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美人宝物齐失踪   冷月孤城――天下第一城。   武林三件至宝:至神宝剑,三清剑;至邪神功,天玄秘笈;至灵圣药,梓血紫草。三者任得其一,便可让你冠绝武林,此生无撼。   圣药踪迹,无人知晓。可人人皆知,其余二宝从三十年前起,便被藏于冷月孤城。   因此,每三年会在孤城内会举办一次“品剑大会”。技压群芳者可有缘一睹三清宝剑,而能接下城主一百招之人,将成为宝剑的新主。   江湖中人,无不神往。可三十年间,宝剑依旧,无人得偿。   然而,此刻,让城中数千豪杰噤声屏息的,并非宝剑也非神功,而是一个抚琴的女子。   她一袭月白轻衫,头系同色发带,周身上下再无任何饰物。嫣薄红唇轻抿浅笑,说不出的惊艳和妖异,可眼眸中却满是冷睨世情的淡漠。那种决绝的美丽,摄魂夺魄。纤纤玉手轻拨琴弦,琴声韵转流畅,时而轻灵,时而浑厚,总似有一股幽怨,一缕惊艳……   女子抚毕纤然起身,星眸一转竟停在了某处。她微显惊愕,旋即展颜一笑,双目流光异彩,霎时令夜空中那轮斐美皎月为之失色。   她便是孤城城主冷寒涅的独女――冷华月。   这个笑容深深地烙印在所有人的心底。以至于多年以后,他们仍可以清晰地记起她那风华绝代的笑靥。   可人世间,以为永恒不变的东西,终究还是会有所改变。   就在三月之后,城主冷寒涅突然曝毙,其女冷华月随即失踪。在那一场焚天大火中,鼎盛百年的冷月孤城最终灰飞烟灭。   自此二十余载,美人宝物了无踪迹。 正文 第二章 你要买我?   京城霓裳菀   霓裳菀,无夜之地。在这里你可以品到最好的佳酿,可以坐拥最美的女子,可以得见芸芸风雅才子、王公贵胄。但让它成为全京城头牌青楼的最根本原因,却是两名舞者――五年前的苏娣盈,五年后的顾翩翩。   翩翩初次登台,一身如霞红衣,似凤翔蝶飞,炫然绝丽。身姿曼妙婀娜,漫舞如水长袖,宛如一朵瑶池菡萏,在月辉中冷艳而矜贵的绽开……   在场之人,只知双目紧系那一抹火焰般轻盈翻飞的身影,痴迷在这个最美的梦境,沉醉而不愿返。   一夜舞罢,轰动京城。   “若得翩翩,不作神仙”。顾翩翩仅以一曲“飞天踏月”,舞动了世间万千芳华。从她登台献舞不到三天时间,便引得无数风流才子,江湖豪侠慕名前来,只求一睹此天人仙舞。   舞台之上,翩翩清雅绝丽销魂夺魄;但舞台之下,却沉默寡言冷若冰霜。曾有不少仰慕者对她明查暗访过,但均无所获。霓裳菀老板娘道:翩翩是在一日清晨时分踏雨而来。 一袭霞衣,宛如仙人。只说可以在菀内献舞。见如此佳人,何来不肯之理?   但恰似来时一般蹊异,一月之后,翩翩在房中悄然不见。   人们求寻不得,皆言她就是深山的精魅,用那倾国之姿,撩动世人情愫孽恋。不过,在顾翩翩心中,这些流言轻若沙尘,重要的是,她终于等到了那个人。   就在那夜,翩翩刚舞毕回房,推门便见一名锦衣男子立于房内,虽相貌平平,但俊逸身形倒让她觉的有些似曾相识。   那人看着她的眼神十分复杂,惊艳,茫然,但更多的却是痛苦和无奈……   “公子,观舞请到楼下。” 翩翩心中暗惊,声音却没有丝毫波动。   “我要带你离开这里。”锦衣男子凝望她许久,突然说到,温润的嗓音透出决然的语气。他径直走到桌前,放下一个精美的包袱,打开,抽出一张银票平放在桌面上。   狐魅草,洳水蔓竺,天山冰蚕……翩翩看见包袱中竟有这些东西,将那句已遛到嘴边的呼救囫囵咽下,心中那阵狂喜几乎让她失态。   “买我?”她强行将目光移到银票上,嗓音有些发抖。   “不,是请。”   一愣。“请?”翩翩说这字时,嘴角浮出些淡漠笑意。就象寒冰厚雪,虽阳光洒在上面却依旧冰凉。   “你是谁?”   “十夜岚。”男子说完温和一笑,修长手臂一伸挽住她腰际,飞身跃出了窗外,身法轻逸之极。   疾风扬起两人发丝翻卷纠缠,恰如此刻翩翩心念百转。醒�h,十夜岚终于来了。我会尽快取回无诀麟,你一定会没事的,一定……她将脸深埋在他臂湾,缓缓闭上眼,掩住了满目的思恋缠绵。   十夜岚垂首,神情难测的瞥了眼翩翩,将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若流星般飞驰而去。   霓裳菀内,几个歌舞伎正和着丝竹悠扬摆动。而那些许久才从翩翩舞蹈中醒来的客人,这时方才记起叫好,连声称绝,菀内顿时好不热闹。   唯有一人始终沉寂若水。他独立于一雅间窗前,莹洁月色中,白衣胜雪,卓然出尘。隔着遮面白纱,他静望着空中那两道远逝的人影,回过身,抱起桌上那个黑色长布袋,穿过堂中醉迷众人,翩然离开了。   随十夜岚一路行来,翩翩常常诧异于他的体贴周全。如此,在这般用心照顾下,她到十夜山庄当晚,并没因连日奔波而觉得倦怠。暗想无诀麟就藏在这山庄内,翩翩不禁兴奋难耐,依在窗前随意的赏着庄内夜景。   就在此时,远处两人向轩月阁方向走来。从身形来看,是一男一女。女子一袭淡蓝绸衣,身材娇小玲珑。男子身着淡紫色缀水墨锦衣,长发如黑瀑倾泻而下,直至腰际,在皎洁月色下反射出斑驳的光辉,隐约可见他的容颜……   “醒�h?他那样的身体怎么可以……”翩翩脑中一阵嗡鸣,紧张的望着那颀长身影向自己越走越近。   “难道他改注意了,还是想自己动手不成?不会呀?我们不是……”   正当她不知所措之时,那处传来一温和嗓音:“顾姑娘对这里还满意吗?是否还缺什么?”。   “不是他的声音!”翩翩不禁暗自松了口气。但是当两人走近时,她又不禁愕然。仔细一看,这人和醒�h还真有几分貌似之处。只是他比醒�h多了几分温柔和文雅,少了些许邪佞和冷傲。同来那少女看上去约莫十四五岁,生得一副水灵灵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个机灵的丫头。   “十夜岚?”翩翩指着他,呐呐道。   十夜岚宛然一笑,正欲开口答她,旁边那少女一下拽住了翩翩的右手:“你就是翩翩姐姐吧!没想到竟有你这么美的人。你是仙子吗?我还以为如今世间没人能美过漱玉姐姐呢!”   望着她兴奋的神采奕奕的双眼,翩翩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叫琉璃。以后就由她来照顾你。”十夜岚笑着对翩翩说。   “我不需要仆人。”翩翩转眸看他,决然回道。   “那,就作朋友。”说完,十夜岚怡然一笑。   翩翩默然,暗思推是推不掉的,若再坚持也会显得蹊跷。她无奈的望了一眼呆呆看着自己的琉璃,只好祈求她不要误了事。   如此,琉璃在一片懵懂后被告之,她从明天开始住进轩月阁陪伴顾翩翩。   夜深后,翩翩辗转入眠。梦中一阵清风吹过,数不清花落几朵。一人立于樱树下,轻弄手中花瓣,眼角微挑邪邪笑着。风卷衣裳,青丝飘散,一时间影影绰绰…… 正文 第三章 男人的心太难猜   翩翩到十夜山庄已快一个月了,可心中却越来越没底。   长久以来,江湖中都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一城一庄,神殿界堂”。一城,自是那冷月孤城,一庄,便是这十夜山庄。可与冷月孤城的大起大落不同,十夜山庄素来超脱于江湖之外。武林中甚至无人知晓它座落何处,只知庄主复姓十夜。于是,自从冷月孤城湮灭之后,随着时光流逝,人们渐渐都将这‘一城一庄’视作神话传奇来侃谈。直到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五年前,沉寂百年的十夜山庄,惊天一举,撼动武林。它在一夕之间攻破武林第一魔教――冥教总坛,逼死了当时的教主杨屹天。而后只留下一旗十夜令,便如风卷残云般消声弭迹了。从此数年再未重现。   翩翩以前对这些事已了如指掌。于是她曾经计划,当无诀麟稍有眉目时,便在庄内饮食中下毒,而后盗玉离开。但是,当她这几日有意无意、‘迷路’瞎逛将十夜山庄的环境摸清楚之后,当她渐渐熟悉了庄内所有人之后,翩翩委实傻了眼――除了十夜岚,她连一个‘高手’的影子都没瞧见!   庄内人员相当简单。庄主十夜寻长年外出,甚少在山庄,而庄主夫人去世已近二十年。管家叫芸姨,约莫三十多岁,是个哑巴。四个丫鬟:漱玉,灵珠,琉璃,琥珀,且漱玉陪侍外出的庄主。此外,就只有十几名庄仆、花匠。庄内共有两楼三阁:十夜岚住在东方的辉月楼,南方酌月阁,西方轩月阁,北方苍月阁,正中弄月楼,也就是十夜寻的住所。管家,下人都住在酌月阁附近。   倘大的十夜山庄,只有两处住人。这般地道的“空城计”,让翩翩怎能不忌惮?如此,只得每晚趁众人入睡时,她才敢到各处小心寻寻无诀麟。   思到这儿,顾翩翩一阵心慌,手中那根发带早被她蹂躏得皱成了一团。环顾这装潢奢绮的房间,还有自己身前那檀香桌上摆着的玲珑饰品,她只觉索然无味。将手中那根发带展开,抬手挽着长发随意系上了,然后起身走到了床边。她瞥了一眼那些摆在床上的华美衣衫,目光在其中一件淡紫色纱衣上顿了一下,最后,还是将一件红衣拿了起来。   穿戴好后,翩翩将房门打开,一眼便见十夜岚立在廊上。一身绛色锦衣衬出他颀长身姿,俊逸非凡。   听见身后有声响,十夜岚回头一看。“顾姑娘昨夜歇得可好?”他温和笑着问道,深邃双瞳黑似夜空。   “多谢少庄主关心。”翩翩并不做答,转身回了房内。可她没踏出两步,身子却猛地一僵――十夜岚的指尖轻划过她后颈肌肤,在耳垂上拨弄着。   一阵慌乱涌上心头。其实,在踏出霓裳菀那一刻,她已然明了,自己对十夜岚而言只是一个舞伎。可当‘那事’真要发生时,她仍是心中惊跳。   “你……”翩翩仓惶迈开一步,略带惊恐的回头,却见十夜岚握着那发带的一端。趁着她退步回头之势,带子顺长发滑流而下,似栓不住这如水青丝,轻轻坠落在十夜岚手心。   十夜岚看着手中发带,抬头对上她隐含提防的眼神,温雅笑道:“我见发带缠到了耳坠,所以……失礼了,顾姑娘。”   翩翩凝望他久时,接过他递来的发带,道:“岚少庄主,请进。”   十夜岚随她进了屋,眼光落在床上那几件叠放如初的衣裳上面,愣了一瞬。   “我只喜欢穿红色。”翩翩发觉了他的心思,清声道:“所以少庄主不用再费心让琉璃送来了。”   十夜岚转眼看着她,许久,笑道:“这样呀。我只是觉得你也许穿淡……”   “翩翩姐姐,庄内杏花开的好漂亮,我们一起去看吧……”他蓦地被这句话打断了。   随着这清脆声音,一淡蓝身影飘然而进。琉璃还未站稳,一瞥十夜岚也在,便窘在门边,低低叫了一声“少庄主”。螓首微垂,一抹红云飞上双颊,更显娇媚。   十夜岚也不恼,只是对她淡雅一笑,转头问翩翩道:“顾姑娘,可以吗?”   “我有资格说‘不’吗,岚少庄主?”翩翩走到他身前,潋滟双目直视着他。“我可没忘,自己是你‘请’来的。”这十夜岚到底想怎样?对我这般态度,反而让人不知深浅……   望着她清丽的脸,十夜岚有一时恍惚,没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细细的看她。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种诡异的气氛,不是剑拔弩张,但也不是缱绻深情……   琉璃好奇的看看翩翩,再瞅瞅十夜岚,灵活眼眸中满是茫茫然。   少时,十夜岚一下回过神来,迅速把目光移开,道:“琉璃,你陪顾姑娘去吧。”   “你不一起吗,少庄主?”琉璃诧异的问道。   “不了。顾姑娘,今晚见。”向翩翩道了别,十夜岚迈步下楼,飘逸身影在两人视野中渐远。   “唉。”琉璃望着他离去的地方长叹了口气,隐隐有些失落,嘀咕道:“还是和从前一样……都八年了,少庄主怎么还……”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翩翩走到门前,一双妙目直看着她。琉璃激灵了一下,清醒过来,急忙转身跑开了:“翩翩姐姐,我先叫芸姨准备一些小点心,马上就回来!”。   见状,翩翩微有些惊愕。“什么八年了?十夜岚……”她思绪猛地一住,旋即摇头自嘲道:“真是的,他的事与我何干?”思罢,反手扣上了房门。瞬间院内如画美景也似黯然一淡。   翩翩早就听过“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但她从不知杏花会如此绝艳。粉嫩玫红,青枝绿叶,弥弥漫漫的开满整座山庄。园子四周的壁石原本崎岖嶙峋,此刻也平添了几多灵秀、几分妖娆。   可翩翩此刻实在无心赏花。她一边漫步,一边和琉璃闲谈,旁敲侧击的问她一些东西。不过,貌似琉璃对庄内高手的事也知之甚少。于是,两人绕来绕去,还是和以前一样,又绕回了那个不变的话题――十夜岚。   “少庄主的武器是御龙鞭,而且在十五岁时便胜过了他的师父,厉害极了。还有……”   “嗯,还有他轻功很好,可以‘踏雪无痕’。”翩翩接到。   “就是!就是!少庄主他……”琉璃兴奋的双眼发亮,继续溢满倾慕的说着。   翩翩口中时不时敷衍她几句,心里却是另一番琢磨。十夜岚不是简单人物,恐怕从开始就对我有所怀疑。不然在回十夜山庄途中的那几日,他为何还要一直易容?应该是在观察试探我吧?现在他只是天天来轩月阁,却毫无越礼之举……那他带我回来目的何在?   想着想着,她的眉梢不禁轻蹙起来。突然,脑中一念闪过,翩翩一下打住了口若悬河的琉璃,问道:“琉璃,你知道岚少庄主为何要出庄吗?”   “知道呀。少庄主半年前离开的,听说是替老庄主找一些很珍贵的药材。”   这点和醒�h说的没差。翩翩又问道:“那时庄主在吗?”   “不在。”琉璃断定的回她。“庄主有一年没回来过了。”   “哦。”翩翩轻应了一声,心中一慌。   无诀麟真在十夜山庄?若是,那十夜岚父子怎会同时都不在庄内?就不怕无诀麟被窃?还是他们谁把无诀麟戴在身上?还有……啊,不行,不行!翩翩赶忙停住了这些杂念。醒�h一定不会做没把握的事的。无论如何,我今晚必须再找找。我可以等,醒�h不能呀,离最后期限还不到一个月了。其他几处我都找过,只剩下辉月楼和弄月楼。十夜寻不在庄内,无诀麟最有可能放在十夜岚住的辉月楼。今晚他来时我尽量小心的下药,份量轻点应该没事吧……   翩翩如此一番思索后,倒不若刚刚心烦意乱了。随着在她身边笑魇如花的琉璃走进了杏海更深处。   远远的,树影花荫里,有一双眼睛始终盯着她的背影。翩翩并没有发觉。   这晚,十夜岚意外的没来轩月阁。 正文 第四章 有情难诉   月色似水,浩寥夜空中,繁星闪烁,璀璨如沙河。   辗转反侧等到半夜,翩翩终没了耐性。在确定琉璃已经睡熟之后,她转身出了轩月阁。   庄内静谧异常,只闻细微清风动竹声。   翩翩虽没学过武功,但为了学舞也练过一些轻功技巧,再加上她体态轻盈,很轻易便越过辉月楼的院墙。环视四周,确定并无异状后,她蹑步来到书房,将门小心的推开一条缝,眯眼向内一探――   屋里有人!   突地一惊,仓惶屈身藏于墙角。翩翩不敢再妄动,急忙暗想应对之策。可等了一会,她却没听到任何响动。想是屋内那人并没被惊醒。翩翩稳住心跳,起身将门轻轻推开,闪身而进。   顿时,一股浓郁酒香扑面而来。只见一人伏于窗边桌上,酒坛翻倒淋漓一地。   十夜岚?翩翩心中暗惊,探手从怀中摸出一枚银针,尽量悄声的凑近他,抬起手,对准他后颈天柱穴狠扎下去!   蓦地,手猛然停在了半空……   目光定死在他手边半开着的一幅画上。   画中是一女子,年约二八,一袭红衣站在杏花树下。满树繁花竟不及她一分美貌。莹玉面颊上,眉间一颗绛色美人痣,艳若红梅……   姐姐……   手中银针铿然坠地。翩翩如罹雷击,顿时僵立当场。   这是怎么回事?姐姐不是在十三岁时被大火烧死了吗!十年前,义父亲口对我说的……难道,……是义父弄错了?姐姐自己逃了出去!?姐姐还活着!   脑中一阵心念电转。待她再回过神时,竟对上了十夜岚略带醉意的朦胧双目。   “顾……”   “你见过红菱姐姐,是不是?是不是?!”翩翩冲上前,拽紧十夜岚急迫问道。   “……姐姐?”十夜岚深邃瞳仁乍然清明,沉声道:“你就是沈月影?”   “对!对!是姐姐告诉你的吗?她在哪儿?回答我!”翩翩的嗓音颤抖的不似自己的一般。画像能这般传神,若非见过其人,断难绘出!   “我不知红菱在哪儿。”闻言,十夜岚的神情微有些黯然,“我找了她五年,杳无音讯。”   “怎么会这样?姐姐出什么事了?十夜岚,你……”   “顾……沈姑娘,不用再问了。红菱的事,我不能告诉你。”   翩翩一愣。“为什么?”。   “承诺。我对红菱的承诺。”   “承诺?!”翩翩更加诧异。   “是的。”十夜岚坚定的说,顿了顿,又道:“沈姑娘,你为何会在霓裳菀?又为何化名‘顾翩翩’?”   此话,若冷水一淋。翩翩霎时沉默,情绪骤缓。许久后,道:“这有什么关系吗?”   十夜岚定定凝视她的双眸。少时,柔声道:“也是生活所迫吗?”   翩翩不语。   十夜岚眼中似有千般情绪瞬乎闪动,明耀星眸。最后,只闻他断然道:“沈姑娘,你有何难言之隐,请旦说无妨。”   翩翩眼神微变,却依旧不语。   “只要不是有悖道义之事,十夜自会尽力相助。”十夜岚又补了一句。   翩翩凝望他良久,慎重开口道:“我可以求少庄主一件事吗?”   “当然。”十夜岚淡淡一笑。   “请少庄主将无诀麟一借!”翩翩略一思索后决然道。   “无诀麟?你要它有何用?”十夜岚脸色一变。   “绝非为恶!”翩翩回得斩钉截铁。   十夜岚看了她半晌,见她很是坚决,微叹一口气,“好吧。你随我来。”说完,转身走出了房门。   两人一路无语来到弄月楼前。十夜岚推开大门,抬眼便见正堂中央挂着一幅美人弄月图,篇幅颇大。画中佳人独立于皑白月光下,顾盼生姿,淡雅媚人。眉目气度均与十夜岚有几分相像。   在图右边题有几行诗词:   夜凉似水 月冷如霜 寂寞无人见   你不再看 别后无限江山 却不知皓月几时能圆   情深 酒浅 一梦又是千年   到何时东风散了   又值西风眷   笔锋苍劲有力,就像是要将这一世的爱恨情仇都烙印在这文字之中。   “她是我的母亲,文月夫人。”十夜岚仰头看着画,长而浓密的睫毛拖出月牙般的阴影,遮住了眸中神采。   顺眼看下去,画的横轴上坠着一块殷红宝玉,澄若血沁,晶莹剔透。   十夜岚摘下红玉递于翩翩。   “无诀麟应是无色的,你想糊弄我吗?”翩翩声音一寒,没接。她实不敢相信,这无诀麟居然堂而皇之的挂在大厅!   “不错,这无诀麟原是无色的。但此玉遇血呈红,永不消褪。”十夜岚坦诚答道。   翩翩迟疑一下,见他表情不似在说谎,接过了红玉。触肤之处一片沁凉。低头细看,形状特征确如醒�h所言,不似赝品。   “你果真给我?”一切来得太顺利,她微觉狐疑,抬头直视十夜岚道。   “无诀麟你尽可拿走。只要……你以后莫怨我就好。”   “没有任何条件?”。   十夜岚一怔,缓缓闭上眼,挡住了眼中复杂的光芒。   “没有。只是,若今后有机会……你可愿再起一舞,……只为我一人。”   翩翩微愕,随即展颜一笑,晶亮双眸斑斓虹彩,摄人心魄:“有何不可?”   十夜岚静静望着她,温煦笑容宛若冬日暖阳。   翌日清晨,翩翩动身离开十夜山庄。   庄中众人只是淡淡告别,唯有琉璃死死攥着她的衣角,哭成了个泪人。在翩翩无奈承诺会再来之后,这才半托半就的放了手。   翩翩行出两步,蓦地回望了一眼辉月楼,心中竟翻起一丝惆怅。十夜岚,今日一别,祈愿我能履行诺言。不是以‘顾翩翩’的身份,而是‘沈月影’。   思罢,她转身骑上早已备好的快马,扬手一挥鞭,似离弦之箭向远方驰去,身后扬起滚滚烟尘。   十夜岚并没出来送行。他只是站在窗前久久的看着,直至那一抹红影没入绿荫重山间,终不得见。 正文 第五章 姐姐的男人能不能爱   一阵疾风袭过,大片乌云压近长岭镇上空,天色忽然暗了下来。眼看一场暴雨将至,那些穿行在大街小巷的路人,顿时快步往家赶去。路边商贩也止住了吆喝,手忙脚乱的收拾好东西,纷纭散开了。喧闹的街上一时空寂了许多。   长岭镇位于京城西郊,素是商客云集之地,大大小小有十几家客栈,很是繁华。所以像万和客栈这样子的,就再普通不过了。   “小刘,去把门掩上。”掌柜站在柜台后算账,狂风将帐簿吹的乱翻,他一边用手按住一边喝道。   “诶。”被唤小刘的店小二忙不迭地应了,将手中饭菜放在客人桌上,道:“客官您慢用。”随即转身,几步跑到了门前。   “走、走、走,哪儿来的叫化子!挡这儿来了。”那店小二站在门口,突然厉声喝叱起来。闻声,客栈内众人均调头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在门前探出半个头,畏畏缩缩的伏跪在地上求他什么。   “没有没有!爷还穷着呢!”店小二语气中满是厌恶。“滚开!……”随声一脚踹在老乞身上。老乞原就孱弱,顿时受不住向后直直倒去。眼见他后脑就要磕在石板地上时,身体陡然被人扶住了。   “你没事吧,老人家。”一个悦耳女声在他身侧轻轻响起,柔若泉水。   见来了客人,小二立马换了脸色,迎上去陪笑道:“这位姑娘是住店的吧?请,里边请。”   那女子瞥了眼他,再看看那位老乞,从怀中摸出几粒碎银子递了过去,而后起身进了客栈。   客栈里已住了不少人,加上现在正是晚膳时间,大堂里显得很热闹。她一踏进大门,众人眼光便齐唰唰的落在她身上,随后又齐唰唰的移开了。   每个人心中都不免叹了句:可惜了一副好嗓子。   店小二将那女子引到一张桌前,点了几样小菜便下去了。人们也不再注意她,转回头去继续吃菜喝酒。   “你知道不?武林中又出大事了。”   “是指天绝门收服紫巾派,蒙山门……”   “那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我说得是三天前,天绝门灭了万剑山庄。”   坐在女子身后那桌的两人,边吃边侃谈起来。闻言,女子手中竹筷一滞,斜眼瞥了瞥身后,见俩人都配着刀剑,应是武林中人。   “这事当然知道。我还听说,万剑庄主司徒识明被曝尸庄前,三天来,无人敢去殓葬。”   “也不知他怎么得罪了这帮煞神。”   “谁知道呢。不过,这天绝门也真够狠的。都说‘天绝令一出,便是阎罗索命’。简直比五年前的第一魔教冥教还……”   空中一声闷雷炸响,隆隆回音,震得窗棂发颤。那人话只说了一半,浑身一个激灵,仓惶回头张望起来。   “你看什么?”另一人疑惑问道。   “嘘。小声点。我们别说这些了,我、我哂得慌。”他声音压地低低的。   “切!瞧你那龟孙样。”问话那人一下嗤笑道:“那杨醒�h又没个三头六臂,至于怕成这样吗?”   “你怎么知道他没?天绝门创立三年来,有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随后,两人便低声嘀咕起这天绝门门主来。什么身高九尺,面容狰狞;什么性格孤绝,日啖鲜血,这些字眼隐隐传进了女子耳中。她不禁暗自好笑。   不错,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便是从十夜山庄赶回的沈月影易容的。覆在她脸上的面具,遮住了那丝漾在唇角的缱绻笑意。天绝门门主的居所名为瑶碧宅,他人眼中的炼狱之地,却是月影这两余月来心系魂牵之处。   吃完东西,月影要了间房随着店小二上了楼。进屋后,她赶忙把门窗给闩上,疲倦的一下仰倒在床,抬手松了松为遮掩身形而里外裹了好几层的衣裳,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身体一松懈,思绪就复杂起来。给醒�h的信,他应该早收到了吧?怎么到现在还没人来接我?月影心中琢磨着,手指下意识的摸向自己胸口。硬硬的玉石紧贴在肌肤上,温润沁泽。不过,也快了,再两天就能回瑶碧宅。不知醒�h见到我,会是什么表情。应该会高兴吧……面上有些发烫,月影翻身将脸贴在凉凉被褥上,脑中细细勾勒那张日夜牵挂的俊逸容颜,意识浸在这柔情潮水中渐渐舒缓模糊,最后沉入梦海……   不知过了几时,突然一股寒意刺透四肢百骸,月影全身一个战栗,猛然睁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团迷雾中。“这是哪儿?我怎么在……”她起身环顾四周,茫然不知方向。   “姐姐,快看!下雪了!”娇脆的童音从浓雾深处传来,惊得月影浑身一僵。   又是那个梦……   眼前浓雾慢慢消散,现出一地皑皑白雪,成片若火梅林,还有两个如云雀般快乐穿梭在林中的身影……   “啊!”跑在前面的小女孩突然跌倒了,痛的呻吟了一声。   “月儿,怎么了?!摔伤了吗?”她身后那个红衣少女快步走近询问,口气中满是关切。   “没受伤,只是轻轻磕到了石头上。姐姐,我没事。你看,我……啊!”女孩倏地跳起,本想逞强的蹦几下,却突然捂住膝盖蹲了下去。   “还说没事!”红衣少女秀眉皱成了结,弯腰卷起女孩裤脚,只见膝盖红肿一片。“很疼吧,月儿。”她痛惜的问道。抬起头,眉心红痣艳若寒梅,煞是好看:“我们回去,姐姐帮你上药揉揉。”说完,少女反身将女孩小心地背起,慢步往回走去。   “月儿,后天是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少女柔声问完,她背上的女孩霎时沉默,将脸埋进了她发间。过了许久,终于道:“我想要爹爹回来,陪我过生日。”声音细若蚊鸣。   闻言,少女脚下一停,轻笑道:“会的,月儿。爹答应过的,他会回来……”   “对,爹爹答应了我的。”小女孩欣然一笑褪尽了眉间愁色,随之歪头娇声道:“姐姐,我要吃芙蓉糕。”   “好。”   “我还要吃桂花糖。”   “好。”   “我还要吃……”   “月儿,我会背不动你的。”   “呃?为什么?”   “月儿长成了‘小猪’,姐姐当然背不动了……”   “哈哈……”   风声卷散了最后的笑语。月影定在原地,看着两道身影消失不见,只留下雪地里一行浅浅足迹。喉中哽痛发不出声音,泪水涌上了眼睫,却淌不下来……   “姐姐……”一声悲吟从口中溢出,月影忽然从梦中转醒,怔怔的盯着青瓦房顶,一眨不眨,直到泪若决堤,夺眶而出。   这时,门闩突然轻响了一下。月影猛擦去泪水,惊慌地侧头看去。门‘吱’的一声虚开,她只见眼前一花,几个黑衣蒙面人已闪身进屋。   见她瞪大了眼看着自己,那几人明显怔了一瞬。随后,站在最前那人蓦地拔剑指向她,厉声道:“把无诀麟交出来。”   宝剑寒光直射进月影眼底,她心头咯噔一下,呆了。   一道青白闪电划破苍穹,将月影猝然惊醒,瞬息一念浮现脑海。我怀中有张涂了迷药的绢帕,或许……月影心思急转,可一对上盯着自己的数双炯炯眼睛,她又一时不敢妄动。   见她还在犹豫,那个蒙面人将剑抵近她颈边,恼道:“别想耍花样!老老实实交出来,饶你一条命!”   月影抬眼视他,开口轻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把无诀麟交出来。”那人目光一寒,沉声一个字一个字重复。   “我没……啊!”剑忽然一落,狠狠划破了她的右肩。月影蓦地咬牙,左手紧紧按住伤口。鲜血浸衣而出,透过她的指缝不断滴落。   “看来你是不肯给了。”冷哼一声,那人声音透出肃杀之气:“不过,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听话。”言语间,剑尖缓缓滑向月影脸颊,停在了眉心。“你们说,在她脸上划上几刀,会不会标致些……”这话是对他身后几人说的。   月影自然体会得到他语气中的冷酷,霎时骇得面容失色,心里真的有些发怵了。   “然后,再把眼睛、鼻子……”他一面说,一面移剑指向她五官。   剑锋渗出的丝丝寒气穿透面具刺的她皮肤生痛,月影手心渗出涔涔冷汗。   “不、不要。放了我,我给、给你无诀麟。”   月影的声音在微微发颤。见她露出了胆怯,那人想是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稍有些得意地将剑一收,不慌不忙道:“那还不拿来。”   “是、是。”月影怯声应着,右手颤悠悠摸向自己怀中,触到了那绢丝帕……   这药能一下迷倒他们吗?若不能,那……她匆匆瞥了眼那些人。唉,我也顾不得了,只有试……   忽然,就在这时,门一下大打开!那“嘭!”的一声巨响,惊得月影思绪骤断。   未待屋内众人回过神,几个锦衣人已电闪闯入,凌厉剑式同时攻出。   那些黑衣蒙面人只是怔了一瞬,见状,立即纷纷拔剑相抗。剑光飞闪,剑气纵横。顿时只闻打斗声铿锵大作,满屋火花晃眼,冷光铮亮刺目。   双方实力相当,短时竟分不出个高低,激战渐炽。月影见没人再注意自己,悄悄起身,躲开刮肤的凛冽剑风和满屋横飞的桌椅残片,贴着墙壁挪向门前。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那个刺伤她的蒙面人蓦然回头发觉她的意图,急声吼道。   一听到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方才还在与他鏖战之人竟眼露惊愕,手上攻势猝缓。见此机会,只听“当”的一声,两道剑光相交之下,那蒙面人飞身急扑向月影。   月影陡然心惊,慌忙跃到门边。可她前脚刚踏出去,身后一阵疾风即至,背脊便挨了重重一击。她眼前兀自一黑,昏了过去。   将她击晕后,那蒙面人指如鹰爪,狠疾抓向她腰济。眼见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身形陡然被一个凌空飞出的锦衣人挡住了。锦衣人半路杀出,剑尖直取他前胸,剑风狠烈,来势汹汹。猝不及防间,蒙面人数处要穴被罩入剑光中,他眼神一凛,只得咬牙抽身躲闪。随之,那锦衣人迅遽摸出个黑弹球,狠掷在地。弹球触地炸裂,“噗”的腾出一团浓厚迷烟,飞快弥散开去。“走!”他回头对自己同伴急喊,一把将月影箍在了怀中,反身夺门而出。   数道黑影疾驰在树林中,快若流星。行进间,忽闻一人问道:“左大哥,现在怎么办?”   “回山庄!”一个清亮嗓音即刻回道,语调中带着些焦灼:“出大事了!必须尽快禀告少……有人!小心!”   数人霍然止步,铿铿拔剑警惕的瞪视四周。   “谁?出来!”那个嗓音清亮的少年放下昏迷的月影,跨出一步朗声道。   回音未落,一道闪电急劈下,天地乍明。轰隆雷声接踵而至,响彻夜空。   久久未见一人出现。   其他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微有些疑惑。刚想近前问他,突然,嗅到一阵若隐若现的幽香。 “屏息!”那个少年心中暗呼一声糟糕,急声示警,却为时已晚。众人顿觉头沉如铁,摇晃着身体撑了一会,终还是纷纷倒地。在那少年陷入昏迷前,他奋力眯开双眼,看见两道模糊身影向他们渐渐走近…… 正文 第六章 一解相思苦   一滴露水滴在月影额上,缓缓滑入耳后,有些湿痒,月影抬手一拭悠悠醒转。一下跳入她眼帘的,是头顶浓密的翠郁树叶,和叶缝间露出的如洗碧空。神智有一时恍惚。突地,脑中晃过一幕,月影猛弹坐起身,仓惶摸向自己胸前――还在……吐出这口气,心脏恢复了跳动。   空中一轮旭日晖照,竟已是清晨。月影微愕,环眼一瞧,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树林中,四周无人。   “奇怪……难道是我在做梦?还是,呃?”眼光落到自己右肩胛,一愣――   伤口包扎上了药!   我没在做梦!那、是谁救了我还帮我疗伤?是后来进屋那些人?他们是醒�h派来的吗?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回去……心中疑问纷涌如潮,却无法理出个头绪。最后,她用力一甩头,算了,还好只是虚惊一场。我要快点赶回瑶碧宅,免得夜长梦多。   思罢,月影扶住身侧树干站起,跌跌撞撞向林外走去。   就在月影渐渐行远时,一人从树林深处走出,低沉着嗓子问道:“惜艾,她的伤怎样?”   “上过药了,没大碍。”他身后一个杏衣女子徐步走近轻声道。   “那就好。”   “静海,这些人怎么处治?”女子指着昏倒在他俩身后的几人:“我下的药快过了。”   “十夜山庄的人……”男子略微思忖了一下:“放了吧。门主吩咐过,若那人没来,就别横生枝节。”说完,他扭头对身后屹立的一个人道:“传话下去,不用再暗中保护了,直接将沈姑娘送回瑶碧宅。”   “是。”那人领了话,抱拳退下。   “静海,门主果真没料错,十夜山庄的人真的一路跟着沈姑娘。不过,从他们客栈救人的举动来看,不像是有恶意,也不像想夺回无诀麟。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女子走到他面前,仰头不解的问。   “那就要问十夜岚了,我也不知道。”男子爽朗笑着,挽起她的右手,道:“走吧,惜艾,我该回去复命了。”   女子怡然回他一笑,迈步随他去了。   京城,处处风景如画,繁华似梦。榭桥阡陌,碧草如茵,垂柳依依,流水潺潺。   渐近黄昏之时,一抹夕阳凝在天边,洋洋夕晖将蜿蜒城中的河流染成了条条血红玉带。   河堤大道上突然传来杂沓马蹄声。只见二十余骑踏着斜阳奔来,一路如风飙驰,径直行到一朱红大门处,遏尔拉住了辔绳。   一人匆匆翻身下马,几步冲到门前,抬手敲打门上的铜环。第一声未落,大门已开。   一紫衣少女从门后飞扑而出,将方才敲门那人猛地抱住。   “月影,你总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了。”紫衣少女哑声说道,使劲攥住月影手臂,欣喜神采让灵动双眸更显晶亮。   月影莞尔,道:“子灵,我没事。醒�h呢?醒�h他怎样?”   紧挨着她的身体陡然一僵。月影心中惊跳,厄感咋起。她一把将子灵推开,急问道:“醒�h怎么了?”   “门主他……”子灵瞟了眼她,话语一顿:“月影,门主……月影!”   未待她说完,月影已疾步跨入门内,径自向一醉院飞奔去。   一片繁花绿荫间,隐隐能看到一角精致的飞檐。月影快步冲向那里。怎么会这么安静,难道醒�h他,他……身体霎时冰凉,脚步如踏云团,虚浮无力。   晃眼看到院门,月影便一头扎了进去……   “啊!”猝不及防间,她重重撞到一堵‘墙’上,踉跄了半步,眼看要摔倒时,又被一条有力手臂扶稳了。   “月影,你回来了。”扶住她的是个青衣少年,年约二十五六,古铜肤色,剑眉星眸,长得很是俊朗。他看着月影,眼中微有些笑意,道:“门主还在谈事,你等会儿吧。”   月影慌忙拽住他袖角:“清风,醒、醒�h他……”   这句结巴的话突然被打断了。院内正堂中恰时传出一阵笑声,清脆的像银锤轻击玉石般动听,却又隐隐带着些邪气。   可月影再熟悉不过。她绕过清风,木然走近,静立在门前痴痴凝望。   屋内一少年慵懒的斜躺在白狐毛软榻上,身上随意披了件薄衫。如瀑长发顺着瘦削左肩滑落,垂在臂弯处,亮若黑缎。他微仰起头,长睫下魅惑双眼冷冷一睨,潋滟流波,摄人心魄。   此刻,他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用右手细长中指关节轻敲宝剑,仿佛自言自语般说:“是吗?这绀醍剑真如你言,那般锋利?”眼眸轻转,望向堂下所跪之人,似笑非笑道:“不知道,这剑刺在人身上,是什么感觉……果真能如你所言,‘滴血不沾’……”修长手指一停,抚在剑上。他右手食指银环上嵌着的那朵半开荼蘼花,映在雪亮剑身,寒光中愈加妖红若血。   那个伏跪在地的人,早已面色惨白,浑身抖个不停,冷汗湿襟。   “门,门主,息怒。若,若门主……不满意,我,我再派人去找。”说到最后已是颤音。   “我有说过不满意吗?还未试剑,怎知不好。”少年冷声说完,慢慢起身走到那人面前。   他手中所握之剑,银色剑柄镂着云纹,剑身薄如蝉翼,隐见红纹斑驳。剑尖处似有流苏逸出,锋利冷冽,确是好剑。   “好,我让你选择,是左手,还是右手。”他的语气平淡的就像在问‘你是要喝龙井还是碧螺春’。   那人浑身抖的更是厉害,在迟疑半刻之后哆嗦着伸出了左手。   少年抿唇一笑,手腕疾转,剑落!   只见一道寒光闪过,眨眼间,剑已回鞘。   地上只多了一节袖角,并没见半点血迹,而那人却已吓得昏厥过去。   “站了这么久,不累吗?”少年并不抬眼,突然低沉着嗓音说。   月影傻乎乎的站着,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挑眉视她,语气依旧轻描淡写。“你不累,我累了……”余音刚落,一垂手,剑鞘狠击在昏倒那人左臂上。顿闻破空一声哀叫,那人痛的一下惊起,按住似断手臂,冷汗如雨下。   “滚!一个月内还找不到司徒沐云,就自己把手脚剁了。”少年眼中阴寒骤聚:“免得脏我的手。”   “是、是。谢门主、谢门主不杀之恩。”那人急忙啼泪应道,拖着左臂逃般离开了。   微风潜入房内,轻抚过少年身旁,卷起发丝衣带飘扬,他迎风孑立,气质清贵宛如神祗。   四目相对间,月影满腹思绪却一时无言,久久才说出一句:“我回来了,醒�h。”她随声举步进屋,走到少年面前,惊觉他苍白的面色,又着急问道:“醒�h,你真气反噬的更严重了吗?快让我……”边说边伸手扣上他腕脉。 谁知,醒�h旋手一下握住她的手,反剪在身后,另一只手除去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看到她面容时,唇角勾出一抹暧昧浅笑。他俯下身,缓缓将嘴凑到她耳边:“月儿……两月没见,可有想我?” 正文 第七章 情有独钟   温热气息扶过颈项,月影顿时两颊滚烫。没答话,只是贪婪的呼吸这许久未闻的清新气息。突然,她恍遭电击,浑身猛地绷直!   醒�h柔软嘴唇一下滑入她衣领,似是在吮咬着什么,牙齿若有若无的划过她肌肤,激起一阵轻微战栗。忽然,月影旦觉胸前一空,恍有什么东西被扯出了衣服。她愣眼一瞧,不知何时醒�h手中已赫然多了一样东西――无诀麟。   “无诀麟既已找到,也不用急于一时。今天我没心情,疗伤之事明早再说。”语毕,在月影愣怔中,翩然转身出了房门。   还是和以前一样……冷淡。月影的心瞬时跌落谷底。回头寻望,眸中水汽弥漫开,视线模糊的连醒�h的背影都看不清了。   这一夜,月影几乎都没睡。数次躺下刚入眠,立刻便被各种恶梦惊醒。忽而是母亲去世时满帐的恐怖血迹,忽而是父亲躺在棺材中冰凉的身体,忽而又是那场夺走她姐姐的熊熊大火……   特别是十年前那场大火。火焰焚烧后房屋嘭倒之声,人死前扭曲的惨嚎呻吟,匪徒狰狞肆意的笑声,尸体烧焦的恶心味道,冬夜无尽的刺骨冰凉……全都真实的若再身临其中。所以,当月影挣扎醒来时,已吓得面无血色,恍若十年前一样。   十年前,醒�h刚从废墟中救回她时,她也这样夜夜不断的作各种恶梦。那些诡异恐怖的梦境总是让她惊悸而醒,然后蜷缩着身子藏进被褥中,心悚到全身冰冷。每当那时,醒�h总会推门进来,默默的将她抱起,默默的为她掖好被子,然后默默的坐在她床边。任由她死死的拽住自己的手,一宿接一宿的陪着她……   可如今,这一切,只是她记忆中一个清晰的断面。   这五年来,醒�h的目光从未在她身上停驻一刻,即使有时看着她,也冷淡的仿似她只是透明的存在。   原以为,这次我找到了无诀麟或许能有所改变。月影涩然笑容中夹着一丝嘲意,看来,还是我自己在一厢情愿。   长夜漫漫,恍若耗了月影整整一世。卯末时分,天开始蒙蒙亮,稀薄的朝曦穿透重重云雾,若轻纱披落大地,昭示着光明的来临。   清晨,子灵来传话,醒�h从今天开始治疗。月影坐在桌前,胡乱的喝了几口桂花莲子羹,略感头昏,又服了一粒冰露丸便随她去了。   一路上子灵低着头偷偷瞟了她好几眼,几次欲言又止。月影暗感诧异,子灵那火爆性子今天怎会如此隐忍。直到快到醒�h住所一醉园时,子灵蓦然转身,差一点和身后的月影撞个正着。   “虽然……虽然门主叫我不告诉你,可,可我实在忍不住了。”子灵一咬牙,道:“自从你走后,门主的身体就更糟了,每晚都无法入睡,疼的满身冷汗,却总是咬牙一声不出。昨晚门主又……”   “子灵!”一阵低沉男声从前方传来,突然截断了她的话,柳清风随后出现在长廊另一头。他快步走向她俩,站定瞥了瞥月影,侧头对子灵道:“子灵,门主醒了。”   “哦,我这就回去。月影你的伤还没好,所以门主昨晚……喂!清风,我还没……”   “你说的够多了。”清风从牙关挤出这句话。未待子灵再开口,他猛地扯起她一溜烟的走开了,独留月影一人愣在原地,满头雾水。   心中担忧醒�h,月影快步走到他房前,稳了稳心跳,轻轻推门走进。屋内静悄悄的,浅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暖暖的一室。案几上一尊香炉腾起袅袅轻烟,淡香飘散在空气中,沁人心脾。   房中玲珑珠帘后,一人侧躺在卧榻上,身上披着件薄裘,黑玉般的长发轻系一束,挽在身前。那人似是睡着了,在她进屋后他并没动静。   这时,子灵捧着一套衣裳进了屋。月影不忍心惊动醒�h,轻轻对子灵摆了摆手。子灵会意,将衣物放在椅上,转身出了房间。   月影放轻脚步走到床沿,从怀中取出银针锦囊摆在枕边,熟�さ淖龊靡磺凶急负螅�这才抬眼一瞧。谁知,这一瞧竟惊的她心头一颤。   墨色长发映衬下,显得那张俊美非凡的脸更是苍白到吓人,唇瓣上还隐见几处咬痕……莫非昨晚又发病了?怎么不叫我来?!月影看着醒�h,心疼不已,旋即开始自责起来。就算没叫,我也该来看看呀!明知醒�h身体这样,还耗了一夜想那些有的没的……手指微抖着拂过他唇上那些咬痕。昨晚一定痛的很厉害吧……   心揪成了一团,疼到胸口发胀,月影急忙深呼吸几下,使劲按捺住杂乱的思绪,抬手小心翼翼的解开了醒�h身上披着的裘衣。   裘衣缓缓褪至腰济,月影伸手欲将他头发抚到枕旁,却见发下一条伤疤跃然眼前。伤疤从肩胛衍生至背脊,像蛇般缠绕攀伏在醒�h光洁的肌肤上,狰狞地扭曲着,即便现在看来也觉触目惊心。   月影怔怔的看着,毫无意识的用手轻抚它,眼前突感一片猩红。她急忙闭上双眼,可眼中红色益加浓烈,就似那天一般。五年前的那天,粘热的鲜血从醒�h体内不断流出,她却无法止住。紧紧抱住醒�h渐渐发冷的身体,听着不远处杂沓的脚步,她害怕的浑身发抖。那些血渗透了她的衣裳,也渗入了她心中……   两行清泪悄然滚落。月影再睁开眼时竟迎上了醒�h清澈的双眸。   “你为什……”   不等她说完,醒�h倏的起身一下吻上她的双唇。微凉而柔和的嘴唇,吻住了她还未出口的疑问。   月影瞬间僵住。   轻浅一吻。醒�h旋即离开她的嘴唇,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月影眸子变得有些迷离,连耳根都红透了。   “你为什么……”   “我早说过,别问我‘为什么’。”醒�h清声打断了她。   闻言,月影一下咬住下唇,双目慢慢恢复了清澈。   “我知道了,五年前你救我时就说过。”她转身从一个云纹锦盒中小心取出无诀麟。   将无诀麟坠在醒�h胸前,月影柔声道:“不救神医曾说过,修炼《无诀心经》到第五重者,体内会有冷热两股真气不停冲撞反噬,直至修炼者经脉爆裂而亡。而这无诀麟便是唯一可以中和这两股真气之物。待会你运功之时我再施针助你。”   醒�h不再言语,盘膝坐好后开始调息。旋刻,从丹田慢慢涌起一股热流,浑然纯厚。可是不到一柱香时间,体内另一道阴寒的真气骤然升起与原先的热流纠缠在一起,肆意冲撞,咆哮着仿佛要将他身体撕裂一般。醒�h极力忍耐着,全身不停的冒着冷汗。眼看快到他极限之时,一道温和的凉意竟从胸前透入身体,并伴随着一股暖意缓缓从腹中升起,搜索、调和着那两股狂乱的真气流回丹田。   月影见时机刚好,忙施针封住他的几处经脉,堵住那两股混乱真气流窜之路,促使它们随着那股暖流在体内缓缓运行重归丹田。   两个多时辰以后,醒�h调息完毕,由于疲惫竟直接躺下阖眼歇着了。月影为他掖好被子,然后静静坐在床边。   她轻轻拨开他脸颊上胡乱散落的几缕发丝,手抚过他俊逸的五官……一时忍俊不住,低下头在他的眉间轻吻了一下,喃喃道:“十年前你救回了我。五年前,你中毒武功全失,又用自己的身体帮我挡了那一剑,再加上这五年的朝夕相处……醒�h,在你心目中,我到底是什么?”   深深凝望这张无瑕的脸庞,月影一时间思绪万千。许久,微叹一口气,起身走出了房门。   阳光蔓延投射在屋内那席珠帘上,一粒粒珠子若璀璨琉璃,折射出七彩光芒,斑驳陆离。流光溢彩中,一抹诡魅笑纹悄然浮上醒�h唇角,淡若寥云。在我心目中,是什么?醒�h缓缓睁开双眼,目光飘落在自己右手那枚荼蘼指环上。唇角笑容更显,却全然没了一丝温度,冷的哂人。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醒�h身体明显有所好转。真气反噬日益削弱,间隔时间也延长了。最近几天,竟没再犯。   今早醒�h如常调息完毕,坐在床上静静的看着月影收拾药箱。   “月儿,和我一起到后山走走。”   月影猛的抬起头,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和惊喜。这一个月来,两人见面时只谈病情,除此醒�h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醒�h言罢,径直走出房门。月影连忙跟了上去。   瑶碧宅的后山环绕着一湾清澈小河,河水蜿蜒曲折、泫泫流淌。在水面较宽处一精致小亭卓然而立,清风徐来,水波斑斓,甚是惬意。   此时,月影就坐在这亭中,望着一语不发,背身而立的醒�h。   久久,她心中隐隐不安起来,除了五年前,醒�h还从没如此静默过。   五年前的那晚,刚刚和她一起从死里逃生的醒�h,站在院中,全身笼罩在皎洁月光下。秀丽而俊逸的脸庞,由于失血显得苍白……他一直紧闭着双眼。后来,再睁开眼睛时,眸子竟亮的异常,闪动着清冷光芒。   从那一天起,醒�h开始练《无诀心经》,两年后创立了天绝门。   “我曾说过,你不是天绝门的人。所以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是留,还是走。”醒�h蓦然转身直视着月影,眼眸沉寂如一汪幽潭,深不见底。   月影顿时语塞。   天空中开始洒落细细雨滴,几点坠在月影手背上,湿泽冰凉。   “……五年前你也这么问过我。没想到,如今……醒�h,你明明知道我的回答,为什么还要问?还是,无论我做什么,无论我怎么做,都不能让你满意?所以……”心绪如潮水汹涌澎湃,她越说越激动,竟然起身一把抱住了醒�h。“醒�h,你以为我还能做什么‘选择’?我早就没机会了,没了……”泪水漫过眼眶,无声坠下。   醒�h万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强烈,怔怔的站着没动,任由她抱着。   “即使,最终不是你想要的结果?”沉默许久,醒�h开口问道。   月影身体微微一颤,低声却坚定无比道:“我只要留在你身边。”   醒�h目光闪烁,垂首在她耳边轻喃:“好好记住这句话,还有……”轻轻捧起月影的脸,温软双唇若羽毛般落在她的眉眼间,沿着泪痕一路滑下,舔舐着,最后狠狠的吻上了她双唇。   月影身体早已僵硬,眼中只看得见醒�h的眼睛,灿若星子。慢慢地,她舌尖初始尝到的眼泪的淡涩味道,已随着醒�h唇舌的深入掠袭,全蕴化成灼热甘甜融进了全身,将她的意识,她的心、她的一切包裹束缚……   远远地,柳清风站在阴暗树荫后,双眼死盯着亭中紧紧拥吻的两人,面色凝冷的宛若寒冬。   接下来的好几天,月影都没见到醒�h。子灵只说他有事外出了,还要过几日才回。   窗外阴雨淅淅落着,残败的梨花早已不见了踪影,树枝上满坠翠玉般的新芽。天色渐暗,雨停了,空气中弥漫开泥土略带腥味的气息。   今天是醒�h离开的第七天。月影独自在楼廊上站了许久,思绪神游之际,下意识的摸上自己嘴唇。那个吻是真的吗?醒�h为什么要……吻……心突地狂跳,面上有些发烫。怎么又在想这个了。月影讪然一笑,摇摇头甩掉了杂念,转身回屋。   走到桌旁,她摸出火折子,刚要点燃蜡烛,猛地发现屋内多出了一道影子。   谁?!心一惊跳,但未及她叫出声,一只手已蓦然掐紧了她颈项。   “别说话。不救神医住在哪里?”身后一低沉男声随即问道。   “你找神医有何目的?”月影的呼吸变得艰难。   那人手一紧,月影刹觉气滞。   “回答。”他仿佛没了耐性。   “好,我告诉你。”月影使劲搜寻肺中仅余的空气,声音颤抖听着很是楚楚可怜,那人见状手劲不禁松了一些。   月影急促的喘息着,空气刮过喉咙竟觉得灼疼。她假装理了一下褶皱的衣裳,暗暗摸出一根银针藏在中指和食指间。   “神医住在那里。”月影随意指了个方向,察觉到那人眼光顺着飘了去,当机立断将银针刺向他臂间麻穴。可突然,这偷袭霍地被屋外一个她还算熟悉的声音打乱了。   “左驰,放开她。”   十夜岚?月影心中一惊,手僵停在了半空。眼角余光瞟向身后,看到一道挺拔身影立在门前。   被唤左驰那人闻言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松了手。月影立即转身望向十夜岚。   十夜岚依旧带着初次见面时的那张面具,略有些僵硬的笑了笑:“沈姑娘,看来你没事。这就好。”   “她就是沈月影?”方才挟持她那人扭头问十夜岚,语调透出些惊喜:“那更好了。沈月影,你……”   “左驰。”温润的嗓音忽起,一下止住了左驰的后话。霎时,十夜岚落在月影身上的目光莫名的跳跃了一瞬。月影心头微愕,与他默然对望,难掩眼中的提防意味。   见月影神色不对,十夜岚恍然领会了她的想法,道:“你放心,无诀麟既然给了你,我就不会来要回。”他微顿了顿,又道:“沈姑娘,我来是找不救神医,想求他救一个人。”   月影一怔,许久后,轻叹道:“岚少庄主,你来晚了两年。神医在两年前病逝了。”   十夜岚蓦地呆住。倒是站在他旁边的左驰锵一下拔剑直指着月影,低声怒道:“休想骗我们!神医怎会病死?”   月影冷冷一笑,“是人都有生老病死,神医自也不例外。”   “我不信!”左驰似乎有点急了,拿剑的手略微颤抖起来:“江湖中都传说,天绝门门主身患奇疾,一直是不救神医在帮他续命。若神医死了两年,他怎么现在还活着?”   月影听他如此说醒�h,心中很是不快,鼻中冷哼一声,不客气的回道:“信不信由你。若无其他事,就请回吧,岚少庄主。”   月影这逐客令一出,十夜岚倒不说话了,只是若有所思的望着她,看的月影心里发怵。   “那日在霓裳菀,你竟一下就相信我是十夜山庄的人,我当时也有所疑惑,现在我终于想通了。”十夜岚慢步向她走近,骇得月影急退了几步。   “你一看我打开包袱,眼神就有点奇怪。那是因为你识的那些稀世药材,对吧?药单是不救神医开的。……若我没猜错,你就是神医生前唯一的徒弟。”   对上十夜岚深夜般的眼眸,听见他笃定的语气,月影只觉背脊一阵寒意。随后,只听划空一声,一把雪亮宝剑重新稳稳的抵在了她颈边。   左驰沉声道,“那,只有麻烦沈姑娘走一趟了。”   十夜岚转头瞥了他一眼,左驰只得悻悻的把剑收了回去。   “沈姑娘,我本不该勉强,可确是逼不得已,请你见谅。”依旧温雅的语气,却难掩其中的坚持。   月影眼神微变。这十夜岚的武功绝非泛泛,醒�h又不在,若真动手,天绝门难免有死伤。反正也只是救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她暗自寻思着。   “你们要我去救谁?”月影看向他无奈的问道。   “救我父亲,十夜庄主。”十夜岚平静的回答她。   夜色浓黑凝重,天空中没有半点星辉月华。一个白衣人静默的立在窗前,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院中渐去渐隐的三道身影,神情却没有一丝变化。   “门主,十夜寻中毒重伤,我们何不趁机……”这时,屋中站着的另一青衣男子走近躬身问道。   “他不能死。”醒�h声音平静的出奇。“我答应过不动他。”   柳清风霎时无言。过了半晌,他思索再三终于开口问出:“门主,要我跟上去吗?我怕月影会一时心软,答应和他一起回……”   “你真以为月影会答应?”醒�h侧头看向清风,似笑非笑,眸中恍有流光浮动。“若会,她就不是‘沈月影’了。”   清风身体一震。他面前这双眼眸好象直刺进了心底那个阴暗角落,带着洞晓一切的清冷,让所有的隐密都无所遁形。他的心脏按捺不住的狂跳,仓惶避开醒�h的目光,转身取来一件披风为他悉心披上。   醒�h任由他忙活,默然回眸望向窗外。幽暗烛光中,浓密的睫毛投落一片弯月般的阴影。恰时一阵凉风刮过,烛影兀自闪烁不定,忽明又忽暗,忽隐又忽现。最后,火苗“噗”的一声熄灭了,化作一缕青烟随风飘散,烛影遏休。   阴雨过后,夜空黑若幕帐,仿若随时都可能压下来,将这世间包裹遮严。   月影仍是一人用轻功带她,不过这人似乎就不太懂什么“怜香惜玉”――左驰的手像铁钳般死劲箍住她手臂,一路夹风飞奔,最后停在一座很不起眼的庭院前。当左驰放开手时,月影那只手臂早已麻痹,白皙皮肤上五根红紫淤痕赫然可见。   十夜岚回看了她一眼,转身扣门,立时从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开门一瞧,竟是琉璃。琉璃两眼红肿肿的,还噙着泪花。她初见月影时愣了一会儿,随即扑过来抱住她就哭:“呜呜……翩翩姐姐,庄主他,他……”喉中哽咽。   左驰蹙眉,未待她说完一把拽了过去,“你别在这里瞎搅和!耽误了庄主病情,你可担当不起!”   琉璃一下止哭。十夜岚走上前,声调仍是无波无浪:“琉璃,去准备蜡烛。”   “是,少庄主。”她再瞅瞅月影,泪痕未干的跑了下去。   月影转眸看向十夜岚,心中暗暗揣测:看琉璃伤心若此,那十夜庄主想来不是坏人,我应该没有救错人吧。思寻间,她已随十夜岚走进内室一房前,推门便见一人睡在床上。   琉璃进屋点着了所有的蜡烛,屋内顿时亮若白昼。月影走近床边一看,躺着那人约四十左右,英武剑眉,挺拔鼻梁,五官虽不及十夜岚俊逸,可隐约中透出的那股豪气甚是让人欣慕。只是他此时面色煞白,气若游丝,嘴唇竟呈现紫蓝色,极像身中剧毒的症状。   月影探手扼住他腕脉。“庄主是中毒了。”一番诊治后,她断然道:“而且是同时中了数种剧毒,种种皆可致命。庄主能撑到现在已实属罕见。”   十夜岚闻言,脸色微变,哑声道:“沈姑娘,请你尽力吧。”   月影不语,只是静静凝视那人没动。   左驰看她迟迟不动手,以为她不愿治。双拳紧握,目光凶悍的闪动着,似克制不住想用武力相迫。最后,却放下青筋暴绽的双拳,“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求姑娘救救庄主!”。   这一跪,完全出乎月影的意料。她惊愕的看着跪地不动的他,无奈叹气:“对不起。庄主中毒太怪,我现在也无能为力。从这脉象看来,那些毒都在他体内互相遏制着,短时间内不致丧命。但也正是如此,我根本诊不出他确切中了哪几种毒。所以,若我冒然用药,只怕会弄巧成拙。现在只能先用千年人参护住心脉,再每日从中府、尺泽、太渊诸穴渡真气入丹田,加上庄主深厚的内力,或许还能撑过三、四个月。”她一顿,沉吟半晌后又道:“其实,要救庄主有两个法子:一是知晓那些剧毒名称,我可以酌量化解。可是……”她瞥了一眼面带难色的十夜岚:“看样子,这条是行不通了。那就只有第二个方法,找到武林圣药――梓血紫草。”   “对呀!我立即去找!”左驰兴奋的蹦起,两眼放光的对十夜岚道。   十夜岚摇头:“来不及了。”   “的确时间太紧迫。这种植物相当稀见,当年不救神医苦苦寻了十五年,也只得一株,从此再无所获。”   左驰眼中神采顿失,猛地他转头盯住月影,目光灼烫的就似要将她点燃般,骇了月影一跳。   “沈姑娘,可否告知那株梓血紫草现在何处?”十夜岚眼中闪过一丝期翼,急切问道。   月影颇含深意的看着他,犹豫半晌才回道:“七年前,神医把它赠给了前冥教教主,杨屹天。”   音落,两人脸色俱是一变。   过了许久,十夜岚再开口时,嗓音已带上涩哑:“多谢了。左驰,送沈姑娘回去。”   左驰应声走近,拽住她扭头便走,顺势掩住了眼中依稀闪动的泪光。   寂静街道上,夜风轻轻的吹过,带走了身体的燥热,仿佛也同时带走了他的力气,左驰脚程明显慢了许多。将月影送到瑶碧宅院中,他一语不发的转身跃起,倏忽消失在墙外。   看着他逝去的身影,月影心头一时百味陈杂,叹了口气,回身向自己房间走去。经过一醉园时,脚步不由一滞。月影仰起头,愣愣的看着“一醉园” 三个挺秀大字,看着那熟悉的一笔一划,心中慢慢渗出丝丝暖意,将方才那分惆怅驱散了去。   记得,当初醒�h取名时,好像是这么说的:人生一世,醉醒之间。常醒忐忑,一醉难得。……那我现在,是“醉”还是“醒”呢?“嗤。”月影突然轻笑出声。我怎么老想着这些东西,真是……醒�h应该还没回来吧?她望了眼院内,迟疑着该不该进去看看,可最后还是选择了走开。   “门主,这次真要带上月影吗?”清风站在醒�h身后,视线越过院中浓密的树枝落在月影身上。   “嗯。”醒�h站在窗前看着月影走远,淡淡回道:“既然十夜山庄都找上门了,自然不能再留她一人”   清风闻言愣了愣:“可是门主,我怕月影知道了真相,她会……”   醒�h目光一寒,厉眼乜他:“清风,你今晚的话,太多了。”悦耳的音色却没有一点温度,冷得清风浑身一抖。   “是,门主。清风知错了。”躬身深鞠,匆忙退到了远侧。   醒�h冷漠的将目光移向窗外。夜空没有半点星辉月华,整片苍穹仍旧沉沉的盖在头顶,夜色凝重得让人压抑。   夜渐深,月影躺在床上,寻思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不知何时才睡着了。朦胧睡梦中,仿佛又回到了那片梅林。   正值严冬,大雪苍茫,林中雪地上两个娇小身影兴趣盎然的堆着一个雪人。   “姐姐,你说爹爹会喜欢这个雪人吗?”小女孩忽然停住手中动作,抬头问身旁的少女。   “会的,月儿。”少女歪头对她恬美一笑。眉心一点红痣,很是妩媚。   “姐姐,你的痣好漂亮呀!”小女孩嘴中哈出团团白雾,入迷的看着,伸出冻红的小手摸向少女眉间……   “啊!”手刚触到红痣,她顿觉全身发烫,如在煎烤,眼前景物天旋地转,脑中嗡鸣不绝。待她再睁开眼时,那个少女早将她紧抱在怀中藏在花园一处假山石缝间。   头顶上是被熊熊火焰映红的夜空。少女死死抱着女孩,按在她背上的手因太用力而关节发白,在她身上留下一条又一条青红的指痕。突然一群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少女顿时紧张的全身发抖,为了不出声咬住嘴唇,舌尖尝到一丝咸腥。听着脚步就要踏进园内,少女猛地咬牙,低头嘱咐:“月儿,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发声,更别出来!”说完,松开手,起身向远处跑去。   少女的衣袂翩飞,仿若寒冬纷纷扬扬的雪花,在冰冷的空气中片片飘开。月影迎着她跑来的身影,伸出双臂想要抓住,却只是徒劳。她从她身体中穿过,就似一缕轻烟,没有任何触感。伴着一阵恐怖的狞笑,那些人追她而去,脚步消弭在远方……   月影定定地站在那儿,手如石化般僵停在半空,撕喊不出声音。转眸看向那个小女孩,只见她瑟抖着蜷缩在石缝中,冬夜寒风似刀,一刀刀刮割着小小的身体。冷酷的黑夜,仿若无穷亦无尽……   “不!姐姐,姐姐!”月影霍然从梦魇惊醒,惶恐四望,可房内灯烛已熄,黑暗难视。她害怕的伸手在空中乱抓,忽然碰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就像溺水之人抓到了稻草,死劲攥住不放。   “姐姐,姐……”   “月儿,做恶梦了吗?”一个清润声音悠然响起将她打断。   月影闻言一愣,用力眨眼看清了自己拽着的人,一时愕然:“醒�h!你,你怎么……怎么来……”   醒�h抬手,指尖在她脸颊划过,沾了一丝湿凉。“怎么?哭了?”他面色不变,漆黑的眸子透露着无尽的深邃和清冷,那样的眼神让月影不自觉的垂下头。   醒�h薄唇微抿,笑的愈加冷邪,用右手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对视自己:“还是为沈红菱?”   月影痴望着他,只觉一对上他魅惑双眸便无法再移开视线,只想一直就这么看着……即使知道,这双美丽的眼睛里盛放的倒影,从不是自己。   “对不起,醒�h,我答应过你不再纠缠过去,一切重新开始。可是,我……”月影忽然神色一变,不再说了。   “你若有何事不明白,趁现在问清楚了,省得以后跟我打哑谜。”醒�h冷冷道。他指环上的荼蘼花刚好顶着她的鼻梁,透出幽幽的妖红光泽。   “醒�h,我,我……”月影忽觉一阵心虚。沉默了许久,深深吸一口气,低声问道:“醒�h,我姐姐在十年前……真的……被烧死了吗?”   醒�h身体一僵,并没立刻回答她,望着她的双眸渐渐变的幽暗,孤寒如一池冰泉。   “沈红菱,的确在十年前就死了。”他开口时,声音平静的吓人。说完,又冷然问道: “还有呢?不会只有这一个吧?”   此刻,月影再难说出一句话。胸口隐隐作疼,仿佛什么脆弱的东西,在一瞬间被打碎了,而那些碎片却都扎在她心上。她双手猛攥住衣角,着急道:“醒�h,我问姐姐的事,不是怀疑你以前所言。是因为我在十夜山庄看见……”   “我没兴趣听这些。”醒�h冷淡的接过话,“子灵明早会替你收拾好行礼。”   心被狠揪了起来。月影傻傻盯着他忘了反应。醒�h是不是生气了?!一定是的!他那么高傲,何曾容人这般质疑过?脸色刹时苍白:“醒�h,对不起。我还是让你……很失望吗?”   醒�h见她如此,眼中竟涌起一分莫名情愫,可稍瞬又逝了。“我有那么说过吗?看你这般不乐意,那,我只好不带你出门了。”他似乎很惋惜的叹了叹气,邪气的笑着放开她,径直迈步走向房外。   醒�h是说要带我……出门?月影呆了半瞬,恍然明白过来他话中的含意,心中狂喜如潮。她一下从床上跳起,追上去拉住醒�h手臂迭声道:“不,不,醒�h,我愿意,原意去!” 醒�h停步回眸,却见她清澈双眸柔和的像能滴出水来,心神不禁一荡。旋即他又突然像被开水烫着了般,倏地抽出手臂,转身遁入门外的夜色里。   次日清晨,天竟意外的放了晴。湛蓝天空云海缥缈,初春和煦的阳光洒在人身上,暖暖的,宛若月影此刻的心情,明媚清朗。   醒�h此行的目的,是参加两个月后在武当山举办的武林大会。据称武当派数月前寻到了失迹已久的三清剑,所以掌门子虚道长广发英雄帖,邀约天下豪杰于两月之后,在武当山上品剑论英雄。其实,三清剑失踪二十余年来,江湖中也有过不少传言,不过都是无可查证,风声大,雨点小。惟独这次,月影心中倒有了几分相信。因为依醒�h一向的性子,他竟愿意出席自己一贯最鄙弃的“伪善大会”,想那子虚掌门应不是空穴来风吧?   “月影,快,快过来。捏泥人呢!真好看!咦,那边怎么这么热闹?啊!是耍杂耍吗?走,去看看……”从出门后,子灵便没消停一刻,拉着月影这看看、那瞧瞧,早就玩心大起。   其实这五年中,除去上次在霓裳菀,月影几乎没有出过瑶碧宅。所以她很乐意的跟在子灵身后,兴奋的打量着熟悉又陌生的京城。   眼前是一片繁华景象。街市间行人摩肩接踵,车马锦轿川流不息。街上各种店铺洋洋满目,应有尽有,不少酒楼客栈的横匾上还扎着“洪福泰来”之类的绸带招揽生意。而道旁也常常可见形形色色的小摊,卖着各类风味小吃、民间艺品。   醒�h默默走在后面,看着她俩蹿东蹿西,步态优雅从容,安然地接受众人瞩目。今日这身素白轻绸云裳,衬得他姿容更加俊美,尤是晶亮双目,顾盼间似能流波,风华绝代。于是。无论他们走到何处,所有路人均会驻足打量,艳羡目光无一例外。甚至不时可见几个姑娘远远凑在一团,边瞟醒�h边低头窃笑着,均是醉红满面。每每看到这,月影心中便莫名一动,最后忍不住扭头瞟了瞟他。醒�h倒是神态自若,走路目不斜视,风姿气度卓然。   月影转回头,暗自叹气。临行前,醒�h让她易了容,说她“太招摇”。可现在她才深切体会到,这“招摇”二字该用在谁的身上。   “门……哦不,公子,我们这趟要去多久?”子灵忽然转身一脸灿笑的问道。   “不长,三个月。”这次,清风出乎意料的抢了话。   子灵微愕的把目光转到他身上,刚要再开口,蓦地,一人从路旁一宅门内冲出,直直撞到子灵身上。猝不及防间,子灵险些跌倒,幸好被月影一下扶住了。   那人仓惶回望了一眼,目光飞快扫过醒�h时,变得有些怪异。愣了半瞬,他一声不吭的跑开,不多几步,又失力倒地,正好挡住了醒�h他们的去路。稍后又从宅内窜出好几人,个个虎背熊腰,满脸凶相,将他团团围了起来。其中一人晃着拳头,恶狠狠的吼到:“一个臭算命的,咱们刘老爷看的起才让你再来算算,你竟敢咒我家老爷!啊呸!不用等三天,老子让你眼下就有血光之灾!”说完,几人的拳脚铺天盖地的就打了下去。   那人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得用手护住头。鲜血渐渐浸透他的衣裳,沾染在地面凝成片片红斑,煞是惊心。   月影心中不忍,环视四周没人出手相助,她只得转身,恳求的拉住醒�h衣袖。   醒�h虽神色淡漠,却也没有反对。清风见此,快步走上前,就着手中用淡紫绸布包裹的绀醍剑,抬手,用鞘尖点在一人手臂上。轻描淡写的一触,力逾千钧,被击之人霍然弓身惨叫起来。随即清风脚下一错,转腕,又狠狠击中另一人胸口……一连串动作干净利索,眨眼就摆平了所有人。   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耳畔叫好声迭连不绝,但还是没谁敢上前扶起方才那人。见状,月影正欲去,却被清风抢先了一步。清风抓住那人的手腕,再用剑托着腰,将他扶到墙边坐下,然后向醒�h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月影才看清那人的相貌,是个二十多岁,眉目清秀的男子。她走过去,拿出一粒药丸递给他。   “服下吧,会舒服些。”   如此悦耳的声音,让那人恍惚了一瞬。他仰头盯着月影,旋即又像想起什么,浑身一颤,连忙将目光移开了。看着眼前的药丸,他略微迟疑,伸手接过慢慢服下,入腹顿觉一股浓郁幽香沁满胸口,身上剧痛缓解了许多。   “多谢各位。在下许幕名。”   “许慕名!”子灵忽地大叫出声,语调中满是惊愕,“你就是那个京城‘第一相师’,许慕名?”   那人闻言,苦笑道:“什么‘第一’呀。只是世人夸大而已。说到底也只是浊人一个。”   “你真是他呀!咦,奇怪,你不是只有每月十五那天才算命吗?怎么今天……”子灵眨眨眼,好奇的问。   霎时许慕名脸色一变,挣扎着站起身,艰难抱拳:“多谢各位救命之恩,许某告辞。如有机会一定报答。”说完,他举步就走,可跌跌撞撞没出十步又跪倒了。   “许公子,需要通知你家人吗?”月影走上前关切的说。   许慕名慌忙摇头:“不,不用了。”   “……慕。”突然不远处传来一个细弱难闻的女声。随后徐徐走近一位素衣少妇,云鬓轻挽,发间斜插着一枚蜻蜓式样的翠玉发钗,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只可惜她面带病容,身子也单薄如纸。   妇人脚下虚浮不稳,只得扶着墙走。而一见她,许慕名顿时像傻了般,呆呆的没动,许久回过了神,低声唤着踉跄向她走去:“筠儿……”十指相扣,双双跪倒在地上。“你怎么出来了?!大夫不是嘱咐过嘛,你不能吹风和出汗,不然……” 一滴清泪坠在他手背,吓得许慕名连忙收口,柔声劝慰:“筠儿,我没事,真的。你别哭,我最怕你哭。”说着,用手指轻轻拭去了她的眼泪。那妇人闻言,破涕为笑。   月影看着此幕,心中某弦仿若被人拨动,隐隐发酸。她转眸望向醒�h,却见他目光远飘,心想,算了,我还是悄悄……   “月儿,你想帮他们吗?”醒�h忽然转身问她。   月影一愣,用力点头,“我……”   “就依你。“   “呃?”   “我可不想再到哪个‘山洞’去找人。”   这话一落,窘得月影双颊微烫,七年前冬季那事跃出脑海。当日,月影一时心软,偷放了不救神医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只天山雪狐。她不忍心看着它被拨皮取血,可又知道这是神医的宝贝,所以抱着雪狐躲到山谷一处洞穴中。醒�h恰时来谷中替他父亲,也就是她义父取药,帮神医在洞中找到了饥寒交迫而昏厥的她。那时,月影已经躲了整整五天。   “谢谢。”月影低头道。   醒�h眼中闪过一丝促狭,走到月影身边,俯首在她耳边懒懒道:“哦,那,月儿,你要怎么‘谢’我呢?”温热的呼吸拂过月影颈项,痒痒的,心跳因此漏了好几拍。   醒�h本只是想逗逗她,可说完后竟发呆的站着没动。阳光从月影身后斜照过来,将她精致的耳垂渲染的略微透明,就像是用上好的玛瑙琢成的,身上一缕淡香悠悠蹿入鼻翼……意识突然抽离,他茫然将唇凑近,含住她的耳垂,用舌尖怜爱的舔舐了一下……   周遭顿时只剩一片抽气声。子灵,清风早就变成化石,直接定在了原处。   等月影魂再归体时,她已和子灵、许慕名夫妇一起坐在一辆宽敞的马车内。   从上车起,许慕名就一直注视着她,此时对上她目光,便点头微笑着。月影只觉他笑意古怪,心虚脸薄,忙把眼光移向了车外。   子灵望着窗外快速后退的风景,无趣的撇撇嘴,忽而眼睛一亮,回头问坐在对面的许慕名:“许公子,那些人为什么要为难你?”   许慕名讥讽笑道:“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听真话。”   “哦,你真的能相命?”   “不一定。比如,我就算不出自己和……”他转眸看着依坐在自己身侧的妻子:“和筠儿的命数。而且对许多人,我也只能算出三四成。”   “那你帮我算算吧!”子灵乐了,忙把右手伸过去。   许慕名和他夫人相视一笑,轻握住子灵的手仔细端详起来:“姑娘父母早丧,幼时命运凄苦,但在十四岁时,会遇到命中的两位贵人。一位会给你一生期待,一位会给你一世安定。”   “还有吗?”子灵瞪大眼追问。   “还有?”许慕名一愣,直到他夫人用手肘蹭他才恍若明白。“哦,因缘玄机太深,我一般不会透露,这次算例外。子灵姑娘,我隐讳了说,两句话:‘山水一程思默许,风雪一更故人声’。”   子灵听完,想了想,茫茫然的转头看向月影,却见她面上飞红,正掀着车侧帘幕专注的瞧着外面。子灵狐疑的凑到身边,顺着她眼光望去,心中顿时明了。车外,醒�h悠然骑在一匹骏马上,马身漆黑,脖间鬃毛亮若绢绸。一黑一白,迥然两色,此时无比和谐悦目。子灵窃笑,倏地抓住她右手递到许慕名面前。   “麻烦许公子再帮我家姑娘算算吧。”她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顽皮的冲月影挤眼。   许慕名微笑着,垂眼看向月影掌心。旋即,那丝笑意还没来得及完全消退,便僵在了他脸上。许慕名猛地抬头凝视月影,眼中神彩复杂异常。   “在下不才,这位姑娘的命相,我看不出。”过了多时,他淡淡说道。   闻言,子灵失望的叹了口气,挪身坐回了原处。月影隐约察觉到他神情有异,可见他不愿说也不便勉强。   车内气氛一时怪异起来。就在这时,传来清风的询问:“许公子,到了。你看是这里吗?”   许慕名掀开车幕探头一瞧,笑道:“是的。筠儿,到家了。”他回身,小心的扶着妻子下了马车。   疏林斜阳中,零布着数家农舍,木桥流水,垂柳竹筏,泱泱一湾泓河环在翠色重山间,夕阳映在河面,碎成璀璨光片。   月影走近不远处的小筑,檐下“惋露舍”三个大字跃然入目。舍门左右还各题有两句诗词: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惊鹊栖未定,飞萤卷帘入。   用完晚膳后,醒�h坐在许家后院那棵柳树下,悠然地品着子灵沏来的清茶。月影进里屋为许夫人诊治,让许慕名在屋外等着。他一出门便瞥见坐在不远处的醒�h,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而醒�h对他也视而不见。于是,两人就这么一站一坐,都沉默着。   “杨公子,多谢了。”过了许久许慕名觉得这般确是不妥,缓步走到醒�h身旁客气地说道:“我夫妇欠你的这分大恩,不知道……”   “许公子谢错人了吧。”醒�h打断他:“你该谢的是月儿。不过也不用了。”他转眸睨了一眼许慕名,微微笑道:“月儿为人心软,应该挺乐意的。只是,我怕她会错了别人的意思,反而变成自己一头热。”   许慕名表情顿时僵住:“在下愚钝,不明白杨公子这话是……” “呵呵。”醒�h轻笑:“许公子过谦了。连命相玄机都能一下堪破的京城‘第一相师’,怎会不懂我的意思。”   许慕名讪讪的笑了笑,只觉在他清冷目光的注视下,自己所有心思都已无所遁形,霎时心如擂鼓,匆忙把眼光转到了远处。   不过多时许慕名便被月影叫回了屋,似是他夫人病情有什么蹊跷,她想询问些情况。于是院中又留下醒�h独自一人。   风过树梢,吹得柳枝微颤,几条柔软柳梢垂在醒�h身侧,随风轻抚着他的肩背。醒�h抬手泯了口清茶,淡然看着远方疾电般驰来的一道黑影落在了自己身后。   “门主,查出来了。确是如此。”是清风的声音。   醒�h轻声应了声。   “门主,要现在动手吗?”清风站直,恭敬的问道。   “不忙。既然要玩,我就奉陪到底。”醒�h嘴角浮出一丝邪气的笑意。   “那许慕名呢?要……”   醒�h摆了摆手。   清风会意的不说了。沉默了良久,他又忍不住开口问道,“门主,要揪出幕后主使,为何不先告诉月影实情。”醒�h闻言望向他,眼眸似一汪潭水,清远而深沉。清风接着道:“她老和许家夫妇在一起,我怕万一……”   “清风,你蛮关心她的嘛。”醒�h突然意味深长的笑了,眼角弯成一个很好看的角度。   一见他这种神色,清风赶忙寂声。   醒�h转回头看向夜空,手指无意的抚着茶杯光洁的表面:“清风,相比于找出那人,我倒更愿借此机会让月儿看看,什么叫做‘恩将仇报’……”他呢喃般说完这句话,深邃目光突然变得冷然飘忽,就像透过这夜幕凝望着谁的眼睛。   清风脑中一念咋现,刹那间心跳不平。他也仓惶得仰望天空,却只见空中悬着一轮残月。稀薄的月光根本照不透夜的深沉,天幕浓如稠墨。   三日时光,转瞬即逝。   在这段时间里,月影悉心为许夫人调理,可她的病情依然毫无起色。更让月影感到挫败的是,几日下来,她连病因都毫无头绪。   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脉象。明明病入膏肓,可脉息却没明显虚弱,有时甚至还和常人无异。而据许公子所言,他夫人又说没服过什么奇药,这……月影躺在床上,双眉紧锁,搜刮着记忆中所有的医书,却苦无任何结果。   突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随之传来子灵的声音:“月影,你醒了吗?”   “醒了。”月影立即起身去开门,惊讶的问道:“子灵,你不是去城里抓药吗,怎么……”   “不用了,清风帮我去。”子灵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床前仰面躺下,舒舒服服的长吁了口气。“门主今早收到一封信,旋即就和清风回了天绝门。所以抓药的事清风就顺便了。”   “出事?很棘手吗?醒�h还亲自赶回去。”月影在床沿坐下,有些紧张的问她。   “我怎么知道?要不,门主回来后你去问问……唉唉,好困,我怎么这么困……”子灵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是模糊呓语。月影唤了她几声,她也没再答应。   月影心中隐隐不安起来。我当初执意留下,会不会影响了醒�h?毕竟,他和我不同,作为门主有必须做的事,何况他还要参加武林大会……我不能再这样任性。心念一定,她站起走出了房间。   初夏清晨,煦日带着幽幽的暖意,驱散了夜晚的阴凉。浅蓝浅蓝的天空无限高远,几丝白云细细地斜飞在天边。日出云俱静,风消水自平。   “慕,你真的要去?”叶筠抚着床沿有些摇晃的立起,看着匆忙收拾衣装的许慕名,眼中神采一时复杂无比。   “嗯。”许慕名抚她站稳,点点头:“筠儿,你的药昨晚吃完了吧?我不得不去。”说完转身就要出门。   “可是,慕,杨醒�h他……”叶筠一步冲上前拽住了他的衣袖。   “我昨日通知了那边,他们说会用计把他调走。你看,杨醒�h不是上钩了吗?所以,筠儿,这是最好的机会。”许慕名回身在叶筠脸颊亲吻了一下,温柔笑道:“放心吧,筠儿。我们发过誓,拼死也要永远在一起。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他眼中满溢的温情,像春风化入了她的心池。叶筠紧紧握住他的手,那手心传来的暖意让她不禁颤抖。“慕,我不想你为了我,双手沾上血腥。我不要……”   见她泪光闪烁,许慕名双眼闪过痛苦的情愫,一下伸手揽她入怀:“没事的,筠儿,一切都由我来做。”言毕,放开她决然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窗前,叶筠全身失力的跌坐回床榻,泪水终是忍不住滑了下来。慕,你知道我最不愿什么吗?你应该是干干净净的,我不要你像我一样脏呀……   “咚咚咚咚。”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叶筠慌忙抹去眼泪,“请进。”月影随后轻轻推门,走了进来。   “许夫人,我,我……”她站在门口看着叶筠,说话有些支支吾吾。刚才打定主意来辞行,可这时候才发觉话好难开口。月影心中暗想,自己不知深浅的来为别人治病,可病没治好就要走人,这……顿时羞愧难当。   就在月影踌躇无措时,叶筠忽然问她:“沈姑娘,你见过夜魂花吗?”   “夜魂花?”月影一怔,想了想,摇头说,“没见过,但是听说过。这种花只在深夜盛开,开花一个时辰便又谢了。传说是指引对世间仍有眷恋的游魂回阴间的灵异之花。”   “对呀,每一朵花都是世间幽魂化成的。花开刹那,若瑶林琼树,仿是瞬间燃尽了那些魂魄最后的痴念,漂亮极了。”叶筠云鬓上的蜻蜓玉钗在窗口照进的阳光中熠熠生辉,可她看着月影的双眸却渐渐蒙上了一层迷雾,“我和慕就是在夜魂树下初遇的。那时,只一眼我便知道,他就是我今生该等的人。有的人找了一生,都遇不到那个人,而我……”叶筠脸上浮出一抹凄艳的笑容:“沈姑娘,人不能太贪心,不是吗?所以,我很高兴现在还能和慕在一起。”   月影与她对望着,心中很是揪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过了许久,她低声说:“对不起,许夫人,我没能帮上什么。”   “不,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多亏你慕的伤才好的这么快。”叶筠急忙打断她,“只是,”她停了一下,略微有点迟疑,“到明天,我和慕刚好在一起八年了。我想摘一朵夜魂花送给慕,但……”低头不语了。   月影走到她身前欣然一笑:“许夫人,可以告诉我那树在哪儿吗?我去帮你摘。”   叶筠深深凝视着她,良久后开口,一字字说:“村口向东十里路,云龙寺。”   就在月影转身走到门口时,叶筠轻轻的道了声“谢谢”。月影闻言,回首浅笑:“许夫人不用再提谢字。我很高兴自己还能帮上一点忙,真的。”   叶筠闻言淡淡一笑。她听着月影下楼的声音,心中徐徐腾起一种释然的感觉。“慕知道了,会怪我吧……”忽然想到这,她胸口顿觉一阵气促,挽帕覆口猛烈的咳嗽起来。一股温腥的液体从喉中涌出,几乎烫伤了她的喉咙,浸染到锦帕上,一片殷红。   晚霞若火,渲染了整个天空。几只晚归燕雀斜斜划破天幕,轻盈的身形渐飞渐远,变成天边红霞中几抹黑点,最终消失不见。   一道黑影从一扇朱红大门后闪了出来,行色匆匆的走了。可他刚到小巷转弯处,又猛地停住了脚步――   斜刺里蹿出数人将他团团围住。   惊讶后,黑影立马恢复了镇静:“你……啊!”他话还没出口,身侧一人突然一个手刀劈在他后颈,将他击昏在地。随后那人杠起他,和同伴一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月影抬手缓缓的推开一扇半吊着的木门,门轰然倒下,扬起满天尘埃。她微微蹙眉,用手在鼻前轻轻扇了几下,走了进去。   七年前,云龙寺还是京郊一座很有名的寺院。传说寺中藏有一颗龙牙珠,很是灵验,上至皇宫贵族,下至凡夫走卒,远近许多善男信女都来此上香许愿。那时,寺中终日徐烟缭绕,禅钟幽鸣,香火鼎盛。但是此刻呈现在月影眼前的,却只是一座颓败的废址。塌倒的寺墙,院中丛生的杂草,枯树败柳稀疏立着,石阶小道上满布湿湿青苔。   “奇怪,这里也没有。”她踏进院内,环顾四周,没有看见任何夜魂树的影子,只得折回了大厅。   夕阳已经抽回了最后一缕余晖,天色渐暗几难辨物。废墟周围静谧异常,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鸟鸣,空洞而悠长。   月影在寺内找了许久,毫无所获。书上记载,夜魂树是心形叶片,紫红枝干,那应该很好辨认吧,怎么会……?月影一边慢走一边张望,心中暗暗寻思。   突然间,她霍然止住脚步!   “她骗了我!”大呼一声,月影面色骤变。她转身向庵外冲去,轻跃上马背,双腿使劲一夹。马儿吃痛,向惋露舍的方向卷尘而去。   夜魂树,嗜血之树,多长在坟墓之地,靠汲取它树下掩埋的尸体精元成活,五年之后刹那繁花,以后一春一华。许夫人说她和丈夫是八年前在夜魂树下相遇的,这话不知真假,但是绝对不会在这里!七年前,云龙寺还是香火氲绕之地,怎会长出这种诡异之树!可是她为何要骗我?若说是责怪我没能治好她,也没这般戏弄的道理呀!   月影一下想起自己出门时许夫人的眼神,那种异常的平静和释然,心中不禁一颤。手心渗出冷汗,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她心底油然而生。   怔怔的坐在马背上,月影眼前的惋露舍已是一片火海。疾风夹着灼热火焰向远处绵延,肆虐无忌。不少村民聚集在此,忙乱的救着火。叫嚷哭泣声,房木“噼啪”爆裂声,水泼在燃木上的“呲呲”声,混淆在一起,铺天盖地,压得她呼吸困难。马儿受了惊,焦促的嘶鸣着,前蹄不停踢打着地面。   浩瀚夜空,被远处连天的大火映的通红,弯弯初月也被酿成了酒红色。月影看着那烈烈大火,一阵头晕目眩。十年前那场大火后,她甚至有段时间畏火到看见灯烛都会发怵。而如今,放眼望去,满目尽是乱舞火舌,几乎会烫伤她的双眼,灼热的就似烧进了她心中,若同那天一般……   “醒�h,醒�h……”她反复呓语着,双手越加使劲的揪着缰绳,手掌勒出了几道深深淤痕。   “姑娘,这里很危险!你还是离远些好!”恍惚中有一人拉了拉她的辔绳。月影身体僵硬的像生了根,一动不动的坐在马背上,只是低头有些发呆的看了看叫她那人。那人见她没动,也不再多管,径直跑开救火去了。   就在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月影顿时欣喜的回头:“醒……”,随即失望了。   来人共有十几个,却并没有醒�h的身影。   快到月影跟前时,众人翻身下马。行在最前面那人约莫三十来岁,身材魁梧挺拔,相貌英武不凡,双目精光内敛。他走到月影面前微微抱拳行礼,抬头朗声说道:“沈姑娘,在下天绝门静香堂堂主李静海。门主吩咐,请姑娘即刻到分堂。”说完,从腰间取出一块初月状莹翠玉牌,双手递于月影。   月影下马,接过玉牌。牌两面各刻着“天”、“绝”两字,确是醒�h的天绝令。   “可是,这里……”她瞥眼身后,迟疑着未动。   “沈姑娘放心,子灵姑娘和许家夫妇早已在分堂中,这里救火之事我自会安排人手。” 李静海接口道,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月影点头,随同他去了。   一路上,马蹄翻飞,尘烟迭起。   静海简略的说了一下经过。原来在起火之时,他们已将屋内之人救出,安置在分堂。   月影闷不做声。心中虽有很多疑惑之处,但见他言辞之间甚是回避,也就不再徒劳多问。   静香堂,地如其名。绿荫红缀,曲径通幽,碧水清池,亭台楼阁,景致清淡如画。一点不似那主人的刚毅气质。   李静海带着月影穿过几道曲折回廊,走到一间幽静厢房处停住了脚步。他站在门外,低声说道:“回门主,沈姑娘带到。”随后轻推开虚掩着的房门,退了下去。   屋里仍然没有声响。月影走进一看,只见一人背门立于窗前。高挑身形略显纤�l,一身素白云衫,黑发如水垂至腰际,暖阳下浑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月影霎时心中一暖,飞奔上前一下紧抱住他,将脸深埋在他背上,轻唤了一声:“醒�h。”   醒�h没有转身。在窗沿边含涩开满簇簇白色小花,他伸出右手摘下了一朵,轻轻捻碎,零落成瓣瓣清香。一股气流从他手心缓慢涌起,卷着花瓣在他手心上空优雅的旋转飞舞。时而缓慢,时而急速,恰似曼舞玉蝶,妖娆轻灵。蓦然间,醒�h一下收回气旋,花瓣悄然飘落坠在他的手心。他手指微屈,碾转研碎了片片莹白,香意益浓。   月影看的发了呆。以后,她常会回想起这一幕,可脑中挥之不去的,却是他指尖残留的那缕清香。   “月儿,你不会离开的,对吗?”醒�h低声问道。   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问,月影来不及细想,只是随口“嗯”了一声。而醒�h似乎也不想等她的回答,甚至是根本没有准备去听。在问完她后,他蓦然转身用力回拥住她,紧的就像要将她揉碎融进自己身体中一般,脑海里陡然浮现方才许慕名所说的话:   “杨公子,诚如你所言,这世上没什么是理所当然的。譬如两人命中的红线,一旦断了,便再难接上。可惜,许多人都只有在失去后,才知道它的弥足珍贵。却已晚矣……”当时,醒�h面上仍是无波无澜。但他自己清楚,这些话确是戳到了心底某处。   腰肢就像要被勒断了,月影疼的在醒�h怀中微微颤抖着。她微有些诧异,但是没有挣扎,任由他死死抱住。“醒�h……”她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醒�h默然无语。   过了许久,他慢慢的放开了月影,脸上已然是他惯有的惑人笑容,星眸清澈如水,波光潋滟。   可这明明是极其邪魅的笑容,在月影看来,却隐约透出些落寞。   “月儿,你有不少疑惑吧。我现在就告诉你答案。”他轻握住月影的手走出了房门,边走边从怀中摸出一银色面具敷在了脸上。面具遮住了他上半张脸。月影此刻终于明白,为何甚少有人知晓醒�h的真面貌。只因他在人前多是遮面的,所以武林中才会有那么多关于他相貌的传言。   月影随着他来到正堂。这一路走来,沿道所有人均对他们行礼。从前,她就觉得醒�h的身上有一种清贵之气。而现在,当堂中排站在道旁的数百人,向他纷纷躬身行礼时,当堂中轰然回荡着“恭迎门主”时,她隐约感到了那银色面具下的冷峻和威严。   醒�h拉着她的手,没有丝毫反应,径自迈上堂中石梯,坐在一把黑木宽椅上。他让月影坐在自己身边,然后朝四周扫了一圈,眼神变得凌寒。   所有人都屏气慑息,大气不敢出一下。   月影微微向堂下看,清风和子灵比肩站在堂中左侧,李静海站在右侧,表情都很是肃穆。一见到子灵,她心中那块大石终于落地。   “把人带上来。”李静海对醒�h行礼后,向堂外朗声道。声音在寂静的堂中久久回荡。随即,数十人被陆续押了进来。   那些人两两一排走进堂内,均身着黑衣,步伐空浮凌乱,满面尘土,形象甚是狼狈。   月影打量完他们,不解的回望了一眼醒�h。只见他淡漠的笑着,嘴角微抿,略带着些邪气的眼中满是玩味神情。   那些人立在大堂正中,有几个不愿下跪的,被站在一旁的侍卫强行按了下去。唯有前排一人,挣扎的最是厉害,侍卫不得不使劲在他膝头踢了好几脚,这才跪了下去,那双充血眼眸腾燃起的恨意,犹如夜行猛兽般要将醒�h撕碎。   “呵呵,”醒�h轻轻的笑着,声音不大,却清冷至极:“不错嘛,还有几分骨气。”说完向身边微微挥了挥手,一门人行礼后飞速退了下去。   那人抬起头,直视着醒�h,嗓音沙哑的说:“杨门主,我们既然落在了你手上,便没想过还能活命。我不会再说什么。只求你莫要牵扯无辜!”   “无辜?哦,是吗?”醒�h乜视他一眼,鼻中冷哼了一声便不再看他了。   此时,刚刚退下那人承上来一把银色匕首,匕柄上坠着一淡蓝色宝玉。醒�h接过它随意的把玩起来。   那人一见这匕首,顿时哑巴了,神色中有些慌乱。   门外陆续走进来几人,每人手上都端着一个拖盘,站定在离那人不远处。   “你放心,我现在还不想杀你。我这人最怕闷,所以想请你和我一起看场好戏。”醒�h抿嘴一笑,很是邪�A,“戏码,就是你身后那些人。”   他说完,端着托盘的门人马上将盘子放了下来,在那些跪着的每两人面前摆了一把匕首,动作相当利索。放好后,又站回了原处。   “游戏规则只有一条:两人一组,最终用面前这把匕首杀死对手者为胜。胜者可以马上离开,从此退隐江湖。天绝门决不再为难。”醒�h说完这些话,用眼角余光冷冷的扫了一下堂内。   所有跪着的人,闻言均脸色一变。   先前开口那人,眼中神情更是怪异,嘴唇竟轻轻颤抖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   醒�h身上漫开一股森然杀气,月影坐在他身旁只觉背脊发凉,不禁轻轻哆嗦了一下。他好像察觉到了,侧头望了她一眼,微泛波光的双目里隐见汹涌暗流。   月影只是望着他,并没说话,长长的睫毛轻轻翕合,眼眸清若翦水。   心神莫名一荡,醒�h急忙转回头不再看她。沉默片刻后,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我数三下,若还没人动手,我只好扫兴的让他人代劳了。”他环视了一下堂内众人,“当然,你们也不要介意,我让‘那些人’陪你们上路才好。”   下跪众人表情愈加复杂起来,几乎人人都死死攥紧双拳,指甲陷进了掌肉中。   “一,”醒�h数的声音并不大,语调也平静的不带一丝波澜,“二……”。   突然间,他话音未落,只见一人倏地跃起,嘴中“啊!――”的尖利凄吼,一把抢过面前的匕首向自己身旁那人狠狠刺去!   一刀既中要害。   被刺那人没嗯一声,直直的倒了下去。鲜粘的液体喷溅而出,在地面绘成一幅诡异的画面,浓浓血腥气息绕着堂内朱红梁柱肆意蔓延开。   “哈哈!好了!娘,贞儿,我终于救了你们。”他站起身,望着满是鲜血的双手,一径发狂大笑,声音嘶哑如鬼哭。   月影胸口一阵发堵,慌忙错开了脸。鲜血的腥味让她胃中激烈翻涌,几欲呕吐。   “好。”醒�h笑的魅然邪气,“我说话算话,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他一顿,眼中闪过诡秘光芒,续言道:“当然,还可以带走你的‘贞儿’和‘娘’。”   醒�h这话刚出,堂侧一幕帐便被人徐徐拉开。帐后远远站着好几十人,蜷缩着哭抱成一团。一名老妇和一个十岁幼童站在最靠前,一动不动的。月影望去时,清晰看见了老妇闪烁的泪光和男童惊恐的眼神。   那男子见他俩,陡然僵住了,痴呆呆的看着他们,大张着嘴喉中一阵鼓动却发不出丝毫声音,稍许,无力的垂下了头,“咚”一声,颓然瘫倒在地。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结了。偌大的堂中,只听到些许压抑至极的哭声,细若蚊鸣。   跪在最前排那人,全身剧烈的颤抖着,牙齿死死咬住下唇,一缕暗红血丝沿着他的下巴流进了衣襟中。   醒�h只是淡漠的睨了一眼他们,冷声道:“继续吧。机会只有一次。”   没有人再动一下。所有人只是懵了般跪在那里,刚刚还耀然于脸上的傲气,此刻早已荡然无存。   “哦。看样子是要人帮忙了。”醒�h缓缓站起身,声音冷的让人发抖。从堂下两侧走出了十几人,他们快步走到帐后,将那些抱成一团的人拉开,一一拖到了堂中。   一时间哭声,嘶叫声轰然响起,充斥沸腾了满堂,尖利的几欲将堂顶掀翻。   月影紧拽着自己的衣角。她很想抓住醒�h,却始终没有伸出手――   眼前的这个醒�h,陌生得让她害怕。   冷酷、无情,就如他指环上那朵妖艳魅惑的荼蘼花,在绽放时毫不留情的将周围一切吞噬殆尽……   “够了!”一声怒吼霍然响起,盖过了堂中嘈杂之音,所有人竟一下静了下来。   “我说,我全部都说!”他眼神涣散,麻木的从怀中摸出了一只短笛,手中使劲捏碎了它,滚出两个小纸团。   “你自己看吧。”他把纸团递向醒�h。   这时,他身后一人猛地奋力扑起,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凄声吼到:“大哥!嫂子,桐儿还有三哥,他们怎么办!”   那人麻木的看着他,眼中��着泪光,一语不发。   一门人见状,连忙跑上前接过,恭敬的递给了李静海。   李静海看了一眼醒�h的脸色,摊开一个纸团,照着轻声念道:“徐总镖头,五日之内会有一人来镖局,他会给你明示。信物是你夫人的蓝翎匕首。”他念到这里停住了,看了一眼醒�h,压低了声音:“落款:冷月孤城。”   醒�h的身体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颤,双手一下握紧,然后又慢慢松开了。“接着念。” 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是。”李静海摊开另一个纸团,“徐总镖头:徐夫人,令郎及徐三哥现在我们手中。请放心,他们暂时都很安全。要救人很简单:用一人交换――顾翩翩。落款:冷月孤城。”   月影赫然一震,霍然转头惊愕的盯着李静海。   我?!   冷月孤城?!   醒�h静静的站了许久,回身对月影说道:“月儿,这只是一半的答案。另一半,许慕名夫妇会告诉你。”清冷孤寂的眼神,让月影心头一紧。说完,他转身欲走,月影快步冲到他身边,一下伸手抓住他的手臂,缓缓滑下握住了他的手。原本是冰凉的手心,此时竟被她的手暖的有了一丝温度。   醒�h肩胛一震,倏地回头,冷漠的眸中一抹愕然,一闪而过。   “我不去问了,答案你告诉我就好。”月影望着他的眼睛,低声说道。   沉默了片刻,醒�h平淡的问:“你相信我?”   “嗯,相信。”她毫不迟疑的点点头。   “即使是这样的我?”醒�h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可望着她的眼神却让她捉摸不定。   月影一时愣怔。的确,这十年来,她所熟悉的醒�h,总是邪气中带着七分的冷傲,淡漠中隐藏了三分的温柔。但此刻的他,却是陌生的,不曾让她触碰过的他……   熙日西斜,淡淡的夕晖寸寸漫入,为堂内一切抹上了一层淡黄光氲。轻轻洒在醒�h身上,柔和得就像春日的寥寥烟云。   见她怔然的表情,醒�h嘴角慢慢浮起一丝冰凉笑意:“去不去随你。”言罢抽手就向堂外走去。   月影顿时无措,不知该不该追上去,呆呆地杵在了原处。   醒�h快步向前,没再回头看她一眼。可就当他要走出大门时,月影却一下急冲上来,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   凌空“嗖”的一声,紧接着是利刃深深刺入皮肉的声音。   醒�h身体霎时僵住,猛地转身……   “月儿!”   月影双手无力的垂下,身子径直向后倒去。醒�h急忙伸手拉住她,扯回自己怀中。“月儿!月儿!”他慌乱的叫着,抬手飞快的点了她几处穴道,可毫无作用。 鲜血,仍源源不断的从她体内涌出,渗过醒�h的指缝,一滴、两滴……滴滴坠落地面,若一朵朵噬血的红梅,在他眼中泫然绽放。 正文 第八章 陪我一夜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堂中其他人这时才反应过来,顿时乱作一团。   “快叫大夫!”李静海冲到门口狂喊,脸上惊惶难掩。子灵,清风齐齐扑倒月影身边,带着哭音迭声地唤她……   月影极力挣扎,却怎么也听不清,所有的声音都像在天际般遥远……她想看清醒�h的脸,可眸中的光亮渐渐被黑暗替代……   醒�h十指牢牢扣住她的手臂,“醒醒,月儿,月儿!不要睡!别睡!”声音涩然颤抖,如鲠在喉。   “哈哈!”这时,堂中忽然响起一阵可怖的狞笑,如颠似狂。   众人迎声看去,只见方才射弩箭偷袭之人已被制住。   “杨醒�h!”他被人死死压着,脸颊紧贴地面,张嘴大口喘息着尖声吼道:“你灭我万剑山庄!我就是死,也要咬你一口!”说完又狂笑起来,浑身剧烈抽搐着。   醒�h抱住月影的手略微收力,转眼瞪向他,眸光森寒。   “司徒沐云。”他冰冷彻骨的声音,让堂内所有人顿觉脊背凉风飕飕,直刮进了心。   “不错,我就是。”那人充血双目暴睁,声音嘶哑的应道。   醒�h不再说话。全身戾气凌厉如刀刃,就似要将那人一片片碎剐了一般。   恰时,几个大夫飞奔进堂。他们连忙从醒�h手中接过月影,将她伏躺放在地上,露出了她背心那只乌铁短箭。   只见几乎有一半箭身没入了体中,伤口血流不止,血色却艳红异常。显然箭上喂了剧毒,所以血才止不住。可毒血又不是黑色……几人眼神相交,顿时心知肚明,各自都吓的满身冷汗。   正当他们胆战心惊之时,一清丽女声从门外响起:“是淬狱毒。”随声快步走进一端丽少妇,身穿杏色长裙,婀娜妩媚,双眸多情。   “是唐门奇毒――淬狱。”她走到月影身旁,仔细看了看伤口后断然说道。   醒�h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未待他开口,她又慌忙回道:“门主,请将沈姑娘抱回房中,我马上为她驱毒。”   “惜艾,你……”李静海瞥了眼醒�h的脸色,有些担心的握住她的肩,直到她回头对他宛然一笑,才松开手让她去了。   醒�h弯腰横抱起月影快步向外走。在经过清风身边时,他突然开口道:“把那人的骨头给我一寸一寸的捏碎,浑身浇上蜜糖,丢到后山去。” 阴冷的声音仿若来自幽冥,“我要他直到断气,都是醒着的。” 他说话时并没有放慢脚步,音未落,人已出了门。   堂中传来些许抽气声。虽有数百人在场,却诡异的寂静,久久无人敢再言语。   清风愕然的看着他的背影,茫然应了一声:“是,门主。”   神智在几番沉浮后慢慢清醒,月影费力的睁开眼,只觉四周一片漆黑,过了好一会儿,才隐约可以视物。   看窗外应是深夜,屋内却没点任何灯烛。月光稀薄如纱,隐闻风动虫鸣。她伏卧在床上,侧头环顾房内,忽然,瞧见一模糊黑影石雕般定坐于桌旁,心中赫然一惊!“谁?!”仓惶欲起身,谁知竟牵扯到背上伤口,一阵剧痛几近让她昏厥。她咬牙倒抽了一口冷气,徒劳的倒回了床上。   “你若不想留疤,就乖乖的躺好别动。”清冷如雨的声音。   “醒……�h!”月影颤声唤到,痛得满身冷汗淋漓。   醒�h直起身,走到她床前坐下,抬手在她背上轻点了几下。她顿感痛楚缓解,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醒�h,你怎么……”   “沈月影,”醒�h冷冷打断她,“你给我记清楚。以后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不能再做这种蠢事!”他深邃的眸子在黑暗中闪动着耀眼光芒,“别忘了,你是不救神医的徒弟。”   月影脸颊微红,喃喃说道:“我知道。可是,当时,我……”   “在你心目中,我就是那种不堪一击的绣花枕头?”醒�h在说最后四个字时,故意加重了语气。   月影一听,慌了,接连摆手:“不,不,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我……”她话音一顿,小声道:“我知道你的武功很好。”   “知道还那么做。”醒�h不无好气的说。   随后,两人都没再开口。   月影凝视着他的眼眸,隔了许久道:“醒�h,五年前你肩背的伤口若及时处理的话,也不会留疤的。”   醒�h闻言微微一愣,旋即淡然回道:“我是男人,不在乎这些。”   “可是……我在乎。”   醒�h一下怔住,发呆的看着她。只见她清澈双眸恍含流波,如云睫毛轻轻颤动着,在眼眶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   清醒没多久,月影又渐渐迷糊起来。在她即将入梦时,好像朦胧间听见醒�h说了一句“月影,你不该……”,可是没有听清便又睡着了。   其实,如果她真听见了这句话,也一定会震惊到不敢相信。   醒�h说的是:“月影,你不该选择留下。你要的,我给不了。”言罢,他淡然一笑,抬手理顺了她额上的几缕湿濡发丝,随口道:“进来吧。”。   一人应声推门进屋,“吱嘎”一声轻响后,又恢复了宁静。月色从虚掩的门缝趁机渗入,投在地上形成一条莹亮的光线。   “回少主,一切顺利。”那人踩着那线光亮轻步走近,抱拳说道。   醒�h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嘴角酿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辛苦你了,木使。”   一听“木使”二字,那人浑身一震,急忙跪下沉声道:“少主,‘辛苦’二字属下万不敢当。更何况……”他举眸瞥了一眼月影,“请少主责罚!”   “这不怪你。”醒�h平淡的回他,“走吧。以后万事小心。”   “是。谢少主不罚之恩。”他暗自长舒口气,恭敬的行礼退了出去。在他反手将门阖严时,屋中重又被凝滞的黑暗充填。   “月儿,你知道嘛,”醒�h走回床边坐下,冰凉手指顺着视线轻轻滑过她的脸颊,低语道:“正如你姐姐所言,‘自私自利、不择手段’,这才是真正的我……”他说着说着,手上暗自加劲箝住她的下颌。   月影吃疼,微微皱起了眉头,但是并没惊醒。醒�h弯下腰,在她脸颊上轻吻了一下,挑眉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起身出了房间。   清风还是静静的守在院中。见他走出来,微微欠身:“门主,许慕名想见您。说有一事相求。”   “我不想见他。”醒�h冷声道,径直走到一石桥处停下了脚步。   池中月色斑斓,夜风扶过,半池莲叶颤颤浮动,池边柳枝,悠然招展。   清风应了声,沉默半晌后又压低嗓音说道:“门主,我们真要去毒殓谷?”   “嗯。”醒�h随意折下一枝柳条,微垂下手,将枝梢在水面轻点,划出几圈浅浅的涟漪。   “可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冷月孤城重现;无诀麟在密室遭窃,桌上竟还放着鬼影的面具……”清风话语一停,“再加上月影这事……门主,属下怕……”   “不知这些事情是否和那人有关。若是,那他或许真要露面了。”醒�h望着清风,看似淡漠的笑容里隐含杀气:“因为他终于得到了‘无诀麟’。”   清风闻言一愣,旋即明白过来,面上神色一新:“可是门主,若真是‘他’所为,我们这样去毒殓谷会不会太冒险?”   “不得不去。月影不能有事。无论他们找‘顾翩翩’有何目的,‘饵’若没了,哪来的鱼?”   清风看着他波澜不兴的表情,有些发愣,嘴中无意的喃喃:“仅仅是因为这个?……”   醒�h对这话恍若未闻,松手把柳条掷在水面,顿时水花四溅,激起层层波澜,惊得清风霍然回过伸来。他匆忙抱拳道:“门主,我立刻去准备!”   “不忙。我们缓几日再走。你把绀醍剑交给静海,让他先去武当安排。我办完事后自会过去。”   “是。”   清风正欲转身离开,又被醒�h叫住。   “……把解药送一粒过去。”   清风身形一滞,猛抬头直看向醒�h,支吾道:“可是,门主……”一下顿住,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是,属下这就去。”言毕,退去了。   初夏傍晚,清风柔,云霞妩。如血夕阳透过层层枝叶,斑驳的洒在马背上的两人身上。   只见一男一女依偎着并坐在马上,悠然前行。马儿一步一步踱着,脖铃不时脆脆作响。   “慕,真没想到我们还能活着回来!”坐在前面的女子忽然转头轻声道。她发髻上的一支蜻蜓玉钗,在夕阳里发出淡淡莹辉。   “嗯。”许慕名柔声回她:“我也没想到,你的那位‘尊主’会这般轻易放过我们。”   “八年前他放了我,是因为我甘愿尝试追命毒。而现在……我实在想不通。”叶筠轻轻扶弄着他垂在肩上的头发,“可你发觉了没,尊主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当初在惋露舍时,我竟没能一眼就认出他。”   “我认出他了。”许慕名轻声道。   叶筠肩胛一颤,愕然抬头瞪着他,惊道:“什么?!那你还敢这样做!你就不怕……”   “我不怕。”许慕名将她搂得更紧,“世上除了他,我实在不知谁还有‘追命’的解药。所以,我不得不走这一步险棋。”   叶筠一愣,双目霎时光彩四溢,抓紧他拉着僵绳的手久久未再松开。   “慕,沈姑娘就是那些人要找的‘顾翩翩’?”   “嗯,是的。”   “没想到她是尊主的人。慕,你说尊主的改变是因为她吗?”   “希望是吧。”许慕名微微叹息道:“报复就像一个枷锁,最终锁住的,只有自己,人生一世,唯真情难求,若他能早日明了才好。否则,只怕……”他闭口不语了。   “怕什么?”叶筠不解的用手肘蹭蹭他。   “怕只怕,到最后却是误人误己,终成永悔。”   “慕,你的意思是沈姑娘……”叶筠扭头急声问道:“你真的算不出她的命相吗?”   “不,我只是难以启齿。”   “哦,这样呀。可我们这次能平安回去,还得多谢她,不然……”   “不然我俩就死在一起。那样,也不错呀。”许慕名调侃道,深深凝望她的双眸溢满柔情。   叶筠半晌没出声,再开口时嗓音已带着一丝哽咽:“慕,你是个傻瓜。竟然会爱上我……”   许慕名低头在她额上恋恋一吻:“是呀。可我们谁不傻呢?当初你为了我叛出冥教,还……算了,不提这些了。”他笑笑,话锋一转:“筠儿,若下次再见,我一定告诉沈姑娘。”柔声说完,两人相视一笑,紧紧拥偎在一起。   “慕,我想去我们初见的地方,再去看看那棵夜魂树。”   “好,先休息几天,等你身体恢复了我们就去。”   “嗯。”   两人的身形投影在地面,融成一幅移动的柔美画面,随着马儿渐行渐远,最终消没在天际浓浓的暮色之中。   夜魂树,长至五年,始起琼花,以后一春一华;开至五年,枝叶皆凋,唯余繁花,刹那绝代芳华;而后,花落、树亡。   月影不知为何,背上伤口几乎全好了,可是自己每天清醒的时间却越来越短。到今日,第五天时,她竟然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是恍惚中,感觉好像被人抱出了房间,然后又被放在一软软的被褥上,身边还靠着一个暖暖的“枕头”。她很是惬意的将“枕头”向自己拉了拉,就着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继续迷糊睡着。   醒�h看着自己怀中熟睡正酣的人,双眉不觉微蹙。睡梦中的月影,秀发如水披散在他胸前,吐息均匀湿暖,俏面微泛红晕。他动作轻柔的将她的头发捋顺平放在身后,目光无意中落在她腰间露出的一个布角上。即使在昏睡中,月影仍用一只手死死按在上面,生怕它会长了翅膀飞掉似的。   醒�h一时好奇,略微使劲将布角扯了出来,心中不禁莞尔:还以为有什么宝贝,原来就是那个银针锦囊。他就着手,打开囊口向里随意一瞧,猛地征住!   囊内除了十几枚银针,还有另一件东西――断簪。   一支断成两截的白玉发簪,被人小心的放在锦囊中。簪头精致的樱花雕纹依旧栩栩如生,泛着淡淡玉泽……   “少主,这簪子……”   “扔了。”   “可少主,这是你最喜……”   “清风,断了的东西,留着何用?”   思绪一时飘回到从前,冰冷而决然的话语回旋在他耳际,醒�h眼中浮现片刻失神。月影,难道,我扔了的这东西,你悄悄收藏了十年?……   马车驰过一个小坡,使得车内忽然一阵震动。月影有些不安的将醒�h搂的更紧。醒�h垂眼望着她,探出手,微凉手指深深插入她发中,感受着她温热的肌肤,心中竟涌起一股莫名的滋味。   清风驾着马车,坐在他身边的子灵,一直沉默着没说话,只是偷瞟了他好几眼。   “问吧。”清风淡然说道。反正门主也没叫他瞒她什么。   “月影这次会没事吧?”子灵哑然问道,声音中满是担忧。这也难怪,她跟了醒�h整整五年,从没见他那般慎重紧张过。当李夫人跪倒在地,神色凝重的说自己已无能为力时,醒�h的脸色瞬时苍白。五年来,唯有这一次。   “不会有事的。这不是去求药了嘛。李夫人已经解了淬狱毒,只是那时情势太紧迫,没有想到那箭上竟喂了两种剧毒。”清风看着她难受的表情,心中微微一紧,口气较平日放柔了许多。   子灵定定的看着他,许久点了点头,身子微斜,默默的将头靠上了他肩头。   清风身体一僵,但并没躲开。   阳光依旧烁烁,可照到他们身上,竟是冬日的感觉。   毒殓谷,绝命之谷。谷主万毒娘子,最善酿毒,最好美男。她成名江湖三十余年,见过她的人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迷她之人说她风情万种,惧她之人道她狠绝毒辣。   但是,没有任何一人会否认这一点:宁进阎府,不入谷门。   因为经她手救活之人,屈指可数。但进谷后再没回转之人,却多如浩瀚星河。谷中关口无数,这第一道,便是谷口的毒雾。能全然而进之人,百中难有其一。   五日之后,毒殓谷入口处。   醒�h纹丝不动的站在谷口,已有近两个时辰。   马车停在离他远远的地方。子灵在车内抱着沉睡的月影。她时不时探出头,不解的看一眼站在车边的清风,可见他面色很是凝重,终不敢开口多问。   铺天盖地的雾气,将天空遮的严严实实,阳光终日不得见。寂静的山谷,没有任何鸟鸣虫声。只闻风过马铃叮咚响。安静的让人害怕。   又过了许久,醒�h忽然轻轻平抬右手,掌心涌起一股气流。   一开始气流十分沉滞,向圆球一般在空中缓慢膨胀,稍时,又忽得急速飞旋起来,形成了一个大大的风涡。涡眼顺着谷口疾风的方向卷动着,将笼罩的雾气强力驱散了开。不过多时,已经隐约可见一条小道沿漫进入山谷深处。隐约中,还能闻到了一股淡淡花香从谷内飘出,清香入鼻,沁人心脾。   “清风。”醒�h忽然低呼一声。   清风闻言,急速跃上马车,狠狠抽了一鞭。马嘶鸣着飞般向谷中奔去。   见他们进了谷内,醒�h旋即收回气流,双脚轻点地面向前跃出,转眼已落在了清风身边。快如离弦之箭,翩如迭舞玉蝶。   再看身后,谷口雾气已经罩了回来,淹没了他们的来路。   别看谷外死气沉沉,谷中却是另一番景象。阳光明媚,碧草茵茵,清溪潺潺,慌若世外桃源,人间仙境。而最奇之处是,放眼望去,谷中只开着一种花――蔷薇。只见阵阵微风拂过,满目嫣红花海顿起波澜。幽香�C纯,粉蝶飘飞,绝然出尘。   “好俊的功夫!”蓦地,上空传来一声娇媚轻喝。   清风一惊,急忙拉住缰绳,停住了马车。   随声翩落下一名女子,风情万种的站在面前那块青色巨石上。一身淡红衣裳,娇好身段,丰姿卓然。她没再说话,只是直直的看着醒�h,轻抿樱唇,笑魇如花。   醒�h轻跳下马车,向她抱拳道:“天绝门杨醒�h,请见毒殓谷谷主万毒娘子。”   “呵呵……”女子咯咯轻笑,纤美的身子微微摆动,令群花黯然一淡。“进谷懂得借风择时的人,不多。我方才还道是谁,原来是天绝门门主。”她说完,柔媚一笑:“杨门主,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醒�h望着她稍微一愣,马上又恢复了常态,平稳说道:“晚辈到此是有一事相求。望……”   “是解百日醉的毒吗?”没待他说完,万毒娘子接言道。   “正是。请前辈相助。”   “这毒,倒不是不可解,只是……”她盯住醒�h不再说了。   “只是什么前辈请明讲,晚辈知道,天底下没有白来的好处。”醒�h毫不回避的看着她,目光澄澈平静。   “好,有气魄,不愧为一门之主。”万毒娘子抿嘴轻浅一笑,更是妩媚动人,轻启朱唇:“条件只有一个:你同我这些漂亮的人偶打一场。”她指了指自己身后。不知何时那里竟多出了不少人。每个均着淡蓝衣衫,身形消瘦,相貌清俊,只是表情僵硬如死人。   “若你能将他们全部打倒,我立刻就给你解药。否则……”她媚惑一笑,眼中华彩闪烁。   “否则,我就是下一个人偶。”醒�h冷然接到,眼中寒意骤时蔓延。   “哈哈,不,我不需要那么多人偶。再说把杨公子你弄成人偶,也委实太煞风景。”万毒娘子顿了顿,依旧笑着说道:“你若输了,我也可以给你解药,不过,有一个附加条件。”   “请讲。”   万毒娘子轻盈跃下巨石,徐步走到醒�h身边:“真想不到,”她抬起右手撩情的轻扶醒�h脸颊,“男子也能,美成这样!”说着,手指顺着他的脸庞轮廓柔柔滑下,划过颈项,停在他胸口。她挑眉看了看他,芊芊玉指一伸,抵住醒�h媚声道:“条件就是:你,陪我一夜。” 正文 第九章 暧昧之上   醒�h眸中闪过一抹诧异,定定的看着她。刹那间,没人再说话。耳中清晰可闻远处那条小溪潺潺流动之声。   过了片刻,“好,我答应。”醒�h淡笑应道,轻扣住她不安分的手,墨色双眸不见一丝温度。   对上他眼睛,万毒娘子不禁暗自一惊:他怎会答应……   “前辈,怎么个比法?”   听到醒�h的问话,她慌忙收了散乱的心神,唇角勾出一丝媚笑:“武器你随便,地点就在这里。以你出这圈为输。”说完,她伸手摘下几朵蔷薇,捏碎后手臂悬空一抡。花瓣纷纷坠落在地面连成了一个大圈。她转眸对醒�h眨眨眼,轻拍双掌。   那些人偶闻声从岩石上跳下,身形很是利索,丝毫不像他们的死板脸。清风默默一数,竟有近二十来人,心中不免一慌,右手紧紧握住了曲延剑。醒�h不露声色,回头低声嘱咐了他一句:“清风,多加小心!”举步走入了圈内。   “开始吧。”醒�h回头对万毒娘子冷魅一笑。   “杨门主,你可要小心了!”万毒娘子见他赤手上阵,心想是在小看她,微有些不快。只见她摸出一支短笛,凑到唇边,一声尖利笛声裂空而出,急促异常。   闻笛,那些人偶顿时仿若疯了般,齐齐拔出武器向醒�h猛攻过来!   醒�h微微侧身,巧妙的躲过了两人的剑锋,手腕一翻,三指如钩狠狠划向另一人的咽喉。那人应声倒下。趁着这个空隙,他轻盈的一跃而起,闪电般抓住身旁两人的肩膀,略一使劲捏碎了他们的胛骨,然后向身后一扔,又压倒了另外几人……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快到清风他们只见眼前人影翻飞,还没看真切,已有好几人落到了圈外。   见此,清风暗松了口气,心想:看样子,门主不用使出无诀心经……突然,他心猛地一悸!那些倒下的人,全都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拔剑又向醒�h袭去。方才那般重创竟似无事一般。   同时,万毒娘子的笛声忽地一转,变得跳跃如尘。人偶们仿若瞬间有了默契,自觉分成好几组,一起从不同方位攻向醒�h。闪动着寒光的各色刀剑,犹如一张大网般罩下来,将他封得死死的。   “呵呵,杨门主,我这些宝贝可不是脆弱的瓷娃娃。”万毒娘子放下笛,语含轻佻的说道:“你要小心了,可别被伤着!”   醒�h鼻中冷哼一声,回眸看她,桀然笑道:“多谢前辈提醒。”言罢,眼中蓦然闪动冰蓝寒光,森然杀气骤时弥漫开来。只见他身形一顿,弓身后仰,双脚轻点,平贴着地面向后疾飞而出,躲开了那些刀林剑网,随即翩然腾起,在半空中他身形一变,倏地落下,疾若流星,快若闪电,白色衣衫在空中划出一条淡淡的影子。   眼看就要撞上那些刀剑,电光石火间,醒�h右手微垂,一道红光从他指间耀出,在空中激荡开一圈浅浅的涟漪。顷刻,他指环上的那朵荼蘼花怒然绽放。妖娆花瓣全数展开,一根血红色细丝从紧抱的花心中射出,若冥间鬼魅的发丝,妖艳而诡谲的缠绕在那些人偶身上……清晰可闻骨肉生生分裂的声音,却滴血未见。   满目皆是妖动红光。眨眼之间,场内凡是触上这细丝者,便仿若被瞬间吸尽了生命,颓然瘫倒在地,如同烂泥。   面对如此剧变,万毒娘子脸露愕然,盯住醒�h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须臾,站在场中已不足十人。旦见那红丝又缠上一个人偶,万毒娘子浑身一震,猛地回过神来,仓促举笛一吹。霎时,一人偶止住了身形,他放弃攻击醒�h转身向清风抬起右手,随之便闻弓弦清响,一连三支箭矢嗖嗖落下!   清风一惊,连忙侧跃躲开。   就是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几乎让他自责了一生。在他跃开的瞬间,一排细软银针如暴雨般直射向马车方向!   子灵抱着月影坐在车前,双目瞪着那些银针刺来,根本来不及闪躲。她脑中惊现一念,霍然侧身牢牢护住了怀中的月影,死死闭上双眼,等待着这天女散花般的东西将自己戳成个毛刺猬。可是等了半晌,身体并没有传来她意想中的痛楚。她眯眼向前一瞧,顿时全身僵住。   不知何时,醒�h已挡在了她身前。数百支银针密密麻麻的插在他脚下泥土中。   “我输了。”醒�h冷冷的看着万毒娘子,语调平静。   子灵闻言一震,猛地纵起身抓住醒�h的衣袖,怒视着万毒娘子,吼道:“你耍诈!这场不算!”   万毒娘子意味深长的笑着,眼光在扫过她怀里的月影时,隐隐涌动一股寒意。“哦,是吗?”她转眸看向醒�h,懒懒笑道:“那,杨门主请回吧。恕不远送。”   “可是……”子灵欲再争辩,可见醒�h一言不发也只好收了口,双眼喷火似的咬牙瞪着她。   醒�h凝望万毒娘子,过了许久,清声问道:“你那条件,可还算数?”   万毒娘子本已转身离去,霎时身形一滞,猛转头惊愕的看向他。许是没想到他会这般问,一时竟忘了应话。许久许久,她脸上浮出浅浅的暧昧笑意,可那双美目中的阴寒更盛,让人捉摸不透。   “那当然。杨门主,随我来吧。”她说完,回头走向了谷内。   “子灵,”醒�h的表情依旧无波无浪,宛若平常:“扶月影回车内。”言罢,就欲随她离开。   清风箭步冲上想拉住他,终究还是没敢,哑然开口道:“门主,你……”   一个眼光止住了他的疑问,醒�h举步随着万毒娘子走入了山谷深处。   忽而一阵疾风刮过,谷内浓雾掩罩。隐隐之中,只见他衣摆青丝随风舞动,犹如飘渺仙姿,不似人间烟火。   望着他隐去的背影,子灵咬得嘴唇几欲滴血,猛地低下头看着躺在自己怀中之人。月影依旧恬然熟睡着,气息均匀,双颊微红。她浓密的长睫,如云似雾,在她白皙精致的脸上投下了一抹淡影……看着看着,子灵不禁呜咽起来,伸手掩嘴也堵不住断断续续溢出的抽泣声。   此刻的清风,就像石雕般站在车外,脸上再无任何表情。他握剑的右手死劲攥着,青筋毕现,仿要将那剑柄捏成粉碎。   天际,斜阳如血。谷中依是群花香,微有风过,落英缤纷,嫣然天地间…… ***   细雨中的山谷祥和而静寂。漫天雨雾仿若迷漫的氤氲,沾染在清风身上,湿湿涩涩的。夜空无星无月,厚重到仿若明早的朝阳都将被淹没其中。   子灵哭累了,抱着月影倒下睡着了,梦中眼角挂着一滴清泪。   清风仍站在车外,一动不动。雨滴扑在他脸上,风吹过,更凉。   如果当时我没躲开……清风心中兀自重复这句话。由于久时紧握,他的指关节已经泛白, 手背显见紫青血脉。   时间如风,无声滑过。   一夜风雨朝复停。几声幽转鸟鸣,划破了凝滞的空气。重云后,曙光隐隐透了出来,像几缕缥缈的淡黄轻纱,悠然披散在整座山谷。   这时,山谷深处慢慢走来一人。初升的朝阳,照得那张俊美的脸恍若嫡仙,却又苍白的厉害。   清风见他急忙迎上去,动作有一些僵硬。   “门主……”他迟疑半晌,只说出这一句话,声音哑暗异常。   醒�h微了微挥手,淡然道:“走吧。”话音中带有几分倦意。说完,便径直坐进了马车。他从子灵手中抱过月影,拿出一个白色瓷瓶,倒了一粒药丸,撬开月影的双唇塞进了口中,然后在她喉间轻轻捏弄。月影喉咙微微一动,将药咽了下去。   子灵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红肿的双眼,急忙窜出车内,坐到清风身旁。清风一刻也不愿多留,扬鞭狠狠一抽,马儿嘶鸣一声后向谷外飞奔而去。   月影觉得自己象是浮在虚空中,身体总是一时热,一时凉。忽然,她耳中听到一阵动静,仿佛谁在和她说话,可感觉却又那么不真实。朦胧间,一只冰凉手指轻抚过她眉间,动作温柔的仿若她是易脆珍宝。   慢慢的,好像有一股暖流渗进了体内,身体变得轻盈了许多。月影清晰的听见有人在叫她,她费力的眯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浓厚的迷雾里,一时分不清这是真实的世界,还是她虚幻的梦境,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就在她恍惚间,那只抚摸着她脸颊的手徐徐滑下,在她腰间停住。略为迟疑了一会儿后,手腕轻轻翻转,顺着她的衣带缓缓滑落……   月影赫然一惊,全身一下绷直。她惊骇欲呼,声音被淹没在喉咙中发不出来,顿时周身冷汗涔涔而下。   就在那人褪掉了她的外衣,弯腰横抱起她时,月影就势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顷尽全力。   那人身体一僵,却也没有挣扎,抱着她一起步下了浴池。   水温透过皮肤一丝丝渗进体内,月影四肢逐渐回暖,紧绷的身子不禁放松了许多,可她嘴上却不敢松劲。   “够了没,沈月影。”耳畔突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醒�h?!   月影心中“咯叽”一声响,霎时惊醒,松开口惶然张眼,呆望着他。   醒�h打横抱着她,直直的站在浴池内。满屋迷漫氤氲,雾气缭绕,人物模糊,月影却清清楚楚看到了他澄澈的双眸。   “十年了,你这习惯一点没变。”醒�h邪气的笑笑。   一句调笑瞬间染红了月影的双颊。她尴尬的低下头,死死盯着水面,仿佛那里瞬息就会开出一朵最美艳的花朵。   “看样子,你是可以自己洗了。”醒�h放她站起来,双手扶住了她的腰际。   月影默然不语,透亮细腻的脸颊更是红润。她的长发直滑进水中,柔若一匹上好的黑亮丝绸,些许与醒�h漂在水面的衣衫缠绕着,极是魅惑。   醒�h心中窃笑,手臂猛一收,月影霍然扑倒在他怀里。随即,他靠在她耳边,柔声道:“要不,我们一起……”她原本就没什么力气,一听他那么温柔的声音,整个人就像是融了一般伏在他身上,完全没意识到他这话中的含意,只觉自己心跳快到要炸开了。   整个浴室里都飘着淡淡的花香,但是此刻,萦绕在月影身边的,却是醒�h身上的清新气息。他的呼吸轻抚过脸颊,温热而湿润……慢慢的,月影觉得自己开始奇怪的发热,和醒�h紧贴的肌肤更是烫到不行。可最怪的是,她平时为醒�h治病时,已然看过他的身体。可,今天,为何今天,她却紧张到,连一眼都不敢瞧他!   耳畔传来醒�h的轻笑,随之他一下松开了手臂。月影身体瞬间失去依托,重重地往下滑落跪坐在浴池中。   醒�h并没再调侃她,他走出浴池,取下一件披风裹住了自己。“衣服在屏风后面。子灵病了,待会去看看吧。”他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稍后,只听见“吱嘎”两声轻响,房中便又恢复了宁静。   月影抬起迷离的眼睛,无言的看向屏风外,许久,“呼――”,长长的吐了口气。她用手捂住自己滚烫的脸,用力甩了甩头,猛地将自己全然没入了水中。却不知是不是水温过高,身体依旧越来越烫,而且也没法调匀自己狂乱的心跳,和脑中纷纷迸出的那些胡思乱想。她“浦!”的一声又蹿出水面,怔怔的站了良久,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我又想多了吧!醒�h怎么会……”她涩然一笑,摇了摇头,抬手褪尽衣裳,舒展开身体,细细体会柔波轻抚在身上的惬意。   子灵着了风寒,这让月影微感诧异。自从子灵开始照顾醒�h,五年来,这是她第一次生病。   病虽不重,只是有些发热,但子灵却一直在迷糊的喃喃自语。   可说了些什么,月影并没听清。   次日,清风告诉了她这次事的原委。据他讲是有人冒冷月孤城的名义来找她,目的还不清楚。那些人抓了金门镖局的人作要挟,还对外开出了天价赏金。许慕名是为了筹钱治病才加入的,也就是他发现了她的身份,然后通知了金门镖局。   “那,醒�h有没有……”月影低声问道。   “门主放许家夫妇回去了。就在你中箭的第二天。”清风接言道。   “金门镖局那些人呢?”   清风沉默了半晌,久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都还关在静香堂,除了……那个人。”说完,他转身便下了楼。   月影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疑云更浓。   子灵大口喝着月影端来的药,眼睛咕溜溜的在她身上扫来扫去。月影被她瞅的不自在起来,低头左右打量自己。   “子灵,我……”   “月影,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子灵放下药碗问她,“不然刚刚清风说门主三日后才回来时,你的表情竟一点都没带失望。反常,实在反常。”   月影双颊一下飞红,支吾着:“没,没什么。”   子灵恍然想起那个多话的店小二和自己闲谈时说起过,月影每早一睁开眼,就开始东找西寻,没落下客栈的任何角落。特别是她醒来时待的那间浴室,她更是仔细的找了不下三回。   “月影,你落了什么东西?”她又加了一句:“我好的差不多了,可以帮你找。”   “不用了,子灵。……有些东西,本就不属于我,所以留不住吧……”月影有些失神的喃喃。   “呃?你掉的那东西和门主有关?”   月影仓惶接过子灵手中的药碗:“好了,子灵,你好好休息吧。”说完,像逃般飞快的离开了。第三日晌午,醒�h如言而回。   月影站在店门前,看着翻身下马的醒�h,白衣墨发,俊逸出尘,恍惚中,思绪不由得飘回了十年前的那个初春。鹘殓谷竹楼外的樱花依旧灿烂的开着,可那时她的眼中只看到了一朵,透着莹莹玉泽绾在树下那人发间。   “走吧,月儿。”醒�h望了望发呆的月影,淡然笑道。   “嗯。”月影点头,回他粲然一笑。原来还能否找到那支发簪,根本无所谓。因为自那一刻起,那朵樱花便盛放在她心头,再未谢过。 正文 第十章 命中注定   由于“三清剑”重现江湖,武林中又开始沸沸扬扬的传那些过往轶事。一时间,至宝、冷月孤城、孤城四候、天下第一美人、十夜山庄……等等,变得炙手可热,随处可闻。就连那些商旅走卒,寻常百姓,在茶余饭后都很是津津乐道。而且越往武当山走,情况越是如此。   醒�h也曾说起过三清剑名字的由来:天地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化三清,而三清生万物。三清剑由此得名。   月影心中对它很是神往。可此时的她还并不明了――剑,真有“圣”、“邪”之分吗?那令万人神往的三清宝剑,恐也纠缠着无数爱恨情愁,是非对错吧。   一个月后,他们一行人来到了距武当山只有三天路程的新佟镇。   醒�h径直走进了这里最好的客栈,同悦客栈。和以前一样,他刚踏进店门,客栈掌柜已满面堆笑的飞迎了上来。“杨公子!请进,快请进!三间上房早已备好。请先上楼用餐。”他一边说,一边恭维的把他们引到了楼上厢房。   醒�h选了靠窗的一张桌子。待他坐下后,掌柜又小心的‘热忱’寒暄了几句,见他一语不发,便识趣的退了下去。稍后,一个店小二匆匆的跑了过来,正要开口说话,却一下傻站住看着醒�h。   “喂,听到没有!把你店中最好的酒菜都端上来!”子灵胸口一股无名火直冒,亮开嗓门在店小二耳边吼,惹得楼下的客人纷纷向这里瞧。   掌柜忙探出头看了一眼,三两下慌忙跑上来,连连赔笑道:“对,对不起,乡野小子不懂规矩。冲撞了公子。”边说边用手戳了那人一下,低声叱道:“麻子,还不快下去!”心里虽着急,又不敢大声唤他。可那小二依旧浑然不觉,眼睛几乎长在了醒�h的脸上。   子灵这下可恼了,一把推开挡在他身前的掌柜,对准那双眼狠戳了下去,怒道:“看什么看!再不去,我让你脸上多两个窟窿通风!”   店小二吃痛,一下惊醒,忙捂住双眼窜下楼去。掌柜抬手揩了一下额上冷汗,哈着腰也跟着下去了。   月影见此心中暗讶,子灵这一个月来怎么就像吃了火药似的?从前也有过这种情形,她可没这么大的反应呀?   月影思绪未定间,一大桌酒菜就已备好。琳琅满目,饶是丰盛。   子灵帮月影和醒�h各斟了一杯酒,和清风一起退站在一旁。   月影看了看他俩,正欲开口,醒�h突然道:“子灵,清风,你们也坐下吧。”说完,向月影了然一笑。   子灵甜甜笑着一把拉过清风。他俩刚坐稳,楼下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耳闻一粗哑男声暴怒吼道:“你小子找死!竟敢泼老子!”   清风立即起身推开窗户,刚好可以清楚看见楼下情况。   只见一粗壮男子,身着鲜艳绸衣,扯开嗓子高声嚷着: “你小子,去向武林朋友们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本大爷穿江龙李杰的名号!老子请你喝酒,是抬举你!啊呸!看老子今天不把你活剥了……”说完,挥动着拳头就欲向身旁一人打去。   他身旁那人此时仍旧坐着没动,浑若不觉危险的悠然喝着茶水。从他纤瘦身形来看,应是一个少年,身着白色云衫,头戴一白纱斗笠隐住了容貌。   月影见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不由得暗自替他捏了把汗。   正当那男子拳头要落在他身上之际,场面局势突然逆转。   “啊――!”杀猪般的嚎叫声从男子口中不停溢出。不知何时,他的右手竟被一根银链死死缠住,链子深勒进他的皮肉中,瞬间鲜血淋漓。   一名女子随之翩然而入,纤美五指紧握银链另一端。只见她一身艳红缀花绸裳,面若芙蓉眉如柳,胸前坠着一耀眼金牌。月影仔细一瞧,牌面上刻着一只展翅凤凰,高昂颈首,傲然若翔。   “你是那根葱!敢……啊――!”男子话未说完,又是一声凄厉惨叫。   方才进门的女子杏目圆瞪,微咬银牙将链子收得更紧。“本姑娘是你姑奶奶!”她厉声斥道,嗓音不高略带着沙哑,可入耳却别有一番韵味。   两人僵持不过多时,男子就熬不住痛了,像霜打了的茄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弓着身子眼泪鼻涕的连声求饶:“饶了我吧!姑娘,不,不,姑奶奶……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女子鄙夷的睨他一眼,玉手轻轻一抖,银链随即弹回。再看链上竟滴血未粘,洁莹如初。   “还不快滚,脏眼的家伙。”   话音未落,那人早已一遛烟的冲出了客栈大门。   “喂,你没事吧?”女子收好银链,走到白衣少年身旁询问了一句。   这少年从刚才开始就没动一下,好像这些事都与他毫无干系一般。他悠闲的喝完杯中的茶水,立起身,抱住桌上横放着的一个长长黑色布袋,一语不发的向门外走去。   女子见他不仅连一声谢语都没,还这般无视她,略有一些不快。   “你怎么……”她伸手抓住了少年的布袋,一不小心扯开了袋口,露出一把古琴的一端。只见这古琴琴身火红,艳若深海珊瑚,煞是媚惑夺目。琴头还坠着一青色蝴蝶,逐风而动,栩栩如生。   “哦,对不起。”女子见状微窘,慌忙松了手。   少年默然抬手套好袋口,转身翩然踏出了店门。   月影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禁暗自唏嘘。她从没见何人能将一袭白衣穿出这般神采。纤瘦身姿柳作骨,真正的孑然出尘。虽比醒�h少了几分俊逸,却又多了些许空灵。   “孑然出尘,确是佳人。” 醒�h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沉思。“要不,我把他‘请’回来,让月儿再仔细瞧瞧?”   “我,我……”月影听出了他话中的调侃,一时面上微红,却也无语以对。对那人她确实看入神了。   就在两人谈话间,那女子已径直走上对面的楼梯,坐在他们斜对面的厢房中。   她要的几样小菜不一会儿就端了上来。女子斟了一杯酒正要送到嘴边,眼角却瞥见凌空飞来一物。她微微一惊,连忙抬手接住,摊开手心一看,是一朵珠花。她抬起头茫然望向窗外,只见一红衣女子站在对面窗口,指着她手中的酒杯,轻轻摆了摆手。   这并不是上等的迷药,月影在老远就闻到了药味。   女子一瞧,微愣后随即明白过来,眼中闪过一丝狡鲒光芒。她对月影感激的笑笑,用食指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转回头,佯装将酒喝下了,没多久便瘫软倒在桌上。   结局很显然,那几个趁机偷袭她的人,只怕是一年半载都别想再握紧拳头。   解决完那些人,女子腾空跃到他们桌边,灿然笑道:“多谢姑娘。我叫冷火凤,以后若有机会,定还今日之情。”   一听她这话,醒�h握杯的手指不由得一颤。   月影对她本就有些好感,听她如此爽直的话,心中不禁一热,开口回她,“冷姑娘,实为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当然要!帮就是帮了,不在于事情大小。”冷火凤朗声回道,“我……”她的声音在看到醒�h以后,遏然而止。   月影狐疑的侧目看着醒�h,再回眸看她,心中莫名一紧。   约莫过了半柱香功夫,冷火凤盯着醒�h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子灵咬了几次牙,终忍不住了,厉声问道:“你还有完没完呀?你没看累,我们门……少爷还被看累了。还是个姑娘家呢,怎么就……”见子灵还欲说下去,清风一把将她扯到身旁,用眼神示意她住嘴。   冷火凤听子灵的话,眼眸粲然一亮,欣喜道:“哦,原来这位公子姓孟……”   “不,我姓杨。”醒�h忽然抬起头,直直的迎上了她的视线。清越的嗓音惊艳了冷火凤,也诧异了月影三人。   醒�h(门主)今天是怎么了?!   醒�h言罢,嘴角扬起一抹清淡笑意,若有似无。他略带邪气的双瞳,在阳光下闪耀着曜石般的光芒,勾得人几乎失了魂。   冷火凤痴痴的看着,心一下狂跳起来。只觉瞬间全身乏力,整个人七魄去了六魄。许久,直到远方突然撩起一阵尖厉的萧声,才将她一下从痴迷中惊醒。冷火凤稍现慌乱,醉红双颊煞是娇媚。   “……姑娘,……杨,杨公子后会有期!”收回自己发烫的眼光,她仓惶抱了抱拳。   “我们,很快会再见的。”醒�h对她柔声笑道。   冷火凤闻言一愣,却也来不及再问,眷恋的又看了醒�h一眼,飞身下了楼去。   遥望着她隐去的身影,醒�h脸上慢慢浮出一丝莫测的笑容。   冷火凤走出店门没几步,一人突然窜出正好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收步不及,一头撞到了那人身上。   “你……”她抬头正要责难,可看清那人的脸后,却惊呼道:“�r!你怎么来了?!”她欣喜的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探头往他身后打量着,“咦,常先生没和你一起吗?”   “先生昨日已经上了武当。”被她唤做“�r”的这名男子身着淡绿轩服,剑眉星眸,很是俊朗。他回完,又问她道:“凤儿,你怎么这么恍惚,连我走近都没有察觉。”   “哦,没,没事。”冷火凤双颊霎时飞出两片霞彩,忙道:“快,快和我一起去见我娘吧!”没有说完,拉住他就往方才箫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   “月儿,你不舒服吗?”醒�h看了看月影的脸色,轻声问道。   “没。醒�h,我只是没胃口。”   “你这样有些日子了,还是请个大夫吧。毕竟医者不自医。”   “不用,我多休息就好。”月影连忙摇头。   “那好吧。你先回房休息。”   “嗯。”月影应了,起身走开。   店小二把月影引到了她房内,房间不是很大,但布置的很幽雅。素白纬帐,案上几株青郁兰草,窗外一汪滢滢碧池。夜色渐浓,空中一轮银盘影水面,风过碎光点点。   月影除去了面具,无力的瘫在床上,心中思绪万千。自她昏迷醒来后,醒�h只说是她受伤后身体虚弱所以才昏睡了那么长时间。可她能隐约感觉到他隐瞒了些什么。只是按醒�h一贯的性情,是不会说谎唬弄她的……想着想着,月影开始渐渐迷糊起来……   待她再睁眼时,自己竟已不在客栈房中。   眼前是一片陌生的银白天地,无边无际。苍白天空中一轮皎月,淡淡染袭,冷寒孤寂。雪花在空中悄然纷飞,若玉蝶折翅,晶莹剔透。脚下积雪皑皑,在月光中散发出冷澈的光芒。   是梦吗?月影首先想到这。可翩翩雪花落在她肌肤上,竟是真实的冰凉。她伸手捧住了几片,瞬间便消融在她掌心,唯留几点湿泽。   月影独自一人站雪地中,左顾右盼,不见丝毫人烟。   “有人吗?”她急声喊道。   无人回答,只闻余音寥寥。   “醒�h――”   “子灵,清风――”   她开始慌乱的向远处跑,可眼中依旧只见泱泱素白。奔跑中,积雪发出咯吱轻响,空中只回荡着她的声音。   渐渐的,月影跑累了,无力的跪坐在雪地上。   “醒�h,醒�h……”她低唤着,心头渐渐被一股莫名的恐惧占领。这时她的衣衫已经尽湿,刺骨寒意丝丝渗入身体,让她不禁轻轻的战栗起来。   “不,不能怕!沈月影不要怕!”忽然她双手捂住脸颊,深吸了几口气,“这只是梦!只是梦……”恰在此时,月影耳中忽然隐约听见一阵琴声,音韵空灵高远,婉转幽深,美妙的不似人间有。   有人!她心中一时狂喜,忙向琴声传来的地方跑去……渐渐的,她模糊可见远处有一棵树,树下好像还有……   “月影――!”一声尖利吼叫毫无预警的响起,就像在薄冰上敲了一下,瞬间撕裂了这片银白天地。月影呆站住,眼看着画面如琉璃破碎,片片碎块同时炸裂了全然向她飞砸过来……   “啊!”   月影惊叫着一下坐起,猛地睁开双眼,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子灵担忧的目光。   “呼――,”子灵见她醒来长长的舒了口气,转而又微恼道:“月影,昨晚你一直在喊门主的名字,可我怎么叫你都不醒。已经这样了,还敢说自己没病!”   月影听出了她话中的担心,不禁心头一热,略带歉意的笑道:“子灵,我是怕影响醒�h,再说……”   “啊!我不管了!我现在就告诉门主去!”子灵霍然打断了她的话,起身欲走,却被月影一把抓住,拉回床边坐下。   “不行,子灵!我们已经迟了好些日子。再耽搁,恐怕真来不及了。”   “可是,你这一个月来……”子灵一愣,表情有些迟疑。   “我没事,真的。”月影见状,急忙握住她的手:“别忘了,我也是大夫。”   “真的?”   “嗯,真的。”月影坚定的点了点头。   “……那好。但是你也别太强撑。最多,我不去了,留下来照顾你。”子灵想了一会儿,认真的看着月影说道。她性子虽急,可并不莽撞。她知道门主来参加这次大会,一定有很重要的目的,所以才肯帮月影瞒了这么久。   月影听了她的这番话,心中涌起一阵暖意,紧了紧握住她的手。   “知道了,子灵‘姐姐’。”感动的语气,嬉戏的表情。   子灵闻言,翻了个白眼,佯忿道:“还提!那事儿怪谁?明明都十三岁了,可看起来只有十岁模样。我那时还怕你真不会长了,没想到……”她顿了顿,目光在月影身上来回扫,眼中闪过一丝戏弄神采,“没想到,竟会出落的这般水灵!”话音未落,猛探手一把掀开了月影贴身的裘衣。   月影咯咯大笑着缩向床角,挣扎回避着子灵故作垂涎的双手。   正当两人闹到喘息不止,衣衫凌乱时,门外传来一阵小心的敲门声。   “谁?”子灵收回手理了理微乱的发髻,笑着问道。   “杨公子吩咐,若姑娘醒了,就把早点送到房内。”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应道。   “好,放在门口就行。”   “哦。”接着是盘子磕地的声音,然后便没了声响。   子灵起身打开门,把盘子端进屋放在了桌上。   早点是莲子羹。碗中莲子颗颗饱满圆润,羹面上还漂着几朵淡黄的桂花,幽香清益。   “这小二真是的。走路都不带个声。”子灵坐在桌旁轻笑着说。   月影闻言刚想笑,可那丝笑容蓦然僵在了她脸上。   走路不带声?!   再看子灵,她正要端起一碗羹往嘴里送。月影猛地跳起身,冲到桌前抬手一下打翻了她的碗。   “月影,你……”子灵抬眼略愕的看着她。   “别喝!羹里可能有古怪。”月影急声道。她顿了一会儿,压低嗓子问:“子灵,你不觉得,今早,太安静了吗?”   月影一提,子灵也觉察到不对劲了。   按理说现在刚好是用早点的时间,可倘大一个客栈,却静寂如旷野,没有一丝人声喧哗。子灵心中不由一紧。   就在这时,门外依稀传来一阵细微的厮磨声。   “陆师兄,这招能行吗?”原本清亮的声音被刻意压的很低,听起来有点奇怪。   “当然行!”另一个哑然声音响起,“这迷药无色无味,霸道着呢,粘一滴就倒。”   子灵身体一抖,悻悻的看了一眼那碗打翻的莲子羹。   “可我听师叔说,她是不救神医的徒弟,我怕……”   “怕什么!待会把隔壁那两人解决了,她不就是个女人吗!”……   ……   “月影,要去提醒门主和清风吗?”子灵附在月影耳畔轻声道。   醒�h他们的房间就在她俩的斜对面,中间只隔了一条不算宽的走廊。   月影面色早已苍白,使劲咬住下唇,一语不发。   该不该去!?   理智告诉自己别去,醒�h他们不会有事的。可心中却有另一个声音――若没事他们怎会至今都没动静,必须赶快过去看看!月影紧紧握住了双拳,指甲刺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该差不多了吧?”过了半晌,被唤“陆师兄”那人说道。   “不知道,若吃了那羹,应该早昏了。”   “……那,你进去看看。”   “哦。”极是不情愿的声音。   “哦什么哦,还不快去!忘了出门时师父的话了!”   “是,是,师兄!我就去!就去!”少年急声回道。说完,他拔出剑,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探头走了进来。   一看她俩瘫倒在桌上,少年忙欢喜的回头招手:“陆师兄,行了!”   他师兄闻言,快步进屋走到桌前。   “嘿嘿,我就说嘛,师父给的药,绝对没问题!”   “就是,就是。”少年连声附和着。   “我倒要看看,这神医的徒弟是……”姓陆那人说着,一把揪起月影的头发看向她的脸。突然间,他似被雷劈了般,一下震住。   “师兄,陆师兄……”站在他身后的少年疑惑的唤了好几声,见他完全没反应,自己也好奇的凑近一瞅……顿时呆了。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子灵一跃而起,双手麻利的点住了他俩的穴道。   “成了!”她回头对月影喜道。   月影闻言立即起身往醒�h房间跑去,“嘭”的推开门,却懵了――   房内空无一人。   子灵随后赶到,一看也傻了。   “这,门主他们……”   月影转身飞快跑回自己房间,一把抓住那少年的前襟,厉声问道:“那两人呢?在哪儿?”   那人只是呆呆看着她,并不回话。   “子灵,快把他的哑穴解了!”月影转头,着急地对子灵说。   “我没点他们的哑穴呀!”子灵急忙回道,“再说我也不会!清风还没教我呢。”   “那他们怎么……”   子灵快步上前,狠狠纠了纠那少年的手背。   “啊――!”少年吃疼,惊叫了一声。   “说!对面那两人在哪里?”月影再问。   “我,我,竹林……”他零乱回道。   “说清楚!”子灵夺下他手中的剑,径直抵在他颈间。   “我,师兄,下药,二师兄,在竹林,引开……”虽依旧语无伦次,月影她俩已经可以听出个大概。   “哪个竹林?”月影急声问道。   恰时,门外忽然传来一浑厚男声。   “姑娘无需再问,还是由我来说吧。”   月影她俩回头看去,旦见门口站着一黑色劲装老叟。脸颊清癯无须,双眉斜飞入鬓,眼中精光内敛,英气逼人。   子灵警惕的把月影拉到了身后,冷声问道:“你是谁?”   老者闻言淡然一笑,竟透出一丝苦涩的自嘲。   “我是谁不重要,请问身后那位就是顾翩翩,顾姑娘吧?”   月影和子灵闻言皆暗自一惊,又是找“顾翩翩”的,这次也是那“冷月孤城”?   见她俩久久不回话,老者自顾说道:“其实你也不用回答了。”他抬眼扫了一下呆站在屋内的两人,嘲讽道:“倾国倾城当如是吧。”说完,右手凌空一挥,掌风席面而来,两人穴道既解,低头红面的退到了他身后。   见此,月影俩人紧握的双手都渗出了细细冷汗。   “我不姓‘顾’。”月影冷声回他。   “唉,劳烦姑娘同我走一趟吧。”老者看了看她,用平淡却不容商量的语气说道。   “你说去就去呀?”子灵挡在月影身前,脸色凛然。   老者面色一沉:“顾姑娘,你人今日是一定要请到的。这般看来,老朽只有冒犯了!”他话音未落,人已飞身跃至子灵面前,抬手点住了她的穴道。   子灵顿时无法再动弹。   月影只得仓惶后退,却被他就势一把抓住衣襟向自己一扯。由于刚才慌忙,她的衣服并没有穿的很整齐,被他一拉,外衫一下滑落,露出了她的亵服和肩颈。   老者恍遭冰水劈头浇下,猛然震住了,盯着月影的眼神忽变。   “你……姓沈,对不对?”他颤音问道。   月影暗暗一惊,见他没再动,匆忙弯腰拾起衣衫披上。   “你叫沈月影,对不对?”老者愈加激动起来,嗓音拔高了几度,大声说道:“你父亲姓沈,名子澈,号晚归居士,对不对?你五岁丧母,还有一个姐姐,比你年长五岁,叫沈红菱,对不对?你生日是小寒那天,今年刚好十八岁,对不对?”   他一口气问了好几个“对不对”,问得月影心底不由得一阵发怵,脸色一凛。   ……都对。……他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说完这些话,老者蓦然沉默了,轻轻闭上了双眼,满面沉痛,仿佛想起了很不快的过往。待他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常态,平声道:“月影,我是你父亲的……旧时好友。”   “我不认识你。”   “这倒不奇怪。我们只见过一次面,是在你五岁生日那天。当时,我还送了你们姐妹一人一块玉牌,你的那块刻的是月朗星辉,你姐姐……”   “你怎么能肯定我就是‘沈月影’?我是与不是,又怎样?”月影冷冷的打断了他。   “哦,你的后颈有一个疤痕,是……”   老者话未说完,倏地一物疾飞而入,凌然直刺向他。老者急身险险躲开,物体从他颈侧掠过,划破一条小口子,渗出几滴鲜血。   老者按住伤口一怔,再低头一看,暗器竟是一片翠绿竹叶,脸色顿变。   “真想不到,子空道长会这么好兴致。”窗外传来一清新嗓音。月影欣喜回头,不知何时,醒�h已站在了窗前,嘴角微扬似笑非笑。   “醒�h!” 她正要跑过去,子空道长一把箍住她的手臂,拉到了自己身边。   醒�h见状亦不动声色,随意一挥手解开了子灵的穴道,示意她退下。   子灵又望了一眼月影,默声的走出了房间。   这时,醒�h转眼看着子空道长,微微一笑:“不过,道长,你‘请人’的方式,倒真是‘正派’。迷药,暗算,要挟,加上……”他看了一眼月影,不语了。   子空道长闻言,脸色接连数变,忽红忽白,最后满面窘色。就在他稍时走神之际,“啊!”他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只见手背上赫然插上了一枚银针。银针刺在穴位上,他整只手臂都麻痹的使不出半分力气。   月影趁机挣脱,飞奔到醒�h身前,她刚要开口,身体已被醒�h拉入了怀中。月影脊背顿时僵硬,旋即又慢慢放松了,轻伏在他胸前。   醒�h垂眸看了眼怀中的月影,突然状似一下想起了什么般,轻笑道:“对了,道长,我方才回来时好像忘记嘱咐‘不杀’,若……那可真是失礼了。”   子空道长身躯微抖,咬牙使语调尽量平稳:“杨门主,你太客气了。”他扫了一眼月影,又道:“杨门主,这姑娘是我故人遗孤,望你能让她和我一同回去。若不然,子空只有……”   “哦,你能吗?”醒�h的目光一寒。   子空道长微怔,转而看向月影,柔声劝道:“月影,在你家发生变故时,我没能及赶到。这十年来,我没有一天不遗憾愧疚。你就同我一道回去,让我好生补偿你,可好?”   月影将头埋在醒�h肩膀,并没回他。   见状,子空道长厉声道:“月影,你父亲一世光明磊落,疾恶如仇,你却和……”他手指着醒�h,牙关一咬,缓缓吐出,“月影,你莫要让他,故后蒙羞。”   月影身体一颤,稍后,低声回道:“道长,或许你确是家父的生前好友。但月影自认,并没为做出让他蒙羞之事。”   “你……”他还欲再加劝说,却被醒�h一下接话。   “道长,不送了。”醒�h不咸不淡地说。   子空道长定望着他俩,许久,重重的叹了口气,嗓音低沉道:“月影,你若执意不走,我也无法勉强。你好自为之吧。”他意味深长的看向醒�h:“只是,你看人还是看真切才好,不要被表象蒙蔽了双眼。不然最后,只会,追悔莫及。”言毕,他头也不回的踏出了房门,身后那两人也飞快的跟了上去。   醒�h轻轻放开月影,径自走到桌前坐下。月影这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得厉害,一时慌了神:“醒�h,你身体……”一只修长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微有些凉。   “我没事,月儿。只是有点累了。”醒�h柔声说道,话音中确有几分倦意。   “那,我去为你熬点提神养身的药。”月影慌忙转身欲走,可手臂却被醒�h拽得更用力。她不解的转过头,目光正碰上他微带雾霭的双眼。   “不用了,月儿。”醒�h将她拉到身前,“陪我待一会儿。”月影的身体很温暖,那温度似乎一点一点渗入了他的手掌,他不觉紧了紧双手。   “月儿,你喜欢鹘殓谷吗?”醒�h举眸看她。   “……喜欢。”月影眼前慢慢浮现出鹘殓谷中清丽的风景。   古木参天,流泉飞瀑,山峦迭加,幽谷空鸣。在她居住的青竹小楼前,是一大片葱翠竹林。每天清晨,竹沥清香,朝露璀璨,总让人觉的心神舒坦。而一到深秋,谷中又会满铺飘红枫叶,山中野菊斑驳绽放……当然,还有,那棵樱花树……   “月儿,等我办完了一些事,我们就一起回去?”醒�h仰头凝视着她,认真的问道。   月影猛地收回遐想,微感诧异的回望着他,惊愕的发现,这一刻,醒�h的目光出奇的安静恬然,丝毫不沾邪戾之气。   “好……”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去说出这一个字,。   淡淡晨辉投进屋内,在醒�h的脸上洒下了一抹柔色。他清丽的笑容,美到有点虚幻。月影看着看着,心中渐渐收紧。   原来,幸福到极致时,心也会觉得疼……   清风突然出现在门口,看见他俩的样子又急忙退了回去。   “清风。”醒�h叫了一声,他怔在了门外。   “醒�h,我去看看子灵。”月影说完,走了出来。   在经过清风身边时,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瞥了她一眼,可月影并没在意。   “怎么样了?”思绪被醒�h清冷的声音打断,清风急忙进屋答道:“回门主,解决了。按您吩咐,没有杀一人。”   “好,你下去吧。”   清风怔在原地,踌躇片刻后毅然开口:“门主,刚才您为何不让月影跟子空离开?在静香堂时您不是说过撒‘饵’引‘鱼’吗?”   “我自有安排。”醒�h轻声道。   清风闻言愣了,看着醒�h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过了许久他拱手道:“是,属下告退。”   门阖上那一瞬,醒�h缓缓闭上眼睛,右手从腰济摸出一样东西,紧紧攥在掌心,就似要将它捏碎一般。   “鬼影,或许,我可以试试。”唇边漾起一抹笑纹,他侧头眺望向窗外。   仲夏的天空,蓝若亮缎,无限高远。几片白云浮动,缭似轻烟。淡金色的晨曦洒落大地,无声无息间,已驱尽了夜的阴霾寒凉。 ***   武当山,既有泰山之雄,亦具华山之险。北通秦岭,南接巴山,方圆八百余里,峰岭奇峭,林木苍翠,山势巍峨,四季风景奇绚无穷。   威震江湖的武林大派――武当派,便位于这片峰峦岩洞,奇涧幽遂间。   虽是此次武林大会举办之地,可其后山依旧人迹少见,清幽深静。暮色中,有两人沿着山中蜿蜒石阶,匆匆向一处山峰走去。他们绕过了几片葱茂的树林,来到一座静雅小宅门前。   走在前面的小僮轻轻扣门,低声说道:“先生,东侯到了。”   说完,对身后那人恭敬的行了个礼,走开了。   他身后那人,体形瘦长,一袭月白薄衫,头戴白纱斗笠隐住了面容,怀抱还着一个黑色长布袋。   斜阳渲暖色,晓风曼轻纱。   那人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见屋内没人说话,便抬手推门进去了。   屋中光线很暗,些许夕晖透过层层枝叶,穿入了半掩着的窗户。只见一人身穿淡蓝轩裳,端坐在窗口小方桌前。他手旁放着一盏茶壶,以古青树枝为把手,壶身造型古朴雄浑。他微抬右手,将桌上炭炉所煮沸水冲入壶中至溢满,然后将壶内的水倒入茶船中,再取茶匙拨茶入壶,转手注入微沸的山泉水,最后置壶于茶船内。   “茶之为饮,最宜精形修德之人。能熟习而深味,神融心醉,觉与醍醐甘露抗衡,斯善赏鉴者矣。”端坐那人突然低声吟道,声虽不大,却字字珠玑。稍顷,只见他右手执壶,沿茶船向右顺行转圈,刮去了壶底的水滴,这才将壶中茶水缓缓注入了一只茶杯中,至七分满。顿时,一股怡人茶香徘徊于房内,幽雅淡泊,香远益清。   立在门口那人一直没动,闻言微微一愣,旋即竟清声扬笑着快步窜到桌前,端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可有其人,未识其趣。一吸而尽,不暇辨味,”端坐那人,一边说话,一边抬手再为他沏上了茶水。“……俗,莫甚焉。”言罢,抬头看向他,眼中顿时华彩流动。   “哈哈,云,一年不见,你的茶艺更精进了。只可惜,这般好茶却配了我这俗人,确是暴殄天物呀。”说完,朗声大笑起来。   坐着那人默然无语。他放下茶壶,缓缓立起身,动作似乎有些不便,身体微微摇晃的走到了他跟前,伸手取下了他的斗笠。   “雪,我说过,你永远不用在我面前强颜欢笑。”他平静的说。   笑声嘎然而止。   过了许久,他才低声说道:“云,我还是没有找到……”   “我知道。所以,我才叫你回来。”他接过他手中的布袋,盘腿缓慢坐下,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在双腿上。   “雪,若我没料错,这次,那人一定会来。”他解开布袋,露出了一把嫣红古琴,微垂下眼,温柔的抚在琴弦上,拨出了细碎清响。“然后,你就可以真的‘自由’了。”极是轻描淡写的语气。   “云……”他发觉了他突然黯淡的眼光,急忙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怔在了原处。   琴头坠着一只青色蝴蝶,轻轻晃动,仿若活蝶飞舞,随时都会随风展翅,翩然而去。风吹动半开的窗户,发出“吱,吱”的轻响,一声一声的。   过了晌午,醒�h他们终于到了武当。武林大会已在昨日正式开始,所以刚到,李静海便来求见。醒�h同他们进了里屋,而子灵又忙着收拾房间,所以月影只好一人出来,到附近走走。   参加这次武林大会的各派人士,按照地域门派差别,分别被安顿在东、南、西、北四处宅院,每处布局均错落有致,景色各异。   醒�h的天绝门被安排在南院。   离南院不远处,便是一处断崖。站在崖边,举目四望,远处群山仿若繁星点点,埋藏在厚厚的绿荫之中。崖中云雾似海,源源不断升腾而起,时如波涛翻涌,时又风平浪静,可谓变幻无穷。   月影是第一次到武当山,面对如此绮丽美景,心中不觉惊叹。   不知道站在这云端会是什么感觉?她心中暗自想到,不知不觉向崖边更走近了一步……   “小心――!”一声尖利叫喊,惊的月影仓惶转身,谁知,竟脚下一滑,身体径直向后倒去……   “啊……”   她的惊呼还未出口,一只手已骤然伸出,将她拉住扯了回来。   就在她惊魂未定之时,一温润男声问道:“你没事吧?”   月影深呼好几口气,平静了狂乱的心跳,抬头一看,救她的是个身着淡绿轩裳的俊秀少年。   可还未待她开口相谢,便从他身后急忙窜出一道红影,一把抓住她大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咦,你不就是客栈那姑娘吗?!”   冷火凤?!月影微觉诧异。她怎么在这里?   “凤儿!你又在惹事了!”就在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温丽女声。这话音刚落,便见一个妇人徐徐向他们走来。   在她身后并排站着好几人,相貌气宇都很是不凡。   这妇人,衣着华而不繁,容貌丽而不艳,星眸璀璨,眉眼间藏着一丝高贵,一股英气,仪态气度优雅端庄,美得令人几乎挪不开眼。   就在月影心中暗自感叹时,冷火凤已转身一下抓住了那妇人的手,用略带撒娇的口吻说道:“娘……,你不要总在别人面前糗我嘛。这次,我可是好意阻止……啊,对了,你还没有回我,你为什么要跳崖呀!?”她话说到一半,突然转回头问月影。   月影顿觉好笑又好气。   “你呀,”那妇人看着她,无奈的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宠溺,“你若不惊吓到人家,这姑娘恐怕一辈子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跳崖’!”说完,抬起头对月影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姑娘。小女总是那么鲁莽,你没有伤到吧?”   “我没事,谢谢夫人。”月影浅笑回她。   冷火凤闻言,冲月影微窘的吐了吐舌头,一个甚是俏皮的动作。   “那,我们就走吧。”妇人丽声说道,对月影点点头走开了。   就在走过月影身边时,冷火凤微微向月影凑近了一些,低声问道:“杨公子……他也来了吗?”   月影一怔,木然的点了点头。   “今晚戌时,我们在这里见。”说完,她回头对月影眨了眨眼,快步向那几人追了上去。   月影默默看着她的身影,心中感觉一时莫名的复杂。   “月影,原来你在这儿呀!”子灵的声音一下传来。只见她快步走到月影身旁,说道:“回去吧,门主在找你。”   “哦。”月影茫然的回她。   “月影,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子灵急声问道,“怎么无精打采的样子。”   “没事……回去吧。”   说完,月影扭头走回了南院。   在绕过一处走廊时,子灵忽然停住了脚步。“李夫人。”她轻声叫道。   迎面走来的一个少妇,一身淡紫长裙,姿容妍丽,明眸含情。   她对子灵温婉一笑,便转头看向了月影。   “月影,这是李堂主的夫人。”子灵向她介绍道。   “李夫人。”月影浅浅一拜却被李夫人扶了起来。   “沈姑娘,不可,你这一拜会折杀了惜艾。”她将月影双手握住,关切的问道:“姑娘的……伤,没事了吧?”说完,瞟了一眼子灵。   “多谢李夫人关心,月影没大碍了。”   “还是让我看看吧。”李夫人温和盈笑道:“门主专程叫我过来,说你最近微有不适。我曾是四川唐门的人,对医术还懂些皮毛。”边说边牵住月影的手向一间厢房走去。   进门后,月影执拗不过,只得褪去了衣裳。   “伤口没事了,也没有落下疤痕。”李夫人柔声说道:“你……最近,感到有什么不便吗?”   月影摇头,“没有。”   “那就好。”她为月影披上衣衫,“脉象很正常,只是身体有点虚,姑娘应该多补补。”   月影穿着衣服,说:“谢谢李夫人,以后,你就叫我月影吧。”   “好。”她笑着说:“月影,我听说,你是不救神医的徒弟。”   “嗯……算是吧。”月影看着她,微微迟疑的回道。   “哦,你不要介意,我只是一时好奇,不是有意……”她发觉了月影的迟疑,以为自己唐突了,急忙向她解释。   “不,不是。”月影连忙摆手:“我不是不愿相告,只是,”她顿了一下,接着说:“不救神医曾说过,他一生之中决不再收徒弟。对我,他也从来不以‘师父’自称。”   “哦。”李夫人晦涩笑道:“想不到,他性情变了这么多。”   “咦,你们……认识?”月影不觉好奇起来。虽然神医平日话就不多,可每年总有那么几日,他会沉默的更可怕。接连几日几乎一言不发,只是手中紧紧攥着一个锦囊,一股劲的灌酒。其中一次,神医醉倒时,错将照料他的自己当成了他人,紧拽住不放,嘴中还喃喃着。当时,月影只听清楚了一句:“艾儿,别走……”   想到这儿,月影身体不禁一抖,狐疑的抬头看向她。   李夫人的闺名好像就是……惜艾。   李夫人发觉,月影看她的眼神变得有点奇怪,开始还暗自纳闷,随即明白过来,“嗤,”一声娇笑起来。   “不,不是的。”她笑着说:“我和他的确认识,但是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正了正面容,认真的说:“神医是我很敬重的长辈。他十几岁便扬名江湖,生性狂放不羁,热血仗义,自号为‘无舍’,意思是他对任何病人都会全力以赴,不舍不弃。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使他的性情大变,才变得那般铁石心肠,而从那以后,他也更名为‘不救’。”李夫人看着她,眼中浅浅含笑:“你知道吗,月影,我的名字‘惜艾’还是神医取的呢。”   月影听的目瞪口呆。想不到,那般冷酷的神医身上,竟有这么复杂的故事。那五年里,她无数次目睹神医拒人不救,自己还在心里暗自嘀咕,怨神医生性太过无情,可从没有想过这其中会有曲折。   让一个热血男儿变得冷漠乖僻,这其中一定有很大的隐衷吧。可……唉,如今,怎样都无所谓了,对于一个逝者,在他油尽灯枯的那一瞬,他在这世上的一切便永远尘封了。除了记忆,神医再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即使在他闭眼时,他都不愿自己叫他一声“师父”。   月影想着想着,心中不禁感到惆怅,轻轻叹了口气。   不,神医还留下了一样东西!她一下握住了怀中那个银针锦囊。这是神医生前的至爱,他从不离身,却在去世前给了自己。而且,神医也不是那般无情之人,至少,对她不是。   月影突然记起了七年前的那件事。那个冬季,她偷放了神医的天山雪狐,不敢回去,便躲在了外面。然后被醒�h找回时,自己已生病了,接连发了好几天高烧。可有一晚,月影烧到迷糊时,隐约感到自己被一人抱起,紧紧拥入了怀中……宽阔而温暖的胸膛,有力的男人手臂……那种陌生的亲切感,让月影不禁使劲眯开了眼……是神医。他抱住自己,低声呜咽着一句话:“对不起,月儿。对不起……”,更让人诧异的是,月影依稀看到他的眼角有泪光……   当时,自己是怎么也不敢相信的。再加上没过几天,月影刚刚可以下床,便被神医面无表情的拉到小竹屋,关了整整一个月的禁闭,还罚她抄写满屋医书药典。所以,她就更不敢相信那晚的事了。只当自己烧糊涂了,在做梦。因为,即使是父亲,也从未真正的抱过她一次……   “月影……”李夫人看见月影发了好久的呆,终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月影一下惊醒,微窘的说道:“对,对不起,李夫人,我走神了。”   “没事,我也该回去了。”   月影送她到门口时,李夫人突然回头说道:“月影,门主的性情与神医倒有几分相似。可是,冷漠无语,并不说明他不在乎;孤傲张扬,也不表示他不会受伤。‘情’这东西,对他们而言,都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间,留下月影一人呆呆的在门口怔了许久。   但是,这时的月影并没领会她的话,甚至,还一度曲解了她的含义。待她真正明了时,却早已物是人非了。   夜空一轮皎月如钩。璀璨星河无边无际,眨动闪烁中,仿若河水潺潺流动,载着那钩弯月恰似一叶孤舟。   月影独自坐在一块大岩石上,不禁仰头眺望着星空。一阵微风袭过,卷起丝丝凉意。   不远处,突然传来隐约的琴声。弦弦诉情,如鸣罄,似击玉,婉转幽扬,空灵清越。   月影仿若被迷了魂般,浑然不觉的向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只见一人依坐在一棵古松的横枝上。月色中,古松苍劲若骨,那人飘逸若仙。他一身素白,月白薄衫,白纱笠隐住了面容。可他平放在腿上的古琴,却艳红若焰。那人修长手指抚动琴弦,声声漫漫,就像情人低语,爱侣轻喃,缠绵悱恻绕人心弦。   月影无语的怔在林中,痴迷的听着。   忽然,琴声陡然一转,变得急促跳跃,淋漓干脆,若瞬间百啭千声,万瑟同鸣,让人心感纠结,如堕云端。   “夜凉似水,月冷如霜,寂寞无人见。你不再看,别后无限江山,却不知皓月几时能圆。情深,酒浅,一梦又是千年……”那人突然轻吟道,琴声随后而止。   这诗词好熟悉!我好像在哪里看过……月影暗自思索着。对了!在十夜山庄!十夜岚母亲的那幅画像旁,就是题的这首诗!   就在她浮想联翩时,那人突然高声说道:“出来吧,偷听的丫头!”嗓音清脆。   月影站在树林中,踌躇了一会儿,走了出去。   “不好意……”她刚开口,便被那人打断了。   “丫头,你就是顾翩翩吧?”   月影闻言一愣,过了许久才低声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的?”她虽然感到惊讶,可不知为何,心中竟对他提不起半分敌意。   那人扬声大笑,清越入耳。“我看过你跳舞,自然对你的身形、步态很清楚了。至于我是谁……”他顿了顿,轻笑着说:“我姓‘狐’名‘狸’,狐狸的狐,狐狸的狸。”语调里溢满戏谑。   月影顿时无语的看着他。   “丫头,丫头!”他又接连唤了好几声。   月影略有些不快的说:“从声音来看,你也至多二十来岁。怎么老是‘丫头,丫头’的叫别人。”   那人大笑着回她:“你怎么知道我才二十来岁?丫头,我的岁数,可以当你的爷爷了!”   月影无奈的摇摇头,清声说道:“我看呀,你不姓‘狐’,该姓‘胡’,胡说八道的胡。”   那人一下愣住了,随即故做深沉的说:“想不到呀,我藏的那么隐妙,都被你发觉了,唉,真是老了……”   “嗤。”月影见他那般,不禁轻笑出声。“对了,你怎会念那首……糟了!”她刚要问他为何知道那首诗,却一下想到自己和冷火凤的约会,不觉惊叫出声。眼看戌时就快过了,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我必须走了,希望……还能再听到你抚琴。”她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喂,丫头!”那人突然大声叫道:“下次有机会,让我为你伴曲一舞?”   月影闻言微怔,旋即展颜笑道:“好!” 说完,便急急的走开了,身形湮灭于重重树影之中。   “你……见过她?”一温润男声忽然传来。   坐在树上那人收回了凝视着月影的目光,匆忙看向自己身侧。   只见一抹俊逸身影逆风而立,夜风乍起,吹动他的长发衣带随意飞扬。他一身淡蓝衣裳,婆娑树影中虽看不真切容貌,可那双晶亮的眼眸却益加显得深邃而清冷。   “云,你怎么出来了!”坐着那人急忙跃下,单手扶住了他。“你行动不便就……”   “你见过她?”他又重复了一次。   “嗯,在京城,霓裳菀。”   那人看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奇怪,过了许久,他才沉声说道:“我看,你不该叫‘狐狸’,该叫‘狐狸精’,还是只千年老狐狸精!”说完,他使劲率开了他的手,扶住树干向屋门走去。   “云,云!”他连声叫道,见那人不理会,也有点急了,“常云!我不知道,我哪里又惹你不快了?!”   常云闻言停住了脚步,缓缓回过头,冷声说道:“楚玄雪,你说你的余生,只是为了了却那人的遗愿,所以才将我一人留下,独自漂泊天涯。可,你又真的做到了吗?你所说的话,恐怕只是在敷衍我吧?”   “云!你明知道我不仅仅是为了……”楚玄雪急声辩解道。   “若你是指那件事的话,那我早就说过,不必了!”   常云说完,决然转身向回走。突然,竟被人拦腰扛在了肩上。他使劲挣扎了几下,无济于事。   “既然都被你叫做‘狐狸精’了,我就不能太失职。”楚玄雪朗声笑道:“狐狸精不就应该勾人抢人吗!”   说完,他足下轻轻一点,身形若鸿雁般凌空跃起,在空中掠过了一条淡淡的轨迹,向屋子的方向轻盈飞去。   月影赶到崖边时,并没看到冷火凤的身影。她等到亥时,见她还是没出现,便起身回去了。   刚推开房门,月影一眼便看到醒�h坐在桌旁。   他浑若不觉,垂头抚弄着自己手上的指环,披着的头发直滑到腰际,些许落在了肩上。   月影走进屋内,眼光瞥过桌面时,看到了一碗参汤,早已冰凉。   “醒……”   “来人。”醒�h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句,语调清平。   稍顷,一人飞快跑进了房内,单膝跪下。   “把参汤温了再端来。”   “是。”那人起身端碗,退了下去。   “醒�h,我……”月影走到他身旁,刚要说话,却被醒�h一把抓住了手腕,向自己一扯。一个踉跄,扑倒在他的身上。   月影顿觉呼吸紊乱。   醒�h紧紧抱住她,许久,只小声说了一句:“的确是瘦了些……”   心跳顿时停了几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