是要从那里鼓出来。 “爹,是我……跟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吗?”北渊有些害怕,害怕自己是什么怪人。 “不是。北渊,你与其他的孩子都一样。”席泽肯定地回答。 他什么都不能说,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说,他要把秘密守到死,带进坟墓里。 席泽转头看了看雪白的大怪兽。北渊给它起了名字叫“五采”,是因为怪兽背上的图案。 席泽知道这是只什么怪兽,整个青田村,恐怕只有他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九年前,那个女人就带着这样一只怪兽,出现在他的面前。当时,他也曾为世上存在这样的怪物感到惊恐和不可思议,现在,这只怪兽再次出现,他明白是什么意义,也知道该怎么做。 “北渊,快点将这只怪兽踢下山崖,必须要快!”席泽决绝地说道。 “什么!爹,你在说什么?”北渊愕然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爹,五采不是怪兽。现在它是我的朋友,不会伤人的。五采还救了我的命,你们都误会它了。” “听话,北渊,快!不然来不及了。如果不这样做,你会死的!” 席泽并不是在威胁儿子,他恨不得自已能将怪兽踢下山,可是他却没有这个能力。只有北渊,才可以对这只被降伏的怪兽发号施令,而不会被攻击。 “不!”北渊坚决地摇头:“我不会将五采踢下山崖。它现在这么老实,是因为我的缘故。它信任我、依赖我,爹,我……我不能这么做!” 席泽看着固执的儿子,有点无可奈何。 这时断崖下方响起了一阵吵杂声。 “席泽……你在那里吗?” “族长,这边怎么没有蓝光了呢?” 一盏盏燃烧的火把从小路上蜿蜒着上来,族长领着队伍,马上就要登上断崖了。 席泽已经别无选择。 他腾地抱起儿子。 “爹,你……”双脚陡然离地,身子忽然腾空而起,北渊的两只脚,重重地踹向了怪兽五采……无论北渊是否理解,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席泽都不得不这样做。 “噢唔……” 怪兽发出一声悲鸣。接着是“扑通”某物撞击山石的声响。 “不……”心像撕裂了一样痛楚,北渊的哀嚎却沉闷在风里。 “刚才是什么声音?席泽?北渊怎么了?” 随着族长和猎户们登上了断崖,火把照亮了这里,从下面赶上来的猎户们,都听到了那声凄惨的悲鸣。 “可能是山崖下野兽的叫声吧!很常见。”席泽淡淡地答道:“孩子受了伤,所以一直在哭。” 正文 第3章:危机 七天后,三更时分,青田村的人都已经沉睡。 出了村庄不远处的西河边,一堆火焰正悄悄点燃。 这是个举行重要会议的地方。 男人们有些疲惫地围坐在火堆旁,他们是青田村的男人,接到族长的紧急议事命令,都于半夜悄悄地起身,准时来到此处。 族长是个七十多岁的人,已经很老了,胡子和头发都是花白的,人也很清瘦。 他盘腿坐在圈子中,脸上跳跃着篝火的光芒,目光一一扫过男人们的脸,最后,在席泽的脸上停留片刻,这才开口问道:“席泽,你那个孩子,北渊,他怎么样了?” 席泽心中猛然一跳。 开这样的重要会议,第一个被问到的就是自家孩子,内心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多谢族长关心。北渊他……他还好,只是那天从碧罗峰回来后一直在昏睡,还是没有醒。村里的胡大夫已经看过了,说是受惊吓过度,没有什么大碍,但恐怕还要再睡上几天。” “没大碍就好。”族长点点头:“要好好照顾他。这么小的孩子,能从怪兽的口中逃生,不简单。” 席泽不知是自己敏感还是别的原因,在他听来,族长的话好像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彷佛洞悉了一切的事情,这让他的后背迅速地渗出一层冷汗。 于是他连忙解释道:“当时,北渊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晕过去了,这可能是他幸运的地方。有些野兽不吃死的东西,以为孩子是死物,所以他才能逃过一劫。” “是有这个道理,有时山里的野熊攻击人类时,装死确实是个好办法。小孩子虽然不懂这些,不过晕倒的恰好是时候,北渊这孩子命很大啊!”猎户们点头同意席泽的说法。 席泽感觉族长微微点点头,可是探询的目光却一直没离开他的身上,心中不免七上八下。 族长缓缓开口道:“北渊是勇敢的好孩子。我听孩子们都说了,是北渊用绳子拖住了怪兽,他们才解围的,是北渊救了他们。” “族长过奖了。”席泽听到族长这样一说,又听在座的男人们不住称赞,心中再一次浮现的想法是:北渊真是个傻孩子啊! 男人们陆续都到齐了。深秋的夜晚十分寒冷,大家凑近了火堆。 族长的目光转向其中一个猎户道:“李彬,你把今天晚上在山上看到的情形再说一遍吧!” 众人齐齐看向猎户李彬。 “我想告诉大家的是,我今天打猎,遇到了孩子们所说的那只怪兽!” “啊!”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李彬接下来讲述的怪兽,跟孩子们所说的一模一样,显然是同一只。 青田村的男人们心情又开始紧张起来。 “不知大家对山上重新出现怪兽有什么看法?”族长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怪兽?青田村不应该是招惹妖魔的地方啊!” “族长,这样下去,不但以后打猎难打,孩子们采摘恒春花也更加危险了。我看,我们应该立即上山将它捕杀,万一怪兽因饥饿袭击村人就糟糕了。” “说得是,如果不解决掉它,万一冲进村子,大家都会有危险的。” 族长听了众人们的议论,转头问向沉思的席泽:“你认为该怎么办,席泽?” “啊,什么?”席泽正在想着家中的儿子,并没仔细听众人的议论,见族长望向自己,吓了一跳,问道:“大家是在说那只驺虞吗?” 这回,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带着疑惑和惊奇。 年轻人中少有人知道什么是驺虞了,只有上了岁数的人,才依稀记得那是一种古灵兽,但他们也仅仅是听说,并没有真正见过。 “席泽,你在说什么,你是说那只怪兽是驺虞吗?” “据说驺虞日行千里……” 听到众人的对话,席泽感觉冷汗又开始冒出来了。 族长看着席泽困窘的样子,不易察觉的轻叹口气道:“席泽说得对,怪兽叫驺虞。它是古灵兽,不吃活的东西,并不是妖魔。” 众人都轻吁一口气。既然是只不吃活物的灵兽,就没有必要弄得人心惶惶了。 “嗨,原来是虚惊一场。族长,既然那怪兽是驺虞这种灵兽,我们也就不必担心青田村的安全了。”李彬立即松懈了一直紧绷的神经。 “是啊!”有人接着说道:“看来我们青田村是块风水宝地,连这种不易见的古灵兽,都会在附近出现,是不是祥瑞的兆头啊?或许明年的庄稼会长得更好,收成会不错呐!” 更有人说道:“庄稼长得好,就不用再挨饿了,女人就可以多生些孩子啦!” 男人们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心情十分愉快。 只有席泽愁眉不展。 深秋的夜还是非常寒冷的,男人们即使是坐在篝火边,也抵挡不了袭来的阵阵寒意,冻得手脚有些发麻,不停地呵着手。 可是老族长却分明没有散会的意思。 直到一片沉寂后,每个人只听到篝火“劈啪”地响,老族长才慢慢开口说话。 “驺虞是灵兽不假。问题是,驺虞这种灵兽是跟随臻人而出现的。它一定是嗅到了某种气息,或是听到了被召唤的咒语。换句话说,驺虞出现了,臻人就在附近。” “臻人……” 提到这两个字,火堆旁男人们的脸“唰”地白了。 “臻人!那不是十年前国主曾下严令诛杀的人吗?整个惠国,所有臻人都被杀得干干净净!事情已经过了很多年了,怎么可能又出现臻人呢?” “原因并不清楚。国家只是突然重新下了格杀令。全郡的官兵都已出巡,守住了所有的通行要道,各村落同时巡查,三天内巡查完毕。” “今天已经清查了枫田村,枫田村的人晚间捎来口信,说他们已经顺利通过巡查,要我们做好准备,明天,官兵就会到达我们这里。巡查我们村的这支官兵,大概在二百人左右,按枫田村到我们这里距离算,大概明日中午会到。” 所有的人,包括席泽在内,听完族长的讲述,都不免倒吸一口冷气。 “别那么紧张兮兮的好不好?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巡查罢了,我们村里又没有臻人,怕什么巡查?难道没有臻人,村人也要被统统格杀吗? 看你们的样子,就像大难临头了一样,枫田村都顺利通过了,我们青田村一定不会有问题。”一个猎户大剌剌地说道。 “话是这样说,我们也都希望如此。可现在出现了驺虞,事情恐怕就不一样了,你要知道,枫田村可并没有驺虞。”另一个接着道。 “对,这正是难题所在。”族长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们青田村在这个时候出现了驺虞,事情不太乐观。” “和怪兽有关吗?族长,如果明天那只驺虞被巡查的官兵看到,那会怎么样?”有人问道。 “限时让我们交出臻人,如果交不出,就会……”族长沉默了一下,还是无情的说出最后两个字。 “屠村。” 屠村! 男人们惊呆了。 在此之前,没有人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 三更时分的火焰,让人感觉到恐惧似乎四处蔓延。 男人们眼中浮现出战争的场面,喊杀声震天,男人女人们惊慌地举家逃难。 不,不是,屠村和战争有所不同,屠村该是村里的每个人都被绑得结结实实,齐齐地跪地一排,明晃晃的大刀将头颅砍下……扬起刀,利刃在阳光下泛着腥红的血光,然后再砍下一个,再一个,继续…… 光是想想,就足够让青田村人不寒而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们青田村从来都没有过臻人,为什么驺虞那只该死的怪兽会来这里?”一个男人忍不住大声嚷嚷起来:“这不公平!我可不想死。” “官府太无理了,就算有臻人,也不能因为一个臻人而屠村。更何况,我们青田村根本不可能有臻人。都怪那只怪兽,那只可恨的驺虞!” 男人们激愤难平,大家都知道,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屠村并不是玩笑。 现在的国君是个暴戾的国君。不但苛捐杂税很重,还经常会下一些苛刻的法令,百姓们的命在他眼中,跟草芥没什么两样。 “族长……” 有的男人声音有些哽咽了。 族长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转向了席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火光映照在席泽的脸上,他的脸没有一丝表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篝火,一言不发地坐着。 “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我请大家来紧急议事,是因为没有想到驺虞会在今天突然出现在我们南山林。现在大家一定要冷静,一齐想一个万全之策。” 族长说完,也陷入了沉思。 从驺虞的突然出现,以为灵兽会带来祥瑞而欢欣鼓舞,到现在又一转变为可怕灾难,青田村的男人实在难以接受。 男人们渐渐平静下来。为了度过青田村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劫难,这些以种田打猎为生的贫苦男人们开始动起脑筋来。 “族长,既然因为驺虞的出现会带给我们厄运,我们现在就去上山捕杀那只怪兽,离官兵到达这里,还要好几个时辰呢,大家多带些刀箭,或许能找到机会杀死它。” 族长摇摇头道:“整座碧罗山这么大,想找出驺虞比登天还难,我们去找只是浪费时间。更重要的一点是:驺虞是灵兽,只能降伏,以我们之力,是杀不死它的。只有降伏它的主人死去,它才会跟着死去。” “杀不死,我们可以挖些陷阱,在每一条入村的山路口设上一个陷阱,这样也许能困住驺虞。” “在那些官兵喝的水里下些泻药吧,这样他们就没力气去巡查,自然发现不了什么驺虞。” “贿赂长官行吗?” “族长,不如我们趁着黑夜,举族搬迁吧!” 没有一个办法可行。 喧哗声沉静下来,大家都沉默了。 火焰在劈啪作响,映出各人不同的脸。 “族长,去无极天院请仙人怎么样?”有人意外地建议:“无极天院有很多仙人法术高超,可能会收服驺虞,这样危机就会解决。” 村民口中所说的仙人,是无极天院的修道者。 “办法虽好,可是根本不可能实现,能不能请来仙人我们暂且不说,无极天院在玉南山,到那里至少要走两个月的路吧!” 族长叹气,男人们也跟着泄气。 不过,请仙人这个方法启发了大家的思维,马上有人提议道:“仙人来不及请,不如……不如请紫萱宫的巫女吧!” 此话一出,男人们沉默了。 青田村从来没有请过巫女。 首先要花很多钱,这个问题还好解决,因为如果实在没有钱的话,紫萱宫是可以赊欠的。不过条件不止这些,紫萱宫主还有一个要求:所请之人,必须献出一个女童成为她的女徒。 据说,成为紫萱宫的女徒,日子非常难过。 没有人愿意让女儿成为巫女。所以,若非万不得已,人们不会去请巫女。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也该试一试。或许巫女施的法术,能避免青田村的厄运。希望在明天上午前能请到巫女。” 男人们心中滋味难言,但妥协了。 “为保万全,在巫女到来之前,在座的各位猎户辛苦一下,请你们每五人一组,分成十组,依次守护在山林脚下,如果发现驺虞,尽力将它驱赶回山林,同时报讯给大家。其他猎户守护村庄。” 在座的众人均表示同意。 “如果没有人反对,就这样决定了!青田村或许有救了呢!”族长故意装成一副轻松的样子,但谁都知道,这仍然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接着,谁愿意去紫萱宫请巫女?” 男人们互相看了一看,没人敢回答。回答就意味着,要将自家的女儿献出来去当巫女,从此失去这个孩子。 “如果没有人愿意去,只好抽签决定了。”族长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扫了众人一眼:“首先,家中有女儿的,出列吧!” “不必抽签了,我去。” 并不大的一个声音。但这声音在青田村的男人们听来,是如此的悦耳,大家都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一个一直没开口说话的男人站了起来,大家看到那是席泽。 与此同时,大家所想到的,不再是他刚救回来的儿子北渊,而是席泽那年仅六岁的女儿││丰衣,一个漂亮可爱的、即将去当巫女的可怜小女孩。 “我去请巫女。”席泽的目光坦然地与族长相对。 “同意。”族长果断地说道。没有人能听到他心底的那声叹息。 瑟瑟的夜风吹过,篝火熄了,山林依旧矗立,俯瞰着青田村未来不可知的命运。 月光照进破旧的屋子,草席上的两个孩子睡得正熟。 躺在北渊身旁的小女孩是他的妹妹,六岁的丰衣。 席泽俯下身,先是摸了一下儿子的脸颊,正如他所料,依旧热得发烫,北渊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席泽看着儿子睡梦中略显难受的面庞,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捂住了脸:“为什么你是臻人呢,为什么啊……” 良久,他才从手掌中抬起头来,又怜爱地将手抚向了女儿,看着丰衣粉嫩嫩的脸蛋,长长的睫毛,以及甜美闭着的小嘴。 “长大了,丰衣一定是个美丽的姑娘,会有很多男人喜欢。丰衣要找一个自己最喜欢的人嫁了,生很多小孩子,过好的、真正的丰衣足食的日子……丰衣,爹怎么舍得送你去当巫女啊……我的亲生女儿……可是怎么办……” 席泽蜷缩在草席边,望着沉睡中两个稚嫩的面孔,在静寂的暗夜里悄悄抽泣。 然后,他像下定决心似的,轻轻抱起了北渊。 席泽迎着月光,大踏步走出屋子。 他走出院落,走出村庄,走到一块平坦的地方,将北渊放在了地上。 他仰头看向苍穹,皎洁的月亮温柔地照耀着这片穷人、富人同在的土地,大地一片银白。 席泽从身后抽出了猎刀,锐利的刀锋,指向了年仅九岁儿子的咽喉。 “很快,痛苦很快就会结束,一切的饥饿、恐惧、愤怒、悲伤都会很快地结束。没有什么不甘心,因为别无选择。” “只要一刀砍下去,生命就会终结,驺虞也会死去,青田村所有人都会得救。北渊,不要怪爹爹,谁让你是个臻人呢?为了避免屠村的命运,为了拯救全村,只好如此了。北渊,儿子啊……” 他颤抖着身躯,晃动着大刀,不停地告诉自己:“要砍下去,砍下去……” 可是…… 耳边却有一个声音不住地回响…… “你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才这样做!你杀他,是因为他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不是,不是的。我是为了全村人的性命,不是为了我自己……”席泽辩解着,踉跄着退后了好几步,险些跌倒。 他环顾四周,寻找发出声音的这个人,可是空寂的旷野,哪有半个人影? “如果是为了全村人的性命,为什么不在做出一切努力仍无望后,再决定是否杀掉这个孩子?你在去请巫女的路口前就想杀掉他,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卑鄙无耻的人!”声音再次响起。 “我……”席泽瘫坐在地上:“对!我席泽是不想我的女儿成为孤独的巫女,我和这个臻人孩子根本就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既然没有关系,为什么要为了救他,牺牲我自己的亲生骨肉?为什么?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夫,不是什么圣人……” “原来是这样啊!那为什么当年你接过这个孩子的时候,不这么说呢?当那个女人给你金子的时候,不这么说呢?你当时都说了些什么?是不是说,自己命都可以不要,也要保护好这个孩子?” “当时……的确是……是这样的。可是,现在……情况不同……”席泽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就像是被人紧紧扼住了咽喉。几年前那个妇人的声音又响在耳畔。 “一切交给您了,一定要照顾好这个孩子!一定要照顾好这个孩子! 一定要照顾好这个孩子……” 席泽痛苦地捂上了耳朵,跪在地上,手中的刀“匡铛”一声落地。 他没有看见,地上的那个孩子,眼角流下了一滴泪水。 天边的月亮被一片乌云遮住,过了好久,才挣扎着透出云端。 紫萱宫在距离郡都不远的一处地方,巫女紫萱不喜欢别人称她为巫女,自称紫萱宫主。 席泽跪在地上,将昏迷的北渊放在一旁,等候着巫女召见。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黎明就要来临。 幽深昏暗的紫萱宫大厅中,亮着忽明忽暗的灯火,空旷的厅里摆着一个透明的水晶桌子,上面空无一物。 一切静悄悄的,连一丝轻嗽声都没有。除了一个蒙着黑色面纱,走路像幽灵一样的女仆偶而走动外,再不见任何人。 席泽一想到自己的女儿丰衣,将要被送到这种看起来不见天日的地方当巫女的女徒,心中就泛起一阵寒意。 他甚至想着,如果紫萱宫主拒绝不见,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很快,他又矛盾地渴望这个巫女能够接见他,而且拥有非凡的能力,可以挽救北渊乃至全村人的性命。 在痛苦地等待中,紫萱宫主接见了他,并且立即占卜。 “有血光之灾。根源青田村之南。” 穿着一袭黑衣的紫萱宫主,没带任何面纱,是个极其美丽的年轻女人,而且,在席泽眼中,她并不像人们传说的那样凶悍,看起来平易近人,甚至颇为和蔼可亲。 青田村之南正是碧罗山下的那片山林,也就是驺虞出现的地方。席泽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这位巫女确实有着不平凡的能力,或许,有了她的相助,北渊可以不死,青田村真的有救。 “恭迎紫萱宫主,敬请前去解救。”席泽俯身施礼。 “胜算只有五成。”巫女平静地说道:“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去做,如果失败,将有损我的威望。”紫萱说完,转身便要离去。 “请等一等,紫萱宫主!”席泽连忙喊住即将要离去的巫女,诚恳地说道:“青田村一百多人的性命都掌握在宫主手中,每个人都将感谢宫主所做出的努力,即使失败,也绝不怨悔。” “恕我直言。”紫萱宫主优雅地转过了身,看了一眼地上的北渊:“一百多人的性命,似乎都掌握在你身旁那个孩子身上,他看起来更像是祸害的根源呢!” 席泽的额头立即冒出一层密密的汗,不敢抬头看紫萱宫主的脸色,咬了咬牙,低声说:“紫萱宫主既然可以预测出这些,想必也会明白,这次胜算不是五成,如果失败,我会……会让胜算成为百分之百。” 紫萱宫主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地下的男人和他身旁的孩子,忽然咯咯咯笑了起来,重新坐回座位。 “我明白了。你比看起来还有胆量呢,敢押注到我的身上。” “我相信紫萱宫主。”席泽镇静地说。 紫萱宫主深思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今天正午之前我会到青田村,在碧罗山南部山林里设上迷障,虽然这样做违背法规,但我还是乐意帮这个忙。” “多谢紫萱宫主,青田村人不胜感激。”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但村人的生死,最终还是系在一个人的选择上。” “一个人的选择?”席泽猛然抬头,充满疑惑:“这是什么意思?请宫主明示。” “我不能泄露太多。”紫萱宫主不想再多说,恢复了正常的语气,公事公办的样子:“请巫女的契约,你们都知道吧!” “村里很穷,所以赊欠给您的钱,将从每年收成中抽取一半来还。连续三年还清。” “唔,是这样啊,也可以……还有,我还要一个女徒,这个规矩你也都知道吧!” “知道。”席泽的心立即抽得紧紧的,彷佛要窒息一般,但他还是咬咬牙答道:“我的女儿丰衣,今年六岁,是个伶俐的丫头,明天会准时送到宫主这里。” “好!”紫萱宫主站起身来,黑色的长袍轻盈地舞动:“契约成立。” “是。永不悔改。”席泽低着头,微闭着眼睛,并不因契约的成立而高兴,心情仍是矛盾不堪。 “对了,关于这个孩子,我有些话要说。”巫女临走前,忽然转过身,望着地上的北渊。 席泽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请紫萱宫主示下,孩子病得很厉害,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转。” “你要失去这个孩子了。他之所以生病,是因为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小小的年纪,拥有不同寻常的力量,却不懂得如何控制,如今力量在失控的状况下,像流水一样流逝而去,生命也同样跟着消逝。也许等不到今夜,他就将不再属于你了。” 这番话犹如晴天霹雳,席泽感觉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流动。 “晚了呢,一切都晚了……”这巫女飘然离去。 像是受到了命运的嘲弄。 北渊还是得死。唯一的区别是,这次不但北渊会死,与巫女的契约也同时成立。 多么可笑,他将同时失去儿子和女儿。 席泽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去。 天空的星星淡淡地隐去,黎明已经破晓。在迎接光明的时刻,席泽却感觉自己陷入了黑暗。 正文 第4章:巡村 有些不同寻常。 前来青田村巡查的官兵不只二百人,而足足有五百人。 除了两百名普通的郡府士兵,还有三百名穿着乌铁盔甲,威风凛凛的骑兵,骑兵的马匹都是白色的,显示出无与伦比的高贵。 全村人被集合到一起。 青田村从未出现过如此多的官兵,除了几年前那场战乱。 今天这样的阵势,让村人心中七上八下,就是无知的孩童,也感觉到将有大事发生,不敢嘻笑玩闹。 席泽领着女儿丰衣站在人群中。看到这样的状况,他十分担心,因为北渊一直昏迷不醒,现在仍躺在屋子中,没办法带出来。而看样子,官兵像是要搜村。 “举报臻人,赏银十两。窝藏臻人,全村治罪。听清楚了吗?” 领头的官兵骑在高高的马上,策马向前走出队伍,大声地宣读公告。 “是。”族长伸出双手想接布告。可是,那个首领并没有将它递给他。 “你就是族长。”首领语气很是轻蔑:“青田村今年的收成还算不错吧!” 族长并没有听出这话里的意思,更没注意到首领的身后,骑兵队伍前面有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华贵官服的年轻男子正在凝神细听。 这让他犯下了一个错误。 “回长官,村里连年灾荒,今年的收成还不及去年七成,有的家里颗粒无收,孩子们不得不去碧罗峰采摘……” “啪……”一记响亮的响鞭,打断了族长的话,震得全村人心头一跳。 首领的脸涨得紫红,驱马策到身后的华服男子身边,对村人大声喝道:“你们这些愚蠢的百姓,除了胡说,没有一点规矩!这是今天刚刚到达此地的御史大人,你们难道不懂得下跪迎接,准备被人称作是无礼刁民吗!” 族长这才注意到那个御史,心中忽然明白,之所以来了这些官兵,原来是因为京都来了官员。 按国家法令,除非是帝王出巡,其他的官员出巡时,百姓是不必下跪的。 可那年轻御史此时面容冷漠,并没有对首领所下的命令表示反对。 气氛像是凝滞了。 族长看了看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的首领,和他身后几百名郡府派出巡查的官兵,终于不再坚持,默然地跪了下去。 村人们立刻跟在后面跪倒一片。 “终于知道点规矩。”首领的脸色这才略略有些好转,语气也稍转和气,问族长道:“我问你,青田村是否出现过臻人?” “回大人,从来没有。” “好。青田村所有的村民都在这里吗?” “是。” 首领低声向御史交代了什么。 那年轻御史只是略微颔首,首领就像得到命令一样,立即大声呼喝道:“青田村的村民们,你们听清楚了!所有人都站成一排,然后,一个接一个地站到前面来。快,立即站好!” 村人们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于是后面有人开始小声的嘟囔。 首领立即将手中的马鞭扬起来,啪啪甩了几下空响,场中就再没有声音了。 村人一个接着一个的经过御史和首领面前,又一个接一个走开。 直到最后一人经过后,御史的眉毛仍在紧蹙。 “还有人没有出来吧?” 御史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清澈而冷漠,就像他白皙高傲的面孔,透着无比的威严,让人不自主地心生寒意。 席泽站在队伍中间,心怦怦地乱跳。 “回长官,有一个孩子一直昏迷不醒,不能行走,所以没能出来。” 族长镇静地回答。 “大胆!”首领怒叱,手中的长鞭抽向族长。 啪啪!两鞭过后,衣衫尽破,身上顿时被抽出几道深深的血印。族长被打得一下子扑倒在地。 “族长!”席泽离族长最近,立即上前扶起了他,转头怒视首领。 满面怒容的首领正要举鞭抽打席泽,就在这时,天空中忽然起了一阵怪响。 扑拉拉…… “天上那是些什么?”村民失声惊叫起来。 众人齐齐抬起头……碧空中突然压下一片黑云,人们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黑云已经向广场俯冲下来。 铺天盖地。 “快快伏地!是吃人的罗罗鸟!” 见多识广的族长大喊。 天空中压来的正是罗罗鸟,一种吃人的恶鸟,外形像鹫,有着鹰勾的尖喙和尖刀一样的翅膀,极为凶悍。 村人们大叫着,抱着头蹲在了地上。因为集合的时候,官兵不允许村人携带弓箭猎刀等任何器物,所以此时,村中的猎户们也是束手无策。 “备箭!” 是御史的声音。 “射!”命令短促而简洁。 百支羽箭,齐齐发射。 箭无虚发。劈里啪啦的,从天上掉下来一堆黑色的罗罗鸟,堆叠在广场中央。 “厉害啊……” 村人们立即被这些神射手们所折服。最为惊异的,莫过于本郡的兵士,因为在他们取弓搭箭的时候,罗罗鸟就已经被骑兵中的射手射了下来,速度之快,无与伦比。 不止如此,他们当时还清楚地看到,这些射手全都同时发出三支羽箭。 要三支羽箭,全无例外支支命中,那得要何等的本事! 首领看得有些目瞠口呆,想到自己的兵士与骑兵的差别,何止天壤之别?他干笑着谄媚赞道:“御史大人手下的兵士就是不同凡响。” 御史依旧是面无表情,没去理会首领,而是转看村南的方向……那群罗罗鸟飞出的位置……问族长道:“罗罗鸟绝不会无故出现。那里是什么地方?” 昨夜参与议事的村民们,心头无一不是一阵猛跳,因为御史所指方向,正是驺虞出现的地方。 族长上前回话道:“回大人,是碧罗山的南山林。” 御史立即对身边副史喝令道:“立即带两百骑兵前去南山林巡查。” 副史得令带兵而去,御史转头对首领道:“首领大人,是让你的兵士进村查人的时候了。” 马匹腾起的烟尘,遮住了族长的表情。 席泽则是站立在原地,忍不住浑身发抖。最担心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他正在心中默默祈祷,肩膀突然被人轻轻一拍,转过头一看,是族长。 “没关系。不要怀疑紫萱宫主的能力。你这样会引起长官的怀疑。” 族长压低了声音告诫。 “是。族长,是我多虑了。”席泽羞愧地道。 巡查村庄的士兵最先结束了搜索,拎着一个男孩回来。 那孩子正是病中的北渊,此时的他仍是闭着双眼,脸色赤红,躺在地上一直昏迷不醒。 席泽再也忍耐不住,不顾官兵的阻拦,冲上前来一把抱起北渊:“长官,这个孩子高烧不退,病的厉害,一直没醒过来……” “是这样啊……”首领不怀好意地冷笑着,看了一眼病中的北渊,挥挥手吩咐着手下道:“喂,你们,有没有人能弄醒这个孩子?” 立刻就有一个小兵走过来,谄媚地附和道:“长官,这个还不好办? 交给小的来弄醒他吧!包准让他醒得彻底。” 得到了首领的点头示意,小兵走过来一脚踢开席泽,席泽挣扎着扑向北渊,立即又有两个兵士将席泽架起,不让他靠近。 这名小兵走到地上的孩子面前,嘴角冷笑着,然后提着剑,毫不留情地就向孩子的大腿刺去! 暴戾的国君必然培养出暴戾的兵士,国家如此,百姓何其苦!老族长不忍再看,闭上了眼睛。 村人们也都因不忍心看而扭过了头。 只有席泽那充血的眼睛瞪得滚圆,他嘴里“啊”声来不及喊,就眼睁睁看着长剑刺向了儿子的腿。 就像是心里流了血。这时,席泽忽然明白了老族长曾说过的一句话:“这世上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有时候,活着,并不比死容易。”若是一会儿官兵得知北渊是臻人,将要受的折磨岂不是还要加倍。 席泽不敢再想下去,只是痛苦地责怪自己没有杀了儿子。 “叮!”一声敲击金属的脆响。 有什么东西打到了剑尖上,小兵手中的剑,只差一寸就要刺到北渊的大腿时,被震飞出很远,“铛”一声落地。 所有人都看着这令人目瞪口呆的场景。 “我不想再闻到血腥的气味了。”年轻御史冷冷地说道,对着自己的右手食指轻吹了一口气:“这一套屠民的手段,最好不要在我面前上演。” 意外地,竟是御史救了这个孩子,席泽心中滋味难言。 “还不快滚!”首领领悟了御史的意思,立刻对着小兵怒喝。 “对不起,大人!对不起!小的再也不敢了。”小兵吓得脸色惨白,连声道歉。然后慌慌张张地跑过去拾剑。 当他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剑,脸色却更加难看……剑尖已经弯成了恐怖的“U”形。 过了一会儿,搜巡南山林的骑兵们回来了,回答出乎意料的一致:“大人!整个南山林到处都是迷障,进到里面看不清有什么东西。” 青田村的男人们听到这句话,都在心中暗自呼出了一口气。 山林中有迷障,这在整个碧罗山脉是极为常见的,并不会惹人怀疑,只要他们不说,有谁会知道这是紫萱宫主施的巫术呢? 年轻的御史没说什么,从马上跳了下来,先是慢慢走到堆着罗罗鸟尸体的地方,拎起其中一只鸟,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扔掉那鸟,拍了拍手,走到地上的孩子面前。 席泽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他在心中暗自祈祷,只要过了这一关,青田村就没事了,只要过了这一关…… 御史蹲下身来,先是一把扯掉了北渊头上的那块布条……那是那晚席泽撕下自己的一块衣襟给他缠上去的。 “嘶……”所有人都听到这位高傲的御史大人发出一声惊叹:“提前结出了晶角啊!” 包括首领和兵士在内,没有人明白御史说的是些什么,就连席泽,也不知道“晶角”是怎样的一个东西。 御史拨开北渊两额的头发,只有他能看得清,这孩子的额头两侧各有一个小指指甲大小的蓝色突起。里面并没有蓝色的光芒喷薄而出,也没有蓝色的火焰。 御史伸出右手,将掌心朝下,轻轻悬在北渊的额头,一抹看不见的气旋在他手掌和孩子的额头间缓缓流动,形成了一个隐形的漩涡。 “你虽然是昏迷着,但意识一直是清醒的,告诉我,你最后见到的是什么?” 像是受了魔力,昏迷中的北渊听到御史的声音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五采。”从北渊嘴中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像是梦中的呓语。 “五采是什么东西?”御史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在别人看来,他不过是轻动了动嘴唇。 “像只白虎。背上五彩花纹,很长的尾巴。”北渊的回答仍然像是在说着梦话,含糊不清。但这已经足够让男子听得很明白了。 “那是驺虞。”御史的声音虽轻,却略略有些激动:“你降伏它了吗?” 北渊没有回答,眉头皱了起来,表情有些难受。 “你降伏它了吗?”御史没有放弃,再次问道。 他的手掌依旧悬浮在孩子的额前,隐形的气旋加速了流动。 孩子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头上渗出一层密密的汗水,伴随着一点轻微的呻吟,像是在奋力抵抗着什么。 没人敢去问御史在做什么。 所有的人都静静地站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你降伏它了吗?”御史第三次问。 北渊双手紧握着拳头,头上的汗水多得已经顺着脸颊流淌下来,衣衫渐渐湿透。 “真!”伴着一声痛快的喊叫,眉头完全舒展开来。 地上的北渊猛然睁开了眼睛,漆黑的双眸闪着星星一样的光彩。 然后,所有的人,在同一时间,都清楚地看到这个年仅九岁的男孩站起身来,都听到了他清晰而有力的一句话……“我降伏了它。” 北渊看到面前这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嘴角噘起一丝笑意,心中对他很有好感。 而这笑意在他爹席泽眼中,则是阴险与得意的完整表达。 席泽为儿子突然苏醒而狂喜不已,不过,当他听到了北渊那句“我降伏了它”的话,又看到了这御史的表情,喜悦立即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在内心深处弥漫开来。 “我降伏了它”……只有席泽知道,它,指的就是驺虞,一定是驺虞啊! 接下来的命运,席泽已经不敢想像,他身体又开始颤抖,想叫住儿子,可是嘴唇已经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其他的人并没有听到御史问了什么,对这孩子在回答什么,也无从知晓,场中央,一大一小的两人对话仍在继续。 “你降伏了它,那你知道怎么才能召唤它出来吗?”御史和气地问。 北渊摇了摇头。 他只知道,五采如果在身边,会听自己的话,但却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五采召来。 “我来教你。”御史出奇的有耐心,他俯下身,对着北渊的耳边一阵低语。 “就这样吗?能行吗?”北渊目光闪烁着惊喜,连连点头。 “可以。这是目前的办法,将来等你长大一些,有了足够的力量,只要默念它的名字就可以了。”御史解答得十分耐心。 北渊兴奋地站直了身体,准备召唤驺虞。就在这时,听到有人喊他。 “北渊……北渊!好孩子,到爹这里来,过来……快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这个敢在御史面前胆大妄为的人。 席泽站在人群前,悲哀而绝望地看着儿子。 北渊望见父亲的目光,觉出其中的异样。这一瞬间,他真想冲过去,扑进爹的怀里。 可是,在那冷漠的月色下,是什么人指着自己的咽喉,想要一刀斩下? 是什么人在说:“我和这个臻人孩子根本就没有一点关系!” 北渊漠然转过了头,举起了双臂,仰头看向天空,整个天空都在他的怀抱。 他收拢双臂,两手结成了一个咒结,大声喊出了那驺虞的名字。 “臻之咒!五采……” 与此同时,青田村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远处山林中响起的一声兽吼。 充满迷障的南山林,腾空飞起了一只巨大的白虎样怪兽,雪白的毛背上有着五彩的花纹,四肢在空中有力地蹬踏,虎首高高昂起,呼啸着踏空而来。 “驺虞,那是驺虞啊……” “天呐,这孩子是臻人,天呐!” 昨夜参与议事的青田村的男人们,目瞪口呆。 千算万算,想方设法,以为求来了紫萱宫的巫女施法,躲过了南山林那一劫而松了口气,谁知,到头来,都没有算到自己的村中竟然真的有臻人! 男人们明白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腿一软,跪了下去。 接着,青田村所有的村人全都跪倒在地。 也许是意外来得太突然,村人们在这一瞬间,竟没有悲泣,全村人默然下跪,呈现一片死寂。 “臻人!这孩子是臻人!天呐,一万两银子,发财啦,发财啦……” 在一旁忍了很久的首领,激动得不能自己。 郡府的二百名兵士眼见首领如此激动,立即也跟着齐声欢呼。 “发财啦,发财啦……” 跪地的村民却开始呜呜哭泣。 两个完全极端的声音,交织在青田村上空,久久回荡不绝。 兴奋的兵士。 痛哭的人群。 年少的北渊,抚着驺虞雪白的虎头,疑惑地望着跪下的村民,然后转头望向一脸冷漠的御史,终于明白自己被欺骗。 “你骗我!你骗我!”北渊愤然地盯着御史:“我以为你是一个好人,肯教我将五采召唤来,可是你却在骗我!” “我只不过在告诉你,什么是轻易相信别人的代价。”御史淡淡地道,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根细长、闪着银光的绳索。 “困兽索,专用来困住灵兽的。真抱歉,你的五采现在归我了。” 绳索飞离出去,套在了驺虞的脖子上。 御史念了几句咒语,巨大的怪兽挣扎了几下,便不再挣扎,喘着粗气伏在地上。 “五采!五采!”北渊惊骇地扑到驺虞的身上,那只怪兽却是再也爬不起来,目光流露出可怜的神色,看着北渊。 “大人,您……您竟是修道者。”首领也满是惊讶,然后讨好地说道:“大人真是英明,您的智慧下官比不上万分之一。这次要不是您,我们根本捉不到臻人,啊,这都是大人的功劳。” 御史神情依旧冷漠,一言不发地坐回马上。 首领对自己拍出的马屁没有一丝回应感到有些尴尬,不过,他现在有些摸清这年轻大人的脾气了,继续请示道:“大人,您看这些青田村的村民该怎么处理?” 这次,年轻的御史斜挥了一下手,做了一个“斩”的动作。 “你们,去!”首领终于得到了指示,嗜杀的爱好让他激动得满脸通红。 刚才要刺那臻人孩子的腿时,他还以为这个冷傲的御史大人真的不喜欢杀戮呢,没想到臻人一旦确定,这位大人竟然比他还要厉害,要对全村人斩草除根。 想起杀人的快乐,首领不禁有些等不及了。 郡府的官兵立即走进村人中,一个一个将尖刀架在村民的脖子上,只等一声令下,所有村民包括老人孩子,都会同时人头落地。 村人的哭声立即大了起来,成了哀号。 “你不知道吧!因为你是臻人,而青田村的人没有将你交出来,所以,接下来要将全村人处死。包括你的亲人、伙伴,都要被杀头。”御史继续淡淡地说着,彷佛不知道这是一种残酷行为。 北渊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向后倒退了好几大步。 看到了伏地而跪、哀哀哭泣的整村的人……有他又爱又恨的爹爹、可爱乖巧的妹妹、慈祥的族长爷爷、曾经快乐玩耍过的伙伴,勇猛的猎户叔叔……难道这些人,都会因为抚养了他,而要被砍掉脑袋? “我的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人头落地。”御史像是很欣赏这个孩子的表情,继续说着:“他们为了你死,而你,却救不了他们。” “不……不是……不要!不要杀他们!不要杀他们……” 北渊流下了眼泪,对着全村人跪了下来。 村人的哀号骤然大了起来,在整个青田村的上空,呜呜声回响不绝,为不能操纵的命运痛哭着。 “将这孩子收监。”御史冷冰冰地下了命令:“至于村人,全部……” “请等等,御史大人。”首领忽然又谄媚地走上前来,就在刚才,这位御史大人对这臻人孩子的恐吓手段,深得首领的赞同。 所以,首领想出了一个绝好的主意。他对着因被打断的命令而微有不满的年轻大人御史道:“御史大人,我们有诏书在手,窝藏臻人,是要屠村的。不过,下官知道大人仁慈,不想全部杀戮。所以,请大人看看下官的办法,既能分清哪些人是为国主忠心,又能让大人看一场精采的表演,看人性在这个时候,是如何表现的。” 御史没说话,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首领领会了这种默认,甩了一下马鞭,弄出很大的响声。 “青田村的人都听着!”首领开始大声呼喝着村人:“现在你们全村人暂时还不用死,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村人听到首领的这句话,哭声立即小了很多,求生的欲望,让这些村人全神贯注听着首领宣布的“恩赐”。 “让我们来玩一个游戏。”首领拿着马鞭,指着曾被鞭打的族长:“你,出来。” 老族长慢慢地从人群中走出。 首领问道:“你是这村里德高望重的族长,如果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对这个臻人孩子怎么做?” 族长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飞扬,话语铿锵有力,几乎是不加思索地说道:“绝不能轻易夺去一个孩子的生命。北渊是个好孩子。几天前,他还曾经救了村里很多孩子的命。北渊是臻人也好,不是臻人也好,他都是青田村人。无论当初是为了什么原因收留这个孩子,青田村人都绝不会做出出卖自己族人的事。所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像今天这样做,绝不会交出这个孩子。” 啪!啪!啪! 首领拍了拍手掌:“你这个族长倒是很高尚。殊不知,这种高尚是建立在全村人的性命之上。自以为伟大的族长!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你的族人们好像有人反对喔。” 首领并没有说错,族长身后的村人们,确实出现了小声反对的声音。 首领一副玩味的表情,又将鞭子指向了席泽:“你,出来。” 席泽看了一眼北渊和老族长,默默地走出了队伍,站在老族长的旁边。 首领同样问道:“你是这孩子的父亲,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怎样做?” “如果再让我有一次选择……”席泽肩膀不住地耸动着。 是啊,如果真的能再一次选择,他会为了北渊……这个身上没有流着他丝毫血液的儿子……而置自己和女儿的性命、乃至全村人的性命于死地么? 紫萱宫主曾说,“村人的生死,最终还系在一个人的选择上”,会不会就是他的这次选择?如果真是这样,再不能有错,他不允许自己再犯错! 席泽红着眼睛,颤抖着双唇,看了一眼一直跪在地下的北渊,猛然抬头,似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嘶哑地狂呼道:“如果再让我有一次选择,我一定会……会杀了这个孩子!是我的罪,一切都是我的罪!是我当初收留了这个臻人孩子!青田村会有今天,全是我的罪!如果再有一次选择,我一定会杀了这个孩子!杀了他……” 席泽哭喊着,掩面跪倒而泣。 正文 第5章:惊变 刚刚沉默下来的村人,听到席泽的这番话,又忍不住开始大声悲泣。 首领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的回答正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他回头看向御史,见这位年轻的大人果然全神贯注在看这一幕好戏,心中不免更加得意。 啪!又一记空响。首领这次将鞭子指向青田村的人们:“所有的村人都听好了!现在,给你们最后一次生存的机会!这是一场生命的游戏!选择正确者,生;选择失败者,死!每个人的生命都掌握在你们自己手中!” “你们同意族长做法的,就站在族长的身后,同意孩子父亲决定的,站到那位父亲的身后!最后一次机会,现在开始!” 村人们先是一动不动……当每个人知道自己的选择会关乎到自身的生与死时,都不会轻举妄动。然后,他们像得到了大赦一般,哄然而散,开始了自己的选择。 就像首领最初想看到的“人性在这个时候,是如何表现”。当这些村人真正面临生死时,所有的高尚、正义、良心、同情……都敌不过一个“死”字。 这是身为一个人的本能,是最正常不过的做法。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大多数的人直接走到了席泽的身后。 也有几个孩子站到了族长这一方,他们是在碧罗山山顶时,曾被北渊救下的伙伴们。 但这几个孩子尚未到老族长的身后站稳,就被自己家的大人拽到了另一方队伍里。 如果说,席泽的选择是忍着内心巨大的折磨,族长的选择无愧于己心,村人的选择是理智的结果,那么,这场中最痛苦的一个人,就是北渊了。 九岁的北渊,从不曾想到,今天所有的悲剧皆是因他而起。 额头两侧被御史称为“晶角”的两个东西,似乎在隐隐作痛,那,就是臻人的标志吧! 九岁。他长到了九岁,才知道自己原来不是个正常的孩子、不是青田村人、不是席泽的儿子,而是一个不知道父母为何物的怪人。 他愚蠢地相信了御史的话,召唤出五采,将因此失去自己的性命,也成了夺去全村人性命的祸首。 然而,在他临死之前,还要看到自己的父亲和熟识的村人亲口说出要杀他,这种痛苦的折磨,真不如让他现在立即死去。 北渊跪在地上,看着村人们在他面前一个个走过,又一个个到了自己父亲身后的队伍里。 他垂下了头,再没有勇气去看。 所有的村人都选择完了。 最终的结果是,族长身后只站着一个人,一个孤零零、十分幼小的女孩。 她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大,穿得很破旧,站得有些怯懦,可眼中却没有丝毫犹豫,她闪着大眼睛,定定地望向那个臻人孩子。 在一旁观察了好久的御史看到这里,心中不免一动。也许,这个小女孩并不知道这将是她生与死的选择吧! 御史驱马上前,俯下身,问这个小女孩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你知不知道站在这里,下场是和那个臻人孩子一起死?” “我叫丰衣。我……我……我不想哥哥死,只是不想哥哥死,我不要哥哥死。”小女孩说得很胆怯,却仍是站在族长的身后没动。 “你不想他死,那你就不怕自己死掉吗?” “我不知道。我不想让哥哥死,哥哥……哥哥……” 丰衣拼命叫着北渊的名字,大哭着,向他张开了双臂。 “真是幼稚无知的孩子啊!真可怜。”御史不无遗憾说道。 席泽刚想冲过去将女儿抱过来,可是他的动作远没有另一个人的身影快…… 北渊以风一样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妹妹,将她紧紧护在自己怀中。 “丰衣……丰衣不要哭。”北渊紧紧搂着丰衣,生怕别人将她抢走,愤恨的眼神怒瞪着御史。 御史似乎早料到会这样,勒住缰绳退后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对幼小的兄妹。 他刚想要问话,却意外地停住了,抬起头,一袭黑衣在眼前飘落。 “是紫萱宫主么?”年轻的御史微眯着眼睛,欣赏地看着从天而降的美好身影:“宫主一如既往的美丽,总能迷惑年轻人。” 落下的人正是巫女紫萱,一袭黑色纱衣将她的脸庞衬得冰冷雪白,看起来美丽而神秘。 “风昱。”紫萱宫主看着御史,直呼其名:“你杀人我是不管的。不过我和青田村有契约在先,这个女孩是我的女徒。我要带走她。” “这个女孩是你的女徒?”御史重新打量了丰衣一会儿,眉头微微皱起:“紫萱,你要带走她似乎有点麻烦。这孩子看起来颇为固执。只有她选择站到了不杀她哥哥的队伍中。我在这里杀了她的哥哥,恐怕多年以后,她会因这件事情念念不忘。如果这孩子跟了紫萱宫主,学到了本事,将来恐怕会成为找我复仇的祸害呢!紫萱,你说,如果换成你是我,该怎么对这样一个小孩子?” 紫萱宫主一丝冷笑,问道:“风大人还记得二十年前,曾去冷云山游玩的事么?” 御史脸色微微变了一变,但瞬间便恢复冷漠,缓缓道:“那么久远的事,谁还能记得啊!” “是啊!”紫萱宫主盯着御史,立即接过他的话:“那时风大人不过才六岁,五六岁的小孩子,能记住什么呢?风大人自己有所体会,不用紫萱再多说什么废话了吧!” “好了。紫萱宫主的话,我风昱是不敢不听的。”御史妥协了,但他嘴上虽然这样说,神情却冷漠得像冰一样:“不过,这里的好戏才刚刚开始,宫主不准备和我一起看完再将人带走吗?” “你知道的,紫萱宫从不介入这些事情。”紫萱宫主扫了一眼地上的席泽等村人,眼中没有流露一丝表情。 御史像是很无奈似的轻叹一声:“紫萱宫主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就不能一起喝喝茶什么的么?” “风昱是胸怀大志的人,我紫萱……”紫萱宫主似笑非笑地看着御史,接着说道:“奉陪不起。” 御史长叹口气,然后对着巫女微微颔首,显得恭敬有礼:“承蒙夸奖。 那就请将人带走吧!我是拦不住你的,也不想和紫萱宫作对。”与此同时,他再次俯下身,拍了拍小女孩的头:“固执的女孩,祝你一切好运吧!” 紫萱宫主没再说什么,看了看眼前紧抱在一起的两个孩子,她挥舞衣袖,袖中立即掷出一条长纱,将北渊和丰衣一起捆住。 北渊和丰衣陡然被卷到半空中,忍不住齐声大叫,这时,长长的纱带却突然散了开来,两人又一起向地面掉落。 紫萱宫主再一次甩出长带,这次只裹住了丰衣,这一放一收之间,丰衣已经被卷到了紫萱的身边。北渊则直直地向地上落去。 “哥哥……”丰衣大声哭叫着。 “丰衣!丰衣……”北渊从地上连滚带爬地奔向紫萱宫主离去的方向。 可是,追不上了,那袭黑色的纱衣带着他的妹妹,在他的哭喊声中渐渐消失了踪影。 广场上一片沉寂。 很明显,族长这边的队伍,已经不成队伍了。 “御史大人,我们还有接下来的好戏呢。”首领嘿嘿地干笑了两声,望着一脸冷漠的御史,心中琢磨着这位年轻的御史大人,是不是因为刚才的巫女而心神不宁,那巫女确实是个美人呢! 但御史只是无言地看着面前数量悬殊的两排队伍。 “喂!你。”首领驱马上前,对着一个兵士说道:“把你的刀卸下来,递给这个臻人孩子的父亲。” 小兵连忙卸了身上的佩刀,扔给了席泽。 席泽颤抖的双手,却不敢去拾地上的刀。他自然明白这把刀代表的意义,厄运仍在继续,全村人的性命,如今可能就系在这把刀上。 真的,要选择了吗? “你啊,刚才不是说,如果能让你再次选择,你一定会杀了这个孩子吗?”首领看着席泽,露出一丝狞笑:“现在,刀在手上,过去杀了他! 杀了这个臻人孩子!” 如雷轰顶。 席泽哆哆嗦嗦地抱起刀,看见自己的儿子正呆呆地立在场中,孩子眼里,没有愤怒,没有悲哀,眼神暗淡无光,就像一具活着的死尸。 “御史大人,现在让您看看一个后悔的人,若重新给他一次机会,将会如何表现。”首领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看一个父亲,是怎样亲手杀掉自己的儿子,这是多么难得一见的情景!” 村人们愤怒地看着首领。 “杀!杀掉这个孩子,你就可以活,除了那个不识抬举的族长,你身后的人就都可以活!杀了他,杀了那个臻人孩子!” 首领期待的结果就要出现,心中的狂热让他激动不已,他简直疯狂了,大声呼喝着席泽,继而开始煽动着村人的情绪:“还有你们,快让他杀了这个臻人孩子,这样,你们就都可以活!快!” 有的村民终于忍受不了大刀架在脖子上的恐惧,开始跟着喊起来:“杀了他,杀了臻人孩子!” 但更多的人只是哀哀哭泣。 北渊慢慢转过身,看向父亲,浑身在颤抖。 这就是臻人的命运吧!因为他是臻人,所以注定要被杀死,现在,他的父亲就用刀指着他,要结束他的生命,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是臻人! 他为什么要是个臻人! 可是席泽只是拿着刀,任人群呼喊,并没有动。 “不杀是吧!也好。为了公平起见,这个孩子也应该配一把刀。哦,不,应该弄个更好一点的东西,就用我这把剑。”首领阴阴地笑着,解下了他自己腰间的佩剑,由一个小兵接了,递给了北渊。 “我忽然想出了更好的办法。你们两个人,如果你杀死了你父亲,那么他身后的人都得死,但你身后的族长可以不死。如果你被你父亲杀死,那么,你身后的族长就要跟着你死,而那些村人就可以不死了。孩子,你明白了吗?你也不用太难过,你的剑,可是一把绝好的剑。”首领宣布着残酷的规则,得意地大笑。 北渊紧握着剑,抬起了头,眼中闪着泪花,看着自己的父亲。 他不想死。虽然他是臻人,但是臻人并不是他的错。 求生的本能,即使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力量也是无与伦比的。 北渊将佩剑抽出剑鞘,高高举起。寒冷的剑芒映着他的毫无血色的脸。 “杀!杀死他!” “杀!快杀!杀!” 喊这些话的,是郡府的官兵们,他们涌起了观看杀人的乐趣,起劲地催促着。 席泽开始一步一步走向北渊。每一步都有千斤重。 月下的那一幕彷佛重现。他脑海里都是紫萱宫主的话,“你要失去这个孩子了……也许等不到今夜,他就将不再属于你了。” 是真的吗?这真的是命运的安排吗? 众人都在等着两人开始搏杀。 然而,父子两人停在场中央,像雕像一样,直直地立着,谁都不动手。 “北渊是个好孩子。”席泽握着刀说,眼圈红了:“爹爹知道,全村人都知道,北渊是个好孩子。家里穷,北渊从七岁开始,就跟着村里的孩子们,去断崖那种危险的地方采恒春花,为家里换些粮食。粮食换回来了,自己舍不得吃,总是让给妹妹最先吃饱。北渊,你做的这些爹爹都知道,可是,你却不幸是个臻人。爹爹当初答应那个女人要好好照顾你,舍了自己的命也要照顾好你,可是现在,这么多人的命,爹爹也是没有办法,没办法啊……” 北渊看着他的父亲,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只是大滴大滴地掉着泪珠。 席泽缓缓抬头,慢慢举起了刀。 这把决定命运的大刀,紫萱宫主所说的“一个人的选择”,他席泽终于逃避不了。 “不能杀!席泽!”族长大喊着,突然从兵士的刀下挣脱出来,向前跑了几大步,大声喊着:“席泽,不要相信首领的话,不要相信!就算杀了北渊,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 族长豁然转身,面向全村的人,大挥双臂喊道:“你们不要相信首领,杀死了这个孩子,你们一样不能活,他不会放过你们的!不要受骗……” 可是他没来得及说完剩下的话,首领已策马直冲过去,将族长撞翻在地,马蹄无情地从老人身上直踏过去。 “违逆者,斩!”首领一声令下,几个小兵已经冲上前去,老人的眼睛还带着不甘,人头已然落地! “族长……”村人发出震天动地的痛哭声。 悲痛的青田村人对着老族长齐齐跪下。 席泽呆了一样,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手中的刀“铛”一声落地,身体晃了几晃,终是站立不稳,伏身跪倒在地。 老族长的白发犹自被风吹得胡乱地飞扬,人已经长眠不息。 首领漠然看着这一切,不经意听到了御史大人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地上的枯叶不停地翻卷,空中飘起了白色花瓣,一片一片,如白雪纷纷。 那是从碧罗山山顶那株恒春树上飘落下来的花朵。 年轻的御史用手接住一片,嫩白色的花瓣又从他手中轻盈地落下,眼角闪过一抹凌厉。 满地痛哭的人群中,突然站起一个小小的身影,是北渊。 他提着剑,大步向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御史走去。 兵士立即上来拦截,却被御史挥手制止了。 北渊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从首领面前无畏地走过,从跪地痛哭的村人面前走过,村人们都抬起了头,惊诧地看着这个孩子。 很快的,北渊走到了御史的马前,扬起脸,那像星星一样的眼睛,此时失去了光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陌生的戾气。 “我想知道,为什么因为我是臻人,就必须要被杀死?为什么村里的人也要因为我,都要被处死?” 御史眯起眼睛,专注地看着站在地上的北渊,破旧的衣衫中瘦弱的身体站得很坚定,让人怀疑他的力量和勇气哪里。 “你知道原因又怎样呢?你马上就要死了,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御史依旧冷淡地道。 “不一样!”北渊两手握紧了长剑,声音有些声嘶力竭,却又清晰无比:“我一定要知道原因。如果我能够不死,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下命令的这个人。如果我死了,我的魂灵也绝不会放过这个人。绝不会!” 孩子的话,让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下命令的这个人,是你,对吗?”他将剑指向了御史。 “不是。”御史并没有被眼前的臻人孩子触怒,而是认真地想了一想,答道:“你真的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下这个命令的,是我们的国主,是惠王。” 北渊身上像是有火焰即将燃烧,连破旧的衣服都猎猎而起,他的眼睛跳跃出仇恨的光芒,连身前的御史都被照亮。 他用最清晰、最有力的声音一字一句说道:“那我就杀了王!只要我不死,我就杀了王!” 那我就杀了王……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在青田村上空、在碧罗山山脉中回荡。 所有的人听到这句话时呼吸都停止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哭泣的村人都扬起脸,看到说出这句话的臻人孩子,杀气腾腾地立在场中央。 “大胆!死到临头,还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首领最先反应过来,跃下马去,随手夺过一把刀,一步当先,飞冲上前,一刀向这个孩子刺去。 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 首领的刀还没刺到,就见到一个白色的庞然大物向他猛冲过来。 他来不及收住攻势,森白的利齿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啊……”首领惨叫一声,被扑倒在地,手中大刀飞了出去。 驺虞爪子上的尖钩,已经深深嵌入了首领肥硕的肉里,令他不住哀号。 郡府的官兵顿时乱了,大声呼喝着,围住了驺虞,却都不敢靠上前。 这时,已经有人搭弓上箭。 “住手!”御史厉声喝住了众人:“谁敢放箭,就要谁脑袋!” 御史的脸映着落日的余辉,罩上一层光晕,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终于找到了,游戏该结束了呢!”他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低低地自喃。然后,他对着地下站立的孩子道:“从今天起,你跟我走,就可以不死。” 北渊紧紧抱着剑,怀疑自己听错了:“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刚才我相信了你,全村的人都要死。现在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这个。”御史晃动着手中的困兽索:“我刚才放出了它,将你的五采还给你。” 不顾惊呆的北渊,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御史毫无惧色地策马到了驺虞面前,看了看虎爪下的首领。 “首领大人,你说,压着你的这只怪兽是什么?” “什么?”首领痛得快喘不了气,不只是他,没有人明白御史问这句话的意思。 首领大声嘶叫着:“是驺虞啊!御史大人,救救下官啊!大人!” “这可怎么办呢?”御史慢慢地说道,他半仰着头,看着天边的云,黄昏已近,西边的云彩通红一片:“我看到的不是驺虞,只是一匹普通的白马。” “什么?御史大人!御史大人!”首领狠命地从地上扬起头,涨得通红的脸也霎时变得惨白,失去了血色。 御史淡然一笑,不再理会地上的首领,骑马转向所有的村人,大声问道:“你们说,这个孩子身旁这只怪兽是什么?” 村人们面面相觑,没有人敢贸然答话,眼前的这一幕已经够让他们惊呆了。 “孩子身边跟着的不是怪兽,是普通的白马!”一个响亮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回答着。 席泽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感觉自己像是抓住了命运的尾巴,隐隐约约跟上了其脚步。 “是普通的白马!”全村人恍然大悟,跪在地上,齐声念诵。 “是普通的白马!”三百骑兵齐声应答。 “是普通的白马!”连二百名郡府的官兵也随声应和。 “你看,现在,没有一个人看到所谓的驺虞了,除了你。”御史欣赏着首领的表情。首领骇然地盯着年轻的御史。 臻人孩子已经慢慢走到了首领的面前。 “是你杀死了族长!你用马踩了他,你下命令杀了他!”北渊紧紧握着那把剑,红着眼睛,悲愤地大喊。 “不是,孩子,听我说,不是。”驺虞爪下的首领艰难地咽着唾沫,赶紧申辩:“我也看到了白马,不是什么该死的驺虞,这世上没有驺虞,根本就没有。孩子,我知道你不是臻人,我们国家根本没有臻人,孩子,我给你钱,我给青田村钱……” 北渊眼中的泪花在闪动,漆黑的眸子突然爆射出红芒。 首领看到他的眼眸,心里顿时冰凉一片,最后绝望地大喊:“你们这些该死的兵,还不快来救我!风昱,你胆敢叛……” 北渊举起了首领的剑。 “啊……”一声绝望的惨叫,首领的“叛乱”两字还没说完,剑落人亡。 驺虞爪下的首领,瞬间成了无头尸。 人们在惊呼过后,更加不敢相信,这是年仅九岁的臻人孩子所作之举。 风,吹过广场。北渊双手握着滴着血的剑,矗立在场中央。 他既没感觉到杀人的恐惧,也没感觉到杀人的快意,无论如何,死去的老族长并不会因为首领的死而重新复活,他是臻人的事实也没有改变。 在这一刻,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正是由于这一剑而改变。 “做得很好,你要永远记住:面对敌人,别人死,才能换回你生。” 御史望着呆立当地的孩子,微微俯下身,又用很低的声音说道:“你的仇已经报完了,现在,我要让你看看,跟着我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好处。” 御史说着,伸出右手,向上做了一个手势。 不止是北渊,所有青田村的人作梦都没想到,今生今世会看到这样的情景。 在同一时间,一齐倒下二百人。 郡府的二百名士兵,包括架着刀的、站在队伍中的、围困驺虞的,甚至没来得及呼叫一声,就中了骑兵的羽箭,穿心而死! 三百名白马骑兵依旧井然有序的立着,默然无声,就像是没发生过什么似的坦然。 御史并没有流露出满意的神色,彷佛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只是用平和的语调问身旁的副史道:“姜致,来青田村巡查的官兵发生了什么事?” “回大人!郡府的官兵在巡查的途中,遇到食人的罗罗鸟,待我们赶到时,官兵已经全部遇难,首领大人也……因公殉职!大人带卑职巡查青田村完毕,并没有发现臻人。” 北渊紧紧捂住了嘴巴。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已经不顺畅。 “现在除了在场的人,不会再有人知道你是臻人。”御史看着他的样子,平和地说道:“孩子,青田村人的命运,现在已经掌握在你的手中了。 不过,遗憾的是,始终不肯出卖你的那个老人,已经死掉了,剩下的这些人,并不忠心于你,他们站在了左边的队伍里,就在刚才,还怂恿你的父亲杀掉你。你想怎么做呢?是原谅他们,还是杀掉他们,你现在可以选择。” 跪在地上的村人在这一刹那,所有的目光都望向这个臻人孩子,他的选择,将会决定一村人的生死! 而北渊却将目光移向死去的族长。 族长的白发散乱在风中,面容带着不甘,那不是安详的死。 就在刚才,右边的队伍还有两个人,然而却一个从此长眠,一个被紫萱宫带走,其余的所有人,都站在了左边,包括父亲席泽,都是刚才要他死的人。 北渊咬了咬牙,知道有很多人在等待他的决定,也能感受到父亲席泽的目光,爹应该是慈爱地看着他吧! 可是他的心已经冰凉,再感觉不到温暖。他甚至在想,这些人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因为形势的转变,臻人的他,居然有了可以掌控村人生死的权力。 在默然无声中,北渊伏地而拜。 “从今往后,北渊跟随御史大人,绝不背叛!请大人饶恕青田村人!” 他说完这些话,听到村人中间已经有人嘤嘤哭泣。 “我尊重你的选择。”御史骑在高高的马上说:“只要你一直跟着我,他们就会一直活着。你明白吗?” “明白。”北渊深深地低着头。 御史转向村民们,大声说道:“青田村的村民们!是这个孩子替你们求情让我放过你们。你们曾经背叛过他,可他仍然选择让你们不死。但是,我要告诉你们,我没有他那么仁慈。关于这次背叛的事,是你们这一生最后一次。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大人!” 村人们早被刚才御史斩杀那二百郡府士兵所震慑。没有一个人敢再说一个“不”字。 “好。从今天起,这个孩子就要跟着我走,只要他一天在我的身边,你们就会一直活着。”御史转身招呼道:“孩子,你过来。” 北渊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御史的马前,抬头看向这年轻的男子。 “这是送你的礼物。”御史说着,从姜致手中接过一条黑色的丝带,带子柔软而轻薄,纯黑的色泽,朝里的一面浮着一层淡淡的银色文字,看起来美丽而玄妙。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戴上它,盖住晶角,再没有人能占卜出你是臻人。” 北渊执着黑带子,慢慢走到席泽面前,双手托着它,跪了下去。 席泽接过带子,没有说话,紫萱宫主的话回荡在他的耳际:“村人的生死,最终还系在一个人的选择上……你要失去这个孩子了……也许等不到今夜,他就将不再属于你了。” 原来紫萱宫主说的那个人就是北渊,正如她所说,夜晚没来临前,他也将真的失去北渊。 席泽眼中含着泪,一圈一圈,慢慢地将带子缠到儿子的额头上。 副史姜致伸手揽住孩子的腰,将北渊带到马背上。 年轻的御史骑在马上,迎着坠落的夕阳,终于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 队伍前行了,后面雪白的驺虞跟着奔跑。 青田村渐渐淡出了视线。 正文 第6章:旋月 黑夜渐渐来临,队伍开始转向西前行。 北渊坐在副史的马上昏昏欲睡,清凉的秋雨不知何时开始飘落,雨丝细细的,打在脸上冰冰凉凉。 老族长死去了,离开爹爹了,再也见不到妹妹了,青田村的稻草香也闻不到了吧!这些都远去了…… 秋天的雨虽小,可落在身上一会儿便湿得通透,北渊打了几个寒颤,将身体向后更加缩向副史。 就在这时,御史风昱那年轻熟悉的声音响起:“把这个给孩子穿上。” “大人。”副史的声音有些犹豫:“用我的吧!” 北渊向旁边看去,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抛了过来,原来是那年轻的御史脱下了身上的大氅。 风昱仅仅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他从来不将命令下第二遍。 副史姜致只好默默地将大氅接过,裹紧身前的孩子。 北渊感觉全身一下子暖和起来,手在大氅里面摸来摸去,那衣质十分地柔软,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 队伍在黑夜的雨中依旧前行,没有休息的意思。 不知到了一处什么地方,雨已经停了。但北渊能感觉到,队伍似乎在渐渐接近一处苦寒之地,因为他的脸露在外面,鼻尖敏锐地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寒意。 丛林中树的枝条,全部都被冻成了冰。 月亮升起来了,枝条冒着寒光。 如果没有身上的大氅,他恐怕会被冻僵吧!而现在身上像背了个小火炉般暖意融融,外面的寒意,只是从脸上拂过。 马蹄过去,激起地上一片片的碎冰。 随行的兵士们有些已经承受不住了,嘴中嘶嘶哈哈地呼着寒气。 风昱勒住了缰绳,紧跟其后的副史连忙大喊一声:“全体停下!” 整支队伍便戛然而止。 “前面是月寒湖。就到这里吧!姜致。”风昱举目前望,见前方蒸腾的寒气越来越浓,吩咐着副史:“你带着队伍先回去,我带着孩子走。” “大人,要留一些人给您吗?”副史姜致问道。 “不用。你们即刻飞天回京。我明日就到。” 北渊身体腾空,被送到了风昱的马上。 他心中起了一阵敬畏,不敢太靠向身后的御史,心中隐隐约约害怕着这个男子。 “大人,属下先行告退。”副史姜致用力一拍身下白马,那白马长嘶一声,两只前蹄腾空而跃,姜致紧夹马腹,在他腿部的位置,白马肋下忽然生出两只巨大的白翅! “啊!”北渊忍不住惊呼一声。能长出翅膀的白马,他是第一次看见。 翅膀很大,白马将之平展开来,然后上下舞动。它高昂前首,后腿也跟着用力腾空,人和马便飞到了半空之中。 “飞天回府!”副史骑着飞马悬在半空中,回头发出了命令。 月亮就在他的身后,很圆很大。 三百名黑甲骑士立即紧随其后,所有的白马一时间都生出了两只羽翼,三百骑飞马腾空而起,霎时遮住了圆月。 起飞的队伍丝毫不乱,整齐有序地跟在副史姜致后面,转向北部的方向飞驰而去。 “好威风!”直到天上重新出现了月亮的光影,所有的飞马骑兵凝成小点再看不见,北渊才又发出一声惊叹。 “这是我的飞天师。”风昱淡淡地说道:“不过你不用羡慕。你的驺虞将来会比它们飞得更高更快。” “是吗?”北渊更有些惊奇了,招呼着后面的白兽:“五采,过来。” 驺虞听到主人的声音,便跃到了他的身旁,它身高与风昱的马一般,白白的虎头蹭向孩子。 风昱没有什么反应,可是他的马却有些受惊,向旁边退了几步。 “呵呵。”风昱忽然笑了。 北渊听到笑声,不可思议地转头看看。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厉害男子也会笑,这让北渊心中的恐惧立时减少了几分。 “坐稳!”风昱一声断喝,马骑疾驰而奔。 北渊只觉寒风扑面,林中的冰条“噗啦啦”地作响。 忽然天地一阔,月色下,千里大湖突然出现眼前。 湖大得望不到边际,清波粼粼,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北渊正望着,感觉身下马匹纵身一跃,脚下有什么东西扑扇。 他低头一看,原来风昱这匹白马也生出两只大翅膀,已经跃至大湖上空。 “五采!”北渊大声喊,急急侧头拼命回望,见后面的驺虞竟然也腾空而飞,仍是紧跟着,半点也没有离开,他这才放下心来,心中更是欢喜不已。 行不多时,身下湖水突然有了响动,湖面冒出一柱柱水花,水柱迅速结成冰棱,如利剑化成一束束白光,向上刺向马腹,北渊不免又是一声惊呼。 风昱却不慌不忙,拨出长剑在身前身后划出两道弧形剑光,将驺虞也罩在其中。 从湖面冲起的冰柱遇到那剑光,便似碰到了铜墙铁壁一般,直直落回。 风昱轻松驭马,在冰棱剑光中继续前行。 不止如此,他竟然又从腰间解了白色象牙长笛,就在空中吹奏起来。 北渊紧缩在大氅中静静地听着,长笛不是贫苦的青田村人所能拥有的,他既没见过也不懂音律,所以听不出风昱吹的是什么,只是隐隐约约感觉那调子很是悲凉。 笛声沿着湖面传开去,远远有女子空灵透彻的歌声也跟着传来:牛首开天阙,龙岗抱帝宫。 六朝春草里,万井落花中。 访旧乌衣少,听歌玉树空。 如何亡国恨,尽在大江东。 湖面上尖利的水柱一瞬间消失无踪,歌声缓缓而落。一众几十人的白色身影,闪电一般出现在湖对岸。 风昱的马匹驰向这些人,刚一落岸,只见这些白衣人单膝跪在地,齐声称呼:“大人!” “免礼。”风昱跳下马。 领头的一个女子穿着绿衣,声音极是温柔和婉,道:“宫主听闻笛声,遣海棠前来迎接大人。请问大人是否也回宫?” “升浮桥。”风昱从马上抱下懵懂的北渊,道:“我也回旋月宫。” 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大房子,北渊感觉自己正在天宫之上。 天宫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的地方,他曾听村中年纪大的爷爷说过,天宫比人世间最美的地方更要美上千百倍。他认为旋月宫就是天宫,虽然人世间的地方,他所见过的只有青田村。 旋月宫是很美,琼楼玉宇,繁花簇锦,但却不是最美的地方。但这些在一个从小生活贫苦的孩子眼中,足以惊诧的说不出话来了。 北渊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敢踩脚下那发着淡淡光泽的青玉石地面,更不敢看不远处立着那些仙女一样的侍女。 大殿内堂设有一道珠玉卷帘,帘内的卧榻躺着一个女人。 风昱进到帘内,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温和地同那个女人交谈。 那些话北渊听不懂,就没仔细听,不过,他还是隐隐地听到了陌生的女人一句话:“就是那个孩子啊……”一句疑问的话。 北渊站在这样一处地方,莫名地感到一阵孤独,在这一刻,他很想回到青田村,回到那个破旧的家,睡在那张破草席上。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害怕和无助,即使没有人呵斥他。 “北渊。”风昱在帘内对他招招手:“到这边来。” 北渊咬了咬嘴唇,努力让自己的腿不打颤,一步一步踩着青石地面,越过空旷的大厅,低着头走到帐前,侍女掀起珠帘,北渊慢慢走了进去。 卧榻上,一个三十多岁的病弱女人在华锦被下侧躺着。 北渊从没见过比这女人还苍白的脸,但那苍白之下,却难掩那种难以言喻的美丽,她健康的时候,应是个倾城倾国的美人吧! “北渊,过来拜见旋月宫主。”一旁的风昱道。 北渊不懂什么是拜见,只是愣愣地站在一旁,不说话。 旋月宫主一旁的一个侍女立即过来,扶着北渊一起跪下了。 “起来罢,北渊,到我这里来。”旋月宫主声音较刚才温和,向北渊招了招手。 北渊站起身,看了一眼风昱,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把风昱当作亲近的人了。 风昱微微一笑,向他示意过去,北渊这才忐忑不安地过去。 那只乾瘦细长的手,摸着他的脸。 “他似乎有些怕我。”旋月宫主慢慢地说道,抚上北渊的额头,那里是臻人所有秘密所在;旋月的手碰触到黑色丝带,北渊左额的晶角位置,北渊感觉有一点疼,眉头紧皱到一起,他垂着眼睛,屏住呼吸,手心里都是细密的汗。 “他果然是个臻人。”旋月叹了一口气:“风昱,你这次做的真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这可不符合你一向稳重的性格。” 风昱淡淡地笑了笑。 旋月宫主的手迅速结了一个手印,敲在北渊额头上。 一丝凉丝丝的气旋从头部进入,北渊顿时觉得头清目明,浑身上下、四肢五骸都舒服无比。北渊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旋月,你病成这样,不要再消耗功力了。”风昱看出端倪,脸色大变,立即上前阻拦,握紧旋月宫主乾瘦的手:“封晶角之术以后慢慢来,现在他戴着黑丝带应该没有危险。” “我只怕以后,连这点小事也帮不了你了……”旋月宫主剧咳几声,病弱苍白的脸庞浮上一抹奇异地鲜红,脸上却绽开了一丝微笑。 “胡说。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风昱紧紧握着旋月的手。 旋月只是微微摇头,目光转向北渊,说道:“孩子,你知道么?你长大后,会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你将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就像一个鼓棰重重敲击着自己的心,北渊觉得胸膛中满是热浪翻腾,所有的怀疑和胆怯,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要杀王的那些勇气,瞬间又回到他的身上。 “北渊一定不会让宫主失望的!”北渊童稚的声音,响亮地回荡在整个旋月宫中。 风昱似乎交代了些什么,那水绿色的裙裾轻轻走来,北渊被这个叫海棠的女子领着走出旋月宫正殿。 皎洁的月光温柔地照耀,北渊抬头望着月亮,白天的时候他还在青田村,晚上就已经在陌生的地方,开始崭新的生活了。 “你叫北渊啊!这个名字很好听。”海棠看着这个年幼的孩子,领着北渊的手,边走边找些话来问。海棠看起来只有二十岁的样子,模样很美,声音很轻柔。 “是吗?”北渊从来没有听过有人赞他的名字,这令他感觉很亲切。 “这是你娘给你起的吧?”海棠问。 “我娘……”北渊抬起头,眼神既复杂又迷惘,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娘在我六岁时就死了。可是,我现在知道了,她不是我的亲娘,她是我妹妹丰衣的亲娘。我不知道这个名字到底是谁起的,也不知道我的娘是谁。” “是这样,北渊是个可怜的孩子啊!”海棠握着北渊的手更紧一些了,她蹲下身来,用手去抚北渊的额头,那额头被黑带子包着,她知道那条带子绝不可碰,便转而摸了摸他的头顶道:“以后到这里就好了。姑姑会来照顾你。” “姑姑?”北渊感受到她的温暖,眼中有了晶亮的神采。 “姑姑就是我呀,叫我海棠姑姑。” “海棠、姑姑?” “是啊,我的名字叫海棠,海棠树会开洁白的花,结出桔红色的果实,北渊见过吗?”海棠握着他的手,轻轻微笑着。 “我还吃过哦,海棠果好酸啊!”北渊完全放松下来,龇牙咧嘴的夸张样子将海棠逗乐了。 蓝芒,到处都是蓝色的光。他的眼睛睁不开,却看得清清楚楚。 蓝光之中,老族长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飞扬着,那兵卒手起刀落,老族长的头颅滚到了地上,不甘的眼睛就死死地瞪着他。 “臻人,因为你是臻人……”风中传来全村人的哭叫。 官兵拿着刀剑来刺他,他害怕得四处乱躲,可是躲到村人们身后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愿意替他遮挡。 爹爹席泽也站在远处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此情景无动于衷。 “臻人,因为你是臻人……”所有的官兵大声笑着、叫着,数十把尖刀纷纷刺入他的胸膛。 “我是臻人又怎么样!我要杀了王……”他大声狂呼。 猛然惊醒。浑身都是湿淋淋的冷汗。 天色已经大亮。 “作恶梦啦,北渊,快来洗脸。” 北渊转头看去,见是海棠拿着一条热腾腾的软巾过来。 “海棠姑姑……”北渊迷迷糊糊的被擦了脸,待海棠给他穿衣时,北渊才发现自己光溜溜的身体躺在柔软的大被里,这才依稀记起,昨夜好像是海棠姑姑抱他回来,还洗了澡,当时他太疲惫了,恐怕是睡着的。想到这里,北渊微微红了脸。 “咦?已经知道脸红了,呵呵……”海棠笑道。 北渊身上原来的那套破烂旧衣早已不见。他穿上崭新的青白相间的小武衣,头发高高束起,额头缠着黑带子,整个人神采奕奕,焕然一新。 海棠满意地看着他,道:“这样就精神多啦!” 北渊忽然想起跟在自己身边的驺虞,问道:“海棠姑姑,五采呢?就是昨夜跟我来的那只白兽。” “你是说驺虞吧!”海棠道:“宫主怕驺虞过浮桥时伤了守桥魂,所以昨天将之留在旋月宫里。” “那我今天可以看看五采吗?” 海棠笑道:“当然可以,姑姑会带你去看的。北渊,我们这就去拜见宫主。” “海棠姑姑。”北渊想起昨夜躺在卧榻上、面色苍白的病女人:“为什么宫主躺在那里,她永远也站不起来了么?她得了什么病?” “这个可不能乱说,也不许问。在旋月宫,宫主的事情不许过问。” 海棠眨了眨眼睛,嘱咐北渊道。 “为什么不许过问?”北渊有些奇怪地问。 海棠拍了一下北渊的头,道:“刚刚说过宫主的事绝不许过问,你就忘啦!像你这样问来问去的,我先惩罚你!”说完,便对北渊搔起痒来。 北渊被挠得难忍大笑,大叫求饶。 两人嘻嘻哈哈一阵,这才重新收拾好,出了屋子。 北渊想起昨天带他来这里的风昱,边走边问道:“御史大人也在那里吗?” 海棠道:“风昱大人恐怕今天早上天没亮就走了,他要赶回京都上早朝呢!” “哦。”北渊并不明白什么是早朝,只是不知为何心中有一阵失落。 早晨的空气极为清新,四周静悄悄的。 北渊走出院落,见到眼前之景,大吃一惊! “海堂姑姑,我们这是在……在哪里?”北渊站在院落门前结结巴巴地问,整个人已经呆掉了。 在他的脚下,一条长得望不到尽头的浮桥,不时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四处是云雾缭绕,显然是在云端。桥面由一段段短圆的竹节搭建而成,恐怖的是,整座桥居然没有一根扶手!而浮桥的下面则是万丈深壑,一眼望不到底。若是一个不小心掉下去,准会跌得粉身碎骨。 海棠看着北渊吃惊的样子掩嘴一笑,道:“我们昨天住的地方是云居宫。整个旋月宫,到处都是用这种长竹桥,通过它才能走到主殿。竹桥看起来吓人,不过你不用怕,来,跟着姑姑走过去。” 怎么可能不害怕!北渊在桥的这端定定地站着,不肯再走一步。 海棠一阵轻笑,笑得北渊有些脸红,不过让他更脸红的是,海棠将他拦腰抱起。 “闭上眼睛,绝不可以睁开。昨天我封住你的穴道,所以你感觉不到危险。今天不能再封着你啦,所以要听话不可睁开眼睛,有什么难受的地方,也要咬牙忍耐。”海棠郑重告诫着。 “嗯。我听海棠姑姑的。”北渊紧紧闭着眼睛。如今,他已完全信赖这个年轻的姑姑了。 身体悬空,耳旁破空声立时响起,像是利箭从耳边忽啸而过,过了一会儿,感觉身体忽地下沉,沉得似乎没有尽头,他不由得紧紧抓住海棠的肩膀。 也不知过了多久,北渊即使在海棠的怀中,也感到精疲力竭,这才听海棠说道:“北渊,睁开眼睛吧!现在你再回头看看我们的云居宫。” 北渊落到地下,转身回望。 用尽他的想像也不能想到,他昨夜曾住在这样一处地方……那是完全悬浮在云端的一处院落。没有任何根基,云居宫就那样悬在空中,就像空中飘浮不定、一片带有泥土的云。 “海棠姑姑,这里是仙境吗?你是仙女吗?”北渊整个人完全傻掉了。 海棠又是一笑,道:“这里是旋月宫,哪里是什么仙境了。”说完,拉着目瞪口呆的北渊继续向前走去。 原来这旋月宫竟然是建在险峰之巅。下面一片青峦叠翠,云雾飘漫,这峰看起来是群山之中的最高峰,抬头仰望除了天际,已再无他物。 白天的旋月宫较之昨夜更为壮丽,殿宇林立,主宫旋月殿全部由白玉砌成,独立峰顶,在群山环绕之中显得高贵大气。 其他各宫与主殿之间,均由长竹制成的浮桥相连,每宫的浮桥都有各自的守护魂灵。 刚才北渊过桥时听到的各种异响,就是这些守桥魂造成的阻碍。 海棠领着北渊走进正殿,两人同时发现:殿中卷帘后平时旋月宫主所坐的卧榻上,此时空无一人。 海棠脸色一变,见迎面来了两位侍女,都是平时服伺旋月宫主的,便问其中一名侍女道:“宫主呢?” “姑姑。”侍女见到海棠,走上前施礼……在整个旋月宫,所有侍女侍从都尊称海棠为姑姑,然后禀告道:“宫主昨夜身体不适,提前闭关了。 宫主和大人交代宫内事务由姑姑和凌武师处理。” “我知道了。”海棠淡淡地道,说完领着北渊的手向殿外走。 北渊感觉到海棠姑姑的手心里满是汗水,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她,刚想问一些话,却被海棠的眼色制止了。 回话的侍女见海棠没再继续问下去,似乎是一愣,踌躇了一下,跟在后面追上来又道:“姑姑,凌武师一早过来交代,如果姑姑来了,请姑姑即刻去习武堂,凌武师有要事相商。” 海棠深深地看了侍女一眼,一言不发,领着北渊离开。 北渊也感觉到气氛有异。 两人出了正殿,海棠直接向来时的路折回。 北渊问道:“姑姑,出了什么事吗?” 海棠紧了紧他的手,低声道:“北渊,我先送你回云居宫,只怕这宫里有变。” 有变?那会是什么?北渊心中怦怦跳,昨天刚在青田村经历一场生死之变,难道到了旋月宫的第一天,也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吗?自己岂不是一个不祥之人?他刚刚喜欢上这个地方,喜欢海棠姑姑,心中祈祷最好什么坏事都不要发生。 然而,海棠的猜测是正确的,北渊的直觉也应验了,两人快走到浮桥时,就看到三个穿着青武衣的少年持剑等在桥头。 “姑姑。”三个少年见了海棠一齐揖手道。 “见到我,还敢拦着路吗?”海棠怒道,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不敢。姑姑,凌武师请姑姑即刻去习武堂,有要事相商。”三少年同刚才旋月殿里的侍女所说如出一辙,但语气却有着不容置疑。 “这么说,是不容商量了?”海棠厉声反问道。 三个少年居然毫不害怕,依旧道:“凌武师说,如果姑姑执意不肯去,就说,是他请宫主闭关的,他要带姑姑去闭关之处,不然,恐怕姑姑难见宫主。” 一旁的北渊都已经听出了这话里威胁的意味。看来昨天那个病弱的宫主,被这个凌武师囚禁了啊! “好。”海棠一咬牙,沉声道。 “请姑姑务必带上这个孩子。”少年指着北渊,最后加了一句。 习武堂离旋月殿只有半刻钟的路程。一路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堂内的正中央站着一位青年男子,见海棠和北渊进来,缓缓转过了身。 说是武师,在北渊看来,这个人与武师两字一点都对不上号,凌霄穿着白衫,手拿羽扇,一副儒雅的打扮,年约而立,是个美男子。 凌霄见到两人进来,对着海棠微微一欠身,以示礼节。 未待他开口,海棠脸色一冷,问道:“宫主在哪里?” 凌霄微微一笑,道:“海棠,你急什么?”他打量了北渊一番,道:“这个孩子,就是大人昨晚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吧!” “不错。你想怎么样?”海棠护在北渊的身前。 “没想怎么样。只是请你让开,我要杀了这个孩子。”凌霄语调冰冷,盯了北渊一眼,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心中一股寒意掠过,北渊被这个叫凌霄的武师盯得浑身发冷。 这个人要杀了自己啊……他忍不住紧握海棠的手,手里的汗,几乎让他握不住她的手。 海棠暗地里捏了两下北渊的手,示意他不要害怕,然后看着凌霄,厉声道:“凌霄!将来的事还久远得很,你何必现在就动护国公的算盘?” “护国公?”凌霄“啪”地打开摺扇,语气轻蔑:“海棠,我凌霄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你也清楚,护国公我还不屑于去抢。” “那你想干什么?私自囚禁宫主,是凌迟的死罪!” “我是为了阿旋……宫主好。”凌霄目光低垂。 他“阿旋”两字说得极轻,海棠却听得清清楚楚,“阿旋”两字是旋月宫主的闺名,如今竟然被凌霄直呼出来,实在令她极为吃惊,道:“凌霄,你……” 凌霄苦苦一笑,然后,俊美的容颜瞬间转冷,道:“如果你也为宫主好,就让我杀了这个孩子。” “我不明白,凌霄,我不管你的事,可你为什么非要杀这个孩子?” 海棠紧紧护紧北渊:“要知道,这个孩子是风昱大人付出很多代价带回来的。凌霄,你敢违逆大人,如今又囚禁宫主,你不想活了么?” “风昱一心想复国,什么代价都肯付出,但我绝不会让宫主也跟着如此。今天我做了这些,就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杀了他。”凌霄话音未落,已经一扇击来,那扇子表面普通,其实暗藏玄机,折骨中伸出一根尖锐的钢刺,直刺北渊额头。 “北渊,快跑!”海棠虽不完全明白凌霄的话,却知道凌霄是真的动了杀机,猛一推北渊,立即出手,甩起长袖拦截。 北渊听到海棠的大喝,转身逃去,谁知,没等到门口,就见九个十来岁的少年持剑进来,牢牢堵住门口。其中一少年二话不说,一剑向北渊左胸刺去! “啊!”北渊眼见长剑刺来,失声惊叫。 他没有修习过任何武功,而这些少年又剑法高明,他一个小小孩童根本躲不过去。 海棠正应对凌霄,见此情景,立即空中抽出右手,对准北渊的身前,向下虚划一下,疾念道:“冰墙术!” 一道湛蓝的光从她指间飞出,瞬间便由上至下,在北渊身前结出一道透明冰墙。 那少年的剑来不及收手,刺到冰墙,剑尖入墙之中,竟然迅速冻结,再抽不出来。 其他少年见状,立即蜂拥而上,每人扬起剑来,直砍这道冰墙,想砍破屏障来杀这孩童。 北渊站在冰墙之后,呆呆看着对面那些疯狂少年,身上冷汗直流,却不知该怎么应对。 海棠在一旁暗自心急,在旋月宫,她与凌霄武功相当不分上下,这样,就无法再分身去应对其他少年,刚才自己立下冰墙术,已经分神,险些被凌霄刺到。 危急关头,如何让北渊自保? 忽然想到那只雪白的怪兽,海棠立即大呼道:“北渊,召唤驺虞!” 北渊混乱的头脑顿时猛地一激灵,想起昨天风昱教他的咒语,立即展开双臂,意念完全集中在额头,手中结成咒诀,双臂合拢,大声呼喊道:“臻之咒!五采……” 整个旋月宫响起一声高昂的虎啸,响彻云霄。 对面正在挥剑的少年顿然停止,忽然齐齐矮身低头。 一只身形巨大的白虎,从众少年头顶凭空蹬踏而来。 “哗啦啦……”巨大的冰墙忽然断裂,庞大的怪兽破冰而过,跃至北渊身边,长尾一扫,对面少年立即被扫倒几个。 少年们目瞪口呆,就连凌霄也大吃一惊。 驺虞是上古神兽,他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以往听说过有一种人可以降伏灵兽,却从不曾亲眼见过,如今,这小小孩童居然可以驱使上古神兽,这孩子果然不简单。 然而,越是这样,就更能确定旋月宫主接下来会做的事,他更是心痛得不可复加。 凌霄忽然一个抽身,两手结诀,指向地面念道:“垒土擎天!” 整个屋子里的地面忽然高出一层一尺高黄土,将众人的脚面覆盖。 那些少年都是凌武师的弟子,见他行法术,哪里还不知道闪躲,都纷纷结手诀喊道:“避!”少年们的腿下土壤立即松动,众人跳上土堆之上。 北渊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才九岁,个子实在太小,这一层垒土埋过他的膝盖,让他几乎不能动弹。好在身旁五采身形巨大,黄土没埋过它爪面,只轻轻一抬,将黄土扬得到处都是,四足便提了出来,仍旧护在北渊身边。 海棠早在凌霄施法术之际,便凌空跃起,避了开去,踩在高一尺的土面上,想去将北渊抱出,无奈被凌霄纠缠,腾不出身,不禁怒道:“凌霄! 你真要杀了这个孩子不成!” 凌霄冷笑,一击之后,再次施展垒土擎天。 这一次,黄土又高一尺,到了北渊腰身,北渊大急,拼命向外刨土,然而他一个孩童的力量,又怎么能比凌霄的法术快? 门口的一众少年则又一次躲避,碍于怪兽在,不敢袭击北渊,却可以来相助凌霄一齐攻向海棠。 海棠被包围得更是抽不开身。凌霄趁这机会又虚指向地面连点,施展两次垒土擎天咒法,眼见地上的土已经埋到了北渊的脖颈,只要再一次就会被生生活埋。 五采此时也感受到了北渊的困境,怒吼声阵阵,开始用爪子使劲刨土,竟然将北渊身边的土刨开。 凌霄见此怒目狂张,忽然跃起,扇中钢针急刺,剑光闪电之间,一针刺向北渊眉心,北渊大惊,向右闪避,结果左额处被凌霄一针刺中! 北渊一声惨叫,左额处立即血流如注,洒下一片红雾遮住眼帘。 那边海棠听到北渊惨叫,顿时惊得魂飞魄散,拼了命般从众少年的围攻中跃出,几道利剑立即刺进她的右腿,血溅习武堂。 凌霄作势欲再一次行刺,北渊身边的五采狂怒咆哮,向凌霄扑去,同时长尾如凌厉的长鞭,扫向凌霄。 凌霄跃起避过,却被五采长尾抽到,衣衫顿时裂开长长口子,骨肉翻出,一个趔趄扑地。他咬牙跃起,满目狰狞,举起扇子,再次向北渊右边额头刺去。 “凌霄!”海棠眼见解救不及,不免大声悲喝。 就听一声闷哼,海棠抬起泪眼,见倒地的竟然是凌霄! 室门大开,一个坐在椅榻上的清瘦丽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宫主!”屋中少年立即跪倒在地。 海棠则疯狂扑到北渊身边,见北渊双目紧闭,已经奄奄一息。 “宫主!”海棠焦急地将北渊抱到旋月宫主面前。 旋月苍白如纸的面容上,无惊无怒,道:“不要紧。”两手放在北渊额头,指尖真气旋动,封了北渊受伤的左额。又喂他一粒药丸,才让海棠将北渊扶下去。 空寂的习武堂中,众人退去,旋月宫主深深叹息一声:“凌霄,你恨我吧!” 凌霄强支撑坐起,头发散乱,英挺的面容惨白,嘴角满是鲜血,看着旋月,半天才喘息出一句话道:“我永远不会恨你。我只是心疼你,为了风昱,连命都不要。” “我命本就不久长。”旋月宫主低声道:“你为什么还要做出这样的傻事!” 凌霄努力挤出一丝笑意,道:“我以为此事若成,你多活一天,我便也能多安息一天。” 旋月宫主闻言,泪水终于忍不住流出。 “其实,我也想看到月氏国复国的那一天啊!”凌霄微笑着闭眼:“请保护我的女儿凌月衣,不要告诉她……” 凌霄毙命后,旋月宫主耗尽功力将北渊的臻人晶角封印,并将“离魂之术”传承给他。 直到这时,海棠才明白,原来不同于她这样的半魂少女,普通人修炼“离魂之术”,对身体损害很大,如果传承给别人,更是会缩短自身的寿命。 这也是凌霄拼命阻拦旋月宫主的原因。在旋月宫,还有风昱大人会离魂之术,但由于他承受着复国的使命,显然不能传承给北渊。 而离魂之术,是修炼九幽绝杀的必备基础,九幽绝杀,是可以斩杀人间帝王的唯一法术。 七日后,旋月宫主香消玉殒。 正文 第7章:密林 玉南山脉之南境。 穿过这片密林,就会到达云泽城。 头上插着五六根缤纷羽毛的少女停下来,打开手中的羊皮地图又看了一下,再次确定这是到达目的地最近的一条路。 午后的阳光透过蓊郁葱茏的密林,照着少女莲红色的衣裳,“噗啦啦”几声鸟儿飞过的声响,少女抬头,摸摸背后的长弓,明亮的眼睛露出欢喜的神色,笑容如弯月。 然而,看到前方那些奇形怪状的古老藤树,似纠缠不清般纵横交错在前方的道路上,少女明媚的笑又变得异常沮丧。 丛林中闷热的空气充满潮湿的味道,身上的毛孔湿湿粘粘地呼吸,汗水从睫毛滴下,顺着小巧的鼻翼,落在她的唇上。 “原来汗水也是咸的呢……”少女抿了抿嘴唇,拨开遮住眼睛的湿漉漉头发,顺带擦了擦脸上的汗,发现连袖口处紧系的绑绳都滴滴答答透出水来,她用力甩甩双臂,想将汗水全力甩掉。 “累死了!什么破路嘛,又湿又热,看起来已经有几百年没人走过的样子,本姑娘的脚都被磨破啦!”少女毫不优雅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脚自怨自艾。 “破爷爷!糟老头子!不让我学武技,整日里要学什么女绣、礼仪……当我是富家小姐要出嫁吗?学那些破东西……嘿嘿,不过还好,只要我到了无极天院,到时候你这破爷爷就再管不了我啦……” 想到这次离家出走的壮举,少女又笑成弯月,将背在身后的长弓取下,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长弓握在她手中,散发出柔和的银光。 “呜啊!木战你这糟老头子,说是这张幻羽弓将来是我的陪嫁,你就那么狠心把你孙女嫁出去吗……哼,还把弓藏得死死的,这次我偷了幻羽弓箭,看你怎么办!” 她自言自语把弄了半天弓箭,歇息了一会儿,将弓箭重新背好,叹气道:“可还是要走这条路啊,不然赶不上开学的日子了。纪烟烟,加油! 绝对要在爷爷找到之前,赶到无极天院!” 她正要站起身,忽然听到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声音苍老,像是个老头子在唱歌。 “云端的老树发新芽呀,发新芽,美丽的姑娘戴山花呀,戴山花……” 纪烟烟环望四周,只见周围密林遍布,藤蔓纠缠,哪有人的影子? “喂!什么人装神弄鬼?本姑娘可不怕!喂,刚才唱歌的出来!出来!” 歌声骤然停歇,忽听“啪”地一声,树上的一条藤蔓突然垂落下来,正搭上她手中的地图。植物像是活了一般,张牙舞爪卷过来。 “天呐!”纪烟烟狠劲甩掉藤蔓,本能的跳起来:“赶快走吧!” 直觉告诉她,这林子有什么古怪,令她有些毛骨悚然。 “鬼地方!早知道就不走这条路了,唉,有水就好了。”纪烟烟连声咒骂,不知又走了多远,终于被她发现前方有一汪清湖,清湖隐藏在密密的丛林中间,在这盛夏时节,这一汪湖水显得格外诱人。 纪烟烟跨越几丛藤蔓,马上飞奔过去。湖水清澈得几近透明,几条树藤优美地垂到湖面上。不过她可没有心思欣赏这美景,先是急速地洗去一脸的汗水,然后脱掉靴子,将雪白的双足浸在水中。 “嘶……好凉快啊……”果然有了一丝凉意。纪烟烟抬头向上望,透过枝叶的缝隙,天不知何时变得有些阴沉,灰蒙蒙的,早看不到了正午的艳阳。四周很宁静,连鸟都不叫。 “老天不是这么不照顾我纪烟烟吧,怎么大中午的天忽然阴沉沉的,让人心情不爽。唔,先吃些东西,这样才有力气快点赶到云泽城……” 她吃了几块乾粮,依依不舍地从水中抽出双脚,穿上鹿皮小靴,重新系好,抖搂精神,准备再次出发。麻烦就在这时来了。 当她依着刚才跃过的那几丛藤条,试图走回丛林的正路上,却发现四周起了淡淡的云雾,越向前走雾气越浓,走到后来,四处白茫茫的一片,只看得到身旁一丈范围内的东西。 “难道迷路了吗?这雾来得可真奇怪。”纪烟烟凭着记忆,在浓雾中摸索着前行。 “扑扑。”也许是林中的鸟儿也在雾中迷失了方向,发出撞击藤树的声响。声音在寂静的丛林中是如此清晰,听起来应该是很大的一只鸟。 纪烟烟嘴角又抿起弯月的笑意:“老天总是赏赐我一些好东西,乖鸟,遇到本姑娘,这下你可是跑不掉了。哈哈,正好试试我这把幻羽弓,到底有没有糟老头子说的那么好。” 纪烟烟从身后取下长弓,隔着浓浓的雾虽然看不见,她却已经灵敏地听到了大鸟所处位置。她后背的箭壶中有两种羽箭,分别是白、黑。 她抽出一根雪白羽箭,搭在弦上,凭着声音,对准飞来的不速之客。 “嘎嘎嘎……”迷雾的另一端,大鸟大声叫着,向丛林中的少女猛扑下来。 白羽箭破空而出,疾速无比地射向大鸟,如果不是隔着浓雾,就可以清楚地看到……白羽箭在空中短暂的射程里,箭是渐渐消失的,然后,直到中的那一刻,整支箭才又重新显现出来。 一声闷响,大鸟停止了鸣叫。 令纪烟烟惊奇的是,鸟射下来了,眼前白茫茫的大雾也开始渐渐消散,丛林又露出本来的面目。 “我说的嘛!平白无故的,哪能这么快就出现这么多雾,原来是吐雾鸟在作怪啊!”纪烟烟松了口气,笑嘻嘻地望着不远处躺在地上的一只墨绿色大鸟,十分开心:“幻羽弓真是太好用啦!破爷爷总算做了一件好事……呃,本姑娘收的鸟里还没有吐雾鸟呢,吐雾鸟很难见到,没想到这个丛林里居然有!哈哈!就算是老天给我纪烟烟的一个惊喜吧!” 纪烟烟乐不可支地走了过去,蹲下身轻抚了几下鸟的羽毛,吐雾鸟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喂,我说乖鸟,还在装死呢?多亏本姑娘用的是白羽箭,不然,你才一定死了呢!从今天起,我是你的主人,你必须跟着我啦!要记得哦!” 纪烟烟从吐雾鸟身上拔下一根墨绿的羽毛,插到了自己的头发上…… 她的头发上已经有好几根不同颜色的羽毛了,想必已经收服了不少只鸟……然后轻轻一抬手指,刚才那根白色羽箭,从吐雾鸟身体里的“嗖” 地一声飞出,重新回到了她背后的箭壶里。 “乖鸟,快点起来吧!跟着本姑娘走。” 纪烟烟笑着正要站起身,一抬头,整个人呆住了……她的面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少年,正注视着自己,这少年来得悄无声息,耳朵异常敏锐的她,竟然丝毫没有听到脚步声。 少年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一袭墨蓝色的衣袍包裹下,脸庞冰冷雪白,除却那双寒意袭人的眼睛,脸上彷佛没有一点活人的生气。 不对啊,白得如此吓人……啊,原来他是带着一副面具! 纪烟烟吓了一大跳,见那少年紧盯着她手中的鸟,不免有些紧张,将吐雾鸟扔在地上,站起身问道:“你……你是谁?这是你……你的鸟儿吗?” “你是怎么进来的?”少年没答话,反问她道,声音清澈而沉静。 “喏,用它们走进来的。”纪烟烟撇撇嘴,指着自己的双脚。 少年微怔,显然想不到她如此作答,又盯着她背后的长弓,眼中闪动着复杂,问道:“你是紫萱宫的人吗?” “什么紫……紫宣宫?那是什么宫?我纪烟烟怎么可能是紫宣宫的人?”纪烟烟疑惑地反问道。 少年不再说话,透过面具的双眼不可掩饰地露出一丝失望,然后将目光投向地上那只吐雾鸟,又看看纪烟烟,一言不发。 他这种冷漠态度,让眼前的纪烟烟无来由的生出一股怒气。 “喂!你是认错人所以失望了吧!以为我是你要找的那个人,结果不是,所以就不说话是吗?既然你问我了,就应该告诉我,什么是紫萱宫,总该让本姑娘明白一点,你这样只说半句话,不明不白的,是让我自己来猜吗?还有,这只吐雾鸟是本姑娘射下来的,它是你的吗?我告诉你,就算是你的,你也不用这么看着我,它又没有死。” 纪烟烟像倒豆子般,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感觉气都有些喘不过来。 少年略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皱皱眉,冷冷地说道:“你误了我的大事。要想活命,就快点离开吧!” “哎?” 纪烟烟吃惊地看着他,还从不曾有人这样对待过自己,自己说了一堆话,结果这个人不但丝毫不加理会,还要赶自己快点离开! 纪烟烟气呼呼地俯下身,去捡那只装死的吐雾鸟。 可是,她伸出的手还没触及鸟身,只见眼前一花,墨绿大鸟便不翼而飞。 “你……那是我射下的鸟!我射的!” 纪烟烟扑了个空,霍地站起身,抬眼看到吐雾鸟已经回到了少年的手上,更加气极败坏地大声道:“原本以为鸟是你的,想着跟你道个歉什么的,现在看来是不用了!这只鸟身上又没写着谁的名字,它是我射下来的,就应该是我的!” “哼。”少年不耐地轻哼一声,避开扑过来的纪烟烟:“像你这种骄横聒噪的女人,是我最厌恶的。”少年手托着吐雾鸟,不再看她半眼,蓝袍晃动间,已经转身离开。 纪烟烟呆立在那里,半天才发觉,这是她从小到大受到的最大一次侮辱。 “你、居、然、敢、骂、本、姑、娘……”纪烟烟要气晕了,毫不犹豫地拉开长弓,抽出一支羽箭,搭弓上弦,对准了少年的背影。 “只要一箭射出去,这个该死的家伙就会闭嘴,再也说不出如此侮辱人的话!”恼怒下的她,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已经无暇去想此箭会让那年轻人一命呜呼。 瞄准,射!箭离弦而出。 纪烟烟喘着气,看着箭尾黑色的一点逐渐消失,追踪少年的背影而去。 “哎呀!”突然她一声大叫,意识到自己在无理智之下,犯了一个致命疏忽……射出的居然是一支黑色羽箭! 黑羽箭的威力,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箭不是普通的箭,而是幻羽弓箭,箭身不但会走直线,更会曲折而行,直至射中目标。更要命的,是箭飞行的过程中,会渐渐消失,想阻拦都无从下手。 “小心!箭来了……”纪烟烟大声尖叫。 她本意并不是想置少年于死地的,更何况这少年就算冒犯了她,也罪不该死。 眼见黑色羽箭就要穿身而过,然而,前面那墨蓝色的背影却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 “难道他聋了吗?他有听力障碍?老天。这个家伙就这样死了。是我杀死了他,只因为他的一句话,我就杀死了他,老天,我杀人了……” 纪烟烟吓得不敢去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原来的愤怒早已一扫而光,内心只有说不出的悔恨和难受。 过了好一会,却没有听到那少年的惨叫。 睁开眼,前方的树林藤蔓交错,没有一个人影。 “怎么回事?死了还是没死?怎么说也应该看见尸首啊!”纪烟烟正对自己错杀一人而悲痛欲绝,可眼前状况着实令她匪夷所思。 纪烟烟向前奔跑几步,到了少年刚才行走的地方,又仔细查看一番,仍是空空如也,不禁大为疑惑:“尸体不见了?这是我的幻觉吗?我到底有没有杀人?” “站住!你是什么人?” 身后忽然响起这样的声音,纪烟烟回头一看,十几丈远距离外,有九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人。 这些人同刚才蓝衣少年一样,带着清一色的雪白面具,每人一把弓,箭矢正对准了她。 纪烟烟立即意识到这是蓝衣少年的同伙,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来报仇,心想自己半吊子武技绝不是他们的对手,心念急转间,立即举起两臂作投降状,对着那些人喊道:“我只是路人,到底有什么事啊!” 九人其中有一人问道:“打扰姑娘了,请问你看没看见一个蓝衣的少年,刚才就在这里?” 纪烟烟心头狂跳,伸手胡乱一指方向,道:“那边!刚才有个蓝色身影好像去了那边!” “多谢!”九人闻言转身就走。 纪烟烟立即拔足狂奔,没跑几步,就听身后刚才问话的人声音再次响起:“这边没有路,刚才那位姑娘!等一等!” 纪烟烟哪里敢停留,继续飞奔,忽听耳边“嗖”地一声,一支羽箭从她耳边擦过。 就听后面的声音仍在喊道:“站住!你到底是什么人!” 纪烟烟心想反正自己杀了人,一不作,二不休,如今要自救,须先下手为强。 她紧咬嘴角,心一横,忽然以迅雷之势,抽出背后的九支白羽箭,齐搭弦上,突然转身,举弓便射! 这一突变,只在眨眼之间完成,要知她武技虽然不好,但箭术却是一等一。 就算不用幻羽弓,这世上能躲得她箭的,恐怕也不多见。 就听“扑”整齐如一的声响,纪烟烟心中暗喜,刚要继续狂奔,却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 她抬头,立即傻眼……撞的人正是九人中的一名白衣少年。 “箭……箭呢……”纪烟烟连忙退后。 “箭在那里呢!”年轻少年伸手一指她的身后,赞道:“姑娘好快的箭法。” 纪烟烟回头一看,见地上落着“九”支箭,每支箭都很奇怪,因为上面有两支箭尾。 纪烟烟凝神细看,原来是每两箭相顶穿在一起的缘故。 原来这九人竟以更不可思议的速度,亦同时射出九箭,将她射出的箭全部击落! “天呐,你们是什么人?”纪烟烟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姑娘,这个问题,我也正想问你,如果你不说明白,恐怕今天难以活着离开。”刚才那个白衣少年低头看着她,说道。 “我是什么人……嗯,你先看看这是什么?”纪烟烟迅速拔下头顶上的一根蓝色羽毛,抛向这少年的脸,少年见有不明物体飞来,本能地闪避一旁。 “波罗揭谛,知知鸟,驰!” 趁此机会,纪烟烟立即狂奔,口中低低将咒语念了出来……死马当活马医,今天的霉运当头,打架一定是打不过了,只好召来帮手。 可惜她向前没跑上十步,忽觉得身上一紧,手脚好像被什么捆住般,一下子向前扑倒在地。 正文 第8章:活埋 “少主!” 纪烟烟听到很多人齐声称诵,勉强回头,见刚刚包围她的九个白衣人都恭敬地俯身施礼,而施礼的对象……是她刚才用幻羽箭射杀的那个蓝袍少年! 少年离她很近,正背对着她好好的站在那里,丝毫没有损伤,手里还拿着她刚才抛掉的蓝羽毛! “免礼,起来。赤壁,你们刚到么?”蓝袍少年问道。 “是,刚刚才到。”刚才跟纪烟烟说话的那个白衣少年答道。 “啊呀……”这边的纪烟烟一声大叫,原来她被粗大的树藤捆得结结实实,此时身体被猛地提到了半空。 “喂!你这个蓝袍大恶人!居然敢绑住本姑娘!你凭什么绑住我! 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奇耻大辱!纪烟烟感觉自己是世上最大的傻瓜,刚才还以为黑色幻羽箭射出去杀死了他,替他担心难过,原来这家伙不但毫发无伤,此时居然趁机将她捆绑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听纪烟烟呼喊,将目光齐齐投向树上的少女。 刚才就是这个女孩,莫名其妙地向他们九人射出九箭,可此时,这少女不但不知错、不害怕,还敢这样大声狂叫,真是他们见过的女孩中,最不可思议的人。 他们哪里能想得到,纪烟烟现在想到的是自己被吊在空中的狼狈模样,愤怒得已经要晕了。 “可恶,混蛋!蓝袍大恶人!仗着人多欺负人,算什么男人。有种就报上你的姓名,露出你的脸来。缩头乌龟!我纪烟烟绝不放过你。有种露出你的脸来,带面具的不是男人,是缩头乌龟……” 九名白衣人听纪烟烟如此大骂自己的少主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在他们的记忆中,少主人何曾挨过这样的辱骂?看来这不知好歹的漂亮小姑娘,是活得不耐烦,不想要命了。 岂知少年听到纪烟烟的怒骂,嘴角撇了撇,却并没有发作脾气,而是慢慢转过身来,看了看被吊在树上的蛮女。 “我叫北渊。”少年意外地,掀起了面具,静静注视着她。 叶隙间透过的一缕阳光,照在他半遮掩左额的发际,年轻的脸庞彷佛冻结着千年不化的寒冰,隐藏在这炙热的盛夏中,没有一丝暖意。 纪烟烟咽了一口唾沫,忽然间不能言语。 就连那些白衣手下也不明白少主人此举……难道一向谨慎的少主人忘了么?执行任务时,是不该掀起面具的。 树上的纪烟烟感觉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这个世界忽然就没有了声音,枝叶不再摇动,连时间都彷佛停滞…… 然而两人对视片刻后,她却再次看到了这个叫北渊的少年,他那如星辰般充满希望的眼眸,渐渐黯淡下去,如同初遇时。 啊,他一定还在找人!他掀起面具,是确认我是不是他要找的人!哎呀,我该怎么办?应该哭还是笑?不行,怎样都不行,他要找的那个女孩,还不知是仇人还是知己。 纪烟烟心乱如麻,思绪纷杂,还没想出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回应,少年已经转过身去。 北渊将面具重新罩好,隐藏着里面的苦笑:见到了他的脸庞,这个女孩也丝毫没有显出重逢的惊喜。 她……果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吧!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这样固执地坚持?只因为有着那一分的相像? “纪姑娘,你不止是骄横聒躁,心肠还很狠毒。刚才你想用羽箭射死我,对吧!” 转过身去,北渊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 “我……”纪烟烟犹豫了一下,不知应该怎么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可是嘴上依然不服输,强硬地道:“可是,刚才是你不对在先!要不是你……” “云阳!让她别再开口说话,我听得头痛。”北渊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没有让她再说下去。 “知道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慢吞吞地说道:“来吧,鸟毛小丫头。” 一团树叶立即被塞进纪烟烟的嘴里。 烟烟惊异地睁大眼睛,并不是因为不能说话,而是刚才这苍老的声音就是树林中唱歌的人,不但如此,她还发现说话的“老头”并不是人,而是一棵树……一棵绕满了藤条的古槐。 褐色的树皮粗糙乾裂,嘴巴长在树干上,树干一开一合的开口说话,有一双人的眼睛,眼皮上的褶皱很多,非常地难看。 她自己就被“他”的树藤缠得紧紧的,吊在了空中,而在她的身旁还有一根垂下的藤条,缠着她刚才射出去的黑色羽箭。 “天呐!怪物!呜……呜……”纪烟烟第一次看见会说话的树,惊诧得闷声大叫。 却听天空嘎嘎几声大叫,一只像鹰一样的蓝羽大鸟掠过天空。 北渊随意看了一眼,忽然间脸色大变。 “糟糕!” 周围众人听北渊暗喝,不知发生什么突变,杀手的本能令他们立即严密戒备,箭矢立即上弦。 然而那只鸟飞得极快,早已不见踪影。 北渊立即喝道:“五采!” 他身上的护体神兽,虎状的大白兽打着哈欠现出原身来。 “赤壁,你立即在下面跟着方向追踪,我去拦截异鸟!”北渊话音未落,人已经跃上驺虞的背,两腿一夹,五采腾空而起。 密林上空,一场追踪正在进行。 北渊驾着五采,向刚才飞过的蓝色大鸟直追而去。 五采现在的飞行速度,早较十年前进步许多,最快可达旋月宫追踪术“月影”的第三重。 原来刚才北渊拿着蓝色羽毛时,就觉在哪里似曾见过,直到大鸟飞过头顶,他才蓦地想起,这是一只“知知鸟”……一只报信鸟。 纪烟烟刚才抛出蓝羽,竟是为了报信,如果任凭这知知鸟飞走,行踪必会被他人所知。 眼见前方大鸟闪现踪影,北渊不再迟疑,双目寒光凛冽,指尖发力,手中那根软软的蓝色羽毛,每一根细微的绒毛都被真气催发,挺得笔直。 “去!” 羽毛如离弦之箭飞出。 “扑!”蓝羽正刺入鹰般大鸟的肚腹之处。 知知鸟一声惨鸣,摇摇欲坠。 北渊立即催五采疾驰,谁知天空竟生异变,这只受伤的蓝羽大鸟身体突发异光,“嘎嘎”长鸣中,竟然一分为二,分成两只知知鸟! 妖鸟异化! 北渊暗想这鸟果然如当初海棠姑姑所说,可以分身异变。当下手掌之气迅速凝结,形成虚空结界,一边一个,向两只罩去。 两只知知鸟被结界冻结,翅膀再不能飞展,也不能异化,从空中直直掉落。 此时地下的赤壁,正施展“月影”,看到空中掉落的蓝羽大鸟,立即追去。 北渊驾五采回到原地,赤壁也已拾鸟回来。 过程持续不过半刻钟。纪烟烟等在这里,脸色已经吓得煞白。 “纪姑娘,你在报信,对不对?”北渊语调冰冷,盯着纪烟烟问道。 “不!不!”纪烟烟拼命摇头,苦于不能开口说话,眼泪急得要落下来。刚才形势危急,她随意扯下一根羽毛,想召唤一只鸟来帮忙,驱使其攻击刚才的九人,没想到,这鸟正是自己不久前刚刚收服的,还没有驯化好,刚才竟不听她命令,直接掠过头顶。 北渊哪里知道其中曲折,加上刚才这少女还想用羽箭射死自己,心中怒火更是无法控制地燃起,大喝一声:“樱女!” 一柄红伞,从空中飘然而降,穿着绯红色罗纱的少女,手持人骨伞,出现在众人面前:“樱女在。” 除了云阳,其他九个白袍男子,都因少女的容颜变得不敢抬头。 半魂的少女实在是太美丽,这个最近才跟随少主的女杀手,总是让看过她的男人们浮想联翩……但也只敢限于浮想。 然而,今天,众人的心思并不在这美丽的女人身上,他们少主那股山雨欲来的冷意,让这些随从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任务之前见血实在是不吉利的事。”北渊提着知知鸟,语气寒意扑人:“樱女、云阳,将这女孩拖走,立即活埋!” 樱女、云阳走远后,北渊这才问九人道:“赤壁,你和八灵此次前来,是义父派你们来的么?” “八灵”是北渊一手创建,练就一种强大的伏击阵法……“八灵阵”。在旋月宫,八灵只受风昱、北渊、赤壁、海棠四人的遣调。 赤壁回道:“是,奉大人之命,赤壁带领八灵前来增援少主。” 说完,眼睛却一直盯着北渊,似乎有话要说。在旋月宫,敢这样直盯少主人的,恐怕只有他了。 北渊明知他要说什么,却不肯与他目光对视。 赤壁无奈,只得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上前一步,躬身递上前来道:“少主,这是大人给你的信。” 信的上面,是苍劲有力的几个字……渊儿启。 那是御史风昱的笔迹,北渊握着书信,慢慢地拆开。 十年匆匆岁月,北渊早已由不谙世事的孩童长大成人,在旋月宫隐居的十年里,风昱同他亲如父子,倾心传授武功,他则称风昱为义父。 现在北渊所处之处在玉南山之南境,玉南山脉在惠国的南部,这里距离京都非常远,距云泽城很近。 北渊此次的任务是要刺杀一个人,此人名叫木峰,从南边楚国来,据说木峰天赋禀异,是个修道者,此次带了二十几个人,正要去云泽城。 至于为什么要杀木峰,风昱传递的消息中没说,北渊也就无从问起。 但他知道,既然是派给他的任务,必然都是惊险难缠,别人做不了的事情。 通过这些天地势观察,北渊知道去云泽城有两条路,一般的人会走大路,就是官道,要绕行七天才能到达。 另一条则是穿过玉南山脉南部的这片密林,只需两天的时间,是到达云泽城最近的路。 但因丛林里路途险阻,又时常有猛兽出现,所以,如果不是很急,自身又没有高强的武功在身,是没有人敢走这条路的。 据前面的线报,木峰今晚就从这片丛林中穿行,因此,北渊决定将此地当成木峰的葬身之地。 他早早布下了吐雾鸟,准备让吐雾鸟结下浓雾,待木峰等人进入林中,先驱散他们,然后再个个击破,这样胜算较大。 没料到的是,刚才那个异族少女无意闯入了林中,一箭射伤了吐雾鸟,不但如此,刚才还差点让她的知知鸟飞出去报信,给他的行动带来了麻烦。 北渊努力平息怒火,打开了御史风昱的亲笔信,信上第一句话便是:吾儿万事须小心。 看着风昱锋利而熟悉的笔体,北渊的心中泛起一阵暖意。 仔细读完,北渊将信烧掉,命令白袍八灵道:“目标今夜会到,立即在入林处顺时针布休、生、伤、杜、景、死、惊、开门,替换原来的死士,赤壁留下。” “是。” 八灵闪电般消失不见,北渊这才转向留下的少年。 赤壁带着白色面具,脖颈的皮肤却被晒得黝黑,他身材比北渊略矮一点,长得结实有力,露在面具外的那双眸子漆黑明亮。 “啪!啪!啪!”两人同时伸出右手掌,互击三下。 这是他们两人私下见面的记号。 在外人面前,赤壁一直称呼北渊为少主,在私下里,两人却是从小在旋月宫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好兄弟,赤壁比北渊只小半岁,今年也是十九岁。 若是往常,两人许久未见,此时见面后,必是无拘无束,哈哈哈笑声不断。但今天,赤壁却没了声息。 北渊不由笑着道:“好兄弟,没想到义父将你从京都派来,见到你我可真是高兴。” 赤壁却似没好气地道:“什么好兄弟,见到你还不如不见。” 北渊一掀他的面具,有些惊讶地道:“我不是认错人了吧!往日见面兄弟长兄弟短的,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像个闷葫芦?” “什么原因?问问你自己!” 赤壁再忍不住,暴跳起来,大怒道:“什么好兄弟,你忘记我们的约定了吗?任务之外之人一律不杀!是,我们都当杀手,就应该冷酷无情,何况你还要当你的旋月宫少主,更应该保持威严。可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跟这次任务毫无关系的一个女孩子,就这样被活埋?北渊,枉你我兄弟一场,竟没看透你的为人。一直以为你外表冷酷,内心却仍存有一份善良,现在看来,是我赤壁大错特错,眼睛瞎了,找你这样的人当朋友。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各不相干。” 他一口气说完,转身大踏步走开。 “你去哪里?”北渊喝住他道。 赤壁顿住脚步,却头也不回地道:“少主,我去做我该做的事。” “给我站住!”北渊也微微发怒,道:“你既然叫我少主,我就命令你,话不说完,不许走。现在我问你,你怎么确定这个女孩跟这次任务毫无关系?如果毫无关系,她为什么要射出九支羽箭,为什么放出知知鸟?” 赤壁噎住,一时无法讲出理由。当时,那个鸟毛小丫头确实在他们毫无防备之下,射出九支箭,虽然被他们一一破解,但若是他们反应不及,箭法不精辟,早就成箭下之鬼。 但他一想到,刚才如花般的女孩竟被拉出去活埋,心里这口气便难忍,辩道:“她就算那样做,怎知不是碰巧?你没有确凿的实据,就不能这样枉杀一人!” “枉杀?我看杀手的规则你都忘了。”北渊训斥道:“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人。你在旋月宫待的时间比我还多五年,十五年的训练,就是训练你将这些规则都当成耳边风吗?” 赤壁咬牙,扬头,直视北渊道:“所以我们才有此约定!我们彼此约定,凡任务之外之人,一律不杀!我赤壁也因为这样,和你北渊成为好兄弟!你现在说不枉杀,好,我问一句,难道这件事情就不能等我们任务完成以后,再细细详查处置?” “等到任务完成以后?”北渊冷笑:“每次刺杀的任务,你以为是办家家吗?你每次都有十足的把握?敌人每次都不堪一击?你每次都有命回来?真是天大的笑话!若是任务失败,死了,这女孩又是任务中的人物,怎么办?身为一名杀手,还有什么比完成任务更重要的事!从当杀手的那天起,就注定了要过刀口舔血、九死一生的生活,你真的以为,当了杀手后,每天都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赤壁陡然一颤,北渊的话字字敲击他的心。凡人都有天灾人祸,且不敢保证每日都安康地活到明天,更何况是他们这样的杀手! 赤壁立时无语,半天才语调低低地道:“没证没据的,对一个小姑娘,活埋未免残忍……” 北渊见他低头,语气也缓和下来,道:“没证没据的,自然要去查。” “北渊?”赤壁闻言脸上立刻露出惊喜之色:“可是,刚才我明明听你说,要将那小姑娘活埋,还怎么……怎么……” 北渊怒哼一声,忿忿道:“本来想告诉你,可你脾气急,话没说上三句,就开始像个大炮一样,你容我说话的机会了么?” “我……”赤壁一脸愧色,抓抓头道:“我这脾气不是一天两天这样,你也知道,我以后一定改。好兄弟,快告诉我,你真的没让他们杀那个女孩子么?” “气都被你气死。”北渊无奈地瞪着赤壁:“你放心吧!我们的约定一直有效,我们兄弟十年,我北渊什么样的人你不了解么?那个女孩我是另有打算,计策早已经安排好。不查清楚怎可能滥杀一人?” 说完,将计划简要讲解一遍。 “好兄弟!”赤壁听后咧开嘴大乐:“你头脑一向比我聪明,我服了你啦!” 两人相视一笑,身上月华的光芒闪现,各自施展月影,不过片刻,就到了目的地。 正文 第9章:埋伏 林中。 老树云阳和樱女正在添土,纪烟烟被放在坑里,嘴依旧被堵着,眼睛哭得肿成桃子一样,黄土已经埋过了胸,眼见就要埋到脖颈处。 “云端的老树发新芽呀,发新芽,美丽的姑娘戴山花呀,戴山花……” 云阳恢复一个绿色的老头身体,边唱歌边卖力地添土,樱女却显得心不在焉。 纪烟烟见状,大眼睛拼命向樱女眨着,传达着:“姐姐,救命!姐姐,救命!” 土埋到了脖子处,纪烟烟已经几乎不能呼吸了,小脸涨得通红。 当她已经绝望,放弃逃脱的希望时,就在这危急的关头,她看见樱女拿着红伞,举到老树精的头顶,对她眨眨眼睛。 纪烟烟惊异得眼珠都要瞪出来。 啪一声,伞顶正中云阳的头,不费吹灰之力,老树精便倒地不醒。 “跟我走!”樱女将纪烟烟从土坑中拉出来。 纪烟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樱女立即捂住了她的嘴:“别出声! 我带你逃走!” 两人走后,北渊和赤壁从树后闪现出来。 “为什么苦肉计苦的是我!”老树精云阳被北渊弄醒,摸摸头上肿得老高的大包,抱怨道:“那娘们真敢下手!” “谁让你武功不如人?如果你厉害,下次苦肉计苦的就是她!”赤壁奚落道。望着樱女早已远去的方向,又啧啧道:“不过,那么漂亮的美人,谁舍得打呀!” “等你是我敌手的时候,再来说这些话!”绿色的小老头瞪了赤壁一眼……这两人只要在一起就吵架。 赤壁挽起了袖子,露出健硕的肌肉。 “北渊!我要跟着樱女去云泽城。”老树精云阳看了一眼赤壁,立即请求道:“那娘们虽狠,也比跟着这个大炮仗强!” “谁是大炮仗!” “你是大炮仗!北渊说的。” “行了,你去云泽城吧!别被人发现身分。”北渊知道这两人在一起,头痛的必然是自己。 老树精哼着歌摇摇摆摆走远。 “好兄弟!”赤壁也转向北渊,一脸涎笑:“任务完成后……不,如果我们有命看到明天太阳的话,明天中午我是否也可以跟你去云泽城?” 北渊无奈点头。 赤壁更是乐不可支,大力捶了他一下,没有了拘束,大声嚷嚷道:“这才是好兄弟!” 两人走在返回的小路上。枝条藤蔓遍布满地,两人走走停停,还需要不时地辨别方向。 “两月以前,听说你从十年前安全地回来后,我就急着想回旋月宫看你,可是京都那里事情太多,没有风昱大人的命令,我不能回去。现在看到你好好的,我这颗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下了!”赤壁道。 “我不会有事的。”北渊微笑着答道。 “何止没事!”赤壁突然夸张的声音,震得北渊耳膜发痛:“你不但整个人好好的一点事没有,还收了那么漂亮的一个美女杀手,真是羡慕死兄弟我了!好兄弟,到了云泽城后,把你的樱女借我风光几天,你看怎么样?” “你还真是本性不移,三句话不离女人。”北渊这才知道这小子说话的主题,训他道:“你的婢女已经不少了,春兰、秋菊、桃花……那么多人还不够吗?现在居然打上我身边人的主意了!” “嘿嘿。”赤壁一脸貌似憨厚的笑:“关键是春兰她们太服从了,都没有你这个樱女有味道,我一看樱女的眼睛,心中的火苗就猛烈地窜,压都压不住,你说怎么能怨我?这樱女长得是真漂亮,比狐狸精还迷人,更别提居然还是个女杀手,冷傲不凡,功夫更是一等一的超绝,哇,我喜欢得快没有魂了,北渊,我完了,我真的完了,我的魂都被她吸走啦!” 赤壁带着白色面具的脸上,从嘴角涎下很多口水,见北渊正无奈地看着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雅之处,道:“兄弟啊!你为什么这么有艳福?让我看看……” 赤壁一边说一把掀起北渊的面具,两个男人眼瞪眼,赤壁看得连连摇头,啧啧数落道:“嘿嘿,老兄,你看你现在这副样子,熊猫眼,一看就是夜夜春宵,睡眠严重不足!都说女人是害人精,我看这话果然错不了,北渊,你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夜夜这样会害死你的,快把那樱女交给我吧,让我替你多管教她几天!女人不管也不成样子……” “少胡说八道!”北渊见赤壁越说越不成样子,气极反笑:“你把你身边的女人都变成爱妾,就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樱女只是我的手下,什么夜夜春宵?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杀手啊,最好别涉及感情的事。女人,都是麻烦,尤其是身边的人,我可不愿意自找麻烦。” “什么?”赤壁瞪大了面具后的眼睛,眼珠子几乎要掉下来一样,大叫道:“老天爷!我没听错吧。你……暴殄天物,真正是暴殄天物。这样一个美女摆在你面前,你居然坐怀不乱?老天爷!我的兄弟他……他是男人吗……” “砰!”赤壁挨了北渊一记。 “孔武有力,身体健硕,肌肉发达……货真价实是男人啊!可是,樱女的容貌身材,举世也难再找出几个,你居然……唉,让我怎么说,你……” 赤壁彷佛已经不可置信到了极点,捶胸顿足,又乾瞪了半天眼,见北渊依旧若无其事的样子,只好无奈地泄气,摇头道:“算了,你一直冷血,没想到这样的女人都不能打动你,算是已经没救了,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北渊叹口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赤壁见他如此,暗想北渊一定是又想起了失散多年的妹妹之事,便问道:“对了,还没有问你,你这次回到十年前,重新看了一遍当年的往事,有没有发现你妹妹的线索?” 提起妹妹丰衣,北渊果然神色更加黯然:“我回去后,根本没回青田村。我想,可能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个死结未解吧!如今已没有勇气再次去看事情的发生。你要知道,老族长和我妹妹她就是这一次……唉……其他的人,我根本不想再见面,所以,我收服了樱女,就立即赶了回来。” “没去就没去吧!又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像这种揭开伤疤的事,不去看就算了,省得难过。” 赤壁点点头,也收敛了嘻笑,他明白北渊的这种感情,续道:“你妹妹的事不要太担心,虽说紫萱宫九年前突然消失不见,但我想这里面一定有蹊跷,为了避仇而迁移到别处的可能性更大些,无论怎样,你妹妹一定会安然无恙的,要知道,我赤壁还在等着她呢!放心吧,我们不放弃地找,终有你们兄妹相见的那一天。” “但愿如此。” 两人走在湿热的丛林中,不过片刻,赤壁就汗透衣衫,北渊因为穿着墨蓝寒丝长袍……衣袍是千年冰蚕丝相织而成,夏季穿着更为凉爽……所以,并没有觉得太热。 “海棠姑姑真是太偏心了。”赤壁看着毫无一丝热意、连一滴汗珠都没冒的北渊,忍不住埋怨道:“什么时候,也有女人为我赤壁织件寒丝袍呢?” “你现在穿着的不就是吗?还来抱怨什么?”北渊气道。 “不对,一定是哪个地方不对呀。”赤壁伸手摸摸自己的白色寒丝袍,又捏了捏北渊身上的墨色袍子,直摇头:“我和你的袍子绝对不同。 你看,手感就不一样,你的袍子更加冰凉爽快,啊,海棠姑姑她一定是偏心!” 北渊只有苦笑。 他不能解释,因为这是他与海棠之间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关乎另外一个少女。那少女守在旋月宫的禁地,从苦寒池里提炼出万年寒冰水,一针一线加在了北渊的袍子中。 北渊不能说出这个少女的名字,整个旋月宫也很少提及她,因为那是风昱大人的忌讳。 但是一想到她,北渊的心头便会掠过一阵细微的疼痛。 那是他决定要照顾一生一世的女孩。 赤壁甩着衣袖上的汗水,皱成了苦瓜脸,道:“北渊,我真是嫉妒你啊!你有半魂美少女陪伴,连海棠姑姑都偏心……对了,你教我离魂之术吧,想想能回到过去的时空,真是让人羡慕得要命,如果我能回去,就有大把的时间流连花丛,遍揽天下美女,运气好的话,还能收一个半魂少女回来,哇呀,太美了……” “一听你的动机就不纯,能修炼成离魂之术才怪了。离魂之术是最伤人身体的法术,不到万不得已,我才不会去用。你可知我这次休息了多长时间,才终于恢复过来?”北渊苦笑,转而想到了什么:“不过将来的某一天,我可能真会传给你离魂之术。” “算啦!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离魂之术是旋月宫的禁术,没大人的命令,绝不许外传,更何况,那法术那么难学,用了还减寿……” 赤壁说到这里,忽然顿住,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忐忑地瞥了一眼北渊,见他并没有在意的样子,不由暗骂自己嘴快,非要说到痛处。 北渊却若无其事道:“虽然是减寿,但逼不得已时,却是最好的杀人武器。” “是啊,是啊。”赤壁附和,岔开道:“对了,你最近在修炼什么?” “九幽绝杀。” 赤壁闻听呆了一呆,只觉得浑身上下热意全消,冷气袭人,半晌才道:“好兄弟,要开始了么?” 北渊见他的样子,只是淡然一笑,道:“我又没立即送死去,你担心什么。再说,修炼九幽绝杀,是我十年来的愿望,从进旋月宫那天起,我就开始盼望了,现在终于可以开始,你应该祝贺我才是。” 北渊抬头仰望,目光穿过枝叶的间隙,看向渐渐阴翳的天空,又道:“我是臻人,本不该活在这世上,这些年都是赚来的,要想活下去,必须如此。命中注定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杀王,不就是我存在的意义么?” 是了,北渊是臻人,杀王是他当年曾立下的誓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赤壁心中却掠过一阵不安,内心深处,其实并不希望自己最好的朋友去做这样的危险之事吧。 赤壁转过头,顿了一顿,道:“北渊,如果放弃,找个地方隐居起来……” “放弃?放弃……”北渊打断他的话,无声地笑了笑,道:“赤壁,你知道一旦当了杀手,这一生追求的目标是什么吗?” 赤壁怔了怔,低头沉吟半晌,答道:“去杀最难干掉的人?” 林中簌簌的风吹过,带来一阵难得的凉爽。 北渊清澈的目光望向远处……即使在盛夏,树藤上也总长有一些生机勃勃的嫩芽。 “是活着。” 天气渐渐阴黯,风吹得树枝劈啪乱响,好似暴风雨就要来临。 赤壁怔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快步追上前面的北渊,狠狠地拍着他的肩道:“好兄弟,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冒险。” “我知道。”北渊点点头,目光坚定:“猫捉老鼠的游戏才开始,谁是猫,谁是老鼠,一切都是未知,我们可未必是输的一方。” “不是未必,而是一定赢的那一方。”赤壁立即纠正,又问道:“樱女这次杀你,背后的雇主可是惠王么?” 北渊摇头道:“惠王始终迷信臻人才是他的敌人,我晶角被封印,现在是正常人,暂时他是不会加以理会的。这次刺杀我的该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赤壁诧异道:“北渊,你怎么可能未入世就树了敌?” “我也疑惑不解。”北渊颇有些郁闷道:“但有迹可寻。樱女的旧主人炎赤,只见过我九岁时的容貌,并不知晓我的生辰。你也知道,要用穿越时空回到过去刺杀一个人,不但要知道对方容貌,还要有对方准确的生辰时日才行。” “那还有谁能知道?旋月宫除了大人、海棠和我,外人是不会知道你的生日时辰的。只要我三人不说,秘密绝不会泄露出去。”赤壁蹙眉,苦脸道:“糟了,我们三个有最大的嫌疑了。” “怎么可能是你们三个?”北渊摇头道:“要是你们的话,我早已经死过一百回了。再说,你们救过我多次,如果真要我死,易如反掌。” 赤壁抓抓头道:“说的也是。但不是我们三人,又会是谁呢?” 北渊想起当初盘问樱女的情景,道:“从樱女对那个雇主提供的画像描述来看,这个人并没见过我现在的容貌,却对十年前的我十分熟悉。细致到我耳边的小痣位置,都画得一清二楚。” “更重要的是,樱女所叙述的我在画像上的发式,是幼年的我常梳的一种,就连你、义父和海棠都不曾见过。” 赤壁想了想,忽地脸色大变,道:“难道,会是青田村的人?” “极有可能。”北渊不意外地点头,显然也已猜到:“而且应该是非常熟悉我的人。” “可是,这人为什么要杀你?”赤壁不解地问:“按说若是你死了,以大人的手段,他们必难活命。青田村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北渊蹙眉道:“我也未能想通。” “北渊……”赤壁有些欲言又止:“从你九岁来到旋月宫,就一直没回青田村看过。” 北渊闻言呆了一呆,继而是一阵沉默,半晌才道:“我们不提这个。” 夕阳彷佛不情愿地收回了最后一抹余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黑夜悄悄来临。 丛林中白天那种让人难耐的酷热,终于有所消褪,难得的凉意在丛林中蔓延,白天里焦躁的动物被这凉意安抚,在池中唱起歌来。不多时,便蛙声一片。 伴着蛙鸣,夜晚也就真正来临。 盛夏中的蚊虫最胜盛,赤壁和北渊连同杀手们埋伏在树上。 纵然他们全副武装,连脸上都带着面具,可是密林中那种最毒的大肚花蚊子,仍向他们裸露出来的眼睛、鼻子上盯,弄得众人又痛又痒。 “他娘的!死蚊子,我来得匆忙,忘带药水来啦。北渊,为什么你也不带?”赤壁气得低声叫骂,他强忍着痛痒,发现自己用眼睛向下一瞄,都能看到自己肿得老高的鼻子。 “有药水也绝不能用。”北渊懒懒地答道:“药水的味道会挥发,目标者来了,会闻到的。”北渊也好不到哪去,眼睛被毒蚊子盯得红肿不堪,只能眯成一条缝。 赤壁离北渊很近,一转头看见这旋月宫最英俊的少年如此模样,有心想笑,又感觉鼻子难受得要死,忽然想起一个办法,得意得低声道:“嘿嘿!老兄,你继续受罪吧,兄弟我可不能像傻瓜似的忍了。” 他伸出右手,食指中指掐了一个咒诀,就要念“驱虫咒”。 “驱虫咒”应该是在使土遁术时,最常用的一种咒诀。因为运用土遁进入地下后,往往会有蚯蚓、甲壳虫之类的小虫进入鼻孔或是耳朵里,这时就需要用“驱虫咒”来驱散它们,保护五官不受侵入。 赤壁刚才猛然想起这个办法,一想到可以不再受蚊虫盯咬,自然得意非常。 谁知他手指咒诀刚掐上,口中咒语没来得及念出,手掌就被北渊一把打下去。 “驱虫咒也绝不可以用。”北渊依旧是懒懒地语调:“对方是个修道者,咒诀会被他的灵识查觉到,不想任务这么快失败的话,就不要用。” 赤壁气得无语,半晌,才忿忿道:“难道就没有对付蚊子的办法吗?” “有啊!”北渊一副“谁说没有,你怎么现在才问”的语气。 “那你不早说!”赤壁气恼道:“我说你怎么安然如泰山,原来有秘法,快说!” “一个字,忍。”北渊慢悠悠道:“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们杀戒这么重,就贡献些血,多养几只蚊子好了。你想啊,但凡咬人的蚊子都是母蚊,回去后,不知能下出几百几千只小蚊,我们杀了那么多人,现在可以间接繁衍出那么多生命,多少也算是功德一件。” “去你娘的!”赤壁气得要伸手去捶北渊,却被北渊一把架住。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 赤壁叹气道:“北渊,我真是同情你,这些日子你可没少受罪啊!” “知道兄弟我有多惨了就好。”北渊多少有些无奈,又道:“不过,你现在一定在后悔自己来这里吧!” 赤壁噎住,气道:“你是我肚里的虫子?” “别说得那么恶心。”北渊笑道,听到远处林中突然传来“哒哒哒” 的声音,不用仔细辨认也知道,那是马匹的声音,大概有二十来匹。 “噤声。目标来了。”北渊用秘语传音道。 正文 第10章:刺杀 无边苍穹下,一弯新月挂在当空。二十一骑人马进入玉南山南境的密林。 密林中藤蔓交错,马匹跑不快,这些人跳下来,不得不牵马前行。 林中不时有不知名的鸟啼叫一两声,偶尔也能看到枝头有光一闪一闪,那是猫头鹰的眼睛。 “隐士,晚上走这条路,会不会不平安?” 问话的是一名年近五十的男子,同随行的其它人一样,他的头发如惠国的道士般结成单髻,穿着粗布的青灰色农裳,身后背着一把长剑。 被问之人则是身着一套黑色紧身农的年轻男子,由于戴着黑色的面具,谁也看不出他的表情,他行动无声,是这二十一人中唯一没有骑马的人。 听到问话,这位黑农男子答道:“木剑师,如果想明晚之前到达云泽城,这条路是最近的一条,但也是最危险的一条,所以请叮嘱大家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一切有劳隐士。”被称作木剑师的中年人点点头,再次叮嘱了跟随的众人。 “放心,我一定会将剑师安全送至云泽城。”黑农隐士言语肯定,“但你们需听从我的行走建议,若是不听,我也没办法保护你们周全。” “隐士只管指路,我们听从就是。”木剑师言语凿凿。 “那就好。” 年轻的楚国隐士似有股傲气在胸……如果真的有惠国杀手埋伏在此地,那将会是一场怎样的较量?轻按了按剑柄,他紧护在木剑师的身旁,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境况。 密叶遮住了月亮,森林中一片黑暗,藤蔓低垂,像稀落的蜘蛛网一样交织在前方。 地下裸露的大树根不时会绊住脚。 “注意脚下,听说这里的路上曾布有陷阱,血盆大口一样,能将人和马匹一口吞噬掉……” “注意左右,随时都会出现野怪……” “更要注意树顶,这片密林之所以被称为死亡之林多年鲜有人走过,是因为几年前楚国有一队千人军马路过此地,全部被射死在这里,个个一箭穿心。” 隐士的话清淡而冷酷,令木剑师和他的随从们陡然一颤,所有关于这片密林的传说齐齐涌上心头。这样一想,林中所有的声响,在这黑暗里听起来全都不正常起来。 木剑师四处观望,越发觉得四周像是有十几双眼睛在盯住自己,不知是天气热还是什么缘故,身上的汗水不由自主地冒出来,湿透农衫。 但他又觉得自己此行做了一个多么明智之举,那就是来之前请了楚国最有名的杀手组织……黑隐……来护送。 这名年轻的黑隐,看起来身体削瘦,弱不禁风,但据说是黑隐中级别颇高的人物,这让木剑师微微放宽了心。 “哒哒……”队伍的马蹄声在林中分外清晰。 没有一丝风,然而前方那片密林却树影幢幢,藤蔓宛如活物。 忽然一个黑影从前方密林中窜出来,众人一声低呼,“唰”地全部抽出宝剑。 然而他们的动作还是慢了些,只见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身影飞过,前方来的黑影“砰”地一声落地! 是一只松鼠。此时已身首异处。 众人深深呼出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心中都对这位年轻的黑隐手法之凌厉、动作之迅捷深感佩服。不愧是楚国第一杀手组织。 队伍继续前行。 前方是一面小小的清湖,月光透过枝叶在湖面上落下细碎的光影,蛙声呜叫得异常欢快,就像儿时常听到的这种奏鸣,令人紧张的心情稍稍放松下来。 “马也要喝些水,我们不如在这里休息一下。”木剑师提议道。 随从们牵着马儿到了湖边,但在队伍中的隐士却突然下了命令:“弃马。” 众人都是一愣,有人道:“隐士,过了前面那片荆棘林,前方就是平坦的路了,如果骑马会跑得更快些。” “弃马。”仍是隐士那不怒而威的声音。 随从们将目光投向木剑师,木剑师没有犹豫,应道:“弃马,隐士说弃马,便弃马,全部步行。” 见首领发话,随从们不得不扔掉马匹。 “弃马是有原因的。”隐士稍做解释道:“前方是荆棘林,虽然不大,但里面只有几条狭窄的过路,只要有人进入,速度都必会放慢,因此这是最容易被伏击的地方。” “稍后听我的命令,各刺马一剑,让它们狂奔进去,如果里面真有埋伏,对方必会有反应。这是初步的试探。” 众人这才明白,均点头,这时队伍中一名随从却问道:“只是马匹而已,若是对方放过这些马,没有丝毫反应,我们通过时岂不是一样还有危险?” “不会的。”隐士并未介意一个随从如此来问,肯定地答道:“如果真的埋伏有杀手,绝不会放过马匹……要知道,若有人藏在马腹下溜掉,那可是一个杀手最大的失误。” “扑啦啦……”鸟儿被惊飞的声响。 即使身旁有黑隐在侧,木剑师也感觉冷意袭袭。平生第一次,他生出想掉转回去的想法,空气中彷佛有股莫可名状的压力,压迫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像某种不可捕捉的气息,就在前方的密林中。 狂乱的马蹄声很快便在林中响起。嘶鸣声中,二十匹马一起奔向两旁长有荆棘的密林小路。 “他娘的!”埋伏在树上的赤壁见林中进来二十来匹疯马,立即对北渊用秘语传音道:“全是空马,马背上没有人,射还是不射?” 除了北渊和赤壁,树上还埋伏有八灵和旋月宫的十名死士,此时箭已上弦,只等北渊一声令下。 无法看清马腹下是否藏人,无法使用绊马索,此时无论用何种手段,都可能引起对手的警觉。而且,放出二十匹空马,很明显便有试探的成分在内。 但若是任由这些马过去,木峰又真的埋伏在马腹下,任务就完全失败了。 马匹一只只从他们眼下狂啸着奔过,因为被刺了一剑,它们奔跑的速度极快。 北渊脑筋急转,手心里有了汗水。 “北渊?快给个答案,是射还是不射?”赤壁有些着急。 如果不下决定,机会转瞬即逝。 “静观其变,然后听我命令。” 一个引敌入瓮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中,北渊露出了微笑。 玉南山南境同一密林中,两个少女的身影在夜色下轻盈地行走,她们已经走了整整半日,如果晚上不停歇,清晨时分,应该能到达云泽城。 “呼……樱女姐姐,你救了我的命,呼……等到了云泽城,我一定要好好谢你。呼……樱女姐姐……能走慢一点吗?” 头上的鸟毛随着摇曳着,背着幻羽弓的纪烟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只手紧拽着半魂少女的手臂,不然,她更赶不上樱女的脚步。 “哦,对不起。”樱女这才感觉到身旁女孩子的吃力,连忙将速度慢下来,抬头看了一下天色,月已中天,“现在少主……不,北渊他们应该是赶不上我们了。” 其实少主人哪里会来追赶她们?违心地在撤谎,樱女现在的心里其实满是挂念。天上的月亮升起时,后方的丛林中,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已经开始了吧! 她没有参与这场刺杀,没站到主人的身边,不知道他们的生死……她的心里空空荡荡,说不清都装了些什么。 “那个蓝袍大恶人!” 纪烟烟听到“北渊”两个字,忍不住怒喝,声音在黑暗的丛林中传出去老远。 正在想出神的樱女听到她的骂声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了纪烟烟的嘴,压低声音道:“你不要命了吗?” “那个蓝袍大恶人!蓝袍大恶人!大恶人!大恶人……呜……”怒火冲天的女孩扑到年龄大不了她几岁的樱女怀里,突然放声大哭,“他是想杀了我呢……呜……他下令活埋我……天下竟然有这样狠毒心肠的人……呜……” “我不过是射了他一箭,我当时也好后悔的……呜……姐姐,我当时好后悔,不是有意要射杀他,呜……他怎么可以这样待我……这混蛋才该杀……” 从没有人这样待过她,纪烟烟把她这个冷酷的杀手当成姐姐,这,应该是件可笑的事吧! 可是樱女摸着她柔顺的额头,听她哭得伤心,心中隐隐有了一丝温柔情怀,这女孩如此毫无芥蒂地信任她,如此真诚,不由让她心生怜悯。 但这丝怜悯刚刚出现,樱女就立即惊觉,现在该是探问情况的绝佳时机,她怎么可以不停地在分神?如果这女孩与此次刺杀木峰任务有什么关联的话,她必须亲手杀了纪烟烟。 “你说的对,这样的混蛋该杀。”樱女硬起心肠,又柔声道:“烟烟,不要哭了,有姐姐在,没有人会再欺侮你,姐姐一定把你安全送到你父母身边。” 第一个要做的是试探目标者的父母吧! 提到父母,纪烟烟更是哭得不可自抑,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我哪里有爹妈,从小跟着破爷爷长大,那糟老头子整天想着把我嫁出去……我这是偷偷离家跑出来的……” 樱女是半魂少女,从樱树修炼而来,从不曾有过父母,更不曾有过爷爷,听纪烟烟说是因为讨厌爷爷离家出走,对这种亲情不太明白,轻皱眉头,顺着纪烟烟的话问道:“烟烟,你的武技不是很好,不怕你爷爷将你追回去吗?那你打算要去哪里?” 纪烟烟扬起哭花的小脸道:“怕啊!我从离家的那天起就害怕,可是如果我能找到无极天院就好了,成为那里的弟子,就算被爷爷追上,也不用害怕被带回家。” 目标者的目的地是去无极天院。 樱女盘算了一下路程,到了云泽城,快马也需要一两天的路到无极天院,与北渊约好在云泽城会面,那么是否去无极天院就是她该做的事了。 “烟烟,到了云泽城后,我就要离开,你在那里有没有熟悉的亲人或朋友?我也没办法一直照顾你。” “姐姐要离开我了吗?不好,姐姐还是跟我在一起吧!”纪烟烟听樱女说一到云泽就要离开,立即急道,“姐姐背叛了那个蓝袍大恶人,大恶人一定不会放过姐姐的!” 樱女暗自苦笑,心想这丫头心肠满好,倒在替她着想,却道:“这正是我要离开的原因。以我之力,只能救你到那里了。” “你要知道,那个大……大、大恶人,极难对付,我们分开走比较好,他对你只是一时气极才下了活埋命令,不会再将你怎么样,但对我的背叛,却是他永远不能容忍的,他必会来追杀我。” “不行,姐姐,你这样说,我更不能让你独自一人!”纪烟烟情绪激动,坚决道,“姐姐,我在云泽城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本来我不想去找他,可是现在我们性命攸关,情况不同,只好去麻烦他。” “我那个朋友有很多手下,那些手下武功不比大恶人差,我们到那里暂时避一避,然后,让他们护送我们出云泽城,就再不怕那个大恶人啦!” 樱女听到这里心中陡然一动,心知纪烟烟终于说到了关键之处,不动声色地问道:“你那个朋友武功很高强吗?如果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我们就不愁大恶人追杀了。” “姐姐放心。”纪烟烟信誓旦旦道:“白里哥哥虽然不会武功,但他的手下真是一等一的厉害,他和我同是楚国人,在云泽城建有白府,那是庇护楚国人的地方所在。我跟他说姐姐救了我,他一定会十分感激姐姐,替我们安排的。” 樱女点点头道:“烟烟,这个白里哥哥就是你在林中放出知知鸟要报信的那个人吧!” 提到知知鸟,纪烟烟颇为气恼道:“我当时召唤来知知鸟本不是报信的,是因为我没有驯化好,它不听我的指挥,来了就又逃掉了。” “姐姐,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后悔!早知道那个大恶人这样对我,我真该命令知知鸟报信!要是给白里哥哥知道当时我的处境,他不知要派出多少人来,哼,那个叫北渊的混蛋,一定会死得很惨!” 纪烟烟说并没有用知知鸟报信,樱女心中轻轻松了一口气,但又听她恶狠狠地说着北渊,心头却极不舒服。 转念想,这白里与纪烟烟关系不一般,回去听纪烟烟将今天的事说过,迟早会是北渊的麻烦,不如趁机多打探一些,便接道:“听你这么说,那个白里好像和你关系很特别呢!”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纪烟烟叹道:“他父亲同我爷爷关系极好,可我却不喜欢他。木战那个糟老头予啊,不是要把我嫁给白里哥哥吧,他手下那些黑隐,我可是一点都不喜欢……” “黑隐?”樱女问道。 “黑隐就是楚国的杀手啊。”纪烟烟噘着嘴,“戴着黑面具,神神秘秘的样子……哎,姐姐?”纪烟烟忽然睁大眼睛,看着樱女,“今天那个大恶人和白袍人也都戴着面具,他们……你们……不会也是杀手吧!” 樱女闻言,出了一身冷汗。 “吼……” 一声巨大的兽吼声惊天动地。丛林中所有的人都听到这声冲天嘶吼。 “什么声音?” 不只是楚国来的剑师们,便连黑农隐士也变了脸色。 林中的马匹嘶鸣,领先奔跑的马匹,被前方突然出现的一个庞然大物阻拦,惯力俯冲下,被撞倒在地。 后面的马匹收不住奔势,纷纷撞倒在地,在窄小的路上乱成一团,还有几只马受了惊吓,四处乱窜,被荆棘所刺,在林中乱奔。 白色的庞然大物甩起长长的兽尾,抽得这些马匹叫声惨烈,所有的马都按原路狂奔而回。 “快……躲开……马匹回冲过来啦……” 听到随从的低声呼叫,木剑师和隐士再一次色变。 扑通通……因为夜黑,有几匹马竟然直接掉进了湖中。 “天啊,那是什么!” 来不及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众人已经见到前方的密林中,远远的地方亮起一片柔柔的白光。 白光如新月初升,慢慢照亮周围一切,在黑漆漆的林中显得那么不真实。 白色的光亮一点一点向队伍的方向移来,并不十分耀眼,柔和得让人想触摸。 起初只是圆盘般大小,很快又有灯笼大,柔光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柔光忽然绽放耀眼光芒,逼射得这些众人睁不开眼睛,当光芒退去,人们看清这团东西为何物时,众人的呼吸几乎停止。 眼前是如此巨大的一只白虎。 这世上有这么纯白的虎么?有这么庞大的虎么?有这样安详自若的虎么?隐士一眨不眨地看着异兽,心中惊异得无法言语。 大白虎神情似乎十分傲慢,看了看面前目瞪口呆的众人,甩动了几下比身躯还长的尾巴,又悠闲地转身,向林中踱步。 这么长的尾巴。背上的五彩花纹。 “驺虞!这是灵兽驺虞!看它的尾巴和背,看它的皮毛,天呐!”控制不住喊出声的竟然是木剑师,语调更是激动得不能自己,“驺虞啊……我不是作梦吧!” 能见到上古灵兽,并不是每个修道者都有福分遇见的。 而征服灵兽,是哪怕最低级别的修道者都梦寐以求的事。 “木剑师?”年轻的楚国隐士不明白什么是驺虞。听他所言应该是极为难见的一种动物,但令他担心的是说话者的状态……像是处于激动的巅峰。 这些惊喜交加、跃跃欲试的修道者们,被兴奋冲昏了头,没有人理会隐士。 “困兽索!有谁带了困兽索没有?” 木剑师首当其冲,激动得忘乎所以,首先掏出闪着银光的绳索,这是进入玉南山南境的丛林前,他就已经备好的东西。 “我带了。” “我也有。” 随从们纷纷附和,掏出法宝。 “木剑师!不能进入前方密林,我觉得这里面有古怪。”隐士有些焦急,看着这些人头脑发昏,他必须保持杀手的冷静。 但年轻人很快发现他是在唱独角戏……这些人没有一个人理会他。 “没有什么埋伏,是驺虞吓得这些马向回跑。”年近五十的木剑师情绪激动,“真的是驺虞啊……纵然是死,也要死在驺虞爪下,如果不能亲自降伏驺虞,就不配是一个修道者。” “木剑师,我们不是有约定要听从我的……” 然而隐士的话没说完一半,就被木剑师一声喝令打断:“我念动咒语,大伙一起扔出绳索,听清楚没?” “听清楚了!” 木剑师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不行!”身为杀手的隐士拦在众人的前面,“如果前方有埋伏怎么办?” “那是你该解决的事。在修道者面前,降伏灵兽比生命还重要。”身旁的木剑师已经不耐烦与隐士再讲下去,长身一跃,身子低低向驺虞飞去。 后面的随从也跟着飞出去。 隐士一阵寒意。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间,这些要去云泽城的人就像发狂一样,失去了理智,难道那只白色的庞然大兽有这么大的威力? 隐士看向前方泛着柔光的灵兽,那只灵兽安然自若,彷佛不知道有什么危险来临。 既然驺虞是难以降伏的东西……那么,这林子中该不会有什么埋伏吧!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那只上古神兽的身上。 木剑师颤抖着念出咒文,第一个将困兽索抛向驺虞。 他身后的随从们也是全神贯注,随着咒文的念动,抛出十几根细长的困兽索。 闪着银光的光圈飞驰而去,驺虞凭着自身的灵识,终于感觉到了危险,一声长吼,躲避开了困兽索,向林中深处窜去。 “追!” 除却隐士,其余十九人紧跟在木剑师的后面,一起飞进荆棘林中。 “八灵听令,死门洞开,休、生、伤、杜、景、惊、开,七门,关闭。” 早在密林中等待多时的北渊,此时屏住呼吸,在对方最后一个随从进入八灵之阵时,毫不留情地下了命令。 然而,还有一人留在了原地……那位随行的黑农隐士。 因为没有骑马,这位走路悄无声息的隐士,隐藏在夜色里。 他此时不知为何没有随着队伍走入林中,像漆黑的影子,愣在当地。 过了半刻后,他才轻轻跟进林中,却发现前方的荆棘林似有一道巨大的屏障,拦住了前方的去路。 密林上下,无不散发着杀气,多年的经验让他知道,这是一个终极阵法――唯有阵中有人死去,才能破解。 冷汗,顺着隐士的黑色面具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