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追男也要有技巧   靖安七年元月,燕云天子四十寿辰,四方来贺,举国同庆。   自这位崇阳皇帝登基以来,燕云国力日益强盛。与归月、齐蒙两大强国实力相当,周边的不少小国纷纷跑来称臣。现在燕云国皇帝生日了,本就繁华的国都玉锦,便被络绎不绝前来贺寿的封王和使臣们渲染的更加热闹了。   而在距天子大寿不足十日之际,京城的人们津津乐道的却还有另一件大事――   五王爷,晏王府在招聘,招家奴家婢。   话说达官贵人府里买奴选婢本不是什么稀罕事,为何独独这晏王府与众不同?许多京外人士甫时都会有此好奇,然,在他们听闻这晏王府给的发的工钱,又知道了这京城禁军总教头、苏州新任城守,还有那位夷地剿匪屡建奇功的正南将军,都曾经做过晏王府的家奴,便也丝毫不为奇了。   何况这一次,还与往常有所不同。   晏王府除了招家丁护院外,还会甄选出一位‘书房丫鬟’。   想这晏王是何等风流人物,能做他书房丫鬟的定是位绝世才女。再加上晏王年近而立尚未婚娶,那这位明面上的‘丫鬟’,会不会……   于是乎,在这个寒风料峭的冬日,整个玉锦城都笼罩在一片淡淡的桃花云下面。不知多少人在翘首期盼着那位即将横空出世的绝代佳人,飞上枝头的凤凰。   清晨,小雪初晴。 化雪时,天气都格外的冷。便似那一轮挂在天边的太阳也被冻住了,清冷冷的光,全然没了平日的热度。   “咚咚,咚咚。”一串接连不息的叩门声打破了京城最大的书肆――百书斋门前的宁静。   “来了来了,大清早的,谁呀?”   百书斋的小二打着哈欠,睡眼迷蒙的将顶在门后的那根粗条木移走,然后再打了个哈欠,抽出了横插上的门闩。他伸手正要去拉开大门,门哗啦的一声自外被猛然推开,冷风毫无预警的兜头灌了进来,冻得他一个哆嗦,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觉身上裹着的那件棉衣就跟纸糊的一样薄。   下一瞬,门外站着的那位姑娘卷着风踏进屋内,脚刚粘地便直直往书架处奔去。小二连忙将门关上回身跟上去,“这这位小……姐,您、您是……”他的脸都是木木的,口齿也有些不清。   “把你们这儿最好的书都拿出来。”   脆生生的声音入耳,带着丝迫不及待的焦灼。   店小二一听是生意来了,缩着肩头冲手心哈了口热气,总算缓过劲来,搓了搓手抬起头时,已经换上平常待客的笑脸:“好的好的,小姐请先这边坐。”言语间,打量了一番这位大清早就来扰人清梦的姑娘。这姑娘一袭普通的淡紫劲装打扮,水汪汪的眼睛若新月弯弯,透澈清亮。她抖了抖披风上的寒气,随之被小二引到椅前坐下,微扬起尖俏的下巴,冲他咧嘴一笑,左颊的梨涡,不深不浅,“快点,小二哥,我有急用。”   “诶,我这就去把书取来。”   小二转身将桌上的油灯挑亮了些,走回那排书架前利索的抽出了几本书。恰在此时,忽然听见身后“啪”的一声。   只见那位姑娘想起了什么事似地,猛地一拍大腿,忙补充说:“对了,小二哥,不仅要是你店里最好的,更更更重要的一点是,要是男人喜欢而一般姑娘家不会看的。”话说完,心头忍不住窃笑,她竟自言自语起来:“江淼呀,这次你一定要投其所好出其不意,把那个什么‘书房丫鬟’一举拿下!”拳头一握,骨节咯咯作响。   望着她捏紧的拳头,店小二的眼角一跳。乖乖,柔柔弱弱的还真没看出来。不过‘男人喜欢而一般姑娘家……小二的脑子灵光闪过,倏地冒出一个书名,旋即这智慧的火苗又被他一巴掌扑熄在了萌芽状态。快到天子寿辰了,近日官府查得格外严,要是这时……想到后果,他心中咯噔一下。   回过头看向她,心虚的店小二努力用一本正经的表情,毋庸置疑的口气对她说:“这位小姐,我们店一直都是奉公守法规规矩矩的,那种书我……”   “你敢说你们店里没有!” 江淼秀目圆瞪乜了他一眼,黑着脸铿的一声抽出挎在腰间的宝剑,随手在空中挽了个剑花“啪”的压在了桌子上面,语调阴沉沉的道:“要是没有,这‘京城第一书肆’的牌匾我就帮你摘下来。”   店小二又一个哆嗦,只是这一次不再是被冻得。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把寒光铮亮的出鞘利剑,无声的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起来:“这、这,可是这……”   江淼从小到大本就为数不多的的耐性终于耗尽,她忍无可忍的拍桌而起,“真不知你们京城的商人是怎么做生意的!全都把到了门口的买卖使劲往外撵!”思到今早屡次的出师不利,江淼早就窝了一肚子火。   今天她特意起了个大早,斗志满满的出了客栈,原本打算得好好的,自己早点把书买回去琢磨几天,怎么着临阵磨枪,不亮也光。现在倒好,半个时辰过去了,从第一家的那盆冷水兜头泼下,接下来的几家书肆的小二们就跟预先商量好了似地,刚听完她说的话立马都换成了张‘牌坊脸’,快的跟变戏法一样。不仅如此,一个个还端腔端调的冲她说什么‘我们是奉公守法的’,‘我们这里是正经商家’……活像她是在作奸犯科不正经!   我只是想买一本书而已,至于吗?   江淼悲叹。就算她动机不纯,就算她想讨巧把着本书死记硬背,也用不着这样吧?   摸了些银两搁在桌上,江淼嘴里催促着:“快点快点,小二哥,我真急。” 进京后她听说有‘书房丫鬟’这等美事,差点没当场激动的跳起。俗话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她要想接近那个人,自然是混进王府机会最多,更何况还能在他的书房里当丫鬟。一想到这儿,江淼心里头那个美滋滋,可一转瞬,又真真犯了愁。凭她肚子里的那点墨水要想在“凤凰”堆儿里脱颖而出,几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她江淼,是那么简单就放弃的人吗? 当然不是!   想想她好不容易偷跑出家,从南祁千里迢迢到京城,为的就是那位晏王。能做他的书房丫鬟自是最好,要是没被选上,就女扮男装当护院去,再次点,厨房的粗使丫头、喂马的小厮、洗衣房的婢女……总之,她是铁了心要混进去的。   于是昨夜她躺在床上冥思苦想辗转反侧了一整晚,待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霍然开了窍!不是都说初选的内容是默出一段文章吗?我先应付了这一关。等过了初选,晏王说不定会亲自出来呢?   到那时,至少能近近的看上他一眼……   “你发誓不会告诉别人……”   “我发誓。”   江淼捏住那本蓝皮封面书的一角,往自己跟前扯了扯,没扯动。   店小二哭丧着个脸和她一人拉住那书册的一角,对峙着谁也不肯松手。   “你、你真不是官府的人?”   “我不是。”   江淼暗自加了把劲。   “你……啊!”   江淼霍然抓起桌上的长剑,在还��嗦个不休的店小二面前抖了抖。店小二惊叫一声,缩回手脚跳到墙边,用凄凄怯怯的小眼神瞥她。   看着他这副受惊过度战战兢兢的模样,江淼心里小愧疚了一把。然后,在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书面时,又不由得窃喜起来。嗯,看着名字就知道是本好书,“金……”她张口吐出一个字,打住,中间这字念什么来着?唉,管它的,反正又是金又是梅的,够大气,够文气。   她随手草草翻过两页后合上了,挑起细眉问小二:“这是男人最喜欢的?”   “……是。”小二抖着声音回。   “姑娘家都不大看的?”   小二不吭声了,只目光瞅着她。   江淼笑了,心满意足。她点点头把书往怀里一塞,裹上披风斗志昂扬的踏出了门外。 正文 第二章 真个X情滋味美   初三当天,晴空万里。   太阳迫不及待地跳出云层,霞光还未散尽,天边的一朵云彩就悠悠的飘来,停在了晏王府的上空。   待第一个人无意间抬头惊奇的发现,那云的模样竟然有头有尾有翅膀,怪异得紧,于是他脱口而出:“是祥云吧。”   “对,就是祥云。”   那人一怔,这才察觉,附近过往的百姓们已经里外三层的围在自己身旁,纷纷稀奇的驻足打望,伸直了脖子齐声赞和。   “是送那只‘凤凰’来的七彩祥云。”   “我看也是。”   大伙儿议论未完,一个完全走调的尖叫声突然横插了进来。   “啊――!让一下!!请让一下!”   众人齐唰唰调头。但见不远处的一个人脚下像踩着风火轮般直冲了过来,一边跑嘴里还呀呀大叫着,大伙儿吓得连忙把道儿让出来,齐唰唰的踮脚贴上墙根。   “哗啦”   一道淡蓝色的影子卷着阵儿风,从众人面前掠了过去。   默了片刻。人群里一个声音疑惑不定的问了句:“刚才过去那人,是位姑娘吗?”   许久,终于有人回:“……恐怕是吧。”   “恐怕是姑娘”的江淼,头顶这片“祥云”一路冲到晏王府门前时,已经过了辰时。   她喘着粗气,抬眼环顾四周,除了府门前站着的几名威风凛凛的佩刀护卫,再没其他人影,顿时将揣到嗓子眼的那颗心放回了肚里。还好还好,没迟。她抹了把冷汗叹道。前几日忙着练字,昨夜又兴奋的一晚上辗转难眠,谁知快天亮时她竟然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就到了这个时候。   王府门前不能久站,江淼走到墙边,连忙整理起自己凌乱不堪的衣衫和发髻。今天她特地换下平日贯穿的劲装着了套襦裙。淡蓝色的长袖对襟短袄,清丽淡雅,只是领口的那圈软毛直痒痒她脖子;下裙逶到脚跟,好看倒是好看,就是方才赶路时差点绊倒了她好几次;还有头上插着的那支鎏金凤鸾步摇,卖她的掌柜说什么是京城小姐们最心喜的款式,可一跑起来那根长坠子直晃荡着拍她脑门。   真不知道那些小姐们怎么受得了?抬手揉了揉头上痛处,她嘴里低声嘀咕着。   恰在这时,身侧的府门忽然打开,随后一个高大人影迈了出来。   江淼急忙站得笔直,双手交握在身前,敛眉低眼。   出来的那人脚下匆匆,忽然瞥见了她,步子一顿,稍后,转身走了过来。   “姑娘,可是来参选王府婢女的?”一把浑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是。”江淼低声回,恬静得眼都没抬。   那人瞥见她在寒风中被吹得通红的面颊(又跑又喊憋得),垂着眉眼,一副乖顺可人的样子,心中不忍,好意的提醒了一句:“那姑娘走错了,应该到侧门去。而且,也晚了些……”   “啥?!”江淼尖叫,大张着嘴巴看向那人,在瞥见他眼底闪过的那丝惊诧时陡然惊觉,脸色又变,委屈的一掩面,泣声道:“这可怎么好?这位大哥,小女子家无兄长,下有弟妹,家母抱病在身,父亲又因为年迈被雇主辞了工,都指望着我能选上王府丫鬟,挣得银两供以家用。如今,如今……”讲到这儿,江淼连眼都没多眨一下,抽抽嗒嗒的举袖抹向眼角。   就在她声情并茂的说着时,“萧总管,”一个声音将她打断了。一名侍卫随声快步跑上前,对萧青山行礼道:“如王爷料得一样,淮王殿下来……”   萧青山打量了江淼一眼,神色沉稳的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想了想,吩咐下一句:“你将这位姑娘送到侧门。”   “是。”侍卫不敢多话,抱拳应下,转身引着江淼走开了。   江淼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垂头抹着被自己抓皱了的衣袖,咂舌偷笑。好在娘亲喜欢看戏,不然今日,还真蒙混不过去。   谢过了那名带路的侍卫,江淼远眺着前方被黑鸦鸦的人海堵得密不通风的侧门,深吸了一口气,毅然决然的抬脚迈了进去。当她费劲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终于拼杀到门边时,脚将将要跨进门槛犹在金鸡独立的刹那,前方似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人浪骚动着猛然往后压了出来。夹在中间的江淼被前面的人一挤后面的人一压,顿时失了重心,‘嘭’的一声后脑勺撞上了门框,眼前直冒金星。这一恍惚,已经快被人潮挤出了大门,她如同包在汤圆里的豆沙心被卡的死死的往后退。   江淼一瞧慌了,忙使出一招擒拿手把住门框,给悬空的左脚找到个地儿,狼狈不堪的稳住了脚。紧贴墙壁,江淼咕咚咽下口唾沫,觉得浑身骨头都快被挤散了。原来,当奴婢也是个紧俏活儿呀。谁叫她今日应选的是书房丫鬟,不能露出武功来,要不然……哼。   江淼伸长了脖子,众人堆里打眼望去,气势雄伟的晏王府就在面前,那位她心心念念的晏王就在里面,怎么可以在这最后一步打住!?   江淼吸气再吸气,使出看家本领‘壁虎功’,扒住墙壁逆流而上……   “应选书房丫鬟的姑娘都出列了吧?”一个穿着王府家丁服饰的老者站在人前,面容严肃地道,“请随老夫来。” 他刚要转身,一道脆生生的亮嗓门堪堪把他的身形顿住。   “等等,还有我!我!”   随之一个姑娘从人群里艰辛的挤了出来,跌跌撞撞扑到他跟前,勉强站住了,胸脯急遽起伏着,急慌慌地说:“老人家,还有我,我也选书房丫鬟。”   那老仆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眉头微皱起。面前这人,一身襦裙皱得像是刚从泡菜坛子里捞出来的一样,长发挽做的半月发髻也被挤得撩乱不堪,歪七扭八的插着支金步摇……那个,步摇上那只没了头的东西……它是只鸟吧?   “你,也应选书房丫鬟?”王府老仆迟疑了片刻后问道,故意加重了‘书房’两字的语气。   “嗯。”顶着一头乱毛的江淼重重点头,笑得眉眼弯弯,左颊梨涡浅现。   晏王府总管萧青山立在一扇门前,顿了一会儿,抬手叩门,推开走了进去。   屋里的那个身影正绕着外厅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听见他开门的动静,霍然站定,挑眸看了过来:“哟,是青山呀。我五哥还没醒吗?”   萧青山走过去,行了一礼,道:“回淮王,王爷他还没醒。要不,我去叫一下……”   “呃,不必不必。”淮王连连摆手,截下他的话,笑道,“本王就是路过时觉得口渴了顺便进来喝杯茶水,等五哥醒了再去聊几句就走,哈哈哈。”   对于他的干笑萧青山恍如未闻,垂着眼回道:“是。那只好让王爷再等一等,属下让丫鬟们进来再续上些茶水。”   “不用不用,本王不渴了。”淮王继续摆手,暗底下摸着自己被水灌饱了的肚子,有苦难言。这已经是第五杯了吧?   “既然如此,属下先告退了。”萧青山见此,也不多言,礼毕后退出了房内。   他前脚刚走,淮王后脚就跟了出去。几杯茶水下肚,现在撑得他难受,再加上心头越来越急躁,他怕待会见他五哥时一个不小心说错,今天不就白等了嘛,于是先到这外面透口气冷静冷静。   虽说今日艳阳高照,但毕竟冬日萧瑟,也没什么景致好看。淮王吹着小风,在前院百无聊赖的东靠靠,西站站,最后停在了院内的那口青花大瓷缸旁边。缸里的鱼儿正三三两两的蹿出水面,悠闲的吐着泡儿,淮王一看,顿时想到自家那位还在受苦受累的雪珠,顿时来了气,他弯下了身去虎着脸瞪着眼,鱼儿受了惊,以尾猛打水面溅了他一脸的凉水,�溜一下沉入了水底。   “怎么?!连你们这些……”就在淮王要‘恼羞成怒’时,他忽然瞥见一人疾步往这边走来,立时噤了声。待那人近了些,他认出了是萧青山手下的一名老仆。   老仆手里捏着叠什么,脚步匆匆。淮王看着看着,脑中灵光一闪,哦,今天不就是招书房丫鬟的日子吗?心头莫名一动。   “你,过来。”他扬声唤了老仆一句。   老仆听见声音初时微怔,旋即看清是他后,毕恭毕敬的走了近前,“小的拜见淮王。”   “你手里拿的,可是应选书房丫鬟的人的笔墨?”   “是的,淮王。”老仆躬身回他。   “给本王看看。”   “是。”双手恭敬的送了上去。   淮王接过,转身往屋里走去,坐回太师椅上,优哉游哉的一张张抽出来瞧。嗯,这手小楷写的秀气端丽,不错不错。哟,这份的颜体也独具风骨,很好很好。嘿,竟然还有五哥曾题过的诗,多久前的事了还能翻出来,这人倒真是用了番心思……   那名老仆站在他下方,不敢擅自离开。眼看着他又拿起了一张,左手同时习惯的伸向了身侧的茶杯,端起送到了嘴边,然后――   “噗!”   茶水成沫喷出,像天女散花一样喷得那个老仆满头满脸。老仆一怔,直到座上那位降下‘甘霖’的七王爷捂住喉咙呛咳得满面通红,他才猛然反应过来,连脸都没来得及擦上一把慌忙上去帮他拍胸抚背。   “淮王,您没事吧,淮王!”   “咳咳、咳咳咳。”淮王咳得惊天动地,忽而,又拍腿一边咳一边大笑起来,“哈哈,咳……五哥的书、书房丫鬟……咳、咳哈哈……”   老仆被他的异常举动吓懵了,一时没有了主意。只见淮王望着手里纸上的字迹,抽着气,笑得眼角发红湿润犹不止,他不由得好奇的凑了过去――   “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喜孜孜连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带结。……星眼朦胧,细细汗流香玉颗;酥胸荡漾,涓涓露滴牡丹心。直饶匹配眷姻谐,真个偷情滋味美。”   ……真个偷情滋味美……   脑子轰的一声响,空了。 正文 第三章 她是本王的人   萧青山别了淮王回到内室,一推开门,便见屋外的阳光正透窗照在了屋内,一人半倚在窗前,全身都笼罩在这片金灿灿的阳光里,颊上染上了日晖的红润。他长睫半垂,唇角轻抿,悠闲的拿着本书翻看着,满头乌发随意披散在腰际,任日光穿透发丝晕出一层柔和的光辉。   此情此景,直如入了画中,令人初望之便觉心都平和了下去。可立在门口的萧青山一瞧却一下紧张起来,虽说屋里地龙烧得热,窗口吹进来的风还是寒冽的。   “王爷。”他慌忙过去,把外衫取来披在那人身上。   晏王眸光未动,看着书页轻声道:“淮王还在?”   “在。”萧青山回答。   晏王默了片刻,“续了几次茶了?”   “五次。”萧青山忽然抬头,“按照王爷的吩咐,属下已经派人去请淮王了。”   晏王“嗯”了一声,“依着梓辰的性子,能挨六盏茶,倒也不易。”心道为了那匹叫雪珠的马,自己这位七弟还真肯下功夫。   两人说话间,一个叩门声响起。萧青山起身去开门,说了句:“淮王。”一人已经夹着风急匆匆冲了进来,走到半途,又恍然意识到不妥,遂放慢了脚步。   “哈哈,五哥,哈哈。”未语先笑,淮王慕容梓辰徐步走近,对着晏王寒暄起来,“最近这天怪冻的,五哥要注意身子别着了凉。呵呵。对了,我听陈太医说启用了新的方子,不知效果如何,今日特地过来问下五哥你。呵呵呵。”说到后面,笑声越来越小,底气越来越弱――那一双望过来的眸子漆黑透亮,光芒深藏。几分玩味,几分洞晓。   淮王有种喉头被噎住的感觉,顿了顿,猛地一拍大腿,“五哥,我也不绕弯子了!雪珠就关在宫里,你救还是不救吧?”说完,他梗着脖子一瞬不瞬的盯向晏王。   晏王迎望进他眼底,缓缓开口道:“雪珠在宫里,为何要救?”   “因为……”梓辰急声接道,忽然又吞吞吐吐起来,“因为我……”   “因为它的主子沿街策马,好不威风。”晏王眸底一闪而过的光,仿似一道冷电,直戳进他的心里。   慕容梓辰瞪圆了眼,张了张嘴没说出一个字。   “雪珠本是稀世良驹,目力之好便是十尺之内突发变故,也能瞬息停驻。然这一次,它却抬蹄撞了上去。”晏王低沉的嗓音若清泉般潺潺道来,却听得梓辰的心头一截一截凉了下去。待他说出“个中缘由,七弟自己琢磨吧。”这一句时,梓辰倏的站起,哽着嗓子道:“五哥,皇帝二哥是要饿死雪珠,你就真打算眼睁睁看着见死不救?”眼圈陡然一红,说完,他往好整以暇端坐着的晏王身侧凑了过去,苦着脸,一副决计痛改前非的表情,“五哥,我知道是我以前太娇宠雪珠了才让它这般轻贱人命。我有错,我发誓以后一定改。您就看在那老妪并没受伤的份儿上,看在雪珠平素最喜欢最亲近您的份儿上,救救它吧。五哥,我知道您是菩萨心肠,您……”   望着凑到自己眼皮底下那张殷殷企盼的脸庞,一对从来舒展开的眉宇活活皱做了个“川”字,晏王心头微动。宝马雪珠,每次见到自己时是最爱把头往他怀里蹭的,不撒娇个够,便连它的主人也别想轻易拉开。思到那对毛茸茸的耳朵,那双湿润润的黑眼睛,他心头又是一软。可是,七弟近来也确实太嚣张了些,别的封王不说,与归月和齐蒙的来使都起了不少摩擦,若不借此机会好生警示一番,只怕会生出更大的事端。想必,二哥作此决定,也是有这般思虑。   收起心绪,晏王启唇道:“我菩萨心肠?”   “嗯嗯嗯。”面前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使劲的点。   晏王一笑,“既然如此,你回吧。”   “五哥是答应了!”这一下连眼睛都像极了,只差没根马尾撒欢的来回甩。   晏王笑得云淡风轻,“当然没有。”   “……”瞠目结舌。“那、那你……”   “不用霹雳手段,哪显菩萨心肠。”   “臭五哥!臭慕容梓尚!那般铁石心肠。枉费雪珠那么喜欢你,活该你到现在还没个红颜知……”淮王的牢骚嘀咕在看到侯在外室门口的那道身影时,一下子停住。站在原地,他黝黑的眼珠子一转,恶从胆边生。   “你,过来。”他冲那人又招了招手。   等在那里的就是方才那位老仆,见状,他慌忙跑了过来,行礼道:“小的拜……”   “你手里拿的,是应选书房丫鬟的人的笔墨?”慕容梓辰截下他的话,问。   “是的,淮王。”老仆躬身回他。暗思,怎么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给本王看看。”   “是。”双手恭敬的又送了上去。   “那一张呢?”慕容梓辰忽然问。   “哪一张?”老仆对他的话发傻。   慕容梓辰眸子一沉,目光狰狞的视他,忽而又面色一变,似笑非笑的冲他招招手,“附耳过来。”   老仆凑了过去。   “被你抽走的那张,是本王的人的,你自己看着办吧。”慕容梓辰咬着牙根说完,把手里的一摞纸拍到老仆身上,阴沉沉的,折身迈出了院门。   老仆直傻了眼,杵在那儿,风一刮,凌乱了。   “眼观鼻,鼻观心,眼观鼻,鼻观心……”   当默念到第五十二遍时,江淼决然放弃。她不争气的屈服于内心的鼓动,在一群低垂螓首的淑女堆里,抬起眼睛肆无忌惮的四处打望起来。这就是晏王府呀?真漂亮!顶上的这根横梁比我家门口的那根柱子还要粗,还有这地面,简直可以当镜子照……目光微转,忽然间落在了身侧的一抹倩影上,陡时一亮:大美人!   但见她左手边端坐着的那位姑娘,一袭淡黄色襦裙,雅致不俗,眉如远黛,肤胜白雪,就那么不动声色的坐着,浑身竟还隐然透出一股书卷气韵。   啧啧,妙人,还真是妙人。   江淼连声嗟叹。脑子一热,头就偏了过去,“姐姐也是来选书房丫鬟的?”话刚出口,她就立马恨不得咬断自己舌头。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是这屋里地龙太热,烤的脑子成浆糊了吧?   果不其然。那位姑娘抬起一双如烟水眸,浅浅的睇了她一眼。   “嘿嘿。”江淼讪讪的笑着,退坐了回去。   “我叫柳飞飞,归月人氏。妹妹你呢?”温软的声音如珠似玉,入耳动听。   “我叫江淼,家在南祁。姐姐竟然是归月人呀。”江淼笑眯眯的接道,“那为何千里迢迢来燕云选个王府丫鬟呢?”   柳飞飞闻言,一下垂下了头去,纤细如玉的手指不停搅弄着袖角的绒毛,默不吭声了。江淼望着她,有一瞬间晃觉,她的脸颊飞出了一朵红霞……   “被老身念到名字的姑娘留下,其他的姑娘,就请先回了。” 正文 第四章 衣服就是用来撕的   一个严肃的刚正不阿的声音猝然将她从游离的思绪里抓了回来。江淼急忙坐直腰肢,屏息静气,无比紧张的紧盯着那位王府的老仆,看着他手捧一张薄纸,从嘴里迸出一个接一个的名字。   当听到“江淼”两个字时,她激动得几乎蹦了起来。   稳住!!她在心头咆哮,拼命按耐住自己,还差最后一步就能见到晏王了,一定要稳住!然后随着留在屋内的其她几位姑娘,斯斯文文的站起了身。   在走到门口时,那位老仆目光怪异的上下瞅了江淼个来回,道:“原来你是淮王的人。”   “啊?”   江淼诧异的扭头,下一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她忘了王府的门槛比自己家里的高,回头时脚下意识的抬起迈出,不妨重重绊住整个人跌了下去,脑子里最后的念头是‘不能用武!’,眼瞧着快要五体投地,她喉里“啊――”的那声惊呼还未出口,在空中乱舞的左手猛然间抓住了前方一件支撑的东西,不由得五指用力地拽住,随后……   “�溜。”   布帛撕裂的声音。   “扑通!”   重物坠地的动静。   四周一片死寂。   江淼扑倒在地上,瞧着自己手心还攥着的那块淡黄色裙布,瞬间石化了。   半晌后,她回过魂来,慌忙爬起身,连满身的灰都忘了去惮,一个劲的迭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帮你缝……”一边说还一边举着那布条就往身前那人的长裙上贴。   “不、用、了。”   仿是从齿缝间蹦出来的三个字,让江淼手下的动作一顿。她诧异的抬眼,看向面前那一张被怒火蒸得通红的秀颜,目瞪口呆。   柳飞飞一把抓过了布条,转身,疾步如飞而去。   “噗嗤――”   “哈哈哈――”   四周的哄笑突然爆发出来。   江淼脸上火辣辣的,她心虚的瞥了一眼周围,在看到门旁那位老仆的脸色的刹那,她只想刨个地洞整个儿钻进去。   这脸,丢大发了。   那时的她心想。却并不知道,这‘缘’,也结大发了。   墨紫的锦服着在身上,颀长身姿更显华容风流,及腰黑发以一支白玉簪束起,玉泽辉映,衬得面庞光润玉颜。   两个丫鬟娴熟的替晏王梳弄好后,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立在一旁侯着的萧青山这时捧起一件白狐毛裘走上前,披在了慕容梓尚的肩上,打量了一眼他的气色,终是掩不住担忧地说:“王爷,还是让属下去吧,您……”   慕容梓尚侧头看着他,一抹无奈浅笑印上唇角:“青山,既然是本王选书房丫鬟,主角怎能不出场。这戏要做,总该做足了才是。”话未落音,又忍不住掩唇轻咳了几下。   萧青山面色紧张起来,“怎么,王爷,换了个方子还是没用?”   “好些了。许是昨晚受了点寒,无大碍。”慕容梓尚压住咳,顿了顿,“马厩那边,你让他们再多备点细草料,还有,多分几次喂。”   “是,属下明白。”   慕容梓尚点头,起步走出了房门。屋外的寒风迎面一吹,他愈加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竟突然一黑。他慌忙站住,等到那阵晕眩过去后,才复又抬脚向前,紧攥着的手心里已是涔涔冷汗。   萧青山寸步不离的随在他身后,自是察觉了他的异常,霎时想要伸手去扶,可是双手却停在了半途,缩在袖里慢慢紧握成了拳。   今日这戏,说是演给皇上皇后看的,可又何尝不是演给天下人看的?   晏王至今还未婚娶,对皇上而言,那就是如鲠在喉。不日前圣驾于府上,皇上言辞间隐隐提及了王爷立妃之事,还说正妃人选若一时没有合适的,便先赐给王爷几位德才兼备的女子,为侍为妃皆由晏王。   便是在那一日,王爷示下王府甄选书房丫鬟。个中心思,别人不懂,他萧青山怎会不明白――若是圣上赏赐的女子,这一辈子便再难踏出这晏王府;但若只是府内的丫鬟,拖得几年后,王爷还能为她安排好一桩姻缘,并不算耽误了别人。   这种近乎是在打点身后事的心态,不止一次,让萧青山仿若被冬风灌体寒透了心胸。然而,他又无能为力。这七年来,王爷的病反反复复,瞧了多少名医,换了多少药方,连他都记不清了,可是病却丝毫不见起色。   病痛慢慢的消损着肉体,却将人的心先一步拖入了万丈深渊。那个曾经执剑沙场、风华无二的燕云晏王,恍若只是前世的一个残梦。   身前那人的几声压低了的咳嗽,让萧青山猛然敛回了思绪,他侧身上前,恰巧的用自己的身体替慕容梓尚挡住了廊外呼呼刮过来的寒风。好在书房离内室只隔着一座西院并不算远,两人不多久就到了书房门前。   萧青山快走两步上去为他推开了门,待晏王进屋落座后,他径自站在了太师椅旁边,清声道:   “都带上来吧。” 正文 第五章 世上最美弼马温?   江淼觉得有点头晕。   当随着众位姑娘一步步迈向书房时,她心底那个紧张呀,连带着头都有些晕起来。额头脸上都是湿津津的,她不敢抬手去擦,因为刚才丢脸的一摔,手和衣袖上都弄脏了,她可不想像只小花猫一样去与她的晏王久别重逢。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浸在她微扬起的眼角处,又是痒又是痛,却擦不得挠不得。   怎么办?   猛然‘计’上心头。趁着走到一处僻静的拐弯处,江淼用眼角余光飞快的瞥了瞥四周――没有人在看着她。心头窃喜。她悄悄地埋下头去,然后像从前跟着师兄们溜下河去玩水后一样,摇拨浪鼓似的左右用力甩了甩脑袋,晶莹剔透的汗珠霎时若水花四溅。   头更晕了。好在,汗不再往眼睛里钻,也算好受了些。她稍微松了口气,可这口气只吐出了一半,生生卡在了喉间――   一道,不,两道,不!四道目光,一前一后直戳在她身上。   迎面的冷嗖嗖的,后背的火辣辣的。   就在那四道冷热各异的目光的主人,都以为她会把头就这么着一直垂到地面时,江淼却霍然直起腰来,昂着首,挺起胸,目不斜视,除了面色稍显得红了些,神情再正常不过。   扭头看着她的柳飞飞惊得脚下一个踉跄,堪堪把住身侧的墙壁才没摔倒。走在最后面的那位王府老仆看得啧啧称叹,暗道,不愧是淮王的人,果真不是一般人儿。   而此刻的江淼心里头,恰是东边日出西边雨,只差自挂东南枝。   进入书房之前,王府老仆又絮絮念叨了好几次规矩,怎么行礼,怎么回话,一一讲得清清楚楚。江淼不是没听,她比任何一个人都听的要认真仔细,可是当她一脚踏入书房时,脑子里就只剩下一片空白了。她只听见自己的心,怦、怦、怦、怦地擂动。   视线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一点点、一点点往上移……   可是,坐在长案后的那个人,他是谁呢?   江淼抬起的目光在慕容梓尚和萧青山之间来回的转悠。   慕容梓尚从方才就注意到这名女子怪异的小动作,如今,见她瞪圆了眼睛大咧咧的打量着自己,发亮的眸光中什么都有,独独没有畏惧,不由得有些诧异。稍后,又见她视线稍移,定在了自己身侧的萧青山身上,咧嘴一笑。这一笑,左颊一个俏皮的梨涡忽现,连眼角眉梢都仿佛染上了鲜活色彩,生动明媚。   慕容梓尚有一瞬间恍了神。   所以当青山让众人向他行礼那双眸子瞬息被错愕席卷时,当那个看似文文弱弱的姑娘飞身跃到他面前时,当她在满屋人的惊呼声中死死揪住他领口时,他竟然没有及时避开。   “你是晏王?!骗人!”瞳仁骤然紧缩着,那姑娘一双黑眸若风中残烛般颤抖,瞪着自己嘶心裂肺地吼,“你怎么会是晏王?他鼻子眼睛嘴巴都不是长你这样的!”   “本王……”   “住嘴!你个冒牌货!你把我的晏王弄哪儿去了!?”   “你的?”慕容梓尚一怔,在嘴里玩味的重念了一次。   在江淼大逆不道的扑到案上时,萧青山就要一个手刀朝她后劲劈下,电光火石间,又闻一人尖叫道:“总管!她是淮王的人!”动作生生打住。此时在晏王一个眼神示意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我的晏王……”   江淼死抓住慕容梓尚的衣襟,汗如雨滴。她觉得天在旋,地也在转,眼前霍然全黑。摇摇晃晃的她一头从案上栽向地面,往前倒下时双唇恍惚擦过了什么温润的东西。可还来不及作想,她嘴里喃喃着“他是谁呀……”,攥着从慕容梓尚衣上揪扯下的一小片紫锦,厥了过去。   马车晃动着前行,鼻端是娘亲身上温馨的气息,躺在娘亲暖暖的怀里,摇晃着,渐渐的自己睡了过去。   突然,马车骤然停下,迷糊间听见爹爹的声音:“在下江门镖局总镖头江全易,各位……”再然后,却是刀剑激烈碰撞的声响。   有人在马车外大叫:“保护师母和小师妹!跟这群贼子拼了!”   自己被娘亲紧紧抱在怀里,憋得快要喘不过气。   “哟~,还有对大小美人在里面呀,哈哈哈。爷这次艳福不浅,兄弟们,你们的压寨夫人有了,哈哈……”   娘亲的身子在发抖,抱着自己不停的往后退,颤声吼道:“滚、滚开!滚开!”   爹爹发狂咆哮的声音就在车外,自己从不知道总是爽朗大笑着的爹爹也能发出这种嘶吼,暴怒而绝望。   “小美人,让‘爹’先和你娘亲热亲热,来……”有一只大手拽住了自己后背的衣裳,用力的往后扯。   “我不要!娘,娘!”   那人的眼睛里闪着让自己看不懂却胆战心惊的光。   “娘――!”   “淼儿――!”   身体悬空飞出,眼瞧着要迎头撞上料峭崎岖的山石,一阵马蹄声破空响起,仿若一道天光闪到了自己的面前。   揽起自己的那双手臂坚定有力,剑眉下凝望向前方的眸光犀利如刀,五官轮廓英武迫人,有着挡不住的英雄气概。   “抓紧!”   耳朵突然灌满呼呼的风,小刀般刮得脸颊生疼。剧烈的颠簸着,自己吓得只知道紧抓住身旁那人的衣裳。   一支银枪,舞出了漫天血光,吓断了贼人肝肠。   “你是何人?!敢坏爷的好事!”咬牙切齿的质问。   “在下,燕云晏王……”   ……在下燕云晏王……   江淼猛然大睁开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头顶上方喘着粗气。   那个什么书房丫鬟,是做梦吧?我还没进过晏王府,对吧?所以那个坐在……江淼原本想抬手擦擦额上的冷汗,突然的,把目光定在了自己握成拳头的手心――一小片紫色的布料。   那一瞬间,她只想再厥一厥。   原、来、都、是、真、的?!   她痛苦的闭上眼睛,心口憋的连气都快喘不出。   没了。她心心念念了六年的晏王,没得连渣都不剩了。   啊!江淼霍然用力的一捶床面。对了!那个晏王会不会是带了人皮面具?!比如练那些个什么什么功,毁了容貌,又或者要躲避仇人,所以,所以……   江淼犹在闭目冥思苦想所有晏王可能把六年前那张脸换成现在这张脸的原因,想得越来越激动,几乎马上就要按耐不住去把慕容梓尚脸上那层‘皮’掀下来。   瞧着她紧闭着双眼瞬息几变忽愁忽喜的精彩表情,进屋后就一直立在床前的那人紧抿着唇,再一次扪心自问:本王把这个女人‘捡’回来,真得没问题?   不由得他回想起两人三日前的那次初见。那日自己骑着雪珠与归月的使臣比试两国骏马,不意间,差点撞上了一名老妪,是这个女子闪出来将老妪扑了开,而且,还逼着自己将常年随身带着的锦扇作为了赔偿。一咬牙,这个可恶的刁女!不过,思到此处,他嘴角又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为何她在听说自己是王爷后,像翻书一样立马变了脸,还抢着替自己付银子,瞧她的样子根本不是因为畏惧自己,那她的目的……   蓦然想到了什么,他心口一跳,迫不及待地道:“本王知道你醒了。起来,本王有话问你。”   冷冰冰的声音带着跋扈的气焰钻进了江淼耳里,她这才惊觉屋内竟然还有别人,似是怕自己刚才心头的‘谋算’被人窥见了端倪,她慌忙张开了眼弹坐而起。那人似是没料到她会反应这么大,唬了一跳,目光将将迎对上她投来的视线。   江淼打量着面前这位似曾相识的人士,嘴里喃喏了几下,刹那间想了起来,“哦,我记起来了,你是那天那个住王!”话刚出口,她清清楚楚看到那位‘住王’的嘴角猛地抽了几下。   这是犯一种病的前兆。江淼以前在家乡的时候遇见过,最开始就是抽嘴角、斜眼,然后全身抽搐、口吐白沫……   “住王,你、你没事吧?”原来还是个病秧子。江淼心想,嘴里关切地问。又见他连身子都有些发抖了,她连忙起身就要去扶他。   “走开!”淮王慕容梓辰望着她满是汗渍和尘土的掌心,像躲什么脏东西一样,慌忙推了开。   江淼脚一粘地顿觉浑身无力绵软,脚步虚浮间又被他一推,腿一软倒在了床沿,头也“吭”的撞在了床柱上。   “啊!”她痛呼出声,捂住额头,眼里瞬间溢起了水光。   慕容梓辰瞪着她傻了一瞬后问:“你、你没事吧?”   江淼不吭声。   他又凑近了两步,俯下身伸指去戳她:“喂,本王……”   江淼抱着头,把脸埋在臂弯里,身子像只小虾米一样蜷成了一团。   “喂,是你先冒犯本王的。本王把你从晏王府带回来,好心的没关你大牢,还……请了大夫来瞧你。”心头说,五哥,那大夫虽是你请的,可诊金可是我付的哦。清了清嗓子,“如今你醒了,又对本王出言不逊。封号岂是能乱叫的?”   江淼把身子团得更紧。   慕容梓辰有些恼了,伸手就要去抓她,忽而听见一道闷声闷气的声音传来:“民女衣裳脏乱,别污了王爷贵手。”   慕容梓辰的手一顿,稍后直起身负在了身后,鼻中哼了一声道:“民女?本王看,是罪民吧。”满意得看到那对纤瘦的肩膀颤了颤,他才又道:“你混进晏王府有何目的?”   “我不是刺客!”扬起双泪汪汪的眸子惊诧的看过来,一急直接上自称了。   “本王知道。”慕容梓辰微眯着眼睛。去哪儿找这么笨的刺客?   “我、我只是……” 江淼言辞中支支吾吾起来,偷偷抬头,窥向面前抱臂长身而立的他。   “你是仰慕我五哥吧?”慕容梓辰忽然诡异的一笑。那日抢着替他付银子时,他清清楚楚听见她说了个‘晏’字。   “啊?……算、算是吧。”江淼吞吞吐吐。她仰慕的的确是‘晏王’。   慕容梓辰低身俯视着她,笑出了一口白牙:“本王帮你,如何?”   “啊?为、为什么?”望着他的眼睛,江淼有种被蛇盯上的感觉,全身�炅镆宦椤�   “不为什么。”慕容梓辰收了笑,撇撇嘴角,“我只是觉得,五哥的府内……”太死寂了。   曾经,那里是他最喜欢长待的地方。每次去,日子都过得比平时快。与五哥切磋切磋武功,比试比试骑术,再看看戏、品品茶、下下棋……这一眨眼一天就过去了。可是现在……他在那里待上一刻便如坐针毡。   晏王府里的人,做什么都轻手轻脚的,连说话都小声得很,生怕一不小心惊扰了谁似地。那天他一时兴起想把这女子塞进书房,其实是出于怨气想看看五哥的笑话,谁知后来五哥令人把昏迷不醒的‘他的人’送回淮王府时,自己瞧见的竟然是这个她……慕容梓辰睇着团坐在地上的江淼,心头忽然涌上个有些荒诞的念想:将写下‘真个偷情滋味美’的她放在五哥书房,或许只是当初的一个玩笑,可是现在,他却想试一下,将那日拦下他快马仗义执言不畏权贵的她留下,会不会有所改变?   江淼黑亮的眸子也在骨碌碌的转。也对,那人既然自称‘燕云晏王’,那他一定与这晏王府脱不了干系。也许我留在王府里还能查到些什么也不一定?   心念一定。“好!我答应你。”她脆生生地应下。   慕容梓辰点点头,笑着转身走向房门。   “对了,住……王爷,我去做什么呀?”江淼一脸讨好地问。书房丫鬟肯定是没指望了。   慕容梓辰闻言回头,朝她邪邪的一笑:“自是个美差。”说到这儿,一顿,“还有,扇面上的那个字,它念‘淮’。”   言罢,由下人推开门,慕容梓辰在身后那两道羞愧目光的恭送下,翩翩然迈了出去。   江淼站在晏王府侧门前,低头瞧了眼自己身上灰旧的粗布衣衫,又扶了扶头顶的布帽,抬手敲门。   不多时,门自内打开。   “你来了。淮王殿下的信呢?”   一个下人打扮的人站在门后面色不善地问。江淼急忙递上一份信函,乖巧的叫了声,“麻烦大哥了。”   “嗯。”那人从鼻孔里冒出个音,径直转身往院内走去,“跟我来吧。”   江淼急步跟了上去。   迂迂回回、穿穿 插插,这一路绕得江淼都快晕了头,眼见越走越偏,周围的房屋也越来越破旧,她情不自禁的问了句:“大哥,我们这是去哪儿呀?”   “你不是来府里还债的么?”那人白了她一眼,不耐烦的说,“自然是你上工的地方。”   江淼耸了耸肩,不再问了。   昨晚淮王笑眯眯地给了她一封信,说都给她安排好了,今早就来晏王府当奴婢还债。   不错,就是还债。还被她撕坏的那件晏王的衣服的债。那时的淮王一脸洋洋得意地说:“本王不能让五哥吃这个哑巴亏呀,对吧。于是乎跟萧青山好说歹说,人家才收下了那件衣服的银子,这不,才让你欠上了债。”   呸!好像谁巴望着欠一样。也只有出门不带银子的抠门王爷,才能想到这种抠门主意!在肚子里嘀咕了几句,江淼察觉前面的人步子突然停住,她也急急停下往前打望。其实骂是骂,她终归还是有点好奇,这淮王嘴里说的“美差”是……   目光僵住。   “以后,这儿都归你管了。”那个下人有些怨恨的瞪了她一眼,嘴里小小声的啐道:“活该。等着瞧咱兄弟们怎么收拾你。” 要不是你,老子会被调去扫大院?不就是仗着淮王的关系吗?还横到我晏王府来了!想到这儿,他心头更是有气,朝着江淼粗声的嚷嚷起来,“记住,隔三个时辰喂一次,每天至少清扫一次棚子,还有这些草料,”指了指不远处一堆小山状的东西,“你都要斩碎了再喂。特别是那匹白马,好好伺候着。”最后以一个长长的“哼!”收尾,说完,那人甩手就走。   江淼站着一动也不动,连眼都不带眨了,只是呆呆的望着前方。   许是听见了外面的人声,马槽处伸出了一溜的马头,什么毛色的都有,齐唰唰的扭头用黑溜溜的眼睛望向她。   江淼觉得头又有点晕了。   臭淮王!真当本姑娘是弼马温了!?   “阿嚏!”   慕容梓辰一个响亮的喷嚏。   坐在尊位的皇帝转眸看向他,又看了看他身侧空了许久的那个座位,站起了身。   方才还在觥筹交错热闹非常的席间众人,顿时静了下去。内侍总管李福也慌忙躬身上前,小声道:“陛下,您……”   皇帝如炬的目光扫了他一眼,从容却不失威严地道:“冬日天寒,将朕的长披给淮王披上。”   “谢、谢皇上。”慕容梓辰受宠若惊的起身回礼。自从纵马一事后,这位皇帝二哥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看。眼下看着捧在李福手里的那件墨金色绣龙纹的披风,他心头霎时回暖,便再也不去探究自己那喷嚏到底缘由何起,慌忙将披风接过披在了身上。   众人见皇帝落座,笑声重新充盈满堂。   天色渐暗。宫女们捧着九龙灯柱鱼贯而入,搁放在大殿四周,暖黄的烛光照耀下屋内更显得暖融融的。   在殿内的欢声笑语中,一个人轻轻踏着暖光步入了殿门,为了避开人群的注视似地,他特意靠着殿墙绕到了慕容梓辰的身旁,悄悄坐下。   慕容梓辰突然察觉到身侧冒出的一股子寒气,转过头来,瞧见是晏王,惊诧的唤道:“五哥?二……皇上不是恩准你先回府休息了么?”   慕容梓尚侧头对他一笑,面色有些泛白,“待会不是还有烟火表演吗?我也想看看。”   “哦。”慕容梓辰蹙眉轻应了一声。他这五哥方才走得那么急,连披风都没来得及披上,只怕冻坏了吧……蓦然想到自己身上披着的这一件,他眺眼望向皇帝,几位封王正跪在殿内敬寿酒献贺词,他慌忙把披风扯下来裹住了慕容梓尚,凑近低声说:“五哥,这披风我捂了会儿,应该有些热度了,你先暖和一下。”   慕容梓尚捏着披风愣了一瞬,黑晶般的眸底光芒突变。   冲天的焰火在半空炸裂开,五光十色,耀人眼目。   “好!”   一朵大彩花在夜幕里绚烂绽放,近到如探手可触,慕容梓辰禁不住站起与四周的人一起拍掌叫好。坐在他左侧的慕容梓尚闻声,偏过头望了他一眼,看见他满溢着兴奋的闪亮眸子,唇角微微浮起了笑容。有些日头没见七弟这么快意了。想兄弟几人中,他、二哥还有自己是走得最近的,可是……梓尚的目光突然落在右手边的披风上,金线绣做的云龙纹样,龙眼烁烁如能视物,就那样直冲他盯看过来。   慕容梓尚胸口一窒,稍后,悄然起身,步下了高高的观景楼台。   夜风带寒,树影婆娑。他径直穿过御花园往太和殿走去。当内侍躬身为他推开殿门的时候,坐在大殿内室的那人半点诧异也无,就像是料到了他会来一般抬头对他笑了笑,语调轻缓的说:“坐吧,五弟。”   慕容梓尚走进去,解下了披风,跪坐在崇阳帝的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一方棋桌,桌上星棋密布,黑白双子战局正烈。   “陪二哥下盘棋吧。”崇阳帝道。   “是。”   慕容梓尚应声,从身旁棋钵里捏起一枚白玉棋子,略一思索,伸臂,落子。   两人都没再说话,屋内静悄悄的,唯有落子时轻微的声响。忽得,噗的爆出一个烛花,烛台火苗跳动起来,忽明忽暗的光映照着慕容梓尚的侧脸,宛若照在莹润的玉面上,光华荧荧。   崇阳帝夹着枚墨玉棋子,瞥了一眼对面那张沉静如水的脸庞,踌躇了许久最后摇了摇头,他把棋搁回了钵内,低声一叹:“你故意让着朕,胜之不武。”带着笑的口气,脸上却不见笑意。   慕容梓尚修长的手指拨弄着钵里扁圆的棋子,半垂下眼帘,轻笑道:“是二哥棋艺又精进了,臣弟输得心服口服。”   “你呀。”崇阳帝阖上眼,“每回你心里搁了事,脸上就这样笑。”   慕容梓尚表情微凝。   “见过婉如了?”   突然的这句问话,让慕容梓尚又是一僵,只是半瞬,他旋即面色平常的回道:“是。听闻皇后娘娘近日凤体欠安,臣弟难得出府一次,便去探望了一下。”   “嗯。”皇帝颌首道,“婉如体弱,上次生桓儿时也是这样,三天两头的宣太医。朕当时着实吓坏了,每日都要去栖凤殿看一看方能安下心来。如今好在有第一次的经验,不至于大乱了阵脚。”   慕容梓尚闻言,默然不语。肺腑里的那团火烧得他浑身血液都快燃了起来,却又被堵在胸口的那层冰封在了下面,唯有冷汗湿了掌心。   “对了,朕听说你王府选了名书房丫鬟。呵呵,能被我们晏王看上的会是那位佳人,说与朕听听。”   慕容梓尚笑言:“只是一位普通的归月女子,名叫柳飞飞。”   “柳飞飞……”崇阳帝抚掌低声吟道:“‘泛柳飞飞絮,妆梅片片花’,嗯,是个好名。”望着梓尚,平素里刚毅威严的面容带上了兄长温煦的笑,“府里有佳人等着,朕就不多留你了。”视线在放于桌旁的披风上顿了一下,“夜里寒重,小七既然把它给了你,你便披上吧。”   “谢皇上。臣弟告退。”慕容梓尚站起身回道,行礼后,撩起珠帘踏出了内室。   殿外远处的烟火依旧明耀天宇,伴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断断续续落入慕容梓尚的耳里。宫中除去今晚当值的,几乎所有宫女侍从们都去凑热闹去了。走在太和殿外的石板路上,显得有些冷寂。   提着灯笼在前为他照路的那个小太监忽然回过头,对他细声细气的说:“王爷,奴才帮您把披风披上吧。”慕容梓尚蓦然停步,低头看了看,哑然失笑。披风被他拿出殿后,就一直挂在手上没用。   “不必了,走吧。”   “是。”小太监也不敢多嘴,回身继续带路。   烛光透过灯笼纸照出来,昏昏黄黄的,只及方圆半尺。慕容梓尚仰头,望着天顶那一轮被焰火渐浓的烟雾遮蔽住了光洁的月亮,心底无声暗叹。   二哥这披风,赐得恰是时候。   本意是给我,却让七弟受了这皇恩,再借他之手转与,自己怎会体会不到‘皇上’的这般苦心?二哥偏偏要,他承小七一个人情,原因,不言自明――   就在前日,大内侍卫将饿得奄奄一息的雪珠送到了晏王府,说是皇上寿辰不想杀生,于是赏赐给了府里。一匹畜生,哪能和血脉兄弟相提并论?二哥当初说要饿死雪珠,其实也只是想警示七弟,自然不会为它真伤了兄弟和气。亏得七弟关心则乱看不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如此一来,梓辰往后少不了会常跑去府里。二哥是想借此机会对他多加管束,但碍于自己身体久病,不忍开口明令。   如今倒好,管与不管这七弟,全由得自己决定。只是,今日带着小七体温的披风这一裹下来,便是刀山火海,也推却不得了。   慕容梓尚一想,心中觉得悲叹的,却不是这个,而是皇帝二哥如此恰到好处的安排。恩威并施,不偏不倚,不亲不疏。地地道道的帝王心术。   只是这一次,是用到了他的身上。   还有,在栖凤殿里,婉如说的那些话……   慕容梓尚捂住嘴唇,却还是从指缝泄出了咳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随着喘息黏在了掌心。   “王,王爷!?”   小太监举着灯笼关切的凑过来一瞧,霎时吓得腿软心跳,煞白了脸色拉住他:“王爷,奴才去去回禀皇上,请太医……”说着说着扭身就要跑开。   慕容梓尚望着手心,初时也怔了一瞬,蓦然回过神来,“别声张!”厉声制住了他。   小太监闻声回头,正对上他幽深如潭的一双眸子,浑身一个激灵,傻在了那儿。   “继续走。今晚的事,你就当作没看见。”   “是。”小太监颤颤巍巍的应了。   许是风又大了,捏在小太监手里的灯笼抖得愈加厉害。慕容梓尚慢慢走着走着,觉得脚下的路都有些瞧不清了。   江淼从如山的草堆里终于抬起了头,浑身就快像要散架了一样。她龇着嘴吹掉了一根勾在额发上的枯草,然后用最最最缓慢的速度直起了腰,僵直身体,长吁出一口气,整个人都觉得有些飘。   天上那个黄亮亮的圆东西,真像娘烙的馅饼……肚子锲而不舍地唱着空城计,江淼�t望着远处的月亮,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在家里,她虽然算不上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可也从没这么忍饥挨饿过,如今倒好,就为了一件衣服她就把自己卖了。要是到最后还找不到他……停!停!停!江淼猛然用力拍了拍自己冻僵了的面颊。不能灰心!不能丧气!江淼,别忘了出门前你留书写得什么!你说等你再归家时,一定将那人带回去,然后拉着他跟所有人大声说:“看,这就是我家相公。”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又好不容易进了晏王府,你不能被这点小困难……捏着小手指想比出一丁点大小,借着月色她无意间看清了手心,忽然顿住――   乌漆麻黑的掌心和指腹上,隐约可见好几个水泡隆起。   江淼撇嘴,难怪刚才觉得一弯手指就难受,原来是这些东西在作怪。从前练武时她也没少磨破手,所以倒也不会太大惊小怪。只是想到明天还要‘伺候’这群祖宗,带着这一手的泡可不好弄。   江淼再撇嘴,刚才一拍,只怕脸上都是指印了。她一边举袖擦着脸上的污秽,一边往进府时路过的那条小河的方向走去,心头琢磨着先洗个手,然后顺道摸去厨房找点吃的。   江淼绕过了几个弯,放眼就看到了远处一弯映着月华闪着粼粼波光的小河流。   奢侈!这是她脑海里第一个念头。一个王府还弄条河出来,拿来跳的吗?哼,看来这晏王和他‘猪王’弟弟差不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想到这儿,不禁又感叹,好在好在,她的那个‘他’不是晏王。   江淼暗骂了几句顿觉得十分解气,自己乐了起来,霎时有了心情打量起四周来。原本这里就是晏王府极为偏僻的小院,白日进来时她只觉得清冷,现在一望过去,昏暗的灯笼挂在屋前的廊下迎风晃荡着,两两之间隔得极远,悠悠忽忽,倒真添了分阴森可怖。   江淼心里头有些发毛,黑黑的眸子虚瞟着四周,脚下急匆匆。快点填饱肚子,然后回去睡觉,明日去找找那位看着挺好说话的萧总管,说不定能问出点什么。呵呵,柿子就找软的捏。暗自窃笑着,眼瞧小河也近了,江淼挽起袖子正要几步抄过去,忽然,脚步一滞。   有人……   跳河!?   从她现在这个角度,依稀可见河畔的枯柳树后站着一个人,俯下腰,正要一头往河里扎的样子。   “别!”   江淼一阵惊急,慌忙施展轻功跳跃起,凌空一招擒拿手抓住了那人手臂,自己身子尚在半空便死劲往后一拉,“别跳!你……”   后话堪堪打住。   看到那人的脸后,她就像被瞬间施了定身术,动弹不得,下一瞬,   “扑通”一声,石头落水。   “啊――!”   冰冷的河水激得江淼一声惊叫,不识水性的她在水里使劲扑腾起来。   水花四溅中,忽然,一道略微低沉的好听男声穿透水面钻入了她耳朵。   “这水,深未过膝。”   江淼一听,脑子还来不及细想,乱舞的手脚就碰到了水下硬硬的河床,略一使劲,竟然跪着支起了身。这糗出得……刹那间,江淼悔到直想自拍天灵盖。怎么自己每次见这个人都没好事儿?莫非,是八字不合命理犯冲?她撑跪着,偷偷的挑起眼角向上瞟。却见说话那人好整以暇的负手站在岸上,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闪,望着她,没有笑,眼尾却自然上翘弯着一个好看的弧度。   瞧正了这双眼睛,江淼顿然有些晕乎,咧嘴道:“晏王,呵呵,您还没睡呀。哈哈哈。” 左思右想该如何摆脱眼下的窘境,她一面傻笑着跟慕容梓尚打哈哈,一面挣扎着从水里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浑身都湿透了,被风一吹,紧贴在身上的衣裳像层冰袈,加上她的肚子空空的,更是觉得冷得厉害。   江淼直直天上,有些口齿不清地道:“那个,今晚月亮真、真圆,民女就不不不打扰王爷赏赏月了,哈哈,您……啊!”河底的石子滑溜极了,江淼冻僵的身子也不灵活,踩得一个不稳,她霍然又向后仰摔下去。   眼看着她又要再栽到水里的那一刹,一只手突然伸至抓住她的腰带,在她犹自回响着的惊叫声中将她拽了回去。   这一摔一拉,不过瞬间。江淼被摇得眼前斗转星移头晕目眩。她朦胧看到面前有一个影子,下意识得探手去拽住,却抓了个空。   那人拉起她后忽然撒了手,侧身避开,江淼的身体脱了力,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重重地撞在了河边上。   哎哟,我的小蛮腰……泪在眼眶里打了一转,她这声痛吟还未出口,不远处一个满带着焦灼的声音响起。   “王爷!”   许是听见这边的异动,萧青山拔腿往这边急忙来,停在了慕容梓尚面前。瞧见他安然无恙,他脸上紧绷的紧张表情微松。   “何事,青山?”慕容梓尚问。   “王爷请回屋吧。” 萧青山干瘪瘪的回道。半个时辰前下人来报,王爷回府后就撇开了所有侍卫,不知去了何处。这一路找下来,他早急得七窍生烟,没想到是到了这个小偏院。他瞥了一眼江淼,想到,要不是顾忌着地上还摊平着一个人,他说不定会逾矩的出言询问。   慕容梓尚抬头,看了看天上犹如缺了一角的银月,忍住没笑,对萧青山道:“你先回吧,本王……突然有了游园赏月的兴致。”说话间,他低眸扫了眼脚下还扑在地上的江淼。见她正高昂着头直望向他,那张被冻得发白的小脸上满是得意神情,黑溜溜的眼睛会说话,说的是“哼!看吧看吧,好意思盗我的说辞。”,那种得意的表情,瞧着端是有趣。   谁知他话刚出口,萧青山竟寸步不让的接到:“属下陪着王爷。”慕容梓尚眸子一沉,刚要愠怒,一把温软的嗓音突然加了进来。   “王爷。”   江淼趴着身体调转脑袋,望到一抹倩影从不远处的桥上踏月而来,身形婀娜,步履优雅。   柳飞飞?江淼微愕。   只见柳飞飞手里抱着一件狐皮大裘,径直走到慕容梓辰跟前,盈盈一拜,“奴婢拜见王爷。”目光对在场的其余两人视若不见。   慕容梓尚面色不变的‘嗯’了一声。他身侧的萧青山看见柳飞飞来,眉头微不可查的一蹙,张了张嘴没说话。   柳飞飞见礼后直起身,将手里的毛裘披在了慕容梓尚的身上,螓首低垂,十指如玉,细心的为他系着颈下的锦带。   “王爷,《芝兰赋》奴婢已经摹好了,您明日可差人送进宫去。”柳飞飞细声软语的说着,字字如珠含玉,听到耳中妥帖至极。   慕容梓尚依旧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心头倒是微愕。宫中的丽妃娘娘十分中意这书,连恭贺皇兄寿辰的一段歌舞都是她以此中诗词来编谱的,可惜宫里的只是个残本。那日,不知丽妃从何处听闻他府中有全本,特意差下人登门来求。自己在书房里只是随口提起过这事,没想到,这女子竟然记下了。   垂眸凝视自己身前清丽的玉颜,慕容梓尚的目光瞬间带上了一抹不明的光彩。   而从柳飞飞出现,江淼的眼光就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再未挪开,心头霍然一亮!原来如此!这不就是戏本里常唱的才子佳人、风花雪月么?   明月在天,一轮圆满。月色之下两人对立,一个丰神毓秀,一个幽若芷兰,那场景顿让人觉得绕着两人的风都刮得缠绵起来。   自然哪些什么‘金风玉露一相逢’、‘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东西是不存在于江淼脑子里的,所以她只能啧啧暗叹,眼摄精光,艳羡得几乎快流出哈喇子。   真好,真般配,真是羡煞旁人。江淼很陶醉。简直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鸟见鸟呆的一对。心想,人长得好就是占便宜,甭管谁看看他们都会觉得羡慕,这不连萧总管都是一脸……一脸……她不确定的在萧青山的脸上流连,半晌后,肯定,那就是羡慕,只是表达得稍微扭曲了一些。   慕容梓尚低下的目光忽然瞟到了江淼,见她瞪圆了眼睛艳羡之色溢于脸上,那副模样,叹,果真像是七弟的人。想到淮王,慕容梓尚乌云密布的心情顿时好转,许是那件披风上残留的体温还贴在他的身上,没有冷去。他心道罢了罢了,并非每个人都能如小七那般幸运,流年暗换,真心不易。   慕容梓尚将双手不留痕迹的拢进了袖里,转身道:“去书房看看吧。”。   “是,王爷。”柳飞飞柔声应下,随在他身后举步离去。倒是萧青山站着顿了顿,才急匆匆追了上去。   沉浸在眼福大饱满足中的江淼目送着三人的背影走得再看不见,突然觉得脖子有些发酸,再突然用力一拍地面。   “真该死!光记得羡慕别人了,竟然忘了问一问自己那事!” 她灰溜溜的爬起身,无比懊恼的道。   双臂抱住瑟瑟发抖的身体,江淼反身就要自暴自弃的洗个手,再回去换件衣服过桥到河对面的厨房去。恰在这时候,遮蔽住月亮的云层被风吹了开,她眼前骤然透亮。   正对着河面倒映的光,江淼发现了自己腰际衣服上那一团奇怪的东西。   这是什么呀?江淼狐疑地抬手摸了摸,凑到眼前,指端粘上了微红的东西。刚才弄上的吗?奇怪。脑子里想着,鬼使神差的,她把手放在鼻下一嗅,顿时僵住――   是血的气味。 正文 第六章 私奔?私奔!   “你吃不吃?”双目一瞪。   “……”黑漉漉的眼睛对瞪着。   “你真不吃?”咬住牙。   “……”龇出一口比她更白的板牙。   “吃!”叉腰,吼。   “……”干脆蔑视的别过头去。   江淼顿时气得噎住,翻了个白眼,吸气吸气、冷静冷静,她嘴里不停念叨着,叉着腰来来回回急走了几圈,忽然站住,回手一指,再吼:“你不吃是吧?爱吃不吃,本姑娘不伺候了!”   一股脑把竹篓里的草料倒进马槽,瞪了一眼,她拍拍手,走了。   “真是有什么主子养什么马。横什么横。还耍脾气闹绝食。不就是我那天挡了你路嘛,顺带用桌子砸了你蹄子,可是那些辣子油和酱汁是你自己没躲开泼上去的,赖不得我……”江淼嘴里嘟囔着往回走,眼前一花,下一瞬,头砰的重重一下撞到了一个结实的东西上。她一惊,猛然抬起头――   “咚!”   “唉呦!”异口同声的两句。   江淼捂住头,蹲了下去,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抬眼狠狠地瞪向那个正按着自己下巴痛得直跺脚的人。   “我说‘猪’……淮王殿下,您也出点声呀。”   慕容梓辰被她抬头撞到下巴,不防咬着了舌头,痛得口齿不清地回道:“水说额米出身,死你自己不……”   “你才……”猛然意识到面前站着的这人的身份,她堪堪把那句狠话咽回了喉间,瞪着慕容梓辰,她摆了摆手:“算了算了,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竹篓,心头暗想到,他也没说错,自己一到京城来就耽误了武功,如今连这点警觉都没了,回家后会准被爹骂个半死。   瞧出了她神色奄奄的不太对劲,慕容梓辰吐了吐舌头,等痛劲都过去了,眼睛晶亮地看着她问道:“第一天感觉咋样?嘿嘿,五哥昨日进宫了,你应该没见到他吧?没事,本王以后会常来,待开春了,也带着五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踏个青赏个柳什么的,你放心,少不了会带着你,哈哈哈。”笑到最后他声音渐弱――江淼正阴沉沉的盯着他。   慕容梓辰狐疑不解的问:“怎么了,本王的安排,你不喜欢?”   “当然……喜、欢、了。”江淼从牙缝里挤出的回答。让你一个人每天喂二十几匹马,刷洗个比院子还大的马棚,再斩细一大堆的草料,最后的最后,每晚丑时睡卯时起,我看你还喜不喜欢得起来!   “嗯。”慕容梓辰不甚在意的应了一声,目光却已经迫不及待向她身后探望,“那你去忙吧,本王去看看雪珠。”   江淼想起一事:“也好,淮王你去说说你那匹宝马,让它入乡随俗,别老耍小姐脾气不吃……”   “什么!雪珠又不吃草了?!”慕容梓辰眼睛蓦地大睁。   “嗯。”‘又’,敢情还不是头一着。   慕容梓辰焦急地追问:“五哥昨晚是不是到了这儿附近,但是没去马厩?”   “呃,啊。”江淼目瞪口呆。你神仙呀你?   “糟了!”双手一拍掌心,慕容梓辰往前急冲冲走了几步,突又顿住,随即旋身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说完,甩开腿飞奔,不刻便跑得没了影儿。   江淼被他弄得一愣一愣的,猛然记起下午要用的草料还堆着呢,她深吐出一口气,往左右两只伤手上都绑上根长布条,耷拉着脑袋一头扎进了那�d半人高的草堆里。   正当她与那堆草料奋战得鬼哭神嚎日月无光之际,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江淼抬头望去,只见慕容梓辰去而复返,还拉住另一人往这儿直直奔了过来,一边急走还一边回头冲身后那人赔笑道:“五哥,只怕和前几次一样,雪珠它,呵呵,这个,你看,我也实在是没法子呀,呵呵。”   一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的口气。   江淼嗤笑,可望着随在呱呱不停念叨着的慕容梓辰身后的那人,她又眉心突突一跳。今日的那人显然是匆匆穿上了外衣就被自己弟弟强拉了出来,连发都没来得及束好。   慕容梓尚被拉着慌急地从她身旁走过。江淼眼睛不受控制的,偷偷随着他移动,看着慕容梓尚一头墨色长发如瀑散在后背,衬着那一身的雪白狐裘,那种质感和光泽,让她一时有些移不开眼,心底深处猛然冒出一种莫名的冲动,她只想要把手指插进去,顺抚而下……   就在这时候,毫无征兆的一道目光突然回瞥了过来,四目对上的那一刹,江淼浑身一抖。淡淡的目光,却仿似瞬间看穿了她的心思。她窘迫的垂下头去,脸上像有团火再烧,连忙拉起铡刀使劲的切。   “哆、哆、哆、哆……”   一双精致的兽皮毛靴出现在她视野里,江淼把头垂得更低。   “怎么就你,其他人呢?”   “啊?哦,就、就奴婢呀。” 鼻端一缕淡雅的熏香压过了草料的味道,好闻极了。   慕容梓尚望着她绑着布条的手,微微蹙眉。在江淼以为他还会说点什么时,他一个转身,走开了。   毛靴渐渐消失在视野,江淼大松一口气。待两位王爷都走远了,她挑眼再瞥过去,悄悄站起身跟了上去。   马厩那边已经闹翻了天。但见慕容梓尚甫一接近,一声嘹亮马啸刺耳响起,随之那匹刚才还趴着郁郁寡欢的‘宝马’几乎是蹦起来的,撒着欢的甩尾巴,四蹄激动得乱跳,一颗大脑袋还直往面前的那人怀里钻,只差没一跃跳出栏杆,这样子……   江淼叹为观止。   稍后,她又望了一眼孤零零杵在一旁的慕容梓辰,不由得扼腕痛心。   淮王殿下,这马,真是你养大的吗?要真是,唉,也太悲催了。   ‘宝马绝食’一事得以圆满解决,江淼心情也跟着晴朗了些。她爬‘山’涉‘水’去了厨房,不出所料的,还是只剩下些残羹冷炙。暗骂了一句王府吝啬,她也没法只得草草吃过,急步跑回马厩时,被面前的一幕惊得呆了。   “哟,是江姑娘吧,呵呵。”一个正刷洗着马匹的男人忽然扭头看到了她,大脸上连忙堆上夸张的笑。   江淼又望了望他左边正在挥汗如雨埋头斩草的一个人,还有不远处清理着马棚的两人,脑子有些没转过来。   “这,这是我的活……”她诺诺道。   “不不不!”刷马的那男人急忙打断她,脸色微变道:“哪能是你的活呢?坐,你坐着就好。要是嫌看着我们这些粗汉起乏,便进屋歇着也行。这活儿,是断不敢再……”说着说着,对自己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斩着草料的那人慌忙站起,手在衣裳上擦了擦,走过去,“那个,江姑娘,我这儿有瓶药膏,是祖传秘方,专治破皮起泡,药到病除,您试试。”说完掏出一个小瓷盒子往江淼手里塞。   此时,就算江淼再傻也嗅出点味儿了。她暗自咬牙,欺负我是吧,哼!本姑娘也不是吃素的!   “那,我就谢谢这位大哥了。” 江淼笑眯眯的把盒子收下。   “不用、不用谢。”那人连连摆手。   “可是……,”江淼话头一转,顿住,“江淼很感谢几位,可是带我来的那位大哥说,这些都是我的活儿,如果都让你们帮我做了,萧总管会不会……”   “不会不会。”两个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最先招呼她的许二忙道:“活就这么多,谁做不都一样吗?哈哈。”心虚的笑了几声。   江淼为难的皱眉,思忖了片刻,摇头,“还是不行。如果被淮王知道了我……”   “千万不能告诉淮王!”齐声惊叫着惶急地打断了她。许二面色有些发白,连嘴唇都抖了起来,咬了咬牙为难的表情:“江姑娘,我、我们,你……”   江淼笑眯眯的瞅着他,直看到那人后背发冷后,她才收起了笑。   “哼!”江淼冷哼一声,“看你们还敢不敢欺生。”   “不敢了不敢了。”继续摇拨浪鼓,许二凑上前来,压低了声:“江姑娘还缺什么,以后只管吩咐,我们……”一张大饼脸对着她挤眉弄眼。   那粗的像笤帚的倒刷眉一挑一挑,江淼被这滑稽的表情逗乐了,噗嗤笑出了声,抬手一拍他肩膀,道:“本姑娘也不是小气的人,俗话不是说不打不相识嘛。   “对对,江姑娘说的对。”点头,连声应和。   江淼说完,眸子滴溜溜一转,压低了声:“这位大哥,我想请问一句,萧总管最喜欢什么?”   “啊?”许二的表情微呆。   “比如说,吃的用的,反正什么好弄说什么。”江淼续道。从那晚的情形来看,这‘软柿子’萧总管也并非那么好捏,于是她决定还是先投其所好,让对方麻痹大意后再套话比较容易。   那人张大嘴,傻望着江淼瞧,半晌后回过神来,嘿嘿一脸心领神会的贼笑,“妹妹这事,许二哥我帮定了。来来来,听我慢慢给你说……”   江淼撇了撇嘴,什么时候‘江姑娘’就变成‘妹妹’了?好吧,我江淼不拘小节,且听你说说,把耳朵挨了过去。   “嗯。嗯……啊!哦……嗯嗯……”   于是乎,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晏王府的仆役和丫鬟中都悄悄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江三水是对萧总管有意思才混进的晏王府。只可惜呀,唉……只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尾。是呀,后来的事,谁又能料得到呢?   “东街李家的桂花酥、北城门口许记的芙蓉糕……哦,对了,还有齐云斋的齐云饼,嗯,今天就先买这些吧。”江淼把厚棉鞋套在了脚上,弯腰系紧了帮带,从床上站起走到木窗前,打开,伸臂长舒了一口气。阳光真好,呵呵,正适合出门。又低头拍了拍挂在腰上的钱袋,一身男子装扮的江淼雄赳赳气昂昂的推门,走了出去。   江淼现在住的地方就在离马厩不远的一处小院,三间半旧的屋子,原本是给马夫值夜是暂住的。而晏王府的丫鬟们其实有自己的偏院,可是江淼不算晏王府的人,再加上当初那人为了给她难堪,故意安排了这个偏僻的地方给她。后来那几个马夫也说起再帮她在丫鬟们的院子里找个住处,江淼嫌麻烦,也就作罢了。   江淼不多时就走到马厩处,一个马夫正在投喂草料,扭头瞧见她了,大声打了个招呼:“早呀,江姑娘。”   “早。”江淼笑盈盈的回了他一句,“今天就麻烦几位大哥了。”   “没事没事,你去吧。”那个男子黝黑的脸上笑开了花,“这终身大事,自然比这些活重要多了,何况还有我们在呢。”说着他还用力得咚咚拍了拍胸口。   “哈哈。”江淼爽朗的笑出了声,“那我走了,帮我给许二哥他们也说声,谢了。”   江淼说完正要转身,一个急冲冲的人影从后面跑了出来,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江淼见他急得脸上都是汗,快步迎了上前,问道:“怎么了,赵大哥?”   那个姓赵的马夫苦着一张脸,回道:“江姑娘,那匹叫雪珠的白马,又不吃食了,这可怎么办呀?”忽然看到她,脑子一转,“咦,对了,那马从前是淮王府的,江姑娘你知不知道……   “我去看看。”江淼打断他,迈步往马厩深处走去。   一匹通体雪白毫无杂色的马匍匐在地上,由着围在它栏前的两个大男人怎么说怎么劝,它连脸都不转过来瞧一眼,架子十足。   栏外的两个马夫已经急出了汗,这时一见江淼来了,其中那个张着大饼脸塌鼻子的男人急忙跑了过来,“江小妹,这马……”   江淼摆摆手,眼中一丝狡黠闪过,道:“许二哥,看我的。”示意他把围栏的门打开,自己走了进去。   雪珠似是听到了她的动静,鼻腔喷了一声,没瞧她。   江淼走过去,蹲在它身边,抬手摸了摸它若缎子般的鬃毛,嘴里啧啧两声,“真是油光水滑,好皮毛呀。”音落,得到了个轻蔑不满的鼻哼。江淼也不恼,哈哈笑着把嘴巴凑到了雪珠茸茸的耳朵旁,小小声的嘀咕起来。   栏外的几个男人看得面面相窥。过了一会儿,只见江淼挪开了上身,一巴掌拍在雪珠的背上,“吃还是不吃,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她站起,前脚还没出栏子,身后响起一阵�O�O�@�@的动静,只见雪珠从地上撑站起来,走到马槽前乖乖的埋下头,大嚼特嚼起来。   此时,那几个男人早看得眼睛发光,纷纷围了上前,“江姑娘江姑娘,你刚才说了什么些呀?怎么……”   “这是……女儿家的秘密。”江淼冲他们眨了眨眼睛,调头径自往外面走。待出了马厩,她终于忍不住得扶住墙壁,捂住肚子哈哈大笑起来。这匹思春的公主马,哈哈,我只是告诉它淮王近日会来找晏王外出踏青,要是它饿瘦饿病了自个儿,晏王就不要它,换骑其它的马去。她还不可劲的吃,把自己养得膘膘壮壮的?   叫许二的那个男子在王府里似乎还有些人脉,由他打点后,江淼一路顺畅的到了王府的侧门,开门踏了出去。   门外喧哗热闹的街道,让江淼顿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望着街上如织的行人,街道两边琳琅满目的商铺,还有摆着各式各样小东西叫卖着的小摊,她又回首望了一眼身后的朱红大门,还有门后关着的那层层高耸的楼宇,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晏王的身体似乎不太好,平日也不怎么出门。想当初自己刚到京城时,在晏王府外苦等了三天,也没见到他一面。不然……讪讪一笑,算了算了,还是快点去把东西买回来。想到这,她又是噗嗤一笑,没想到萧总管竟然会喜欢吃这些小甜点,还真出乎人意料。   整了一整衣冠,江淼深吸气,双拳一握:江淼,用那些美食撬开萧总管的嘴巴吧!这次你一定要套出那人的下落!带着必胜的信念,江淼大踏步往第一个目的地,东街进发了。   “还差芙蓉糕就该齐了。”手里拎着两大包东西,江淼步履轻快的迈出齐云斋的大门,停步左右望了望,往北城门的方向走去。   “这位小哥,这位小哥,到这边看看,这儿有今年姑娘们最喜欢的胭脂水粉。”一个小摊主见她走过,慌忙大声嚷嚷招揽起生意。   江淼闻声站住,看了眼四周,伸指指向自己,“你是在叫我?”   “对呀。呵呵。小哥满面红光,一瞧准是红鸾星动,我这儿的胭脂姑娘们肯定喜欢,你就买盒送心上人吧。”那个摊主眯着双小眼道。   “哈哈,”江淼笑道,“我没……”话头蓦然停下。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片黄色的裙布,对了,我可以买来送给她,算是对那次的赔礼道歉。心头想定,她举步走了过去,   “这个吧这个颜色好。还有这个,抹上就跟桃花瓣一样,别提多水嫩了。”摊主舌灿如花,把几盒子胭脂一股脑的堆到江淼面前。江淼以前在家时确实没见过这么多样式的胭脂,一时也有些挑花了眼,左看看,好,右看看,也好。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一群小孩,前后约莫有十三四人,直杠杠的从她身侧的巷口穿了进去。为首的是一个虎虎实实的壮小子,走路时步子生风,像是个练家子。只见壮小子往四周一瞥,霸气十足的扯着嗓门吼道:“哪儿呢?揍你的那小子在哪儿?”   “就在这条巷尾,三哥和四哥堵着他呢。大哥,哎哟,你要帮我报仇呀,大哥。”一个细眉细眼的瘦小个挤上身,抽着淤青的嘴角带着哭腔回道。   “NND,敢欺负本小爷的人!呸!耗子,看今天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肉肉的拳头在那个叫耗子的小个子面前挥了挥,吓得小个子一个哆嗦,旋即又一挺小腰板,狐假虎威的得瑟起来,“对,打得他跪地求饶!磕一百、不,一千个响头。”   江淼歪着身子,扭头往巷子里打望,忽闻面前的摊主小声嘟囔了句:“这龙门镖局何总镖头的小子,真是越来越蛮横了。唉,不知哪家的孩子又要遭殃叻。”无奈的摇了摇头。   龙门镖局?!江淼闻言眸子一亮,不是跟我家同行么?还有那个什么何总镖头,我好像也听爹提起过。她放下手里捏着的胭脂,“老板,我待会儿再来买。”说完,一阵风一样跟了上去。   江淼进去了才发觉,这巷子竟然还连着巷子,纵横交错,七拐八弯的,走了一截还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她停下步子,平息凝神一听,前方隐约有打斗的声音。在那里!江淼疾步觅声向一侧的巷子跑去,刚刚探出巷口,猝不及防间,差点没被横空撞来的一个东西迎面砸上,江淼慌忙的错步躲开。   “哎哟!”   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忽然被当胸一脚踢出了战局,随着皮肉砸在地上的闷响,爆出一声痛呼。   江淼只来得及瞥了他一眼,就转眸看向前方纠打正酣的战场。在她面前,加上横七竖八趴在地上的,犹在连扑带踢的奋勇杀敌的,总共有近二十个小孩。待把情形看清楚后,江淼鼻中嗤了出声,这、这不就是对付个小屁孩儿嘛?至于闹出这么大阵仗吗?   混乱战场的中心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娃娃,长得出奇的精致秀气,粉嫩粉嫩的脸蛋上满是汗珠,挥舞着小拳头正打得虎虎生风,蹦跳躲闪,一招一式煞有介事,面对众多对手也毫无惧色。这等气派,江淼暗自点头叫好。她的眼光再转又瞥到战圈外不远的墙根处,一个扎着红绳穿着小花袄的小姑娘蹲在地上,抱着手臂不出声的抽泣着,衣服是脏兮兮皱巴巴的,一张漂亮的小脸吓得惨白惨白,齐齐的刘海下一双如水的杏眼,大睁着望向他们时盈满惊恐的泪花。   江淼望了望这个小姑娘,再看看那个小男孩,心头嘿嘿笑了起来。原来,是英雄救美呀,虽然这英雄……也忒年轻了些。   就在此时,霍然传来一道暴喝,只见那个领头的壮小子终于看不下去了,大叫着冲了上去,“滚开!让老子收拾他!”抡圆了胳膊一拳揍向那个‘小英雄’。   小小英雄斜眼一挑,微微上勾起的眼角一道冷光迸出,倒真有点俾睨天下的意思。又见他忽一转腕,搁开了身侧的对手,捏起拳头竟然直直迎了上去。   不好!江淼见状,眼角突跳,猛然想起她爹曾经说起过金门镖局的何总镖头,单枪匹马一双铁砂掌力挫了数十山贼,经此一战,被江湖誉为了“铁掌镖师”,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而这个壮小子是他儿子,只怕也习了这门武功。难怪,难怪那个叫耗子的一见他挥起拳头就直打哆嗦。想到这,不由担心,这小英雄只怕……她瞅到那壮小子眼中闪过的狠色,再眼瞧两人就要硬拼上,脑中一念:算了,这次就当‘美人救英雄’吧,身随心动,移步就欲跃起,突然――   “住手!你不住手,我就花了这丫头的脸!”   一个尖嚣的嗓音突兀的刺入了耳中,江淼的身形堪堪顿住,待她看清突发的变故后,心中的火头呀蹭蹭蹭直冒!   叫耗子的家伙趁小英雄不备,一把溜到他身后锢住了墙角的小姑娘,一手攥着块破瓦片,尖尖的裂口紧挨在女孩能掐出水来的脸蛋上。   被这个声音分了心神的‘小英雄’不备之下挨得壮小子一击重挫,嘴里发出闷哼,右臂‘喀嚓’一声脆响后,脱力的垂在了身侧。他往后连连退了几步,勉强站住了,秀气的眉高挑,怒瞪道:“卑鄙!你们这样算什么英雄好汉?”   “呸!”耗子叫嚣着,脸红脖子粗的一梗,把小得快没缝的眼睛硬是撑成了一线天:“这小丫头跟你是一伙儿的,我们这是、是……”说到这没了词儿,咬牙狠狠道:“是你不识好歹自己找死!”小姑娘似乎是吓得懵了,连哭都忘了,呆望着前方的眼中空空的。   “放了她。”‘小英雄’捂住受伤的手臂寒着张好看的小脸,身段不高却气势凛人。   耗子似是被他临危不惧的样子唬住了,张着嘴没说话。   “蠢货!他都这样了,你还怕他不成!”壮小子一声暴斥如雷贯耳。听了老大的话,耗子腰板就像突地有了脊骨,挺直了,眯着眼对‘小英雄’阴阳怪气的道:“要我放了她?好呀,你跪下来求爷啊。”他话音未落,他那老大已像座山一样垒在了小英雄面前,随声举起拳头示威的挥了挥。   望着堵在跟前比自己身量宽两倍的人,又看了看那个面无血色的小女孩,‘小英雄’抿著红润的唇瓣,不吭声了。   “你倒是跪呀!”壮小子蛮横惯了,得势绝不饶人,抬脚一下踹在他膝盖上。‘小英雄’一个踉跄后站住了。   “跪!”又是一脚,这次加了把劲,踢得‘小英雄’一晃斜栽下去,眼瞧着膝盖快触地时,他蓦然用单手一撑险险顿住,挑起眼来看过去,眼神像只小狼,厉害着呢。   “哟,还是个硬骨头!看小爷我――”   踢出的第三脚却落了空。壮小子只觉得后背一紧,随之身体被一把大力凌空往后一扯,四两拨千斤之法,将他后背重重地摔在地。   变故太过突然,壮小子愣了愣,抬起头看着身前不知何时蹿出的一个人,一时忘了动作。   江淼将他撂倒,纵身挡在了那孩子身前,阴沉下一张脸。   “你是谁?”意识到她只是一个人,刚才也是出其不意才让自己着了道,壮小子一个翻身站起,“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捏紧的拳头骨节咯咯作响。   江淼的脑子飞快的转动着,看来这臭小子还有几分硬功夫,自己要想几招之内放倒他只怕不容易,再一扫周围正虎视眈眈围过来的十来个人,还有那只抓着小丫头的卑鄙耗子,江淼有些犯难。自己要是硬拼,这一对粉雕玉啄的娃娃指不定会被欺负成怎样,最后,说不定还被抓住当人质要挟自己,那不就白忙活一场了嘛。所以……   “你走吧。本……我的事与你无关。”身后一把稚嫩的嗓音突然响起,口气却成熟得让江淼惊讶。她调过头看向那位‘小英雄’,‘小英雄’紧抿着唇,对望过来的眼睛里满是傲然。江淼暗嗤,屁大的小子,还真充上英雄了。   见江淼站住没动,那个叫耗子的贼眼一转,牙尖嘴利道:“听见没,人家都说不关你事了,你还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干嘛?小爷还真没见过,这么死乞白赖抢着当狗的,哈哈。”一句话让其他小喽��们轰然大笑。   江淼面含愠怒,咬着牙根,忽然,就跟变天一样,咧嘴笑了,点头:“对,说的也是,狗拿耗子。”一边说,她一边往前面的巷口走去。   “算你识相。”壮小子冷哼一句,不再盯着她,往左右使了个眼色:“兄弟们,上!把这小子的头给爷压在地上,磕够一千个!”   “是,老大!”一群小喽��猴急着就要跳上去。   却在这时候,急变突生。   快走到巷口的江淼突然丢掉了手中的东西,一个疾步旋身,带着一股劲风掠到壮小子的身旁,手臂一长拿向他双肩,猝然用劲,扯至脱臼。那小子也不简单,扭身便要一脚踢上去,却被江淼一指点住腰际,顿时浑身绵软,眼睁睁让江淼自后探出右掌掐住了他的脖子。这招式江淼和自己那些师兄弟从小‘切磋’到大,不知多熟练。   众人还来不及眨眼就变成了这般状况,不由得呆住。   江淼偏过头,越过壮小子的肩膀看向其他人,勾唇痞痞的笑起来,“本姑……本大爷就属狗的,专拿你这耗子了,怎么着?”目光冲前一瞪,对着那个叫耗子的贼小子沉声道:“瞎愣着干什么,快放人。”   “我、我……”耗子看看那壮小子,还有些犹豫。   江淼见此目光一闪,手下突地收紧。被她制住的壮小子双眼顿时暴睁。   “啊、啊。”吐着舌头,喉头痛苦的蠕动着,额上和鼻尖也冒出了细密汗珠,就在壮小子快翻白眼时,桎梏又一松,他赤红着脸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耗子何曾见过自己老大这般龟样,一时慌了神,突然腕上传来一阵剧痛,力道之大几乎像要捏碎他的骨头,“哎哟,哎、哎哟。”他捏着碎瓦片的手被那力道硬生生扳了开。   ‘小英雄’鄙弃的甩开了他的手,一把拉回了小姑娘,用那只完好的手臂紧紧抱住,糯软的声音柔柔的说:“有我呢,小雪,别怕,没事了。”小姑娘像只小猫一样紧贴着他,抓住了他的衣衫,娇小的身子抖得可怜的不得了。   这情景……江淼嘴角一抽。她还没看清苗头下出定论,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杂沓脚步声,往这儿急奔而至。江淼目光扫视,心中陡然一凛,不知何时这里少了个坏小子,该不会是回龙门镖局找帮手了吧?又想到自己这功夫糊弄这半大小子还成,要真是遇上何总镖头这种高手,只怕连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   她面色顿变,冲着那一对正‘情意绵绵’的小家伙呵道:“你们还不快走!”   ‘小英雄’深深地瞅了她一眼,拉起小姑娘往身侧的一个巷口跑去。“诶!”江淼急忙要叫住他们,转眼人已经跑得没了影子。“这次倒逃得利索。”她发愁的嘀咕了一句,只可惜,刚好是冲着别人来的方向,找死去了。   她撇了撇嘴,抬手拍了拍身前那小子结实的后背,“喂,帮个忙,让你的狗腿子们多跑几处叫几声‘救命’。”   “啊?我为什么要……”江淼一抓擒住那小子脱臼的肩膀,痛得他脸色恰白,再不敢嘴硬,滴着汗急忙冲身前的几个小子吼道,“去,每个人去一条巷子,大声的叫!”   那些小‘狗腿’们初时一愣,稍后,像群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进了几条巷子里。霎时间,凄厉的呼救声四起,江淼察觉那些齐唰唰往这边跑来的人群脚步明显被扰乱了,片刻后,又分作了好几拨往各个出声的地方跑去。   二弟教的这一招没想到还挺管用的。江淼呵呵的笑,等老姐带着你姐夫回家后,再好好夸夸你。   “谢了!”一巴掌拍在眼前的肩膀,在那壮小子“嗷!”的一声怪叫里,江淼抽身窜进了两个小孩离开的那条窄巷。 正文 第七章 第一次亲密接触   出了巷口没行多远,她便看见两团蜷在地上的身影,江淼优哉游哉的踱过去,俯下身冲一人笑道:“怎么了,胸口痛?”   那男孩捂着胸口蹲在地上,脸上全是豆大的汗珠,闻声,挑起一双丹凤眼扫看过来,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神色凌然,质问道:“你干嘛帮我?”   “因为……”江淼眸子滴溜溜一转,一把抓过挨在他身旁的满面焦色的小女孩,“因为本大爷见这小丫头长的水灵,想抢回去做我弟媳妇。”   “你敢!”丹凤眼生生瞪成了小鹿眼,“你敢欺负小雪,本……咳咳……”一听见他咳嗽,小姑娘眼里溢满的泪水凝在她颤抖的长卷睫毛上,欲坠不坠,饶是令人起怜。江淼不由惭愧得将她松了开,见她扑过去用力抱着男孩,抖着小肩膀却始终没吭一声,再想到方才的情形,江淼隐约察觉了异常。   “你……不能说话?”   “关你什么事?!”小狼继续炸毛。   江淼扶额,叹,真是只小白眼狼。眼见两人也算脱困了,江淼本想就此撒手走掉,免得自己好心还得人白眼,可一转念,又怕这两个粉嫩的娃娃被人牙子骗了去,再转眸瞧见臭屁小孩拖着伤还死劲的想要护住怀里的人,那小模样,“与我家老二还真像。”喃喃脱口而出。一想到家中许久没见的弟弟,江淼情不自禁的心头一软。得,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她弯下腰去想要扶这两尊‘小菩萨’,谁知被那小子执拗的避了开,江淼顿时恼了。   “我送你回家!”   “我不回!”小男孩寸步不让的吼了回去,握着那小姑娘的手,“小雪,我们走。”拉了一下没拉动,他诧异的扭过头。   小姑娘低垂着羽毛般的长睫,忽然挣了开他的手,抬起头来,白嫩的十指在空中飞速比划着,像是在编花一样,煞是好看。   小男孩看着看着脸色渐变,“你胡说什么?!”大喊一声打断了她,伸手去拉住她,漂亮的小脸上全是认真的表情,软糯的嗓音笃定道:“小雪你放心,我是不会和你分开的,离开了皇……家里,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不让……”   “你、你、你们……”一个带着诡异颤音的声音,突然从江淼被刺激得有些控制不住的喉咙里发出:“你、们、不、会、是、私!奔!吧?!”她抖着手,指指一脸理所当然的小男孩,再指指旁边一脸不胜娇羞的小女孩,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乖乖,想我江淼熬了六年才下定决心进京寻‘夫’,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竟然、竟然,私、奔?!老天啊,她无语的望天,这世道何时变成这样了?我燕云的国风何时彪悍成这样了?   就在她感慨万千时,另一旁的小男孩在小雪的帮助下,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紧皱着眉,脸色惨白地道:“走,小雪。”执意往前迈步。小雪搀着他,一步一回头地望江淼,紧抿着唇,清澈透亮的眼睛里全是谢意,以及,以及一丝乞求……。   江淼那根堪比树枝粗的神经在触及她眼光的那一刹,许是小姑娘的眼睛太清太亮了,所以她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江淼居然领会了些。嗯 ,的确是个可人懂事的丫头,只怕这私奔都是这浑小子自个儿想出来的,她不能说话又被他蛮力一拖,只能跟了出来。想到这儿,江淼几个大步跨了上去,自后一把捞起小雪抱在了怀里。   “你干什么?!放开小雪!”眼见‘心上人’被一个大男人搂抱住,小男孩登时像只被踩住了尾巴的小狼,龇牙瞪眼,只差没扑上来咬上一口。   “嚷什么嚷。嗓门大你就厉害呀?”江淼嗤道,“要想我放了小雪,可以呀,怎么说我也算帮了你,让你为我做一件事不过分吧。要是你做到了,我送你们出城。”言下之意是,就你现在的样子要想走出这条巷子都难,别提出城门了。   “如果我做不到呢?”小男孩也意识到了这点,咬了咬下唇,问道。   “连那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回家。”她说完这句,察觉到怀里的人蓦然抓住了她的衣襟,江淼安抚般的在小雪后背轻轻拍了拍。   “你要我做什么?”小男孩用上了壮士断腕的气魄,只是还不忘加上一句,“是你自己要帮我的,我那时已经叫你走了。所以你别想趁人之危故意刁难。”   小子心眼还挺细,江淼心说,嘴里道:“你放心,我让你做的事一不靠武功、二不靠蛮力。你便是只剩一只手,”见小孩突然面带怒气,江淼话语一顿,呃忘了你真是只一只手能动。干咳一下,续道:“甚至不用你去别处,只要站在这儿动一动头和手就成。”   小男孩漆黑的眼珠子一转,“好!”仰头一脸大义凛然的应道:“什么,你说吧?”   江淼瞧着他老气横秋的表情,噗嗤笑出了声,等止住了笑,拖着嗓音道:“我要你做的是……舔手肘。”   “啊?!”表情呆滞。   江淼笑得乐呵呵,“对呀,就是舔手肘。”   小男孩一脸看怪物一般的表情瞅着她,半晌后,缓缓的举手,低下了头去……   “十六、十七、十八……”笑眯眯的数着他‘越挫越勇’的次数,江淼忽然问,“喂,你头不晕呀?”   男孩闻言白了她一眼,你不是明知故问么?喘着粗气,满头大汗的继续奋战。   真够倔的。江淼啧啧感叹。   这时,被她抱着的小雪看不下去了,身体忽地奋力前倾,伸直了手臂想要去拉住他的意思。江淼一直在意着那个小子疏忽了她,小雪这个毫无征兆的动作让身体突然悬空,失去了支托,竟从江淼臂间滑落一头栽向地面。   “小雪!”   小男孩眼角余光瞥到,吓得惊呼出声,扑身上前,半空里一把接住小姑娘后仰面倒下,就在他要后脑勺砸地时,身体猛然停在了空中,随之被提着腰带轻轻放下。   一双晶晶亮的眸子凑到了他面前,含着笑:“小子,乖乖回家吧。”   “还没完呢!再等下我一定能……”后话被一滴落在他颈上的滚烫的东西噎了回去。他连忙翻坐起,“你怎么哭了,小雪!你……啊!”他方才一时心急忘了痛,这时想要抬手去擦掉她的眼泪,整个左臂就跟要断了似地,痛的钻心。   小雪拉住他胸口的衣服,一边哭一边摇头。小男孩咬着下唇,等那波痛劲儿过去了,颤声开口:“小雪,你不愿意走?”   小雪轻轻点头。   小男孩顿时像极了只被人抛弃的小狗,眼睛湿润着耷拉下脑袋:“你是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小雪拉住他的手,使劲摇头。   小男孩疑惑的又看向她,“那、那你为什么不跟我……”   “傻小子。”江淼抬手‘啪’的一声拍上他脑门,“你才多大就玩私奔?当过家家呀。这么没耐心又自以为是的男人,姑娘家最讨厌了。”   在小雪面前变成小狗的男孩,在她面前重新化作小狼一只,抬眸瞪了她一眼,亮出爪牙:“你又不是姑娘,你怎么知道?”话音刚落,他猛然间意识到一个从开始就被忽略了的问题:面前的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和一般男人不一样,要更尖更细,就像是……   “你是……太监?”   一句话坠地,江淼差点没被自己的唾沫噎死。她抡起一巴掌拍在那臭小子的头顶上,“你那只眼睛看见本姑娘像太监了!”你江姐姐着女装清丽可人,穿男装英姿飒爽好吧?!   臭小子受了一巴掌刚要发火,听到她的话后又一愣,稍后撇嘴,加上了一句更欠抽的:“哪只眼睛看着都像。”   “啊啊啊啊。”江淼心底在咆哮。她站起身怒气冲冲的来回急走,冷静冷静,江淼,看在他私奔不成身心受挫的份儿上,别和这小子……   “喂,像太监的这位大婶,你”   “臭小子!老娘和你拼了!”   脚底板狠狠的亲上肉臀……   江淼一步一步,走的极慢,简直举步维艰。她哆嗦着仰头遥望天空,悲叹:老天爷,要是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进那巷子……呃,当然你把‘那人’放在巷子里除外。嘿嘿。拎着她反身回去捡回的那几包糕点,一想到萧总管高兴后就能问到那人的下落,然后她再寻过去,然后……越想越开心,越想越开心,只觉得身体都飘飘然了,连手里抱着的、背上扛着的那两团‘重负’都像瞬间轻了许多,笑得嘴角都快裂到耳朵边她还犹自不知。   偏过头,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傻笑的样子,那个被她背着还一手攀在她肩膀上的小男孩不无好奇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江三水?”   “江淼,‘淼’。”江淼重音纠正。   “那不就是‘三水’么?”   江淼无语了。   望了眼被江淼横抱在怀里沉沉睡着的小雪,小男孩甜甜地笑了笑,又问道:“江三水,你为什么取个这名字?”   “因为我命中缺水呀。”江淼不无好气的回。   “哦。那你还有个弟弟?”   “你怎么知道?”愕然地反问。   “不是你自己说的么。”又一个鄙视的白眼。   “哦,对了,我好像是说过。呵呵,我还等着让小雪长大,过门当我弟媳妇呢。”   “你敢!”小狼爪在她肩上不轻不重的挠了两下,乐得江淼哈哈大笑。   “你弟弟叫什么?”小狼崽静了会儿,终究没忍住问了‘情敌’的名字。   “江鑫。”   “江心?湖面江心?”敢情你们家还真是跟‘水’耗上了。   “不是那个‘心’,是三金‘鑫’。”江淼再次纠正。   背后挂着的小狼崽半天没再吭声,许久后,闷闷的加了句:“他不会是命里缺钱吧?”   “哈哈,是呀,三水家穷着呢,所以才会去做丫鬟呀。”江淼别过头去,无意间瞥见了小孩的脸颊,细腻白嫩的跟水豆腐一样,微嘟起的嘴唇又像桃花瓣一样红润,怎么好看怎么生。这小子,准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心里想嘴里便问:“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我……”   “桓儿。”   恰在此时,一道低沉悦耳的嗓音自前方响起,语调若轻风拂过,在心湖上荡开了一丝涟漪。   江淼被这丝涟漪勾住了脚步,惊愕的望着前方正徐徐步下马车的那人。直到背后那个小子嗫嚅的小小声唤了句:“五皇叔。”,江淼全身都僵了。   “他他他、你你是……”瞪着小狼崽,她惊诧地口齿不清。   “桓儿,过来。”慕容梓尚站在车前,不愠不火的唤道,长身玉立,紫袍墨发。   江淼扭回头对上他眼睛的刹那,陡然有些发晕。今日的这人似乎有些不一样,可哪儿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   慕容桓宇听话的乖顺的从江淼背上滑了下来,小步走到慕容梓尚的跟前,耷拉着小脑袋,怯怯地又叫了句:“五皇叔。”简直比只小猫还温顺。   慕容梓尚低眉浅笑,俯身探出手覆上他的右肩,“桓儿,你父皇与母后,都很担心你。”一边柔声说着一边慢慢的滑向他细细的小胳膊,顿住,猛然收指一捏!   “啊――!”   一声哀嚎穿云破日,堪称幽长婉转。   江淼听得眉心突突的跳。她终于明白,今天的这人哪儿不一样了――   这位总是沉静如一潭深水的晏王,恼了。   在这声刺耳的惨叫声中,江淼察觉怀里温软的身子动了动,被她抱着小雪被惊醒了,正睁开一双水水的眼睛犯迷糊的望向她。江淼被她那纯净的眼神瞧得有些走神,暗叹:这小姑娘的眼睛真是干净好看,要是能给我家江鑫当媳……蓦然摇头打掉了这个念头,要真是那样,只怕这只‘小狼崽’还不把我家挠的天翻地覆。   察觉到有一人徐步走近,江淼下意识的垂下了视线。   想当初,她对这位晏王心心念念了那么久,六年来每次随着娘亲进庙求签许愿,亘古不变的一句话是:求菩萨保佑我与晏王结为夫妻。如今再想,唉,只怕当时供桌上的菩萨月老们听了都在发笑。   许是存了这份心思,现在在面对这位货真价实的晏王时,江淼总会不由自主的尴尬,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眼下见慕容梓尚走到了她面前,停步时两人相距不过三尺,她有些无措的低下头去,鼻端飘进的一缕淡雅气息,像极了老家院后的那片池塘开满荷花时,夏风送来的清香。江淼不禁深吸了两口,真是好闻啊。   在她心神荡漾间,一双修长好看的手探到她面前,温润的嗓音响起在头顶:“小雪,过来。”   小雪望着慕容梓尚只愣怔了一瞬,然后伸臂过去乖乖的由他抱了起来,双手环住他脖子时,嫩白的小脸竟然一下子红了。   “小雪,慕容叔叔送你回宫,好吗?”慕容梓尚温声问。   小丫头红着脸点头。   “等见过皇后之后,陪叔叔在晏王府小住一段好吗?”   这次,小丫头愣了片刻,用目光瞥了瞥不远处孤零零站着的那人,又回眸瞥了瞥面前这张温良如玉的脸,迟疑的点了点头。   “五皇叔。”化做了小猫的小狼崽这一声皇叔唤得九曲十八弯,顶着一张泫然欲泣的小俊脸,让江淼看得心颤,觉得心都快化了。这等撒娇的功底……不愧为龙子,出手不凡。等等,她的表情和脑子一起僵住,他他他是龙子,那、那自己刚才是不是拍过‘龙头’、掐过‘龙面’,踢过‘龙臀’了?!要是这条小龙回家后与那皇帝龙说去,自己岂不是,岂不是要……   人头不保?!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好?一得出这个结论,江淼顿时急的团团转,当然在这儿她不敢真的转悠起来,直煎熬得她憋出了满头大汗。咦,不对呀,她又想,再怎么说我也算救了小皇子,皇帝是当世明君,该不会计较那些‘小事’恩将仇报的吧?说不定还会好好奖赏我一番哦,对,没错的,到时候我就让皇上帮忙把那个人找出来。可是,不是说天下父母都护短吗?这皇帝再明君,遇上自家宝贝儿子的事,还‘明’得起来吗?   就在江淼心中这好一阵天人交战时,慕容梓尚回眸,目光淡淡的睇了她一眼,问:“你很热?”   “不、不,……是是是。”江淼先是摇头,旋即又像小鸡啄米一样使劲点。   慕容梓尚又看了她一眼,抱着小雪折身走向马车,坐进了车内,然后是灰溜溜的小狼崽也跟了过去。他的手臂刚才被重重的一捏,竟然感觉好了许多,也能使得上些劲了,自己折腾着踩着踏椅爬了上去。最后,侍卫们也纷纷翻身上马,连那些赶车的车夫都归了位,一行人整装待发眼瞧着就要调头走了,江淼独自站在寒风里,心口哇凉哇凉的。   哼,最是无情帝王家。   她那声鼻哼还未落音,马车的布幔忽然掀开,帘后一张带笑的小脸探了出来,高声叫道:“三水,过来。”   唤小狗呢。江淼嘴里嘀嘀咕咕了一句,脚下还是不由自主地走了上前。   “上来,上车。”慕容桓宇冲她招了招手。   “啊?哦。”江淼磨蹭着弓腰钻了进去,眼都不知瞧哪儿合适,像是蚊子叫一样说了句:“谢晏王”。   这时车夫挥鞭在空中甩出一声脆响,两匹骏马踏起蹄子,滴答滴答,随之车轮碾地缓缓往前行出。   江淼瞥见两个小孩都腻在慕容梓尚身边,她可不敢凑这个热闹,在三人对面寻了个边角远远的坐下。偌大的马车内温暖如春,还铺着厚厚的软垫,坐上去又软和又舒服。车行得也不快,就那么不急不缓慢悠悠的摇着,不多时,就把江淼的瞌睡虫摇了出来。   她靠在车壁上晕乎乎的阖上了眼。又过去不知多久,车身突然一抖,江淼的头一下磕到车棚柱上,虽然柱子包着锦布不至于磕痛,但还是让她醒了过来。   揉了揉眼睛,江淼挪动腰肢坐正,正打算继续睡,却发现对面两小一大的三个人都闭着眼睛。慕容桓宇和小雪横卧在车内,一左一右各自霸占着慕容梓尚的一条大腿睡得不亦乐乎。   江淼也只有这时才敢目不转睛的看着被两个小孩夹在中间当肉枕的慕容梓尚。说来奇怪,自己每次一看他眼神就觉得发晕,总觉得那幽黑的瞳仁里有一个无形的漩涡直把她往里面吸,这种感觉很不好,江淼觉得,却又说不清楚哪儿不好。   “嗯,这应该就是王爷的气势。”她暗道。恰在这时,对面端坐着的那人轻颤了一下垂下的浓密长睫,随后似是察觉到有人大咧咧的注视一样蓦然睁开了眼睛,深海般黑邃的眸子里一瞬光芒掠过。   江淼吓了一跳,惶急的错开了目光不自在的在车内飘忽打转,然后又像突然看见他醒着了一般,堆起一脸谄媚的笑开口道:“晏王醒了。王爷怎么知道我……奴婢会带着小狼……小皇子走这条道呢?呵呵,您真是神机妙算料事如神上知星星下知地理无所不会胸有成竹,竹、竹……”被他那样平静的眸光一瞧,她就快掰不下去了,尴尬的卡在了那儿。   慕容梓看着她,目光似波无澜。半晌后,在江淼几乎要在他的目光瞧得贴上壁角时,慕容梓尚微微启唇道:“你是怎么想到的‘舔手肘’?”   “啊?”江淼傻了眼。他、他怎么知道?!   慕容梓尚道:“你真以为那些人那般好糊弄。”在事发地点附近就优哉游哉的拌起嘴来,若不是他的手下恰好那时寻到,只怕这三人都得再受些皮肉苦。而这当事人,凝视着江淼瞪得圆溜溜的眼睛,至今还没有一点危险的意识。不过,她也算歪打正着,想桓儿自幼倔强要强,这次千辛万苦才寻到了机会逃出皇宫,要劝得他乖乖回宫,并非易事。   思到此,他唇角微翘露出一抹笑意,浅浅淡淡,却若春风吹绿了柳梢,染红了江花。   江淼于是傻得更是厉害了,微张着的嘴半天没合上。直到耳朵听见一阵压抑的咳嗽她才恍然清醒。   “晏王,您您没事吧?”见慕容梓尚掩唇咳嗽起来,她一急,人就凑了过去。   “嘘。”   慕容梓尚压住了咳意,把食指竖在了唇上冲她做了个轻声的动作,望了望枕在他腿上酣然大睡着的小皇侄,轻声道:“今晚他少不了会被罚跪,眼下就让他多睡会儿吧。”眼底的眸光里都是温柔。   江淼呆住。终于明白这马车为何走的这么慢,原来是为了……江淼心头像是被塞进了个暖炉,直烤的她连脑子都有些热了,察觉现在这么蹲着动作实在不雅,她勉强半跪起身,诚恳的笑:“晏王,你真是个好人。”一想不合适,连忙改口道:“是个好王爷。以前我……奴婢还挺怕你的,没想到……”   说没想到,没想到的事就真发生了。   前面道路似是突生了什么变故,马车一斜剧烈摇晃起来,江淼前倾着身子正说到动情处,被这么一颠一摇,登时一个重心不稳,然后就……   当躺着的慕容桓宇被连颠带挤还复压给弄醒后,睁开眼时看到的一幕,让他恍觉自己是否还在做梦!   江三水!你扑在我五皇叔身上干、什、么?!   慕容桓宇心头在吼叫,那姿势,那动作……天啊天啊!他惊恐的合上眼睛,我是在做梦我是在做梦我是在做梦,不停地默念一百遍。   而江淼那飞出去的七魂六魄终于三三两两归体时,她呆望着呼吸相闻处那双同样盈满了惊愕的漂亮眸子,缓慢的,缓慢的,分开了两人太过亲密接触着的,地方。   直勾勾地望着慕容梓尚,江淼一脸呆滞,突地,她“嗷!”的一声尖叫,踉跄着从车内跳了出去,脚未粘地,撒开腿一溜烟的跑,整一个,落荒而逃。   “来人!”   “在!”   “把这色胆包天的刁女的手指头给我一根根都剁了。”俊美的脸笼在一片绿光中,露出阴森的表情。   “是,淮王!”光着膀子,手上扛着铮亮大刀立在两旁的大汉们齐声应喝。   “慢。”另一张与淮王相比俊美不逊、阴森更胜的脸凑了过来,目光像是刀子,一刀刀的剜下来,“手还好,她最无礼的,是这儿……”一指,“来人,把这张嘴巴用线缝起来。”   “是!”   铮亮的大刀不知何时换成了银光寒寒的细针,穿着线,捏在那些大汉的手里。他们狞笑着一步步逼近……   “不要――!饶命呀,晏王!我再也不敢……”江淼尖叫着突然弹坐起,闭着眼双手在空中使劲的挥舞推搡,突然,随着一声“吭”的闷响手腕传来一阵剧痛,痛得江淼一个哆嗦,猛然睁开眼睛清醒了。   手重重的打在了墙上,火辣辣的疼,江淼却像是傻了般只知道呆望着前方的虚空,胸口急剧起伏喘息着,全身汗淋淋像是刚从水里被捞起来的。过了好半天,她望了望周围熟悉的环境,抬手抹了一把脸,心有余悸道:原来是做梦呀……好在是梦,心头顿时一松,也对,我怎么可能……做出那么丢脸的事情,一定是做梦了,嘿嘿嘿,江淼刚要咧嘴笑,突然,表情定住――   手指无意间的抚过,带起上唇一丝痛楚。   江淼愣了一瞬,霍然蹦起来扑到墙角那个水盆前,俯下身,一眨不眨的盯着瞧,待看清后,双腿一软跌坐下去。   妈呀,难道是真的?!我、我真把晏王给‘轻薄’了!!   这时,回忆像潮水般瞬息汹涌入脑海,被撞肿了的后脑勺也配合得一抽一抽的痛着,江淼抱住头,呜咽着把脸深深埋在了臂间。   这回是真死定了。我当时直接跑就行了吧,干嘛好死不死的转头去瞧王府的人追来没!瞧就瞧吧,干嘛还选在拐角处!拐就拐吧,你墙壁凸出来那么大一块是为毛?!江淼欲哭无泪。她用自己的切身经历沉痛的验证了,人只有两只眼睛,而它们没长在后脑勺上。   怎么办?被他们抓回来关在了这小屋里,江淼心底泛起恐惧:那个梦,它不会成真吧?她下意识的又摸了摸自己被磕破的上唇,心惊胆战、胆战心惊起来。晏王是何等身份,被自己这么冒犯了,岂会善罢甘休?只怕他已经在琢磨着是先把我游街示众再一刀,还是直接一刀下去解恨。   闭着眼想到自己凄惨的死状,江淼眼泪直往心里流。忽然,她脑子里闪过一片白光,突兀的响起一个声音来:江淼,你不能坐以待毙!想想你爹娘、想想小鑫、想想那个‘他’!像被刺了一下她腾地跳起,连衣物和盘缠都不收拾了,抓起自己收在床下的一把斩草刀,几步蹿到门后,掀开房门冲了出去!   “啊!”   “啊―――!”   江淼以绝对的嗓门优势压过了恰好走到门前的那人脱口的惊叫。   “你你你要干什么?” 那人望着她手里我物件,嘴角一抖,声音有些颤。   “我、我,”江淼望望站在门口面色大变的淮王,又看看自己手里寒光森森的大刀,一时没了词儿。   “呼,干嘛大白天拿刀出来吓人。”慕容梓辰从惊吓里终于回了过来,吐出一口气,恢复了平素的神情,“你是要去干活吧,先别急着去了。”他环抱着双臂,半眯着眼睛神秘兮兮的看她,“三水,嘿嘿,你的好事,本王可都听说了哦。”没想到那么多大内侍卫都没找到,最后竟然是你找回了桓宇那小兔崽子。   “啊?什、什么事呀……”江淼做贼心虚,别过眼小小声的问。   “还有什么事,当然是”蓦然察觉她浑身在抖,慕容梓辰诧异的顿住了,“怎么了你?”   “没什么没什么。”江淼连连摇头,躲开了一步。心头一个声音在哀嚎,不远了,江淼,那个梦离你不远了!   慕容梓辰费解的目光在她身上巡回,忽然停在她脸上,眉头一下蹙起。他伸手一指她嘴唇,厉声道:“你这儿怎么受了伤?”   “啊,我咬、咬破了。”江淼只差没哭出来。   他眉头拧得更紧:“胡说!自己咬的能咬成这样!”谁敢那么大胆欺负我淮王的人!他咬着牙狠狠道:“看本王不拨了他皮!”   江淼一听他那样说,整张小脸都白了。此刻的她自是体会不到他的‘护犊情切’,躲躲闪闪的往后缩,正当她打算趁着他不备跳窗脱身之际,耳后一个声音突然冒起。   “你别怕。等本王去问五哥,看他的属下是怎么关照……”   “扑通!”一声大响打断了他的后话。却是江淼听见了‘晏王’浑身一抽,腿脚霎时都软了,跃起在半空的身体被重重砸回到地面,痛的她差点没忍住哎哟出声。   “你今天是怎么了?” 慕容梓辰问了一句走步上前,袖角忽然被用力拽住。   眼瞧着他走进,江淼霍然揪着他的衣服,一张脸泫然欲泣,痛声道:“淮王,民女不是有意冒犯晏王的,真的不是。是那马车,对,是马车太颠的缘故,所以我才会,我才……”江淼羞于启齿般低下头,旋即又高昂起脸,信誓旦旦地接道:“我发誓,我绝对没有磕伤晏王!绝对没有!我只是轻轻碰了他一下,就一下下而已。就是在受伤痛悔之时,民女还记得先确认晏王的安危的啊。”你就看在我这点‘忠心’上,放我一马半马吧。   望着她期期艾艾的目光,听着她如泣如诉的话语,慕容梓辰脸上的表情一时间煞是精彩,嘴角缓慢的咧开,忽而……   “哈哈哈哈――”   突然爆发出的狂笑惊得江淼一震,傻傻的抬头望着他。   “有你的呀,江三水。”慕容梓辰一边大笑一边大力拍她肩膀,“真没看出来呀。你进府才多久就和我五哥到这一步了,‘肌肤相亲’,哈哈,干得好干得好。”   ‘咯噔’,江淼觉得自己的下巴掉到了地上,估计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了。   “想来也是。”慕容梓辰若有所思的一拍巴掌,自顾自的说,“难怪在皇帝二哥面前,五哥说了你那么多好话,还有桓宇那个小子也一直不停的帮腔。我当时还奇怪呢,现在想想,这不是明摆着嘛。”他俯下身去,一瞬不瞬的凝视着江淼,用铁板钉钉的口气道:“五哥是要让你立功,然后,皇帝二哥就不会太反对你们的事了。”说到这儿,他又抚掌一叹,“唉,把七弟当外人了吧,五哥也早说呀,要是我知道了你的初衷,当时也好在二哥面前多煽把风点把火呀。”砸着嘴,犹是不甘的微怨语气。   这一刻,江淼连怎么哭都忘了。   恰在两人‘聊’得不亦乐乎时,一阵轻轻的叩门声传来。   “进来。”慕容梓辰回身应道。   门应声虚开了条小缝,随之一张秀丽的小脸探了进来,先瞧见江淼时正要开颜笑,却又在转眸瞧见屋内的慕容梓辰后神色凝住,稍后,一道小身影急忙从门外迈了出来,像小蝴蝶一样飞到慕容梓辰跟前,屈膝就要跪拜。   “免了免了。”慕容梓辰心情大好,大手一伸揉了揉眼前那颗低下去的小脑袋,笑道:“小雪来找三水。”   小雪点头。   “那好,本王先去陪五哥下盘棋,你们聊吧。”说完,他抬脚迈步,嘴里哼着小曲乐滋滋的走了。   小雪见他走远了,起身走到江淼身边,却见她目光呆滞傻望着前方,顿时有些担忧地拉住了她的手。冰冷手心里突然的温度让江淼终于找回了些意识,她缓慢的转动眼珠看向她,半晌,木木的开口道:“你来了,小雪。”   小雪点头再点头,拉开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写了几个字。   手心痒痒的,江淼定定的望着她写,许久后,抬起头来木木道:“你写的什么,……我不认识。”   小雪嘴边的笑容一僵。   两人四目相交,大眼对着小眼。一个口不能言,一个目识几‘丁’。   江淼看着看着她,忽然悲从心起,竟然捞起横在脚边的大刀就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   小雪吓得不轻,瞪圆了眼傻住。   却见刀刃与皮肉只离分毫时,江淼动作一顿,然后两边嘴角一瘪,丢掉大刀搂过小雪嚎啕大哭起来。   小雪犹自惊魂未定,任由她抱着自己过了好久才回过魂,小手不停地去安抚着她抽动的后背。   “小雪,没了,我没了……”江淼抽泣着哑声说。我江淼十六年的清白、黄花大闺女的清白,算是掉泥沟里去了。就算再捞起来,谁还信它是白的? 正文 第八章 我要朝朝暮暮   接下来几天,江淼过得提心吊胆,那还有半点心思去捏萧总管那只‘软柿子’。她也不敢再逃了,现在连皇帝都知道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逃哪儿去都是死路一条。况且好死不如赖活,那晏王也不似那么小心眼的人,或许他看见自己在王府里勤勤恳恳的‘戴罪立功’,也就放过了她不是?   于是,在她这般熬过了最初食难下咽的两天后,到第三天时……   一把推开窗,望着屋外的灿烂阳光,江淼深吸了好几口气,叹道,从前都不知道,能看见清晨的太阳升起是多么的幸福。   幸福着的江淼掳起袖子转身往外面走。昨儿个她答应了教小雪骑马,今天要先去把马鞍上上去。思到小雪,江淼不禁会心的笑了出来。怪不得那只狼崽子那么喜欢,这小丫头的确可人贴心的紧。   这两天来,小雪知道她心情不好,就跟小尾巴一样一直跟着她。她斩草料时麽红了手心,小丫头就嘟着粉嫩的小嘴帮她吹;她干活时渴了,一抬起头,水立马就递到了面前;她要是饿了,她还会把晏王赏给……停停停!江淼慌忙打住思绪,怎么又想到那儿去了。现在,她是一想到晏王后脑和嘴唇就一抽一跳的痛。   不过,江淼摸着自己的嘴唇发愣,今早又有点不一样……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不期而至,弥漫在她唇齿间,混杂着淡淡的药香……刹那间,江淼脸庞烧得通红。   那是那人唇上的气息。   昨晚的那个梦,真实的令人面红耳赤,可又令人不由得回想。梦里的那人眼睛真是好看,她凑近了才发现,里面柔柔的是满天的星光月色,还有那两道修长的眉,挺直的鼻梁,以及……江淼抬手使劲掐了自己一把。你个没出息的,大白天发什么歪梦呀?你就不怕被晏王知道了拔了你皮。   她用力甩脑袋,像是要把和晏王相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统统都甩出去。直接把头给摇晕算了。唉,都说‘红颜祸水’,咋这不是‘红颜’自己也祸上了呢?   就在她停住摇摆,眼前还在天旋地转时,一只手忽然搭在了她肩上。江淼惊得“啊!”一声大叫蹦了起来,转回头去,瞧见了一双清明的眸子。   “呼,淮王,是你呀,吓死……”江淼拍着自己还在扑通乱跳的心口。   “小雪病了,”慕容梓辰打断了她,“五哥说你是我的人,所以让我来叫你过去。”   “啥?”江淼的手停在半空,一听是小雪病了也忘了去计较谁来叫她了,急声追问:“小雪病了?什么病?”   “高热不退。”慕容梓辰道,“昨晚就有点,今早愈发严重起来。”   “好好好,我马上过去。”江淼丢下马鞍,连手都没来得及擦就直接跑了出去,没走多远步子又突然停下,扭回身:“那个,淮王,小雪住哪儿?”   慕容梓辰不可思议的盯着她,“这几天她不是一直腻着你吗?怎么会没告诉你她的住处。”   江淼歪头认真的想了想,“哦,她或许在我手心上写了。”坦然的目光冲慕容梓辰看过来,“但是我没看懂。”   慕容梓辰几欲厥倒。扶额想想自己当初往五哥书房塞的这个江三水,再想想现在房里的那个柳飞飞,不胜唏嘘。   江三水依着慕容梓辰的提示,紧赶到小雪屋外时,着实被屋内的盛况震撼了。屋内里里外外塞满的人,她差点插不进去脚。   这是唱的哪一出呀?江淼在门口站了片刻,便明白了晏王让淮王去叫她的原因。   “小雪姑娘,你就喝药吧。这药一点也不苦。”   “……”   “不喝药这病怎么好呀,你这孩子。”   “……”   “看看,糖丸可甜了,小雪妹妹先喝药,姐姐给你糖吃。”   “……”   “乖。好孩子是不怕喝药的哦,小雪是好孩子吧?”   “……”   被众人重重包围着的小雪,裹着被子蜷成一小团坐在床上,低垂着小脸,整个油盐不进水火不侵金钟罩附体。   啧啧,我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让小雪该当我弟媳妇,她和我家小鑫连这一点都像。“让让、麻烦请让让。”江淼想着嘴里嚷着,奋力挤了进去。   似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小雪抬起头来,被烧得水蒙蒙的眼睛四处打望,待看到她时唇边一弯露出笑来。   “小雪,你怎么了,怎么会生病了呢?”江淼坐在床边,探手去摸她脑门,发觉滚烫烫的灼手,顿时情急地回头问道:“大夫呢?请大夫看过了么?”她话未落音,身旁一个小丫鬟低声地接了句:“还大夫呢,连药都煎好热了三次了。”   江淼一怔,有些不解的看向小病人:“那你为啥不喝呢,小雪?”   小雪紧抿着嘴唇,身子不露痕迹的往后缩了缩,双臂抱膝抱的更紧。   江淼似乎明白了一些,问:“你不喜欢喝药?”   小雪乖乖点头。岂止不喜欢,简直是……厌恶。   “有这么可怕吗?”江淼悄声嘀咕了一句,起身接过下人手里捧着的那个药碗,用唇小抿了一口,惊喜的回头道:“哇,这药是甜的耶,快,小雪,你也尝尝。”   小雪往上瞅着她,水水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无奈和坚定。   江淼撇嘴,看来这一招是不灵了,这小丫头,没我家小鑫好糊弄。她迈步坐回床边,耷拉下脑袋望着那碗黑糊糊的药汁,一声都不吭。   小雪有些困惑的望了她半天,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衣服,扯了扯。   “啊。”江淼侧脸看她,沉声道:“你不愿意喝,就不喝吧。”察觉到扯住自己衣服的手一滞,江淼继续说下去:“不喝药,熬几天说不定病也就好了。”小雪闻言眸子一亮,使劲使劲地点头。“不过……”小雪愣住,江淼话头一顿,为难道:“不过,骑马的事只好以后让小狼……小皇子教你了。”   哀怨的目光落在了小雪身上,她一声长叹:“想我江淼一介草民,命比纸薄,要是我再教你骑马害得你着凉,你又肯不吃药,被殿下知道了他只怕会一刀宰了我。”伴君如伴虎,她如今是真真体会到了。江淼想到伤心事,悲催的举袖揩向眼角。   小雪一瞧她哭,急了,拉紧她的衣袖,使劲摇头。   “怎么不会?”江淼扭头盯着她,红着眼圈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小皇子本就是记恨着我的。上次要不是我,他早带着你私……”他话未说完,手里的东西突然一空。   小雪几乎是用抢的夺过了药碗,不知是发热还是别的原因她脸颊通红,痛苦的闭着眼皱着眉,大口大口咕咚咕咚喝了个一滴不剩。   待碗离开唇边时,一粒甜甜的东西得空塞进了她嘴里。   “看吧,也不是很苦吧。”江淼笑着,正打算偷偷吮一下自己捏过糖的指尖,霍然瞧见那污黑发亮的指头,她愣了一瞬,旋即悄悄的把爪子藏进了袖里。   “呵呵,小雪,你以后要乖乖喝药。别让三水每次来都当着这么多人说,说皇子殿下记恨着我。”握紧拳头往四周黑压压的人群比划了一圈,她干笑道:“这事可不能多说,多了怕就成真了。”   一碗药下去,小雪有些发懵,含着平素最爱的糖果还在双目发直。江淼正要再讲几句,眼角余光忽然透过人缝瞧到了窗口,神色蓦然一震,稍后她将碗递给身旁的人,“小雪,乖乖喝药,好好休息啊。” 起身急匆匆跑出了房间。   从方才小雪一把夺下江淼手里的药碗,站在窗口打望着屋内情形的慕容梓辰就忍不住感叹出声:“真没想到,江三水还有这本事。五哥,”他不无佩服的看向自己身侧的那人,“你怎么知道她能骗小雪喝药?”   慕容梓尚眸光未动,轻声道:“你道她只是在哄着小雪?”   “呃,难道不是?”淮王更加惊讶。   慕容梓尚平淡的瞥了他这位七弟一眼,道:“她说的大半都是心里话。”   “啊!不会吧?!”慕容梓辰双目圆瞪,“她、她当我们那么心胸狭隘呀?这江三水,脑子不带拐弯的!”   不是我们,是我。慕容梓尚收回了目光,转身正要抬脚离去,忽然背后一阵疾风卷近,一道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蹿到了他跟前。   “奴、奴婢拜见王爷。”江淼慌忙的躬身行礼,谄媚道:“王爷,您最近气色不错嘛,哈哈。”明明心头怕的直抖,脸上却笑得不能再甜半分。   你我两天前才见过吧。慕容梓尚暗忖,不动声色的看着她。   “奴婢最近老想着您,不不不,是挂记,挂记着您。”意识到说错话,江淼忙改口,奴颜婢膝的上前,讨好般问了一句:“您手上的伤好了么?那晚过后,奴婢一直想问候您的,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今天终于……”   “你说什么?”慕容梓尚眉峰微挑,打断了她的话。   “五哥,你手伤了!?哪儿,快给我瞧瞧。”他身旁淮王闻言连忙过去凑热闹,被慕容梓尚伸臂挡开,神色平静的回他道:“我没事。”   江淼眼睛眨巴眨巴,看吧看吧,连淮王都不知道,就我这么关心你连那么久远的事还记得,感动吧?嘿嘿,你总该心软饶过我这次的无意‘冒犯’了吧?   心念一定,江淼笑得更是狗腿,咧开嘴,邀功般提醒起来:“晏王,就是上次夜里在小河边,您贵手相助拉了奴婢一把,等您走后奴婢才发觉衣服上有血……”   “你,随我来。”低沉的嗓音从头顶压了下来,语气莫名的凝重。未待江淼回过神,慕容梓尚已经折身大步地迈出了院门。   江淼心头咯噔一响,望着他的背影脑海中一晃而过的,竟全是马车里他暗色琉璃般的双眸,还有那线条漂亮的淡色嘴唇……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江淼连忙打住,忐忑的应了声“是”,急步跟了上去,随在他身后消失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   “呃……”一头雾水的淮王正要张口叫住他两,蓦然想起一件事:五哥说的是“我”而非“本王”哦。“哈哈。”他抚掌自个儿乐了起来,心领神会。明白明白,情话还是要两人独处时,悄悄的说。   慕容梓尚径自走进屋,挥手屏退了下人,迈步坐在屋内的太师椅上。跟在他后面的江淼猫在门外往里望了望,见他脸上神色无异,心中大石落了一半,缩手缩脚的跟了进去。   “王……”她刚要规矩的行一次跪拜礼,却被慕容梓尚一句问话打住。   “那事,你还与谁提起过?”慕容梓尚问。   “啊?”江淼惊愕,大咧咧的反问:“那事?”不知是否错觉,她觉得高坐在上的那人漆黑的眸子忽闪了闪。   “就是那晚的事。”慕容梓尚平声道。   “哦。没,没。”江淼连连摇头。我不是忙着当‘弼马温’就是急着‘捏柿子’去了,倒真没得空多想。要不是这次的‘意外’,她或许还记不起来。脑子里这般琢磨,嘴里却道:“王爷的事,我们做下人的怎敢多嘴。奴婢心里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只想着亲口问候一句就好。”瞧,这话说的多顺溜,爹爹,不枉女儿听您对外公说过那么多次吧?   慕容梓尚直望着她,那种目光,让江淼手心直冒汗。身上被他盯着的地方,好像正被人用小火在燎着,慢慢的火辣起来。   就在她快要被这种感觉压得稳不住时,一把清润如泉水的嗓音忽然响起:“你叫江淼。”   不是问句的问句。   江淼忙回:“是。”   头顶上方那道声音微顿,又道:“淮王令你入府还债。”   又不是问句的问句。   这一次江淼没敢立马回答他。她挑起眼角瞥了一眼他,见他神色淡淡不似要追究她的意思,又踌躇了许久,才道:“晏王,那件衣服补补其实还能穿的。当然,”她立即正颜表态,“奴婢绝对不是想要赖账的意思,只是觉得,一件那么好的衣服,破了一角就丢了,未免太可惜。”   “嗯。”慕容梓尚不明所指的应了一声,忽而开口道,“那,‘你的晏王’找到了?”   这次是标准的问句了,还故意调高了尾音,像把无形的小钩子抓住江淼的心往外一扯。   江淼咽下口唾沫,膝盖有些发软。缩起肩膀,颤着嗓音:“王爷,奴婢,奴婢……”   “你要找的那人,与本王有关。你错把他当做了本王,混进王府后发现认错了人,接着又被淮王以还债为由把你送了回来,于是你就一直待在府里想打探那人的下落,然而,至今没有头绪。”   他每说一句话,江淼的嘴就张大一分,待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晏王,你比我家城隍庙天桥下的那个贾半仙还神呀!”话音未落,猛然抬手捂住了自己嘴巴。惨了惨了,这下惨了,心中叫苦,把他比作那个算命的瞎子,这位王爷还不……突然,心跳漏了一拍,她的眼睛越睁越大。   我没看错吧?他、他是在……笑?!江淼直了眼。   但见慕容梓尚抿唇浅浅一笑,那一刻,仿佛满堂的光都明亮起来。他说:“本王记得,你当初应选的是书房丫鬟,那以后,你就留在书房吧。”   “啊?”   “怎么,不乐意?”   “不不不!乐意,太乐意了!”望着他微挑起的眉梢,江淼应得斩钉截铁。心头直犯嘀咕,那个什么‘知懒府’(芝兰赋)的东西,我连听都没听说过。我是怕您以后知道我不学无术难当‘重任’后,自个儿不乐意迁怒于我……   “那便这么定了。”慕容梓尚无视于她明显在走神的表情,点头道:“你先退下吧。”   “是。”   江淼恭恭敬敬的退到门边,双脚刚一踏出去,撒开脚丫子一溜烟的不见了。淮王淮王,这次你不能见死不救呀呀呀~~~   太阳从东边升起,慢吞吞的爬到头顶,然后又慢吞吞的西沉下去。   待到笔上蘸的墨汁都干透了,江淼抬头,看了看左侧那双眼尾微长的丹凤眼,转过头,又看了看右侧那双水灵灵的杏眼,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出声:“那个,要不我……”   “别再跟本王提你那本‘杀手锏’!”慕容梓辰几乎是咬着牙迸出的每个字。这个人缺根筋吧,还真揣着《金瓶梅》当‘宝典’了。要不是,他一瞥正乖乖端坐在江淼身边的小雪,一咬牙,要不是有小孩子在,我真想撬开你脑门看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团什么东西!   “你真就一首诗都写不出?”深吸一口气,慕容梓辰以尽量不要吓到小雪的口吻问。   江淼捏着笔杆,好学生一样乖乖的点头。   “那你应选时的金……那个啥,是怎么默出来的?!”   “嘿嘿。”江淼一听,竟然笑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用笔杆挠了挠脑袋,回道:“那是我在客栈里照着书写了几百遍才记住的。”   完了,破功了!慕容梓辰拍桌而起,眼睛凑到她了面前几乎快盯成了对鸡眼,咬牙切齿道:“随便什么诗,给本王来首。快――!”别让老子觉得一整天都白耗在了一个白痴身上!   江淼被唾沫星子喷得满脸都是,瞧着他的表情吓得抖了抖,半晌后,她的眸子忽地一亮,“对了,我会九九歌。”   “写!”   撇了撇嘴,江淼重新蘸上香墨,上半身几乎扑在了案桌上。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写完最后一笔,她还来不及多看一眼,宣纸就被慕容梓辰抽了过去。   “怎么样,淮王?这诗有意思吧。”江淼有些得意的问,心头想这是娘亲小时候手把手教她的,她可还一直记着呢。只可惜,自己后来喜欢上跟爹舞刀弄棒的,就不愿再学了。要不然,哼,本姑娘也会是才女。   慕容梓辰自是没察觉她的想法,他大略扫了几眼那‘诗’,面色微霁,侧脸看向江淼……身旁的小雪:“小雪,以后本王没来,就由你监督她学,一天也别拉下。每天……至少学十首。”   “啊?!”江淼惊呼。   “啊什么啊。”慕容梓辰的眼睛瞪得比她还大,“你现在是本王的人,不能被那柳飞飞给比了下去。”说完,瞧见江淼哭丧着一张脸,他话语微顿,缓和了语气又道:“作为奖赏,本王可以告诉你一件好事。”   江淼闻言,连眼皮都没抬。慕容梓辰顿时恼了,“你这……”手上突然一暖,只见小雪飞扑过来抱住了他的手,仰着小脸一双殷殷切切的眸子望向他,看得他心头怒火顿然全息。   “还是小雪乖,不像有一些人,不识好歹。”他举手摸了摸面前的小脑袋。   江淼在每天十首诗的重挫下,强打起精神来,挤出一脸的好奇凑了上去,嗲声嗲气的说:“淮王,什么好事呀,快说快说,奴婢好好奇哦。”   慕容梓辰浑身一抖,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用折扇别开了她那张狗腿脸。“你还是坐回去吧。”   江淼转过身去,黑着脸走回了案桌旁,再转过身时,又是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眨巴着眼睛,托腮望向他。   慕容梓辰清了清嗓子,徐徐道:“三日后,就是上元灯节。”   废话。江淼的心声。   “因为这次皇帝二哥大寿的原因,各国封王和使臣都还留在京城,所以灯节会空前的热闹。”   还是废话。江淼继续心声。我们做奴婢的,平日就不能随便出府,何况还是在晚上。   “那晚,本王会来晏王府,”   呃?江淼招子一亮。   “然后邀五哥一道去赏灯。   “哇!”江淼一下蹦了起来,指着自己,兴奋之态溢于言表,“那、那我我也能……”   慕容梓辰哗啦一下打开折扇,摇啊摇,“那是当然。”勾唇一笑,风流倜傥。突然他察觉手里一紧,低下头去,对上一双水汪汪灵动动的杏眼,他哈哈笑道:“小雪,如果你乖乖吃药,本王也带你去游花灯。”   小雪使劲地点头。   “好了。”慕容梓辰摇着扇子站起身,“本王先回府,今天就到这儿吧。”   “嗯嗯嗯。”   江淼和小雪齐齐目送着他走到了门口,慕容梓辰刚要迈脚,忽又一顿,回过头来眸光一扫她俩,贼贼地笑:“忘了提醒一句,每日十首,少一首,你俩就留下来看门吧。”言罢,潇洒的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江淼僵了脖子,半晌后,缓慢转过头来,望着身旁一脸习以为常毫不为怪的小雪,结结巴巴的说:“这些个皇亲贵族都、这德行?”说话说一半,杀人不见血?   小雪也对望着她,深表同情的目光,然后点头。   “嗷~”江淼抱头哀嚎,为自己现在及将要近墨者黑的‘精彩’人生。   既然进了书房,就算是王府上等丫鬟了,为了主子使唤方便(泪),江淼自然不能再住在小偏院。于是淮王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进屋告知她今天搬到西苑去。   江淼别过小雪,回房收拾包袱去。其实本来就没多少东西,她偏罗罗嗦嗦拖到了下午,打开门,几个壮汉像一排山一样立在门口,唬了她一跳。   “许二哥,你们……”她刚开口,话就被接下了。   “江小妹,听说你要去王爷书房了。我们哥儿几个来送送你。”叫许二的马夫一边说一边上前,接过了她手里拎着的小包袱。   江淼心头一暖,目光扫过四人黝黑的脸庞,心头有些澎湃起来。其实这几个大哥还是挺照顾她的,虽然刚开始给了她个下马威,可后来相处下来,觉得他们也没坏心。谁无过错被贬去扫大院会没点情绪?兄弟有了情绪了,帮着恶整一下出出气,这种事情她江淼从前没少做过,以后只怕也不会少。谁都不是圣人,总有个亲远疏近,那能揪着别人一点错就一辈子得理不饶人不是?   当然,这些道理,江淼懂却说不出。她只会对着男子们嘿嘿一笑,道:“前段日子,让几位大哥多照顾了。江淼以后会常回来的。”   几名大汉齐齐点头,目光中均是依依不舍,瞧得江淼心头又要澎湃了。她强压下了心绪,深吸气道:“好了,我走了。”言罢抬脚迈步,风扬起衣袂翻翻,颇有些大义凛然之势。待她快要走出院口时――   “那个,江姑娘,你就把那事告诉我们吧!”   呃?江淼愕然回头,却见身后跟着的许二正一个劲的冲方才出声的那个人挤眼色。   那人似乎也察觉自己说错了话,黝黑的脸上竟然透出了红晕。“那个、这个、您当我没问……”   “许二哥,是有什么事么?”江淼不解地问。   “没有没有,我们就是来送你的,只是来送你的。”许二使劲摇头。   此地无银三百两。   江淼对着许二笑眯眯地道:“那好。许二哥你也别送了,我自己过去就好。”说着作势就要去取回包袱。   “别。”许二避开她的手,好似听见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脸愤慨:“江小妹,让你自己拎这么多东西过去,那哪儿行呢?”   江淼嘴角一抽。这包袱里总共几件衣服,还没那把斩草刀的刀柄一半沉。这么遮遮掩掩的,绝对有问题。她心里想,脸上笑得更甜,猝不及防间伸手一把扯过了包袱:“没事,给我吧。再说西苑住的都是姑娘家,你去不太方便。”   眼瞧着她转身就快大步踏出院子,许二急了。那事还没问出来呢,她这拍拍屁股走人了,以后咱兄弟几个咋办?   “那个,这个,江小妹,我……”   江淼回身,环抱住双臂,“说吧,什么事?”   许二快步走了上去,压低声道:“江小妹呀,你能不能告诉二哥,你当初是怎么劝得那白马吃草的。”   立在他身后的其他三人齐齐点头,目光中均是孜孜求教。   晕……敢情是为了这个。江小妹小失落了一把,撇嘴,招招手,“附耳过来。”   许二忙慌慌凑过去。   江淼挨着他耳边,放声大吼:“你就告诉那匹公主马,晏-王-喜-欢-壮-的!”   魔音贯耳,许二差点没被震聋。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他愣了愣,有些发晕地问:“你、你咋知道的?我还以为外人都不晓得呢。”   呃?这次轮到江淼傻眼了。怎么?敢情那晏王……   “嘿嘿。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陈大将军的千金陈筝小姐,是这样的……”许二砸巴着厚嘴唇上下翻飞,巴拉巴拉再巴拉巴拉,听得江淼浑身一个接一个的哆嗦。   难怪自己那个啥晏王后,他会是那种反应。原来晏王好这一口――悍妇。   真是真是真是……   太有品了。   今天那个风和日丽,江三水扛着小包袱一步三停的挪到了西苑。   领路的小丫鬟惊愕的望了她一路,看着她眼珠子滴溜溜的直打转,哪儿有半分女子贤淑的模样,心中啧啧暗叹,这人和人,就是不能比。同是王爷的书房丫鬟,咋一个高洁的像幽谷芝兰,而另一个就像根狗尾巴草呢?   ‘狗尾巴草’江淼自是没察觉她怪异的打量,眼睛早不受控制的左顾右盼起来。望着周围精美的雕梁画柱、红栏飞檐、假山小亭,她心头越来越虚。话说,那晏王不会是故意的吧?故意把我放在身边,想什么时候折腾就什么时候折腾。虽说我江淼皮厚,也抵不住这暗箭呀,那到时还不一天脱层皮,两天……晏王,他会吗?……不会吧……不会吗?江淼摇头赶快打消了这个可怕的念头,可又一转念想到,以后会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位仙女儿一样的柳飞飞,江淼眼前疏忽闪过一片支离破碎的黄裙布,暗自一声悲叹。   以后的日子,只怕真不好过了。   带路的小丫鬟在一间厢房门前停下了脚步,侧头柳眉一挑,冷清清的对江淼道:“你以后,就住这儿了。”   “谢谢小希姑娘。”江淼笑得甜甜的回道。   “嗯。这里不比你以前待的地方,没得到吩咐就别乱跑。”小希见这张笑脸,自己也不好再僵着,勉强应了两句,扭身走了。   江淼见她的衣角隐在了半月拱门后,猴急的伸手‘磅’的推开了房门,脚只迈进去了一只就杵在了门口。   委地的淡粉色纱帐遮住了里面的雕花大床,随着门口窜进的风,薄沙轻拂着,暗香浮动。大床左边是一排盛装衣物的箱笼,箱笼旁竖着一面上好的菱花铜镜,镜台上梳篦、簪花、胭脂水粉,女儿家用的东西一应俱全,而床右侧是一张翠竹屏风,其后挨近轩窗摆好了一张案桌,阳光透窗倾洒,映着桌上一株叫不出名儿的花静然绽放,桌面的那套文房四宝,一看就不是凡品,古香古色,文气蕴藏。   江淼简直看直了眼,娘呀,让我每天住在这种屋子里,不会做噩梦吧?   在这间与自己风格明显格格不入的房内,江淼坐坐站站的片刻难安,觉得自己待在哪儿都不搭调。她一开始就万分怀念起偏院的那间‘小马棚’,可惜现在已是身不由己。又独自在床边规矩的坐了会儿,江淼终是沉不住气了,她跑到门旁虚开一条缝儿往外瞄,确定没有人后,一个纵身跳出溜达去了。   江淼再一次亲历了这些皇亲贵族们的奢侈。   奢侈!   站在自己第三次绕回原点的地方,江淼禁不住咬牙暗骂,没事修这么大的院子作啥?害得我连回去的路都找不着了。嘴里又嘟囔了几句,她的心火越烧越旺,再不回去今天就别想睡了,十首诗,十首呀!   眼瞧着天已经快黑了,江淼下了个决定。   瞅着上方,她一个提气飞身跃了上去,施展开轻功在房顶间腾跃起来,心想站得高看得远,总比在地上靠脚走的强。   脚尖触瓦,随即弹起,暮色中的身形轻盈如云。吹着小风,望着脚下瞬息后移的青色琉璃瓦,江淼不禁有点沾沾自喜起来。想自己这身轻功,那是在与娘亲的斗争中久经磨练出来的,就是镖局十几位师兄里也拔尖了,虽不至于踏雪无痕,却也算是身轻如燕。   思绪间,远处的庭宇楼阁间一片梅林影影绰绰可见。江淼眸子一亮,就是那儿了!记起自己进西苑时就穿过了这片梅林,江淼心头暗喜,正要飞奔过去……   “嗖――”   一道破空之音径直向她袭来!   江淼大吃一惊,脚下一错堪堪闪避开了,身形还未稳,“嗖嗖嗖!”数响接踵而至!   一见势头不对,江淼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次的箭势太密太急,她根本无暇一一避开,江淼没法被迫落下地面,脚刚粘地,十数个侍卫打扮的人就围了上前,一排乌黑的箭尖直指着她。   “你……”   “我不是刺客!”抢在领头那人问话前,江淼急忙摆手否定。   “那你……”   “我只是迷路了。”继续陈述事实。   那个侍卫头打量着她身上王府下仆的装束,一顿,不无困惑地问:“你是……”   “我是……”   “都退下吧。”这次,轮到江淼被抢了话,一道低沉悦耳的嗓音忽然自不远处插了进来。   众人一听这把声音,根本没去看来者便匆忙跪了一地,默契的齐声高呼:“参见王爷。”行过礼后,不及江淼眨眼,所有人瞬息间退的干干净净。   江淼咂舌,这速度。心头正要感叹,她的眸光不经意落在长廊上那道身影上,心口骤然一跳。   那人一身湖蓝色锦服,拢手立在了那里,望向她的眸子里无波无澜,似是一泓月下的清泉。   “王爷,我、不,奴婢、奴婢……”思到刚才的窘境又被这人瞧了去,江淼觉得脑子有些空,嘴里不由得磕磕巴巴起来。   慕容梓尚淡淡道:“本王不愿明日整个玉锦城都知道,王府的书房丫鬟被当做了刺客射了下来。”   江淼的脸顿时‘轰’的一下红了个透,这次连耳根也不能幸免。   望着她窘迫得几欲钻地洞去的表情,慕容梓尚的唇角不易察觉的扬起,他起步往前快出院门时,忽一个转身,“本王想去趟书房,你陪侍着吧。”说完,迈步离去。   江淼愣了一瞬,慌忙跟了上去,亦步亦趋的随在他身后。   月亮慢慢的爬了上来,静谧的夜来临。   江淼低垂着脑袋,耳中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低眸瞥着夜风徐来吹动身前那人的衣衫翩飞,湖蓝色的衣角摆动着,恍若夜色里一片湛蓝色的海。而她呢,如一叶小舟,正觅着这片海往前行去。   江淼恍惚间觉得,这一日,其实也并非那么糟糕。 正文 第九章 王爷,有危险!   几大摞书摊开,像几座大山,占据了案桌上半壁山河。在那书山之后,一颗小脑袋忽隐忽现,忽高忽低,发簪上缀着的那个小银铃铛也随着她的动作颇有节律的轻响着。眼瞅着身子越缩越矮,额头再一点就要磕到桌面了,那人却恍若察觉到了似的,用手中的笔筒支起顶着下巴,撑住了,紧闭着双眼继续做她的春秋大梦。   站在案桌前的柳飞飞瞧见这个一幕,面色瞬息几变,最后归于平静,她转头对身侧的另一人道:“王爷,请您稍等片刻,奴婢马上把案桌收拾好。”   慕容梓尚微微摆手:“不用了。”指了指被挤兑的只余下一角的桌面,“就这儿吧。为本王搬把椅子便是。”   “是。”柳飞飞盈盈一拜,出了门。   今日虽不像前段日子艳阳高照,可天气却仿佛还暖和了些,连一贯入冬就呼呼乱刮的风也不怎么吹了。只是灰沉沉的天空,一大片云层低低的压在天际,阴沉的让人觉得有些憋闷。   这是大雪将至的征兆。   耳闻门外再传来噪杂之音,慕容梓尚收回了远眺的目光。他见柳飞飞走进门,吩咐人将座椅搬到桌边,手里还细心的捧来了一盏琉璃灯,烛光照耀下,屋内登时一片明净。   待到其他人都告退了,柳飞飞又上前将砚台移到晏王手边,纤长如玉的左手捏着墨锭,右手勾起下垂的衣袖,细细研磨起来,动作优雅而轻缓。不多时,满室墨香弥绕。   “好了,你也退下吧。”慕容梓尚道。   “是,王爷。”   听了此话,柳飞飞转身走向门口。在踏出的那一刹,她回头瞥了一眼霸着软榻仍旧酣睡不醒的那个人,眸光不明的一闪,然后举步而出,反身合上了房门。   慕容梓尚坐下,抽出袖中的那封信,打开后仔细看了一遍,眸底渐渐带上了些柔色。这个杨念,都是将军了,一手字还半点长进也无,这‘龙飞凤舞’的,难怪二哥最喜欢看到他的军情奏折,又最头疼看到他的。不过,慕容梓尚眸子微沉,信上写到皇上招他与陈老将军一同归京,这事二哥倒没跟我提起过,不知是为何?   心中存了丝疑问,慕容梓尚折上信纸,探手正要去取砚上的宣笔,动作却被突然冒出的嘀咕声音打断了。   “臭淮王!”   慕容梓尚的手停在了半空。   “……可不可以换成一首,”顿了顿,“……两首也行……”说到后来声音渐小,完时还可怜兮兮的抽了下鼻子。   望着以一笔支头还能睡得不亦乐乎的这人,慕容梓尚不禁莞尔。自己昨晚放她出书房后,听说是去了小雪屋里。两人不知在捣弄什么,小雪一宿没睡,今早桓儿差来看望的人,愣是吃了个闭门羹。那小子,八成又在宫里急上了。   想到自己小侄子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的样子,慕容梓尚无奈的摇头一叹,桓儿天资聪颖过人,然而性子却太急躁。若不自小让他懂得‘君子端方、进退有度’,他日后只会骄横过甚难成大器。要知即便贵为皇子,有些东西也由不得你予取予求。   对面的人忽而又咂巴咂巴起嘴唇,低声嘟囔起来:“娘,等我找……到他,就回去……你说……为什么晏、晏王……不是……他呢……”喃着喃着,她的头不自觉的一偏,尖俏的下巴突然往笔侧滑落,直直砸向桌面。   慕容梓尚微惊,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伸手去托住她下颚以免她磕到坚硬的桌面,可是指端蓦然间贴近的细腻如凝脂的触感,却让他轻轻一震,旋即仓猝的缩回了手。   “吭!”   “嗷――!”   两声先后而起。   江淼痛得一个激灵,什么周公都不招待了,捂着下巴,噙着泪花,直抽凉气的醒来。好半晌回过神,她隐约察觉到旁边有人,霍然转过头对上一双幽黑如墨的眸子。   “晏晏晏王。”江淼跳了起来,一瞧自己的面前,再瞧瞧被挤在桌角的慕容梓尚,江淼像一只偷鱼时被逮到的猫,尾巴毛都缩了起来,“奴、奴婢马上就收拾好,王王爷您……”   “你要找何人?说与本王听听。”温润如泉的嗓音。   “呃?”江淼抬起头发愣。   慕容梓尚接着道:“若是晏王府相关的人,本王让青山去帮你查一查。”   “啊?”江淼这次睁大了眼睛,溜溜黑的双眸直勾勾的定在他脸上,不带一丝避讳和闪躲,仿佛一眼就能从那里望进她的心底。   好一双干净的眸子。慕容梓尚心中感慨,不由得放柔了语气道:“若他不在王府内,你也无需在此多耗时日,不是吗?”   “那个,他、他是……” 不知为何,听出晏王的意思是王府找不到就要赶她走人,江淼莫名的紧张无措起来。她十指绞弄着裙边,耳内一个声音不停的回响:这不是你一直等着盼着的吗?江淼,你倒是说呀问呀!心里明白该怎样,可是嘴里支支吾吾掏不出一句整话。   瞧到她忽然纠结起的表情,慕容梓尚淡然道:“如不便说,算本王多问了。”   “不、不是。”江淼一听猛地摇头,深吸口气:“晏王,奴婢想靠自己找到他。若是有缘,总会再见;若是无缘,”她眼帘微垂,转又抬起,冲他露齿一笑,“那也强求不得。”笑容撑得她嘴角发酸,心中热泪两行:装吧,江淼,你就装吧。   慕容梓尚波澜不兴的凝视着她……下巴上戳出的那个笔尾印,听她说完后,点了点头,“嗯,顺其自然也好。”语罢,瞥了眼面前的几座书山,“你在弄这些?”   “啊,柳……姐姐不是说要每个月清理一次吗?”江淼浑然不知的问。   慕容梓尚抬眸望着她,开口道:“今日你先回屋吧。”   “为啥?王爷,是不是我弄的……”江淼带着丝紧张的问。   “不,是……”话到这儿,慕容梓尚面色忽然一变,举手掩唇剧烈咳嗽起来。   一听到这咳声,江淼就像被开水烫了下,“水!”她急忙跑到茶桌旁拎起瓷壶,却发现是空的,回头急道:“晏王,我去倒水,马上回!”音未落地,人已经一阵风般蹿了出去。   其实屋内就备着清水根本不用出去,然慕容梓尚却说不出一个字。“咳咳咳。”他捂住嘴唇,可指缝间还是漏出音来,胸口的一团火突然蹿腾起来,烧得他浑身血液滚烫,仿若快要喘不过气般,连头都有些发晕。   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声急促跑近,紧接着,一杯清水凑到了他眼前。   他下意识的接过仰头喝了下去,体内的火被清水一浇,顿时减了不少。他又阖眼缓了片刻,长吁出一口气,睁开眼将手中瓷杯递了回去,“江……,是你呀,飞飞。”   柳飞飞接过了空水杯搁好,回身忽然直挺挺跪了下去,低垂着眉眼:“奴婢失职,请王爷惩罚。”   “起来吧。这与你何干。”由于刚咳过,慕容梓尚的声音有点发哑。   柳飞飞头都没抬:“奴婢作为书房丫鬟,没能在书房里伺候好王爷,连备上茶水这等要事都忘记了,奴婢该罚。”   “你呀。”耳闻这咬金断玉般的语词,慕容梓尚无声浅笑,随口道:“那好,就罚你……帮本王取笔蘸墨。”   柳飞飞本是绷着一张秀面领罚,听到最后忍俊不禁的噗嗤一声,扬起头来望着他,不无娇嗔地道:“王爷,奴婢该叩谢吗?”语罢,又是抿唇巧笑。她站起身,步到慕容梓尚身旁,探出白玉般的手提起宣笔,满蘸香墨,端端一副红 袖添香。慕容梓尚接过笔后,她又不露痕迹的悄悄退开了几步,免去窥视之嫌,表现的大方得体。   慕容梓尚也不再多言,下笔如行云流水,不多时一封回信已然搁笔。折好了放进信封内,他扬声道:“来人。”   一名侍卫随声步入,单膝跪下,中气十足地道:“王爷。”   “将这个送给正南将军。”   “是。”抱拳行礼后站起,侍卫接过信函,躬身退出。走到门口时,他似是忽然看到了什么,步子猛地一驻,稍后,又不露声色的往院外走去。   慕容梓尚低头又浅咳了两声,然后看向柳飞飞,“今日淮王不会来,你也不用伺候了,去歇着吧。”   “王爷,奴婢在此会妨碍您吗?”柳飞飞目光柔柔地问。   “那倒不是。”   “这样,请让奴婢陪着王爷。”   慕容梓尚自那书山里抽出了一本,半倚在椅背上随手翻看起来,“随你吧。”书翻到下一页,他眸光未动,云淡风轻的加了句:“有些话,本王不说第二遍:江淼是淮王的人。”   柳飞飞面色凝住,眸子激烈颤抖,半晌后垂眸应道:“奴婢明白了。”   慕容梓尚看着书卷,不经意的“嗯”了一声。   柳飞飞深吸几口气平缓了心跳,挑眉窥了一眼他手里的书页,轻声道:“这是归月才子离越的诗作,书中总记载三十一首,其中最为著名的,当数《卫风》与《静月》。可是奴婢觉得,书中的那首《江城子》反而更才气横溢。”   “的确,用词婉约又暗藏大气,寓为世之道,做人之理。确比那两首更胜一筹。”慕容梓尚说道。   “还有这一本,”柳飞飞从桌上拿起另一本书卷,依近慕容梓尚身旁,睇视之间,眸若含水清波许许,“这是燕云的……”   “嘭!”   在一阵不堪重创的房门哀鸣声中,小雪被吓醒了。   她张开迷迷糊糊的眼,只见有一抹黑影踩着风飘忽了过来,下一瞬还未待她回过神,那压着火药的焦躁声音忽然在床前炸响。   “小雪,小雪,快起床了,起床教我写诗。”   不是写,是摹背。在心里嘟囔了一句,小雪扑腾坐了起来,晶亮亮的眼睛以饱满的热情望向她,抓起衣服就往自己身上裹。   江淼自顾自的在床边来回踱起了步子,咬着牙根说:“我今天要学十首,不,十五首,不不,是二十首!”步子一停,双眼一瞪,“小雪你愣着干嘛,快穿呀。”   小雪望着她眨了眨眼睛,这副热情高涨的样子,该不会是又受什么刺激了吧?是淮王?不,不对,七王爷的杀伤力有限。那会是谁呀?她的心头忽然,咯噔一跳。一个念头倏地闪入脑海:   难道真如许二哥和那些姐姐们私底下议论的那般,是为了……   萧总管?!   “哗啦――”   描金折扇应声而开,摇呀摇得很欢快。   寥寥月色中,西苑住着的‘千娇百媚’们眼瞧着这位淮王千岁,就着冬风明月,手执折扇风雅无比的踏进了苑内,然后径自往那‘怪人’屋前走去。   何为‘怪人’?江三水是也。   谁能三更过后不眠不休,挑灯夜战,还不时发出揪人心的狼嚎几声?   谁能将那几句惊梦狼嚎,硬是连做了‘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鸟路(鸥鹭)。’?   就那江三水!   几位不够淡定的姐姐已经靠在门缝旁,双手合十的求道,“太好了,太好了。淮王这次来是不是把他这‘活宝’领回府去的呀?”再这样折腾下去,夜夜鬼叫,还让人活吗?   走到了江淼门前,浑然不知身后群众孜孜祈盼眼神的慕容梓辰,合上折扇,顺势抬手敲门。   “梆梆梆。”   “嘎吱……”房门应声打开。   门后露出一双幽幽滴眼睛。   “你来了,淮王。”   慕容梓辰蓦然倒退了一步,只觉得后背一股阴风扫过,他双目圆瞪,保持着执扇敲门的动作,愣是半天没变姿势。   “抱歉,本王认错门了。”等回过神来,慕容梓辰转身就走。   “淮王,你要的诗,我都写好了。”背后那道阴恻恻的声音简直阴魂不散,直往他耳朵里灌,将他步子打住,“你是来接我跟小雪的吧。”   慕容梓辰半晌,回头看向那个从门后步到月色下的‘人’,嘴角剧烈抽了抽:“江、江三水?”   顶着一头鸡窝的江淼极其缓慢地点了点脑袋。   淮王怒了,大怒!以扇狠击掌心,他环顾四周吼道:“谁?谁欺负的你?把你折磨成了这副模样!告诉本王,本王饶不了他!本王把他……”   江淼的目光透过重重发丝的阻隔,幽怨的飘了过来。   猛然间,淮王怔住,稍后,回转扇头指了指自己高挺的鼻梁,狐疑的语气:“难不成,是本王?”不至于吧?一日十首诗,还不至于跟拔了你层皮一样吧?   望着那位没有丝毫觉悟的罪魁祸首,江淼打算先既往不咎。她颤着嗓音道:“淮王,你今晚是来陪晏王去灯节吗?”   淮王悚然点头。   “那些诗你要过目,或者要考考奴婢吗?”   淮王悚然摇头。   “那好。奴婢准备好了,走吧。”江淼回身去拉上房门。   慕容梓辰迈步上前:“那个,三水呀,你脸色不太好耶,要不今天你就别去了。”   江三水连头都没回,只挑起眼角斜乜向他。   慕容梓辰觉得她眼下的阴影又加深了一分,颇有些骇人,禁不住咽了口唾沫,正待开口,   “淮王你言而无信。”   “不是,本王是怕你……”   “淮王你出尔反尔。”   “当然不是!本王是……”   “淮王你食言而肥。”   “你个江三水,才学几天就跟本王拽上文了!”   慕容梓辰有气无力的摇着扇子,瞥着身旁一大一小的两人,他顿觉得自己满肚子的风雅都没了影踪。   小雪倒还好,只是一直打着哈气,神情有些焉。而她旁边那人……淮王摇头,颇觉扼腕痛心。江淼开始的那头乱毛在他的指示下,倒是理好了,可是她那脸色――   “江三水,你还是回去歇……”   “淮王你背信弃义。”   “停停!打住,打住。”慕容梓辰再次铩羽而归。心中嘀咕道:这三天她都学了些什么呀?他不无疑惑的望向小雪。小雪大眼无辜的对望着他,忽然举手掩住嘴巴一个大大的哈欠。   恰在此时,远处几道人影自院门迈了出来,往这边走近。   慕容梓辰笑眯眯的迎上去:“五哥,就等你了。哈哈。”目光在瞟到跟慕容梓尚身后的那一道倩影时,顿住,“怎么,她……”   “飞飞说她在归月时便久闻燕云灯节美名,却无缘得赏。今日既然你找来,就一同去吧。”慕容梓尚说完,侧身对自己身旁的萧青山道:“只怕淮王备的车不够宽敞,你将府里的马车驾来。”   “是,王爷。”萧青山得令后退下了。   “走吧,七弟。”将手拢入了貂毛裘衣的宽袖内,慕容梓尚起步向前。走过一人身旁时,他停下了脚步,目光在她身上绕了一圈,轻声问:“你不舒服?”   江淼一怔,恍然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连忙摇头。   慕容梓尚微顿。“你穿的太单薄了。”语罢,他回首对身后的柳飞飞吩咐了一句,“将备的那件披风给她披上吧。”   “是,王爷。”   柳飞飞软软的应了,依言走近,只觉得眼前一花,手里捧着的东西就没了影子。   江淼一把揪过那件披风抱在怀里,然后跟小猫似地细声细气道了声谢,低垂着头,随在两位王爷身后出了王府大门。   门里门外,两重天地。   一掀开那扇厚重的府门,外面街道上的马嘶人沸顿然充盈于耳。   萧青山已经将车停在了门外候着,待两位主子和三位姑娘都踏进了马车内,他坐在车头一抽马鞭。马儿嘶鸣之后抬蹄向前,载着一车六人融入了浩浩荡荡的人流灯海。   四海升平时,自然少不了人绞尽脑汁想讨皇帝欢心,而当今天子勤勉苛简,附属诸国的封王们又不得擅自进京,平素也只得作罢。此番好不容易逮到崇阳帝大寿这机会,前来贺寿的臣王们一个比一个憋着劲的撑排场表忠心,寿前络绎不绝的载着满车贺礼的车马自不用再提,便是在这上元灯节里,每个臣王也各自雇来杂耍班子,舞着狮子、喷着火龙,一幅幅颂扬当世明君的对联被高高撑起,这边闹腾的正欢,那边又粉墨登场,引得百姓们沿路嬉笑相窥。   晏王府的马车在这熙攘人潮中徐徐前行。江淼与小雪、慕容梓辰坐在一边,有了上次的‘惊魂’事件,再加上被马车摇得昏沉沉的,江淼早没了心思去掀开车帘打望外面,背贴着车壁,整个人少有的安静。   慕容梓辰坐了一会儿,总觉得车内气氛憋得怪怪的,他侧脸越过两人之间的小雪打量了江淼几眼,隐隐望见她眼下有圈青黑,心中莫名一紧,感叹到这般安静正常的江三水,还真让人不习惯。思罢,他正要收回目光,不料却与另一道对面望来的视线凌空撞上,慕容梓辰连忙对那视线的主人投以微笑,却被对方不着声色的移开目光。半个笑容就这么凝在了他嘴角,收也不是,露也不是。   奇怪,慕容梓辰撇嘴,暗自叹道,五哥今日也有些奇怪。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缓缓停了下来,车外萧青山的声音响起:“王爷,再往前人流拥挤,不宜驱车了。”   “那就步行赏灯吧。”慕容梓尚道,躬身出了马车。柳飞飞急步随在他身后,将一个镂金手炉递了过去。   “江三水,下车。”用扇子拍了拍江淼,慕容梓辰一个轻身跳出了车外,站定之时,‘呼啦’拉开折扇,摇得风生水起。   慕容梓尚长身而立,双目远近一眺,心头暗赞了句“好”。   车外的街道两旁,还堆着前天那场大雪后清理道路余下的雪,白净净的堆在石板路边上,衬得地面特别的干净。屋檐上的积雪也没化尽,绒绒的白雪都压在青色瓦砾上,一户住家的屋顶挨着另外一户,鳞次栉比,连成了数条白龙蜿蜒伸到天边。而沿街的一排排树上,又在枝梢挂满了红绸还有各式各样的彩灯。整座玉锦城都沉浸在一片彩灯花海之中,真有几分‘火树银花不夜天’的架势。   年轻男子们走过灯下,或驻足欣赏着灯面美画佳句,或三三两两相聚议论着灯谜谜底,不时一阵脂粉香风飘过,目光立时被勾了过去。看着那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穿着缎袄罗裙,挽着对月圆髻,以团扇掩面露出一双秋水眸,小步碎碎的随在家人好友之后翩然而过。少年们不禁心驰神摇,蹿腾着推搡着,把一人推上前去,跟在那姑娘倩影后隐没在了人潮之中,背后的好友们也哄笑着连忙追了过去。   这是一个连冬风都沉醉的夜晚。慕容梓尚握了握手中暖炉,淡淡地道:“走吧。”领着五人顺着人流往灯火深处走去。   花灯璀璨,如银河倾泻在地,五人缓缓行在期间,都觉仿是游在仙境。   慕容梓尚忽然觉得衣摆被往下拉了拉,他微诧的低下头去,对上小雪满是惊喜的大眼睛。   小雪见他注意自己了,连忙指他去看前方的一个小摊。慕容梓尚打眼看去,唇角扬起抹浅笑,将手中暖炉递给身旁的柳飞飞,他弯腰抱起小雪,将她的一双小手团在了自己掌心,道:“那是猜出灯谜后换小礼物的地方。怎么,小雪也想要?”   小雪闻言只一个劲点头。她的细胳膊环住慕容梓尚的颈项,手指勾上他滑顺如缎的发丝,两只眼睛就跟粘在了摊上那些糖人、糖葫芦上了一样,眨都不带眨了。   慕容梓尚见她一扫出府时的萎靡不振,袒露出小儿心态,不自觉的笑意也浓了一分:“那好,慕容叔叔带你去拿。”说着,他目光左右一扫,停在了近处的一盏蝶形彩灯上,正要移步过去,但闻身后一道温婉的嗓音响起。   “爷,让奴婢去就好。”   柳飞飞说完,见他没有异议,嫣然一笑步到灯下,芊芊柔荑解下谜面,略微思虑,柳眉顿展,施施然走向那小摊前。   不多时一个小糖人就捏在了小雪手中。小雪笑得眉眼弯弯,只比她手里的糖人还要甜上半分。她欣喜的打量了许久,又举起在鼻前嗅嗅,一股清甜的香味顿时窜进鼻翼,勾得她咽了口唾沫。小雪刚要将糖人送进嘴里舔上一舔,动作却被一道温润的声线轻轻制止。   “糖人就看看吧。小雪你病刚好些,别吃太多甜食。”   小雪扭头,迎上一双笑意盎然的星眸,愣了少时,奄奄的垂下了手臂,撅起红润的嘴唇,用眼角犹自不甘的瞟着那通体透香的棕黄色糖人。真儿个是看得着,吃不着。   “要不”那把好听的嗓音忽又再起。小雪眼睛跟着发光,企盼的定睛瞅着慕容梓尚,可当听完后面一句时,转瞬又暗了下去――   “要不,等今晚喝药后再吃,苦后会更甜。”慕容梓尚温柔的摸了摸她脸蛋道。见小雪依旧无精打采的低垂着小脑袋,他佯作会意地问:“怎么,小雪很想尝?”   小雪一听,使劲地点头。   “但晚上喝药……”   丝毫没察觉话头已被转移的小雪,霍然单手攥住了他抚在自己脸上的修长手指,坚决地摇头。   慕容梓尚笑问:“小雪是说不怕苦了?”   点头再点头。   “以后呢?”   接着点头,然后,猛地一怔。   “那好吧。”   一句话,如临大赦,最怕药苦却又最喜甜食的小雪眼下也顾不得‘以后’了,她冲着面前那双黑玉般的漂亮眼睛甜笑着,抬手将小糖人塞进了嘴里,鼓着粉嫩的腮帮子滋滋有味的舔舐起来,满足得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心想,比宫里的还好吃,真香,回宫时要带给小桓尝尝。   慕容梓尚见她像只小猫一样小口小口吃的模样,心头一暖,微笑着将她护在了怀里,用身体为小雪挡着刮来的寒风。   “王爷人很好嘛。”   江淼目光蒙蒙的望着两人,冷不丁吐出这么句话。   走在一旁的慕容梓辰原本正忙着摇着他的风流扇,对四周姑娘们含羞带怯有意无意的打探一一报以回礼,笑得嘴角都有些僵了,一听江淼这话,他眨了眨眼,似笑非笑的瞧向自家那位五哥,但见慕容梓尚微微浅笑间,华贵尽显,那表情、那动作要多温雅有多温雅,再接触到周围各色行人侧目看他的目光,慕容梓辰心底不禁暗叹:难怪父皇曾经说过,五哥的贵气天成,如宝玉光华内敛,让人只觉如沐春风。   可这二十几年的兄弟不是白当的。   世人都说在位的皇帝二哥心思难测,却少有人知晓,当今天朝心思最缜密的,并非万岁爷,而是这位看似世外谪仙般的晏王,只是他……隐藏得太深。如果不是当初那场意外,真不知最后坐在那龙椅上的,会是二哥还是五……   停!慕容梓辰连忙打掉那大逆不道的念头,手心冒着冷汗瞅了晏王一眼,赶紧收回视线,却见江淼依旧望着慕容梓尚眼露精光的神情,他莫来由的一阵失落。对五哥和对我的态度,也不用差这么大吧?每回看到本王,都……唉,计较这些干嘛,主要五哥喜欢就好。他转而又想,连小雪那么冰雪聪明,也被五哥将得死死的,不奢望江三水‘火眼金睛’了。慕容梓辰挑眉又望了一眼自己身侧那人,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像江面氲着的水汽,慢慢的升腾起来。   三水这丫头是傻了点野蛮了点文采差了点,可……他正一边走一边想着,忽然,身后涌出一大群人,呼啦啦的直往前冲去。   “小心!”   眼见还在走神的江淼猝然间被挤得一个趔趄险险栽倒,慕容梓辰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手臂将她扯到了自己身边。   又闻突然冒出的人群里有人高嚷起来:“花灯仙子的彩车来了,快!大伙儿快去看呀。”瞬间声音又被潮水般涌去的众人动静淹没了。   慕容梓辰带着江淼连忙挤出了人流,站立在道旁,为大家狂热的情绪暗捏了一把汗。   上元灯节的‘花灯仙子’每一次都是经过层层甄选而来的,非家世不俗容貌出众的女子不得参选,甚至还为此专门成立了一个‘彩灯会’负责筹划安排。而甄选结果,只有待正月十五当天彩车驶出时才最终揭晓。至于为何京城名流贵胄们如此趋之若鹜,甚至不惜让自家深闺千金们公然抛头露面,完全是因为那个满京城皆知的原因:   当今的皇后娘娘,便是在有一年做花灯仙子时,与圣上结下了良缘。   虽然知道这些,可对于眼下众人的激动,慕容梓辰就算能理解还是微有些诧异,看来每年的‘花灯仙子’之争是愈演愈烈了,这不,   “听说,这次的花灯仙子是李太守的千金李惋霞姑娘。”   慕容梓辰扭过头去,瞥向身侧蹿到一块儿嘀嘀咕咕着的几人。   “不是吧。我怎么听说是沈总兵的女儿沈流兮呢?”一个长马脸的人急忙接道。   “不对不对,”长马脸男子话语刚落,他身边那个富态的中年男子突然开口说道:“你们都错了。今年入选的可是名一品大官的千金哦。”   哦,一品大官?赵丞相?李尚书?慕容梓辰心中的好奇顿时被勾了起来。他竖起了耳朵,听最后开口的那人故弄玄虚的低下了声音道:“我认识会里的人。说这次为了庆贺皇上寿辰,最后选出的仙子是……陈大将军的千金,陈筝小姐。”   啊?!   慕容梓辰下巴应声砸地,嘴半天再没合上。   陈筝?花灯仙子?!   他低头汗了两行。你们有谁见过‘熊’也会飞天的?这个什么会,不知怎么选的人,眼睛都长脚底下了吧。   “王爷他们呢?”江淼带着惊慌的声音霍然将他思绪抓了回来。   “啊?”   路上的人潮大多已经过去,慕容梓辰放眼四周打望,哪里还有其他那几人的影子。   糟了!猛击掌心,他心头泛起一个堪称可怖的念头:五哥该不会去看那‘花灯仙子’了吧?   他这下子真的急了。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要是让他俩在这种地方撞见,后果……岂止‘惨烈’两字了得!   “江淼,我们得快去把五哥拦下来!”淮王拽着江淼急慌慌的往前跑去。   “啊~喂,喂!”江淼措不及防,被他扯着发足狂奔,她背上披风本就显得有些宽大,这一下被风吹得跟面旗子似的,那还有半点淑女的影子。   发髻被颠散了,江淼用力吐出顺风刮到自己嘴里的头发,吼道:“淮王,你这是干什么呀呀呀?”   “救人!”淮王边嗬哧嗬哧的跑,边对着路上的游客们大喊,“快让开!让让!出人命了!”   江淼被吊在他后面,扯起嗓子吼:“救谁呀?”   “还有谁!我五哥呀。”   话音未落,他但觉眼前忽地一花,手臂霍然被人反拉住往前冲。前头那人的披风鼓满风后高高扬起,兜头裹得他一脸,两条腿甩地快要飞了起来,慕容梓辰昏天黑地的惊叫:“喂!江三水你慢点!你……”   “抓紧了,淮王。”   急促的一句话后,淮王在一片黑暗中,被硬扯着腾空跳上了屋顶……   许时之后,他的脚再粘地时,慕容梓辰胃里只差没翻涌个七荤八素。虽说三水这速度远比不上雪珠的脚力,可是他何时被包着头脸,两眼一摸黑的骑过马?用手颤抖着将纠裹在自己颈子上的披风扯开,慕容梓辰刚要钻出脑袋,忽闻耳边一个河东狮吼――   “王爷!有危险!小心!”   焦急的在万人堆里搜索,当桥弯处那抹颀长出众的身影突兀的落入了眼帘时,江淼激动的挥舞着手臂大叫起来,一把甩开慕容梓辰直朝那人奔过去。   望着那一辆被十余个大汉拉着徐徐走近的华美彩车,慕容梓辰已经傻了。心头“咯噔”一跳,彻底罢工。   这下完了…… 正文 第十章 情敌出现   “晏王,小心!”江淼边跑边喊。   慕容梓尚抱着小雪正准备过桥,闻声扭过头,望向气喘吁吁跑过来的江淼的目光中不无疑惑。   下一瞬,“梓尚哥哥?!”   一个蓄满惊喜的清脆嗓音破空响起,将他身形顿住。   急随着又一声,“梓尚哥哥,是你吗?”“轰!”的一声巨响,人群中爆发此起彼伏的尖叫。只见正驶来的彩车上包得严严实实的那朵牡丹花忽然炸裂了开,碎片横飞中,一道玫红色的影子飞纵掠起,饿鹰捕食般冲着一个华服男子狠准的扑了过去!   “真的是你呀,梓尚哥哥!”身形快若闪电。   慕容梓尚还未作出反应,忽觉头顶月光一暗,眼看要扑下来的那只‘饿鹰’猝然撞上了一件平撒开的披风,倒真如被大网罩住的大鸟,“砰!”的一声砸在地面,扬起滚滚尘土。   “晏王!你没事吧?!”甩出披风后,江淼及时赶到慌忙伸臂将他护在了身后,“你放心,我不会让她伤着你的!”叉着腰,双目圆瞪的煞人气势像极了只护雏的老母鸡。   慕容梓尚望着身前突然冒出的后脑勺愕了一瞬,稍后嘴角牵起一丝笑容,他放下了怀里的小雪,刚要开口,突然一道天罡之气迎面袭来!   “住手,陈筝!”慕容梓尚急声道,却终是慢了一步。   江淼反应挺快,刚察觉有一股劲风朝自己的方向来了,她本能的往旁边闪躲,可脚抬起,身形猛然凝住,电光火石间她想到:我如果躲开,后面不就是晏王和小雪吗?!下一刹那,劲风已然扑至面门,江淼胸口憋闷着,像被绑住手脚了般掀到了半空,无法动弹的往桥下湍湍的河面,重重砸去。   就在江淼头顶朝下,眼看要跌落河水的瞬间,众人惊呼声中,一道身影跃出人群,以惊鸿飞燕般的身法掠过湖面,精准的抓住江淼的腰带,一个借力跃回了桥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带着江淼,萧青山落在慕容梓尚身前时,淮王已经突破重围冲了上来,一把抓过江淼,“江三水,你没事吧?”迭声问,再前前后后打量了一圈,确定江淼没缺胳膊没少腿后,他才松了口气,一挑眉,瞪向从牡丹花里蹦出来的那个红衣女子。哼,敢欺负本王的人!   他杀人的目光别人丝毫没有感觉到,只见满身大红穿的忒喜庆的秦筝‘鹰爪’抓住了横空冒出来碍了好事的那件披风,窘迫的瞥着慕容梓尚,脸上通红:“梓尚哥哥,你怎么出府了?是,是,是……”是来看我的吗?!这个设想,让陈筝心肝脾肺都在兴奋的颤抖。   慕容梓尚眸光平静的看向她,“牡丹。”   “啊?”   “发上的牡丹花掉了。”   陈筝慌忙伸手去摸,原来别在她发髻上的那朵大牡丹早不知去向。顿时她的脸烧成了火云,羞怯的道:“应、应该是被这披风刮掉的吧。”偏过头去,咬着牙根小声骂:“那个没长眼的家伙的披风!被本姑娘查到,有你好受的!”   “不用查了。”   “啊?”陈筝脖子一僵。   “那披风,是本王的。”   “……”   黑色披风的下摆垂在半空,随风荡呀荡。   于心不忍的柳飞飞走上前,将披风从全身僵硬的陈筝手上扯了回来,退站到慕容梓尚的身边,微风撩起两人衣衫发丝,霎时间连月光都似乎缱绻起来,构成一幅绝美的和谐风景。   陈筝的眼珠子慢慢凸出,目光颤动着,指向柳飞飞:“她是……”   “我五哥的书房丫鬟。”慕容梓辰咬字从未这般清楚过。   陈筝浑身开始发抖,抖得愈发厉害。   恰在这时,江淼突然挣开慕容梓辰的搀扶,蹭到晏王身边急切切的问:“王爷,她是刺客?!是刺客吗?”警惕的盯着几乎快要情绪失控的陈筝,看样子长得挺……挺实诚的,怎么就刺客上了呢?   慕容梓尚还没来得及回答,陈筝已经抖着手指又指向江淼:“你是……”   “我也是王爷的书房丫鬟!”江淼回得理直气壮。   陈筝眼眨都不眨的望着她,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两圈,然后,忽然不抖了。   陈筝整了下衣衫,转头对着慕容梓尚挤出一丝还算自然的笑:“梓尚哥哥,陈筝已过三年孝期,今后,会常去府上叨扰了。”冲晏王做了个万福后,怕被回绝似地扭头就跑,不出几步,她脚尖点地而起,越过众人头顶,飘逸的像一片火红的云彩正好落在彩车上那仅存的牡丹花心。   这身轻功顿时博得个满堂彩,方才还将目光聚焦在慕容梓尚与柳飞飞身上的人们,均仰起头使劲的鼓掌叫好。   “切!”在这种热烈和谐的氛围中,慕容梓辰鄙弃的一个冷嗤出声,“除了会点花拳绣腿,一身蛮劲,还有什么?”感觉到两道灼热的视线望着自己,他一低头,对上江淼的眼睛,脱口而出:“本王没说你呀。”   江淼的嘴角抽抽。   慕容梓尚连眼都每抬,一瞥地面,脸上不带什么情绪地道:“她的武功又精进了。”拉起小雪的手转身离开。   慕容梓辰狐疑的顺着他看的地方望去,陡然一惊――一对脚印赫然凹陷进青石板里,恰好是陈筝方才落脚的地方。再回头时,瞧见江淼的脸色也有些变了,慕容梓辰一望柳飞飞,再望脚板印,凝重的拍了拍江淼的肩膀,“放心吧,三水,虽然你文不行武不就,还有本王替你撑腰。”   江淼的嘴角再抽抽。淮王,我怕你腰疼。她旋身往慕容梓尚几人的方向追了过去,晾下这位淮王自个儿吹冷风。   这一夜,江淼是被一个梦惊醒的。   仓惶坐起时,她满头大汗,双目呆滞望向前方。   梦里的情景,这六年来她曾经做过无数次,一支银枪,英姿儿郎。可这一次,有点不同。   梦中那人的脸,换做了晏王的。   冷汗涔涔的冒,江淼抬手擦了又擦,蓦然发觉连身上的裘衣都湿了个透,她呆了片刻,�O�O�@�@下了床。   去厨房烧点热水洗个澡吧,洗洗就不会胡思乱想了。江淼裹了件外衣,想了想,又加上一件,这才推门走了出去。   屋外天空还是灰蒙蒙的,天光半明。   江淼前几天忙着学‘风雅’去了,根本没在院子里多转悠,每天都是书房、卧房两点一线间,对这大院子依旧不是太熟。所以她绕来绕去绕了许久没找到厨房,却意外的在一个偏院的凉亭下碰见了两位熟人。   柳飞飞,萧总管?   江淼狐疑的猫在墙角,偷偷的探头看过去。瞧见萧青山迈前一步似乎要去拉柳飞飞,却被柳飞飞猛地一把推开。他们在说什么呢?待回过神来,江淼的双脚已经不自觉的蹭到了距凉亭不远处的小假山后面。   偷听,似乎不太光彩吧?霍然意识到这一点,江淼心里很纠结了一把,可一想到是萧青山,她又把正准备挪开的双腿生生停住。今晚那个诡异的梦又浮现眼前,江淼打个激灵,心道不能再耗下去了,再耗下去我连那人长啥样都忘记了。晏王她是断然不敢开口去问的,那么剩下的……眸光一瞟,萧总管,也只好委屈下您了。   心里打定了这个主意,江淼自然而然找到了留下的理由――同僚情谊。关心共事的兄弟姐妹,这总没错吧?要是两人真吵起来了,自己还能劝劝,嘿嘿嘿。   此时,眼见凉亭里的两人的争执愈发激烈,江淼悄悄伏在假山上,凝神聆听。   “萧青山,你凭什么管我?”一道蕴含着怒气的嗓音,不复平日的清丽温婉。   “柳飞飞,你死了心吧,王爷……”萧青山的声音像快要爆发的火山,熔岩只差了一毫厘便会喷薄而出。   “萧青山,我知道没有可能,我知道悬殊如天,可是我喜欢,我就是喜欢了,你要怎样?”   听见柳飞飞咬着牙一字字吐出,连江淼都愣住了何况站得那么近的萧青山。   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终于,良久后,萧青山低哑着嗓音道:“飞飞,你……”   再后面的话说得极轻极低,饶是江淼的耳力也听不太清楚,她不由得的把身子往假山上贴紧,再贴紧,倾身去……   “轰隆――吭――”   接连的巨响。   亭内火辣辣的四道目光像箭一样嗖嗖射向声源处,然后几乎是同时,盈满了愤怒与惊诧。   江淼呆呆地杵在原地,彻底懵了,上身犹自保持着扑伏前倾的姿势。而她的脚下,是一堆轰然垮塌的假山石。   慕容梓尚发觉,自从出了书房,无论自己走到哪儿,身后都会多出一条“尾巴”。   亦步亦趋,寸步不离,外加左顾右盼,一脸心虚。   就在他准备回卧房时,蓦然停住略微侧了侧身。江淼似乎察觉到他这个动作,连忙退、退、退站到数丈外,抬头假装望天。   慕容梓尚对她毫不为奇地道:“这里不用你服侍,退下吧。”语罢正要抬脚,‘尾巴’又跟牛皮糖一样黏了上来。他收回脚,波澜不兴的目光望过去。   江淼见躲不过了,干笑了两声,上前谄笑道:“奴婢一直听闻王爷文采出众不同凡响,就想多跟着王爷熏陶熏陶学习学习。”鬼才知道,她赖着这个晏王爷心里有多慌,可是再慌,也比回去面对柳飞飞那张锅底脸来得好吧?再说还有那个萧总管……她左想右想还是觉得自己跟着这主子最安全。   慕容梓尚看了她片刻,扭头往前走。   江淼傻眼,这是让跟还是不让跟呢?转念又想,管它的,要是真怎么着了还有淮王呢!念到自己真‘主子’淮王,江淼顿时来了精神,蹭蹭随了过去。快进内院大门时,忽然感觉到两道灼人的视线刺在自己身上,江淼狐疑的顺着目光望去,一张隐含鄙弃的清秀脸庞映入眼中,恰是那位把她迎到西苑的丫鬟小希。   “小希姑娘。”江淼笑着打招呼。   “哼!”从鼻腔里喷出的气,小希看都不看她,冷着脸道:“这是王爷卧房,不是谁随便都能进的。”   “我不随便呀。”江淼心想,我是死乞白赖。   小希脸上鄙弃更浓,“王爷从来不喜欢丫鬟做内侍,别怪我没提醒,有些念头趁早打掉。”   “你怎么知道王爷不会让我作内侍?”江淼咬牙,怎么连这丫头都看出来了,我企图就那么明显?   小希又是一声冷嗤,“就凭你,你文有柳姐姐好?武比得过萧总管?你……唉,你还真闯进去了!”小希指着那一溜烟冲进去的背影,气得跺脚。   江淼跑得气喘吁吁,眼见那道修长的身影迈入了一扇房门,她赶忙跟过去。立在门边的侍卫先后瞥了她一眼,然后默契的当她只是空气视而不见了。   跑到门口,江淼先是趴在门框往屋里打望。屋里光线稍暗,她一时还有些眼花,突然听见一个声音从屋内传来:“进来吧。”   江淼看不清他的脸,也听不出他说的话是什么情绪,只能硬着头皮迈过门槛。   屋内的慕容梓尚半倚在屋里的长榻上,半垂着眸子隐隐带着丝慵懒,一瞧之下让江淼错觉现在的他与平日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说吧,又怎么了?”慕容梓尚眼都没抬地道。   江淼连忙收起思绪,昂首挺胸,义正言辞地回答他:“王爷,奴婢是觉得,既然拿了王府那么多月钱(在她手里兜一圈又还给王府),就应该各尽其能,比如不能让马夫去做厨子、让厨娘去做园丁,让园丁来当侍卫,让侍卫……”   “说重点。”慕容梓尚隐约觉得头顶有根筋在跳。   过了好一会,江淼尴尬的埋头,低声道:“奴婢不太识字。”   “嗯。”   “所以,奴婢做王府的书房丫鬟一定会有损王爷您的光辉形象,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奴婢丢脸事小,怕只怕会让王爷您……”   “说目的。”慕容梓尚扶住额头。   “王爷,您让奴婢当侍卫吧!”江淼毅然决然,只差没涕泪纵横的跪下去。   “为何?”慕容梓尚神色始终如一。   “奴婢只要时时刻刻看着您就好。”   “……”   话一出口,江淼懵了。慕容梓尚惊诧难掩的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终于微微起了变化。   “你……”   “谢王爷!”他刚启唇,江淼突然跪倒在地:“奴婢一定尽忠职守,就算有剑劈下来,也伤奴婢不伤王爷。”没等慕容梓尚再开口,她行了礼,起身跑了个没影儿。   站在门口,江淼不住的拍着咚咚乱跳的心口,“呼,好了好了,有靠山了。”淮王虽然厉害,毕竟远水解不了近火,要想在晏王府混,自然是跟着晏王有肉吃。“嘿嘿。”她忍不住笑出了声,而且说不定哪天自己立个小功,王爷一高兴了,她也好再开口问那人的事了。   江淼正沉浸在未来美好的幻想中,自然没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待察觉时,那道温润的嗓音已经响在她耳畔。   “随本王来吧。”   江淼愣愣的看着那抹与她擦肩而过走到前方去了的紫色身影,回过神来,连忙跟了上去。   当两人一前一后出现在大厅时,早已站在厅里的皇宫大内总管李福慌忙上前躬身道,“奴才拜见晏王千岁。”   慕容梓尚径直问道:“李公公,有何事要你专门跑一趟。”   李福忙回答:“王爷,奴才带来了圣上的口谕。”   慕容梓尚面色一肃,正要跪拜接旨,被李福眼明手快的搀住,“王爷,皇上特意嘱咐过,王爷接旨时不用跪。”说话间,他眼角余光不露声色的一瞥��立在侧旁的江淼,带上了些说不清的神色。   “你先退下吧。”慕容梓尚忽然转眸看向江淼道。   “哦。”敢情就拉我来这溜达一圈呀。江淼暗自嘀咕着,退出了房间。   房门阖上那一瞬,隐隐约约听到一把尖细的嗓音低声说道:“……三日后,陈将军……归月使者……”后面的话,被紧闭的房门隔绝了。   江淼站在门口吹着飕飕的冷风,好在她的武功小有所成,是以一般的寒气侵不入体,不过脸上还是吹得有点发木,她不由得往手心哈了口热气,往脸颊上覆去。   恰在这时,身后的门忽然打开,慕容梓尚刚巧不巧的看到她这个动作,却又像没注意到似地,对身旁的李福道:“一切都由皇兄安排,有劳李公公了。”   “不敢不敢,这是奴才们该做的。”李福踏出门时,在江淼面前顿了下,透着精明光芒的小眼睛瞅着她,“王爷,敢问这位是府上的……”   “本王新选的近卫。”   李福微不可查的挑眉,女侍卫?又是书房丫鬟的,这位素来不近女色的晏王最近改性了?心里头腹议着,他脸上却笑得谦卑得体:“难怪奴才瞧着眼生的紧。”又朝慕容梓尚一拜,“奴才告退。”转身,挺起腰板,气势十足的带着侯在屋外的几个小太监往院外走去。   见李府走远了,江淼忽然转身迈前一步,“王爷……”   “你……”   谁知,晏王也一瞬不差的抬脚往前一步,顿时间,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可以彼此感觉到对方呼出的气息。   “你要说什么?”慕容梓尚依旧平静的问。   想说的那句话,江淼早已忘到八千里外。她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他的下巴,线条漂亮而不失刚毅,与那人倒真有些相像,不过皮肤偏白了些……   被她这种目光瞧了片刻,慕容梓尚不知怎么的微有些不自在起来。他握拳搁在唇边清咳了一下。江淼猛地被惊醒,漆黑的眸子颤了两颤,慌忙垂下了目光。   “刚才的话,你想好了?”   “啊?”江淼诧异的应了声。   慕容梓尚道:“做侍卫,可不止吹吹冷风。”   对上面前那张不动声色的脸,江淼的抽搐着嘴角。敢情,这也是个下马威?!或者说,她还没上马呢,这威就下了?   她一咬牙:“奴婢想清楚了,求王爷成全。”   对于她再次大逆不道的抢话,慕容梓尚也没露出什么不快的神色,他望了她几眼,平声道:“那好吧。”   于是,江三水同志在进入晏王府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第二次‘升迁’,从丫鬟们住的西苑,一步踏进了王爷的内院。   走马上任第一天,江淼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她拿出一套问其他侍卫大哥临时借来的侍卫服麻利的穿在身上,站在镜前左右看了看,大了整整一圈,她只得把腰带多缠了几转,再把衣袖裤腿都卷起,总算能出门见人了。   江淼满意的走向门口,忽然步子一停,蹙起眉,我怎么觉得少了点什么?再低头前后左右巡视了一遍,恍然大悟,哦,剑!   她以前那把剑掉在了客栈,之后也一直没有机会去取,也就忘了这事,现在……江淼环顾四周,除了悬挂在墙壁上的那把辟邪的桃木剑,布置简洁的屋内再没有其他刀剑了。   先将就着吧。江淼心一横,折身过去,轻轻跃起将木剑撤了下来,别在腰上昂首阔步出了房间。   天刚蒙蒙亮。昨天江淼已经打听好了,此时恰是府内侍卫换班的时辰。江淼捂着‘宝剑’往晏王卧房的方向走去。那料才刚穿过一条弯曲的长廊,院墙外的一阵喧哗就勾住了她的脚步。   “让开!谁敢拦本姑娘,别怪我不客气!”一个带着怒气的女子声线。   紧接着,另一个有些惊慌的嗓音响起:“陈小姐,王爷还没醒,要不您在大厅稍坐,等王爷起了您再……”   “梓尚哥哥没醒我就在门口等着。”   “陈小姐,请停步!您再执意硬闯,别怪属下不客气!”又一个严厉呆板的声音传来。   “你敢!”女子一听,拔高了嗓门,声音里的怒气简直如有实质。   那个严厉的人寸步不让的对上:“此乃晏王府,属下听令保护王爷,若无王爷之令便放陈小姐擅入内,是为失职。”   江淼在心里暗自叫声好,这才叫尽忠职守,威武不屈!她不禁蹑手蹑脚从院门口探出半个脑袋去打望,待看清来者时,心头猛地一跳。   是她?!   只见一个身量较高的女子被一群王府侍卫堵在了门前,隐隐带着点男儿英气的五官被怒气扭曲了,瞪圆着眼睛看向众人,忽而一咬牙,旋身带起一股风离开。   众侍卫见她远去,也不再聚集于一处,三两散开。这时,看完戏的江淼正要抬脚,竟忽然瞧见一道人影跃墙而入,没有一点声响的潜入了院内,接着立在原地左右踌躇的望了望,再腾地跃起。   目送这位去而复返的‘陈小姐’往相反的方向跑去,江淼觉得,自己立功的机会来了!   她撒开腿飞奔到王爷卧房门前,对站在周围的几个侍卫招了招手:“几位大哥,麻烦过来一下。”   几个侍卫见状,相互递了个眼色,都知道江淼现在是王爷面前的‘大红人’,于是带着不解依言走到她跟前。   江淼压下嗓音对他们叽叽咕咕了一通,侍卫们听完面上稍露出难色,其中一个侍卫堆着笑上前道,“江姑娘,要是王爷怪罪下来怎么办?”   江淼眼珠子一转,“怕什么,我们只是要她明白,晏王府不是谁都能擅闯的地方。”想我江淼从前千里迢迢到京城找晏王,也没这么蛮横硬来过!此时的江淼很愤愤然。   一群人准备就绪,屏住呼吸,就等着那只‘大鸟’自投罗网。   江淼与几个侍卫趴在屋顶上,远眺到东边有一个小黑点正往这边飞速的接近。   来了!   众人相互递了个眼色,拉紧了手里的东西。   眼瞧掠到院内的那人身形渐渐清楚,江淼左手侧的一个侍卫轻‘咦’了声,“奇怪,怎么看着有点像……江姑娘,”他扭头看向江淼,嗓音压的极低,“这人叫什么?”   江淼凝神憋气,眼睛一眨不眨,“我哪知道……上呀!”   瞧准那人落脚未稳的顺当,江淼突地低吼一声,四周顿时涌出数位侍卫,捏着刀兜头就劈了下去!   那人猝不及防,慌忙要跃起,江淼与其他三人瞧准时机扯着大网从天而降,将那人死死扣在了网内。   “你……”网里的人使劲挣扎,衣衫头发乱作一团,好几个侍卫上去狠狠把她压在地上,才再难动弹。   江淼立正,轻咳了两声,目光一扫周围使劲憋笑的众人,端起腔调道:“大胆刺客!这晏王府是你能闯的吗?不想要命了!?”   网内的人发怒的暴吼:“放开我!不然别怪我……”   “你想要怎样?你”江淼恍然觉得袖角被扯了扯,她回过头,对上一张有些惨白的脸。江淼认出这就是方才她左手侧的那个侍卫,不由得疑惑的皱起了眉,“怎么了,这位大哥?”   侍卫望着地上那人,脸部肌肉紧绷着轻微发抖,他缠着嗓音问:“江姑娘,你知道她是谁么?”   “谁?”江淼善解人意的问。   那人继续抖,“她是陈大将军的……”   “撕拉――”   绳索被崩断的声响。   在周遭的惊呼声中,江淼悚然转回头,却见眼前一片黑影凶狠地扑了下来!   她慌忙错步闪开,下意识地拔出腰间的佩剑挡向那人,“噼!”木剑像撕纸般被一掌劈成两截!   江淼心头一惊。   “混账!”暴喝声随着掌风袭至,将她整个笼罩住。脱困的那人怒睁着双眼:“混账!竟敢对本小姐这样!”   劲风压迫的江淼突然呼吸短促,她奋力抬腿踢腿,横扫那人腰眼!   眼见两人就要硬碰硬,电光石火间,江淼腰身忽地一紧,随后整个人被抱住急步往后退,还没待众人看清,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突然伸出,只那么轻轻的一勾一推,不知用了什么招式已经将攻到江淼身前的手臂拨了开。   方才还让人呼吸艰难的刚劲内力仿若被风吹散,顿时间消弭于无形。   “陈筝,”江淼傻傻地贴着背后那具温热的胸膛,听那人用清润的嗓音平和的语调道:“你每次出现都要这般热闹吗?”   陈筝痴望着忽然出现在人前的他,满是尘土的脸上竟然透出了红晕,“那个,梓尚哥哥,这次我不是故意的,是她”抬手一指还未魂魄归体的江淼,委屈地道:“是她用网扣我在先,我是气不过才动手的!”   慕容梓尚眸光扫过地上破裂的丝网,心中了然。他松开不经意搂在江淼腰际的手,迈步走到陈筝面前,望了模样有些狼狈的她片刻,开口道:“先梳洗一下吧,待会儿本王送你回将军府。”   陈筝眸子登时铮亮,像有两团小火苗在蹭蹭的烧,“你,你送我……”   “嗯。”慕容梓尚颌首。   “谢梓尚哥哥!”陈筝欢天喜地的谢了,瞪了江淼一眼后随着个小丫鬟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见慕容梓尚回过身,江淼支吾道:“王、王爷,我”   慕容梓尚目光掠过眼神闪躲的她,一言不发的走进了屋内。   江淼望着那扇在他背后关上的房门,心头莫名的寒战了一下。   马车一路缓行。陈筝坐在车内面对着的慕容,气氛冷得她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们有快一年没见了吧?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心底生出些悲戚来,怎么我觉得,梓尚哥哥越来越疏离了呢?彬彬有礼却拒人千里。从前的梓尚哥哥不是这么冷淡的,不是的。他会浅浅笑着,揉我的头发,然后夸我说‘小筝的武功又进步了。’从前那个让人如沐春风的梓尚哥哥去哪儿了?   陈筝深吸口气稳住心绪,凑身过去,用讨好的语气笑着对慕容道:“梓尚哥哥,下月初是你生辰,小筝给你选了个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   慕容梓尚端望着近前的她,不笑也不言,只是那样看着,清透的眸子深得像海。陈筝被这目光看得手脚发冷:“梓尚……”   “陈筝。”慕容梓尚忽然启唇,嗓音异样的清冷。   “嗯。”她连忙应下。   “你可知本王为何对小雪那般怜爱?”   小雪?灯节时的那个小女娃?陈筝茫然的摇头。   慕容梓尚目光就似透过她,看着另一个地方,缓缓道:“七年前那场叛乱中,小雪的父亲是……皇后当时的近卫,他拼死护主直到救兵赶到,倒下时,身中十三箭,浑身皮肉无一处完整。”   陈筝的面色微变。慕容转眸看向她,眸底流露出柔和的光芒,轻了声道:“小筝,我永远记得你大哥在战场上帮我挡的那一刀。”   “不!”陈筝脸色刷的白了,全身力气像被瞬间抽空了一样,她脱力地跌坐在地不停的摇头,“不是的,梓尚哥哥是喜欢我才对我好的,不是因为我大哥!不是!”   慕容梓尚的目光里带上了不忍,语调却没丝毫起伏:“小筝,对我而言,你与小雪……”   陈筝忽然扑上去,紧紧握住他的手,急声地打断了他的话:“梓尚哥哥,没关系的,等爹回来我让他求皇上赐婚,凭我陈家的战功,皇上他不会不答应的。”   慕容梓尚眸光忽闪了闪,慢慢的,嘴角扬起一抹凉凉的笑意:“陈筝,在你心中,如今的‘晏王’不过是一个物件,只有你想要去要,皇上就会点头给?”   陈筝浑身僵住,“没,我没”   “陈筝,若非本王甘愿,谁能左右于我?”言语间,慕容梓尚面容上傲气隐隐浮现,陈筝一时看得呆住。这一瞬间,仿佛曾经那位叱咤沙场的燕云晏王,破开厚厚冰层重现在她的面前。   从将军府离开,慕容梓尚进宫见了皇帝,商量三日后陈老将军归朝的事宜,待回到晏王府时,已近亥时。   屏退了所有侍卫,慕容梓尚独自漫步走向书房。抬手推开房门时,他恍惚觉得有什么东西窝在门后,于是从半虚开的门缝里踏了进去。   借着月色,目光所及的是一个背靠着门睡得正香的人,斜进屋内的月光照在她清秀恬静的脸颊上,微微起伏的鼻翼,均匀而绵长的呼吸。   慕容梓尚看了片刻,转身正要离开,不防肩膀一下碰到了房门,“吱嘎”声响。   这般小的动静,却将那人惊醒了。江淼张开略带着迷蒙的大眼睛望向他,呆了稍时,“啊!”的惊叫着扑腾跳了起来,“王爷,您、您回来了。”局促的用手偷偷扯着被压皱了的衣衫。   慕容梓尚眸光如水,静静看着她,“你在等本王?”   “嗯嗯。”江淼十二分用力的点头,堆起一脸的笑凑上去,“王爷,听说您今天进宫去了,奴婢特意准备了宵夜等着您。”说完像献宝似地把桌上的一碗汤圆捧过来,朝他笑吟吟地道:“这馅儿是我们南祁的特色,别的地方没有的。”暗道,我可是花了一整天才弄出来这么几个圆东西的。   慕容梓尚望着她满是期盼水汪汪的眼睛,左颊浅浅的梨涡,再看了看她粘满了白粉末的头发,淡然道:“是小雪教你的?”   江淼表情一僵,半晌后,干笑着把手垂了下去,“王爷都知道了,嘿嘿,奴婢只是想……”话音渐渐低了下去,静默了会儿,闷声闷气道:“奴婢知错了,请王爷……”   她话还没说完,手中东西忽然一空。在江淼惊愕的目光中,慕容梓尚勺起一粒汤圆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斯文的嚼着,待咽下去后才开言道:“好了,你下去吧。”   “哦。”江淼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快出门口时见慕容梓尚有些走神的再低头咬了一口,她心头一阵狂喜,鼓足勇气,回身大声道:“王爷,我不是有意得罪陈小姐的,以后也再也不会了,因为我现在知道了她是您的‘心上人’。”   “咳咳咳!”   “王爷!”江淼慌忙跑过去扶住慕容,接过碗搁在桌上,一拎起茶壶,又是空的,她心头暗骂了句,急道:“王爷,我帮你倒杯水去。”飞跑出屋子。   慕容梓尚捂住嘴紧咳了好一阵,终于顺过了气。望着大敞开的房门,他闭目一声长叹,自己差一点成为燕云有史以来,第一个被汤圆噎毙的王爷。 第二十三 你敢给五哥戴绿帽!?   江淼终于明白,做侍卫,的确不止是吹吹冷风,而是经常时常非常的吹吹冷风。   当江淼第十八次偷偷别过脸去,飞快的用手把吹到额头上挡住视线的乱发拔开时,江淼打心底里同情这些皇亲贵族们了。你想想,站在高台中间台阶上的她就已经被大风吹得个颠三倒四,那些一溜排排站在最高处的贵人们,还不被吹得忘了自己姓谁名啥?   不过,江淼终于还是忍不住再仰起头,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头顶上方那一抹明黄色的肃穆身影。那是皇帝,皇帝也!不看个饱岂不太亏了!   高高的迎将台上,与慕容梓尚比肩立在崇阳帝身后的慕容梓辰,不经意低眸瞥见她那种赤 裸裸火辣辣的眼神,眼角一抽一跳,他侧过脸去挨近他五哥,低声道:“五哥,她怎么来了?”   “她毛遂自荐要当侍卫。”领会了他问的是谁,慕容梓尚眸光未动,平静地回道。   慕容梓辰一听,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心头嘿嘿贼笑了两声,心想‘看不出来呀,江三水,真有你的。这么快就登堂入室了。’他还想再说什么,一声穿入云霄的号角声将他的思绪打断。   慕容梓辰回过头,望向远处潮水般徐徐往高台涌来的人马,猩红的旌旗猎猎飞扬,那种肃杀之气,将他震撼住了。   时光在愣怔中倒流到八年前,那一天,尚且年幼的他也是站在这里,陪父皇一起看着挂帅远征的五哥凯旋而归。那天的阳光那么明亮,洒在五哥银色的铠甲上,光芒四射,骑着宝云马率领众将士近前受封谢恩的五哥,宛如从天而降的战神。   那一幕,清晰的仿佛就像是在昨日。   “咳咳。”   身旁一阵压抑的轻咳惊碎了慕容梓辰眼前的曾经,幻境扭曲而后消散,他眨了眨眼,回过神来。“五哥,”拉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披风盖在慕容梓尚肩上,“这里风大,要不,我去求皇帝哥哥让你……”   “不用。”慕容梓尚稳住咳嗽,目光远眺向远处,“今天是陈老将军戎边归来,我不想错过。”   慕容梓辰望着他的神情,将溜到嘴边的话咽回了肚里。   立在下方的江淼,此刻也正微张着嘴巴,瞪圆了双眼看着,显是被这阵势震住了。她活了这么大,何曾见过这种场面――万军临阵,顿时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连随后高台上皇帝大气凛然封奖众将的话都听不清了。   就在她有些昏昏然时,衣角霍然被人拉住,扯了扯,江淼反应过来转头一瞥,没瞧见人,再往下扯了扯,她低下头,正对上了一双黑亮的眼睛。   “小狼……皇子,你”看到是慕容桓宇,江淼难掩诧异的开口,话没说完被小皇子打住了。   慕容桓宇“嘘”了一声,放眼瞅了瞅四周,见没人注意到他们,“来,三水,跟我来。”拉住江淼悄悄绕到高台后面去。   蹲在石台阶的下面,两颗小脑袋凑在一块儿,唧唧咕咕起来。   “小皇子,你怎么在这儿?” 不是听说还在面壁思过中吗。   “我逃出来的。”小狼崽回得极其顺溜。   “啊?!”   “小声点!”一把捂住江淼的嘴。   “唔,唔。”江淼连忙点头。   慕容桓宇松开她,江淼再小小声道:“为啥呢?”   慕容桓宇耸了耸肩,“我只是想来瞧一眼这挂帅回朝,也不过如此嘛。”   听见他老气横秋的语气,江淼嗤之以鼻,小屁孩,心里骂着嘴里却道:“小皇子,这儿视野也不好,你怎么不求求皇上,他是你爹,你……”   慕容桓宇表情僵了一下,不自禁的抬眼瞥了眼高处那道如山般屹立的明黄身影,撇嘴,“有皇兄在就好了,我才不去凑热闹。”   这别扭逞强早熟白眼的小狼崽……江淼在肚子里腹诽了一串,目光不由得顺着他看过去,瞧见一道略显瘦小的身影笔直站在几位王爷之列,刚开始她都没注意到。   “他是……”   “我皇兄,丽妃娘娘的儿子,慕容桓驰。”小狼崽嘟囔着回道,片刻后,终于察觉到了异样,他收回视线看向江淼,微微蹙眉:“怎么了?”   江淼直勾勾地盯上他,半晌过去,勾起嘴角,露出一丝让慕容桓宇心肝一颤的笑来:“小皇子,你当初带着小雪‘私奔’”故意加重这两字语气,“不会还因为这个吧?”家里有个比自己得宠的哥哥,于是带着心上人私奔,这,啧啧。   听出了她言下之意,慕容桓宇漂亮的小脸蛋顿然变色,大吼出声道:“你胡说什么呀?!我……”   “桓儿。”   醇厚中难掩威严的一把嗓音突如而至,将他的后话震了回去。   慕容桓宇和江淼大眼瞪着小眼,然后,一起抬头往上瞟,几乎是同时打了个哆嗦。   只见高高的石梯上,皇帝在前,其后跟着十几位王爷、侯爷,还有不知多少侍卫,于是近百双眼睛就那么齐唰唰地望向了他俩。   江淼在那数十张带着或困惑或好奇表情的脸里,找到了晏王波澜不兴的脸庞,以及扶额低下头去的淮王。   呜呼哀哉……   江淼全身都僵了。就在她快彻底石化时,慕容梓尚忽然启唇轻声道:“江淼。”   “在。”江淼完全是无意识地应道。   “将本王马车里多备的那件披风取来。”   “啊……”马车里还有披风吗?我怎么不晓得?   见她还杵着没动,慕容桓宇仗义的勾了勾她衣角:“快、跑。”   江淼猛然回魂,“是!”连忙起身顺着石梯就往下跑,不刻便没了踪影。   慕容梓尚垂下眸子,对身前的皇帝行礼道:“臣弟府里新来的侍卫,不懂规矩,让皇兄见笑了。”   “呵呵,”崇阳帝回身抚掌轻笑,望向慕容梓尚道:“晏王,这就是那位找回桓儿的女子?”   “正是。”慕容梓尚淡然说。   “呵呵,”皇帝又笑了几声,“有些意思有些意思。”言罢,不看慕容桓宇一眼,拂袖踏步离去。   见皇帝走远了,慕容梓辰几步跨过去,落掌一拍慕容桓宇的脑门,“小子,你真长本事啊,关禁闭都能逃出来。”小雪你是一辈子不想见了,是吧?   而此时的慕容桓宇早像只遇见猫的老鼠,蔫了,对他的这调谑的动作都没了反应,腿肚子打颤得从地上站了起来,被几个侍卫‘保护’着往前走去。   望着他缩肩拱背的小身板,再加上那萧瑟的冬风一吹,徒徒生出几分悲凉来。   江淼甩开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见离迎将台已经很远了,她才站住拍着胸口直喘气。好险好险,刚才要不是晏王打圆场,自己指不定被皇帝当做小狼崽‘越狱’的同谋给关了起来。小狼崽是皇子,没人会真把他怎么着,可自己草民一个,无论有没有过错,进去了还不先被好好整治一番。   感觉缓过气儿来了,江淼正要抬脚迈步,忽然间,听见一阵人声从她身侧的高墙里透了出来。有了上次‘血泪’的教训,江淼再不敢偷听了,她悄悄的顺着墙根往前溜过去,擦身走过院门时,目光下意识的往里瞟了一眼,步子霍地打住!   陈筝?   只见一身华服端庄打扮的陈筝正对着她的方向站着,五官有些男儿英气的脸上此时满布着不耐的神情,而背对着江淼的那人竟然一身铠甲在身,很显然是方才刚刚受过封奖的将领之一。   江淼肚子里的好奇虫子又在捣腾了,她天人交战了一会儿,毅然决然咬牙,走!谁料脚刚要抬起,突然听见“啪”的一声,东西砸在地上的动静,随后是陈筝大声的呵斥。   “杨念,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从前那个小丫头了,这些小玩意我早不喜欢了。”   望着地上被摔成几块的泥塑娃娃,那位将军似乎呆了一下,片刻后,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问道:“小筝,那你现在喜欢什么?”   “晏王。”陈筝面不改色地回答,“我喜欢晏王。”   这次少年将军僵得久了点,他取下套在头上的铁盔,伸手挠了挠黑亮的头发,“这个,我没法子送给你。”   陈筝瞪了他一眼,“这个,也用不着你送。”说完调头就往院外走。   少年将军转过身来,“诶,小筝你……”话头陡然打住,凝目望着��立在门口的江淼:“你是谁?”   江淼定定的望着他,目不转睛,一瞬不瞬。   “你是谁?”少年将军追问了一句,眉头在她太过激烈的目光中微微皱了起。   江淼像三魂少了七魄,诺诺地张开嘴,“你叫、杨念?”   杨念狐疑的点头,下一瞬,只看见那位呆傻的姑娘忽然像发了疯般……跑开了。   “奇怪,这姑娘……小筝,你抖什么呀,你冷?”杨念看见陈筝瑟瑟发抖的肩膀,连忙上去问询,手却被陈筝一巴掌打了开。   陈筝旋身,眼圈微红的瞪向他,忽然暴吼道:“你现在乐意了吧?她是晏王的书房丫鬟!”   杨念也是一怔,蓦然冲了出去,“我去解释一下。”探出身时,愣住了。   高墙间空荡荡的宫巷里,哪儿还有那道娇小的身影。   迎将之后,是皇帝在御花园设宴。陈老将军为祭拜亡妻,崇阳帝特许他早归。于是久居边关又没了主帅约束的战士们,更像是一群脱缰的野马。战场的男儿们豪爽粗犷,喝酒时最受不了小杯小盏的来,即使面对当今万岁,端着大碗甚至酒壶来敬酒的也大有人在。   军中不少人曾经是慕容梓尚的部下,他们一见这位多年未曾露面的晏王,惊愕之余倒显得对他比对皇帝还热络。有几个知道些过去内情的,甚至拿着酒壶来就不走了,一杯杯与他喝着,聊起过去的时光,感慨良多。   “陈将军这一回,不知朝廷会认命谁为主帅了?”一个络腮胡的将军喝下大口酒后叹道。   接过他敬酒饮下的慕容梓尚,白净的面色也泛起了淡淡潮红,素来澄澈的眸光中带上丝迷离的凝视了他片刻,开口道:“圣上自有定夺。”   “妈的,只怕还是便宜了那群家伙。”络腮胡将军低声骂了句,抬起眼朝慕容梓尚深望了一眼,“王爷难道忘了,我们这些副将、将军不少是八年前那场硬仗里拼出来的。可是这些年,……唉,说起来就有气,”咕咚又是一大口酒,他咧嘴大笑道:“不过也不亏了,八年前跟着王爷您打的那几场痛快仗,现在想起来老子都还兴奋。”   八年前的‘云杨之乱’,列国动荡战火纷飞,倾国之际,燕云、齐蒙、鎏国结成联盟,力挽狂澜,才有得今日的盛世太平。   而曾经的燕云主帅,如今的闲散王爷,慕容梓尚的脸上只有酒后微微的醉态。听完他的话,他面色无差的仿若丝毫记不起那些岁月般,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五哥,你还好吧?”慕容梓辰替他挡下一杯酒后,侧过脸不无担忧的问。   慕容梓尚转眸茫茫然的看他,慢慢的,勾唇露出一抹笑来,瞧得慕容梓辰心头一跳。   “小七,”慕容梓辰犹在呆怔着,梓尚已经撑着桌边微有些不稳的站起身,“我先回了。”脚下踉跄着,不再与那位将军多说,他在身后两个小太监的搀扶下,以不胜酒力为由向崇阳帝告了退。   出了御花园,慕容梓尚别开那两个太监的手,自己往前走去,两个内侍相互打了个眼色,亦步亦趋的小心跟在他身后。   迈出几重宫门,走过长长的宫巷,远远的,慕容梓尚看见了一个站在马车旁的人影,寒风中正微缩着肩膀,抱紧了手臂。   慕容梓尚莫名的不禁莞尔。别的侍卫都知道躲其他地方暖和去,她就不知道进车去等吗?猛然间的念头冒出,她该不会是怕掉了马车,所以在这儿守着吧?思道这,他脚下不由加快了步子,却在走过一条巷口时被人唤住了。   “晏王。”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忽然叫住他。慕容梓尚寻声看去,认出那人是皇后身边的一名内侍。   那内侍窥视了左右,随在慕容梓尚身后的两个太监会意的连忙走开,内侍这才近前以手遮口对慕容轻声地道:“皇后娘娘请晏王去栖凤殿。”   慕容梓尚不露痕迹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折进了巷内。   栖凤殿内暖意如春。一名宫女入内麻利的奉上茶水后,躬身退了出去,将宫门缓缓阖上。   重重白纱委地,无风的静止着,仿佛几堵高墙隔开了纱里纱外的两人。交错对望的目光透过纱丝,也变得朦胧不清。   “你饮酒了?”坐在纱后软榻上的那人终于忍不住般,开口打破了沉默。   慕容梓尚敛眸回道:“正打算回府休息。”   那把雍容清丽的嗓音顿了顿,片刻后又响起:“喝口茶水吧,醒酒的。”   “谢娘娘。”慕容梓尚抬手举杯,淡然饮下。   纱缦后的秀眉在他温雅有礼的动作中,慢慢皱了起,忽而又如风过水无痕一样舒展开来,皇后启唇道:“身子最近怎样?换过药方后可有效果?”   “略见起色。”慕容低眉一句一回,无懈可击。   “那就好。”皇后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坐起了身,雍容的嗓音里少了分从容多了丝急迫,“梓尚,下月初是你生辰,依皇上的意思会亲自去王府为你庆贺,我现在这样不能出宫,所以……”   “这等小事,娘娘无须挂怀。”   清冷如泉水的声音平淡地截断她,恍如一盆冷水泼下,透心的凉,纱缦内的人顿然沉静下去。许久过后,皇后长声一叹,喃语道:“我还以为你记得从前的那个约定。”   “臣弟记得。”   在他从容不迫的回答中,皇后面皮紧绷着轻微颤抖。臣弟,臣弟……好一个‘臣弟’。   ……“余生每一个生辰,都会有你我共渡。”……   曾夕誓约犹在耳畔,相顾而笑的两张脸庞却在这辉煌华丽的栖凤殿内慢慢散去。   皇后收敛起眼底翻涌的情绪,完美的控制住嗓音,徐徐道:“如此,本宫先行恭贺了。”   “谢娘娘。”慕容梓尚俯身行礼,“若无其他事,臣弟告退。”   “送晏王。”   在慕容踏出殿门的那一刹,轻声的一句话从大殿里悠悠传来:   “这次希望是个女娃,我一定会让她嫁她所爱。”   “吭――”   厚重的殿门在他背后,应声阖上。   江淼双目发直,呆愣愣的吹着冷风。一直到有人从她面前走过,径自抬脚跨上马车,她方才霍然回过魂,望着那人喃喃开口:“王……王爷!”   惊呼声中,只见慕容梓尚脚下一空,眼瞧着要往马车柱子上撞去,江淼站得最近,眼疾手快的伸臂扶住他,那温热的身体上带着的酒气瞬间窜进她鼻翼。   “王爷,您喝酒了?”   慕容梓尚挑眸看向她。江淼浑然不觉自己逾矩的唬着一张秀脸,“我娘说的,酒不是好东西。男人喝了酒就乱姓!”   慕容梓尚半眯起幽黑的眸子,勾唇道:“你懂‘酒后乱性’?”   “当然了!”江淼一抬下巴,小嘴答得斩钉截铁,铁板铮铮,“男人一喝酒就称兄道弟的,连自己到底姓啥都忘了,这‘姓’不就乱了吗?”自家老爹不知因为这事,被娘亲训过多少次。   慕容梓尚望了她半晌,忽然转回头,借势掩住了嘴角逐渐牵起的那抹笑意。   待他坐进了车内,江淼正要和那些侍卫一起抬脚起步,耳闻一道嗓音从帘后透了出来:“江淼,你也进来吧。”   江淼怔了怔,稍后,僵着手脚爬进了马车。   自那次‘意外’之后,这是她是第二次与他挨的那么近。此刻见对面那人正有些慵懒的靠在壁上,面颊带着少有的红润,眉眼如是名家丹青,真个俊美之极。   好像酒也不是那么糟的东西……江淼脑子有些懵的想,而且这一想,就想得久了些,久到差点忘了方才巷子里的那一幕。   不过,王爷为何连脖子上的皮肤都红了?还有他的呼吸,未免也太急促了些。当江淼意识到这点时,慕容梓尚已经有些难受的伸手去拉扯繁饰的衣领。   “王爷,你怎么了?”江淼稍微伏身上去,一瞧之下大惊失色,“王爷,你是哪儿不舒服吗?”   慕容梓尚努力把涣散的视线聚中在她身上,张开嘴,迟缓地道:“本王没事,别、声张。”   江淼急忙地闭上了嘴巴,担忧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了好几圈,见他不似有伤在身的模样,忽然想起一点,她凑近他故意压低了嗓门:“王爷,你该不会是醉了吧?”   一瞧慕容无言以对的样子,她当下笃定了,看吧,被我说中了吧。见慕容梓尚难得的反应变慢,看人的目光也朦朦胧胧的,江淼忍住笑道:“王爷,回府后奴婢立即为你煮醒酒汤。”这个可是她娘亲几十年的不二真传。   江淼说完,慕容依旧没有反应的直望着她,瞧得江淼心里有些发毛了。她迟疑了半晌,“王爷……?”慕容没有回应。她颤颤的伸出手指头戳了戳他的手臂,见还是没有反应,江淼不怕了。   她胆子壮壮地坐在他旁边,托腮望着他,喃喃道:“王爷,你现在呆呆的样子,可比平时冷冰冰板着脸好多了。好在你醉了也斯斯文文的,不像我老爹撒起酒疯来三个人都按不住。” 她说完咯咯乐起来,忘形得一巴掌拍在慕容手臂上,“我们南祁有句俗话‘多笑笑,病去了’,王爷你以后要”――手背上忽然一暖,江淼瞠目,差点咬到舌头。   慕容梓尚阖上了眼帘,缓缓地道:“本王只是乏了,不是昏了。”说话间,原本想要拨开她手掌的动作却在触到她微凉的手背后,顿了一下子。他的全身皮肤都像有火在燎般叫嚣着难受,唯有指端这一分清凉,直浸进了心口。一如多年之前。不同的是,如今的那个她早已忘记,他的体质酒后是不能立时饮茶的。   并肩坐在他身侧的江淼,清楚地看见他嘴角扬起的那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比从前哪次都呆得更加彻底。   小雪拿手在一个人面前晃了晃,再晃晃,再晃……   “……”   过了好一会儿,江淼终于将呆滞的眸子转到她的身上。   小雪无措的瞅着她,自从江淼从皇宫回来,就有点不对劲,一个人呆坐着眼都少有眨。小雪原本过来是想问问江淼见没见到小皇子,谁知道江淼这模样,她也顾不上问了。   小雪抱着江淼的手,安抚般不停地揉着她的手背。   江淼望了她几眼,喃喃道:“为什么呢?”她抽回手站了起来,茫茫然的走向门口,“……我得回屋去好好想想去。”走到门口被风一吹,江淼一个激灵,脑子里顿然清醒了些。她转动脖子打量周围,“咦,这院子怎么这么眼熟?”半晌后,回过身去望着屋里的小雪,“小雪,这是我屋子?”   小雪闪烁着悲痛的目光上去把她拉住。“小雪,我找到他了,我应该很高兴的,可为什么一见他,我竟突然不想找到他呢?”江淼喃喃道,眉头、心里都打成了结,愣愣的由小雪把自己拉着回了屋。   由于担忧她的情形,小雪留宿下来。睡到半夜,她被自己身旁的一声尖叫惊醒,扑腾坐起,惊魂未定的望向‘同床’。   睡在外侧的江淼直挺挺的坐在那儿,呆了片刻,霍然扭头看向她,黑暗中的眼睛像是两颗星星在发光,贼亮贼亮的,“小雪,我想通了!” 江淼说着, “咚”的一下跌躺回床上,睁着大眼直勾勾盯着屋顶,还不自觉的咧开嘴嘿嘿笑起来。   小雪把着床柱,缩了缩小肩膀,打量着她面部诡异的笑容,眼中惊疑汹涌。   三水、三水该不会是被煞到了吧?而且,貌似煞得还不轻……   翌日清早,慕容梓尚推开房门的刹那,出现在面前的那人让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江淼顶着眼下的两圈青黑立在门旁,看向他的眸子却亮的�}人。   “你……”   “王爷,奴婢向您告个假。”江淼抢在他之前开口道。   “这事问侍卫长就成。”   “……”江淼继续用期期艾艾的眼神瞧着他。   慕容梓尚:“准了。”   “谢王爷!”欢欣的行了个礼,江淼转身啪嗒啪嗒地跑出了院门。   望着她飞速隐退在院墙后的那角衣摆,慕容梓尚莫名地一怔。   天空阴沉沉的,空气里带着潮气。   褪下了身上王府侍从的衣裳,江淼套上自己惯常穿的那件劲装,满头乌丝以一根发带系紧,转回身面对铜镜,一个清秀又不失飒爽英姿的女子出现在镜里。   江淼深吸口气,大踏步出了房门。   立在晏王府外,江淼在人流攒集的街头有一点犯了愁。我怎么找去呢?唉,管他的,先找个人问问。她瞅准一个老大爷经过身前,刚要上前去打听打听,却被身后一把清亮的嗓音定住了身形。   “姑娘。”   江淼在这把嗓音里僵了僵。出声的那人迈步走近,立在她身旁,剑眉星目,嘴角带笑:“姑娘,昨日咱们见过的。在下正要去拜见晏王,没想到先找到了你。”   江淼痴痴的看着他嘴唇的开合,愣愣地点头,“对,我们见过的。”   “姑娘,能否打扰片刻,在下有些话想对你说。”   江淼仍然点头,随在了杨念身后。   走在街道上,擦身经过一辆徐徐行来的马车时,明显各怀心事的两人谁也没多去瞥一眼。相互错身走过,马车却在他俩身后不远停下。   一把描金墨玉扇探出,掀开了车帘布,露出帘后慕容梓辰带上狐疑的俊脸,他目光正定在慢慢混入人流中的那两道身影上,嘴里有些不确定地道:“那人,是江三水吧?另外一个……来人。”   车旁的侍卫上去抱拳道:“王爷。”   “跟上去,看他们去哪儿做什么。”   “是。”侍卫喏下,急身跟了上去。   那两人早走得看不见了,慕容梓辰仍犹自打望了片刻,这才放下帘布。“走吧。”   马车重新前行,在那微微的颠簸里,车内的慕容梓辰蹙起了眉头。   杨念带着江淼一路走到处有些僻静的小林子前,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他忽然打住脚步,转过身炯炯有神的目光看着她,“姑娘,昨日的事……”   “我没对别人说。”江淼急道。   杨念略微一愣,旋即歉意地朗声笑道:“那是在下小人之心了。”   江淼不眨眼的盯着他,心脏在胸腔里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几乎要蹦出了胸口。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杨念愣怔后先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将江淼的底气都激了出来。   带着壮士断腕的气魄,她噌地走近站在杨念面前,“我们见过的。”   杨念被她眼中闪烁的耀眼光芒弄得有些茫然,“我们……”   “六年前在南祁。”江淼提醒了一句,激动的身子更贴近上去,“将军从山贼手下救了一个镖局的人。”   杨念皱眉回忆了一会儿,“哦,我记起来了。”眉头舒展开,双目望向江淼看了片刻,“你是……”   “那个女孩。”   杨念一怔,旋即乐了起来:“哈哈,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当时我急着回去复命,见你有家人醒了,也没来得及多问就走了。”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话语一顿,“那,你怎么进晏王府做了书房丫鬟?”南祁离京城可不近。   江淼定睛看着他,认认真真,一字一句道,“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杨念不解。   “将军当时说自己是‘燕云晏王’,所以我以为你就是晏王。”   “是吗?我当时那么说的?”杨念记不太清了。   “是的。”江淼十二分笃定的点头,这句话她在以后的六年里不知道梦到过多少回。   杨念闻言略微思索,恍然大悟的呵呵笑了:“误会误会了,在下当时说的应该是‘我是晏王旗下千夫长杨念’。”   江淼愣了愣,随后点头道,“我没听完就晕了过去。”   杨念忽然想起了她刚才的话,面色一正,收起笑望着她:“那姑娘找我……”   “我……”   压在心底多年的话都到了嗓子眼,江淼却在这一刻恍然觉得无言以对。她抬起水亮的眸子,两人一时视线交错。良久,江淼微微一笑,左颊的娇俏梨涡浅现。“我来亲口说声谢谢的。”   杨念初时有些惊讶,随即动容说道,“你千里迢迢来,就为了这个?其实不用的,我是兵你是民,兵护良民,这是我职责所在。”   望着他英气勃发的面庞,江淼心头波澜汹涌。杨念黑亮的眼睛打量着她,仿佛能看透她的心思,却没有跟普通人一样笑话她的‘痴心妄想’。目光明亮,一如当年。   只是现在,江淼已经想清楚她真心想要的是什么。   “杨将军,我可以跟你打听一件事么?”江淼开口道。   “你说吧。”   江淼难得严肃的表情:“杨将军以前是晏王府的人吧,请问晏王的身体一直都这样吗?”看着送进屋内的那一碗碗药汁,江淼早就想问,可寻了几次机会,她话还没说完那些王府老仆就跟躲什么一样跑开了,被她追上后先一个劲地摇头摆手,她稍一威逼,就求爷爷告奶奶的哭号,弄得江淼在王府内简直‘恶名’昭著。   杨念听完她的话皱起眉,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快的事情,许久都没再舒展开。他低声道:“不是。”   “是发生了什么事?”   “嗯。”   江淼有些急切地道,“杨将军能告诉我吗?”   杨念面露难色:“这事姑娘最好别多问。”   “为啥?”   “因为,”杨念话语顿住,“……反正别问就对了。”   江淼咬了咬下唇,回道:“我明白了。谢谢杨将军。”心想自己还是去问问淮王。   杨念见她不追问了,暗自松了口气,又被她一口一个将军叫得有些不自在。他摆摆手:“不用将军将军的,你我也算‘老相识’了,若不嫌弃,姑娘叫声大哥就好。”   江淼当下应得极爽快:“好的,杨大哥。你以后也别叫我‘姑娘’了,叫我江淼吧,三水‘淼’。”   “哦,江三水啊。”杨念一个顺口接了话。   江淼的脸轻微扭曲了下,心想,你倒真会抓神髓。   这时,杨念望天抹了把脸。“雨下大了。”刚开始的毛毛雨已经下得密起来,千万条银丝从天空坠落,连接着天与地。雨幕中,杨念望了望江淼濡湿的衣衫发丝:“我知道前面有座破庙,不如我们先去避避,等雨停了再走。”   “好。”江淼笑言,抬脚跟着杨念往林子深处走去。   修长的凤目眼尾一挑,冷冰冰的目光落在跪在的地上的那人身上。   “你说什么?”   那个侍卫立马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他们似乎是认识的,相谈甚欢的样子。”   “认识的?”慕容梓辰眯起眼睛默念了声。“他们说了什么?”   跪着回话的那个侍卫肩膀一缩,低下了声音道:“杨将军武功高强,属下不敢太靠近。不过,”他连忙接道:“后来雨下得大了,他们两人往林子里走,属下跟了过去,发现他们进了一座小庙。”   慕容梓辰手指握紧成拳头,“然后呢?”   “然后等雨停了,他们就出来一路谈笑着去了晏王府。”话刚说完,“啪”的声巨响震得他肩膀再缩。   慕容梓辰一拍桌子,腾地站起,负着手来回急走了几步。不知为何,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烧得他心慌。他忽然停住脚步,阴沉着脸色问:“走出破庙时,他俩的衣服是湿的还是干的?”   侍卫心悸道,“干的。”   登时,胸口那股子邪火烧到了头顶,慕容梓辰拳头紧握,手臂青筋暴突,怒极反笑,在诡异的笑容里,他用活像要把江淼撕了的语气,一字一字道:   “好啊,好你个江三水,敢给我五哥戴绿帽!”   江淼托腮,攥在她手里的笔墨汁都干了两遍,桌上的那张信笺依旧光洁如初。   写什么呢?江淼抓了抓头发,字不能太难,要我都会写的,然后要爹娘他们都能看得懂的。啊啊啊,好不容易可以让杨大哥帮忙捎封家书回南祁,我总不能就写‘吾好,勿念’四个字吧?   江淼想破了脑袋也没从仅有的‘文化’里凑出一篇像样的信来。她咬着笔杆子,冥思苦想,苦想冥思,全神贯注的以至于有人进了屋子她也丝毫没有察觉。   一道清冷的声音:“你在这里干什么?”   “啊!”   江淼给针扎了一下似地惊跳起来,双手慌忙抄起桌上的纸笔像做贼般往自己身后藏,脸上堆着尴尬的笑,“嘿嘿,柳姐姐,你、你来了。”   柳飞飞清水的眸子扫了她一眼,依旧是冷清的表情:“江淼,你不是去内院了吗?怎么还到书房来?”   废话,当然是来蹭笔墨写字的啦。江淼心头腹议,脸上却笑得更加憨态可掬,左颊的梨涡深的可以插稳一只筷子,“我、我来看看,故地,对,故地重游。”   柳飞飞秀眉微蹙,“那你游完了吗?”   江淼一怔,摇头,忽而又连忙点头。   “那好,请你离开,我要为王爷准备今日的书卷。”   “哦。”   江淼小声的应了,对故地――书桌流连了两眼,磨蹭着依依不舍的退出了书房。   门在她身后‘砰’的一声关上。江淼立在门外,撇了撇嘴巴。你说小雪为啥早不走、晚不走,偏偏今天被接走了呢?想着宫里那只小狼崽笑得牙都没了的样子,再看看自己手里皱成一团的白纸,江淼无奈的叹了口气。   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呀。   好在,她江淼就不是个长愁的主,转脸又是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屁颠屁颠的捧着那纸笔回了屋。不就是封信嘛,我就不信我江淼摆不平!   日头爬起升到中天,然后又慢吞吞的西沉,天边映亮一片绚丽的云霞。   红色的霞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着屋内那个整个趴在桌子上的身影,在她面前的桌面上摊开一张活像泡菜叶子的信笺,皱褶的纸上横七竖八歪歪扭扭的总算填了些字上去,不再空空如也。   只见那个人毫无形象的扑在桌上,嘴里咬住碍事的衣角,露出大半截皓白的右胳膊,依依呀呀哼哼有词的念着什么,忽然她重重的落笔画了个‘圈圈’,兴奋的一下子蹦跳了起来。   “哈哈,搞定!”吐出嘴里的衣袖,江淼得意的叉腰大笑。丢开了那只被她摧残的让人惨不忍睹的狼毫笔,拿起桌上的‘家书’看了又看,无比满意的点头,嗯,不错,就是颜色淡了些。这王府也真是的,内院侍卫房里就不给配文房四宝,害的我去西苑借了好几处都说没有,这不,只能蘸着清水写了。   此时的江淼还完全没意识到,导致自己借不到笔墨的根本直接原因是她的‘恶记累累’。   去书房再抄一份就好了。江淼高兴地想,调头看向窗外,陡然一惊,都这么晚了,王爷怎么还没回来?霍然想到这点,江淼心头的欢喜就如被北风刮过,所剩无几。她抬手摸了把脸,耷拉着头拉开门往外走去。   送小雪回宫也用不着这么久吧?都一整天了。一边想着,江淼一边神思不属的向前走,连周围过去的、以及连连回头看她的人们异样的目光都丝毫未觉。   待快到书房时,她见窗门紧闭,房内也没有掌灯,暗想柳飞飞应该没等到晏王也回自己屋了,于是她没做细想,‘吱嘎’推门进去。   “啊!”   目光所及的黑暗里那道模糊的身影,吓得她惊呼出声,旋即又连忙屈膝行礼,“王、王爷。”   慕容梓尚睁开闭上养神的眼睛,清透的眸子像是暗夜里能发光的宝石,璀璨晶亮。   “王爷,您回来了。”江淼挑眸瞟向他。   慕容梓尚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忽闪了闪。   江淼发汗,“王爷稍坐,奴婢去点灯。”说完她正要跑开,身后一道清润的声音将她的动作止住。   “江淼,你来用笔墨?”   江淼闻声停下,扯了扯耳朵转过身去,有些不好意思的“嗯”了声。   “进来吧。”   三个字简明扼要,落入江淼耳朵里心头却抖了一下,她瞥了眼慕容的神情,不似是生气她的鸠占鹊巢之举,这才安心地挪了过去。   “王爷,奴婢马上就好。”说完她在离他最远的桌角抽出一张信笺铺开,埋下头奋笔疾书,恰在此时,头顶又飘下一个声音:   “你看得清?”   江淼在昏暗里眨了眨酸胀的眼睛,乖乖地摇了摇头。   “屏风后有烛台。”   “谢王爷。”小小声道,江淼嗖嗖快跑到屏风后面,找出了那只蟠龙大红烛台,正要离开时,目光忽然落在一处地方。她迟疑了一瞬,欺身上前,待看清那东西是何物是,扭头捂脸一声悲叹。   江淼,你真是愧为‘书房丫鬟’,这么大一蓄水壶就摆在这儿,你愣是晃悠了十来天也没发现。   待江淼缩手缩脚把蜡烛点上时,书房内都晕染上一层淡黄色的暖光。光芒洒在慕容梓尚的脸颊,宛若辉映在一块最无暇的壁玉上,莹莹光泽。   江淼看的呆了片刻,霍然察觉自己的失态,脸上一红低下头去继续写起来。   “你在写信?”慕容忽然开口。   “啊?哦。”   “家书?”   你咋知道?江淼诧异的望向他,想了想措辞稍后才道,“回王爷,是有个朋友可以帮奴婢捎封信回家,所以,嘿嘿。”   “嗯。”慕容看着她的脸,轻轻颌首,“的确该报个平安。”   江淼又嘿嘿干笑了两声,垂眼看向自己手里的那张‘初稿’,渐渐的皱起了眉头:这一处写的什么呢?怎么都花了认不出了?她一个冲动想把纸往灯下再凑近些,可刚要转身,瞧见慕容梓尚跟尊神祗般端坐在那儿,于是她连把纸大大方方举起来的心思也不敢动了。   “王爷,那个……”江淼低下头支吾道。   “说吧。”   “奴婢不太识字。”   “你说过了。”   “奴婢的字丑。”   “无妨。”   敢情丑的不是您。江淼的头几乎垂到与桌面一线,小小声道:“奴婢紧张。”   这次慕容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江淼狐疑的把目光向上一瞟,对上慕容端望着她脸颊的目光里那抹一闪而逝的光彩。   “王爷,怎、怎么了?”   “那个‘京’字,少了一横。”   “……?!”江淼瞪圆了眼睛。   慕容梓尚一指她的左脸,“都印上去了。”   江淼石化了半柱香时间,突然,掀门卷着风冲了出去。   “啊――!”   院内的那口青花大瓷缸里的鱼儿,在同一个月里第二次被惊吓到,这次连水花都来不及打了,直接‘�溜’蹿到了缸底。   江淼顶着一头湿发回来时,慕容梓尚正探出手动作优雅的握起笔,蘸足了墨汁悬停在半空中。   “你来念。”   江淼傻了眼,杵在门口。   慕容的眸光平平的扫过去,“如果你不打算第一封家书就那样送回去。”   “谢王爷。”江淼立时回过神,抬脚哒哒哒跑了过去,慌忙拿起那张纸怕他改变主意般,急切的念了起来:“爹娘,女儿自离家上京城以来,一切安好……”   几个烛花接连‘噼啪’轻声炸响,火焰激烈跳跃着,满室暖黄的光波摇曳。   嘴里念着,江淼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瞄向那人身上,舍不得眨眼的看着那些凤舞龙翔般的字迹,在那人的笔下流畅的呈现。   江淼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过,那些让她头痛不已的字,原来也可以这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