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佳人 冷月孤城――天下第一城。 武林三件至宝:至神宝剑,三清剑;至邪神功,天玄秘笈;至灵圣药,梓血紫草。三者任得其一,便可让你冠绝武林,此生无撼。 圣药踪迹,无人知晓。可人人皆知,其余二宝从三十年前起,便被藏于冷月孤城。 因此,每三年会在孤城内会举办一次“品剑大会”。技压群芳者可有缘一睹三清宝剑,而能接下城主一百招之人,将成为宝剑的新主。 江湖中人,无不神往。可三十年间,宝剑依旧,无人得偿。 然而,此刻,让城中数千豪杰噤声屏息的,并非宝剑也非神功,而是一个抚琴的女子。 她一袭月白轻衫,头系同色发带,周身上下再无任何饰物。嫣薄红唇轻抿浅笑,说不出的惊艳和妖异,可眼眸中却满是冷睨世情的淡漠。那种决绝的美丽,摄魂夺魄。纤纤玉手轻拨琴弦,琴声韵转流畅,时而轻灵,时而浑厚,总似有一股幽怨,一缕惊艳…… 女子抚毕纤然起身,星眸一转竟停在了某处。她微显惊愕,旋即展颜一笑,双目流光异彩,霎时令夜空中那轮斐美皎月为之失色。 她便是孤城城主冷寒涅的独女――冷华月。 这个笑容深深地烙印在所有人的心底。以至于多年以后,他们仍可以清晰地记起她那风华绝代的笑靥。 可人世间,以为永恒不变的东西,终究还是会有所改变。 就在三月之后,城主冷寒涅突然曝毙,其女冷华月随即失踪。在那一场焚天大火中,鼎盛百年的冷月孤城最终灰飞烟灭。 自此二十余载,美人宝物了无踪迹。 京城霓裳菀 霓裳菀,无夜之地。在这里你可以品到最好的佳酿,可以坐拥最美的女子,可以得见芸芸风雅才子、王公贵胄。但让它成为全京城头牌青楼的最根本原因,却是两名舞者――五年前的苏娣盈,五年后的顾翩翩。 翩翩初次登台,一身如霞红衣,似凤翔蝶飞,炫然绝丽。身姿曼妙婀娜,漫舞如水长袖,宛如一朵瑶池菡萏,在月辉中冷艳而矜贵的绽开…… 在场之人,只知双目紧系那一抹火焰般轻盈翻飞的身影,痴迷在这个最美的梦境,沉醉而不愿返。 一夜舞罢,轰动京城。 “若得翩翩,不作神仙”。顾翩翩仅以一曲“飞天踏月”,舞动了世间万千芳华。从她登台献舞不到三天时间,便引得无数风流才子,江湖豪侠慕名前来,只求一睹此天人仙舞。 舞台之上,翩翩清雅绝丽销魂夺魄;但舞台之下,却沉默寡言冷若冰霜。曾有不少仰慕者对她明查暗访过,但均无所获。霓裳菀老板娘道:翩翩是在一日清晨时分踏雨而来。 一袭霞衣,宛如仙人。只说可以在菀内献舞。见如此佳人,何来不肯之理? 但恰似来时一般蹊异,一月之后,翩翩在房中悄然不见。 人们求寻不得,皆言她就是深山的精魅,用那倾国之姿,撩动世人情愫孽恋。不过,在顾翩翩心中,这些流言轻若沙尘,重要的是,她终于等到了那个人。 就在那夜,翩翩刚舞毕回房,推门便见一名锦衣男子立于房内,虽相貌平平,但俊逸身形倒让她觉的有些似曾相识。 那人看着她的眼神十分复杂,惊艳,茫然,但更多的却是痛苦和无奈…… “公子,观舞请到楼下。” 翩翩心中暗惊,声音却没有丝毫波动。 “我要带你离开这里。”锦衣男子凝望她许久,突然说到,温润的嗓音透出决然的语气。他径直走到桌前,放下一个精美的包袱,打开,抽出一张银票平放在桌面上。 狐魅草,洳水蔓竺,天山冰蚕……翩翩看见包袱中竟有这些东西,将那句已遛到嘴边的呼救囫囵咽下,心中那阵狂喜几乎让她失态。 “买我?”她强行将目光移到银票上,嗓音有些发抖。 “不,是请。” 一愣。“请?”翩翩说这字时,嘴角浮出些淡漠笑意。就象寒冰厚雪,虽阳光洒在上面却依旧冰凉。 “你是谁?” “十夜岚。”男子说完温和一笑,修长手臂一伸挽住她腰际,飞身跃出了窗外,身法轻逸之极。 疾风扬起两人发丝翻卷纠缠,恰如此刻翩翩心念百转。醒�h,十夜岚终于来了。我会尽快取回无诀麟,你一定会没事的,一定……她将脸深埋在他臂湾,缓缓闭上眼,掩住了满目的思恋缠绵。 十夜岚垂首,神情难测的瞥了眼翩翩,将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若流星般飞驰而去。 霓裳菀内,几个歌舞伎正和着丝竹悠扬摆动。而那些许久才从翩翩舞蹈中醒来的客人,这时方才记起叫好,连声称绝,菀内顿时好不热闹。 唯有一人始终沉寂若水。他独立于一雅间窗前,莹洁月色中,白衣胜雪,卓然出尘。隔着遮面白纱,他静望着空中那两道远逝的人影,回过身,抱起桌上那个黑色长布袋,穿过堂中醉迷众人,翩然离开了。 随十夜岚一路行来,翩翩常常诧异于他的体贴周全。如此,在这般用心照顾下,她到十夜山庄当晚,并没因连日奔波而觉得倦怠。暗想无诀麟就藏在这山庄内,翩翩不禁兴奋难耐,依在窗前随意的赏着庄内夜景。 就在此时,远处两人向轩月阁方向走来。从身形来看,是一男一女。女子一袭淡蓝绸衣,身材娇小玲珑。男子身着淡紫色缀水墨锦衣,长发如黑瀑倾泻而下,直至腰际,在皎洁月色下反射出斑驳的光辉,隐约可见他的容颜…… “醒�h?他那样的身体怎么可以……”翩翩脑中一阵嗡鸣,紧张的望着那颀长身影向自己越走越近。 “难道他改注意了,还是想自己动手不成?不会呀?我们不是……” 正当她不知所措之时,那处传来一温和嗓音:“顾姑娘对这里还满意吗?是否还缺什么?”。 “不是他的声音!”翩翩不禁暗自松了口气。但是当两人走近时,她又不禁愕然。仔细一看,这人和醒�h还真有几分貌似之处。只是他比醒�h多了几分温柔和文雅,少了些许邪佞和冷傲。同来那少女看上去约莫十四五岁,生得一副水灵灵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个机灵的丫头。 “十夜岚?”翩翩指着他,呐呐道。 十夜岚宛然一笑,正欲开口答她,旁边那少女一下拽住了翩翩的右手:“你就是翩翩姐姐吧!没想到竟有你这么美的人。你是仙子吗?我还以为如今世间没人能美过漱玉姐姐呢!” 望着她兴奋的神采奕奕的双眼,翩翩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叫琉璃。以后就由她来照顾你。”十夜岚笑着对翩翩说。 “我不需要仆人。”翩翩转眸看他,决然回道。 “那,就作朋友。”说完,十夜岚怡然一笑。 翩翩默然,暗思推是推不掉的,若再坚持也会显得蹊跷。她无奈的望了一眼呆呆看着自己的琉璃,只好祈求她不要误了事。 如此,琉璃在一片懵懂后被告之,她从明天开始住进轩月阁陪伴顾翩翩。 夜深后,翩翩辗转入眠。梦中一阵清风吹过,数不清花落几朵。一人立于樱树下,轻弄手中花瓣,眼角微挑邪邪笑着。风卷衣裳,青丝飘散,一时间影影绰绰…… 正文 第二章 无诀 翩翩到十夜山庄已快一个月了,可心中却越来越没底。 长久以来,江湖中都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一城一庄,神殿界堂”。一城,自是那冷月孤城,一庄,便是这十夜山庄。可与冷月孤城的大起大落不同,十夜山庄素来超脱于江湖之外。武林中甚至无人知晓它座落何处,只知庄主复姓十夜。于是,自从冷月孤城湮灭之后,随着时光流逝,人们渐渐都将这‘一城一庄’视作神话传奇来侃谈。直到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五年前,沉寂百年的十夜山庄,惊天一举,撼动武林。它在一夕之间攻破武林第一魔教――冥教总坛,逼死了当时的教主杨屹天。而后只留下一旗十夜令,便如风卷残云般消声弭迹了。从此数年再未重现。 翩翩以前对这些事已了如指掌。于是她曾经计划,当无诀麟稍有眉目时,便在庄内饮食中下毒,而后盗玉离开。但是,当她这几日有意无意、‘迷路’瞎逛将十夜山庄的环境摸清楚之后,当她渐渐熟悉了庄内所有人之后,翩翩委实傻了眼――除了十夜岚,她连一个‘高手’的影子都没瞧见! 庄内人员相当简单。庄主十夜寻长年外出,甚少在山庄,而庄主夫人去世已近二十年。管家叫芸姨,约莫三十多岁,是个哑巴。四个丫鬟:漱玉,灵珠,琉璃,琥珀,且漱玉陪侍外出的庄主。此外,就只有十几名庄仆、花匠。庄内共有两楼三阁:十夜岚住在东方的辉月楼,南方酌月阁,西方轩月阁,北方苍月阁,正中弄月楼,也就是十夜寻的住所。管家,下人都住在酌月阁附近。 倘大的十夜山庄,只有两处住人。这般地道的“空城计”,让翩翩怎能不忌惮?如此,只得每晚趁众人入睡时,她才敢到各处小心寻寻无诀麟。 思到这儿,顾翩翩一阵心慌,手中那根发带早被她蹂躏得皱成了一团。环顾这装潢奢绮的房间,还有自己身前那檀香桌上摆着的玲珑饰品,她只觉索然无味。将手中那根发带展开,抬手挽着长发随意系上了,然后起身走到了床边。她瞥了一眼那些摆在床上的华美衣衫,目光在其中一件淡紫色纱衣上顿了一下,最后,还是将一件红衣拿了起来。 穿戴好后,翩翩将房门打开,一眼便见十夜岚立在廊上。一身绛色锦衣衬出他颀长身姿,俊逸非凡。 听见身后有声响,十夜岚回头一看。“顾姑娘昨夜歇得可好?”他温和笑着问道,深邃双瞳黑似夜空。 “多谢少庄主关心。”翩翩并不做答,转身回了房内。可她没踏出两步,身子却猛地一僵――十夜岚的指尖轻划过她后颈肌肤,在耳垂上拨弄着。 一阵慌乱涌上心头。其实,在踏出霓裳菀那一刻,她已然明了,自己对十夜岚而言只是一个舞伎。可当‘那事’真要发生时,她仍是心中惊跳。 “你……”翩翩仓惶迈开一步,略带惊恐的回头,却见十夜岚握着那发带的一端。趁着她退步回头之势,带子顺长发滑流而下,似栓不住这如水青丝,轻轻坠落在十夜岚手心。 十夜岚看着手中发带,抬头对上她隐含提防的眼神,温雅笑道:“我见发带缠到了耳坠,所以……失礼了,顾姑娘。” 翩翩凝望他久时,接过他递来的发带,道:“岚少庄主,请进。” 十夜岚随她进了屋,眼光落在床上那几件叠放如初的衣裳上面,愣了一瞬。 “我只喜欢穿红色。”翩翩发觉了他的心思,清声道:“所以少庄主不用再费心让琉璃送来了。” 十夜岚转眼看着她,许久,笑道:“这样呀。我只是觉得你也许穿淡……” “翩翩姐姐,庄内杏花开的好漂亮,我们一起去看吧……”他蓦地被这句话打断了。 随着这清脆声音,一淡蓝身影飘然而进。琉璃还未站稳,一瞥十夜岚也在,便窘在门边,低低叫了一声“少庄主”。螓首微垂,一抹红云飞上双颊,更显娇媚。 十夜岚也不恼,只是对她淡雅一笑,转头问翩翩道:“顾姑娘,可以吗?” “我有资格说‘不’吗,岚少庄主?”翩翩走到他身前,潋滟双目直视着他。“我可没忘,自己是你‘请’来的。”这十夜岚到底想怎样?对我这般态度,反而让人不知深浅…… 望着她清丽的脸,十夜岚有一时恍惚,没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细细的看她。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种诡异的气氛,不是剑拔弩张,但也不是缱绻深情…… 琉璃好奇的看看翩翩,再瞅瞅十夜岚,灵活眼眸中满是茫茫然。 少时,十夜岚一下回过神来,迅速把目光移开,道:“琉璃,你陪顾姑娘去吧。” “你不一起吗,少庄主?”琉璃诧异的问道。 “不了。顾姑娘,今晚见。”向翩翩道了别,十夜岚迈步下楼,飘逸身影在两人视野中渐远。 “唉。”琉璃望着他离去的地方长叹了口气,隐隐有些失落,嘀咕道:“还是和从前一样……都八年了,少庄主怎么还……”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翩翩走到门前,一双妙目直看着她。琉璃激灵了一下,清醒过来,急忙转身跑开了:“翩翩姐姐,我先叫芸姨准备一些小点心,马上就回来!”。 见状,翩翩微有些惊愕。“什么八年了?十夜岚……”她思绪猛地一住,旋即摇头自嘲道:“真是的,他的事与我何干?”思罢,反手扣上了房门。瞬间院内如画美景也似黯然一淡。 翩翩早就听过“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但她从不知杏花会如此绝艳。粉嫩玫红,青枝绿叶,弥弥漫漫的开满整座山庄。园子四周的壁石原本崎岖嶙峋,此刻也平添了几多灵秀、几分妖娆。 可翩翩此刻实在无心赏花。她一边漫步,一边和琉璃闲谈,旁敲侧击的问她一些东西。不过,貌似琉璃对庄内高手的事也知之甚少。于是,两人绕来绕去,还是和以前一样,又绕回了那个不变的话题――十夜岚。 “少庄主的武器是御龙鞭,而且在十五岁时便胜过了他的师父,厉害极了。还有……” “嗯,还有他轻功很好,可以‘踏雪无痕’。”翩翩接到。 “就是!就是!少庄主他……”琉璃兴奋的双眼发亮,继续溢满倾慕的说着。 翩翩口中时不时敷衍她几句,心里却是另一番琢磨。十夜岚不是简单人物,恐怕从开始就对我有所怀疑。不然在回十夜山庄途中的那几日,他为何还要一直易容?应该是在观察试探我吧?现在他只是天天来轩月阁,却毫无越礼之举……那他带我回来目的何在? 想着想着,她的眉梢不禁轻蹙起来。突然,脑中一念闪过,翩翩一下打住了口若悬河的琉璃,问道:“琉璃,你知道岚少庄主为何要出庄吗?” “知道呀。少庄主半年前离开的,听说是替老庄主找一些很珍贵的药材。” 这点和醒�h说的没差。翩翩又问道:“那时庄主在吗?” “不在。”琉璃断定的回她。“庄主有一年没回来过了。” “哦。”翩翩轻应了一声,心中一慌。 无诀麟真在十夜山庄?若是,那十夜岚父子怎会同时都不在庄内?就不怕无诀麟被窃?还是他们谁把无诀麟戴在身上?还有……啊,不行,不行!翩翩赶忙停住了这些杂念。醒�h一定不会做没把握的事的。无论如何,我今晚必须再找找。我可以等,醒�h不能呀,离最后期限还不到一个月了。其他几处我都找过,只剩下辉月楼和弄月楼。十夜寻不在庄内,无诀麟最有可能放在十夜岚住的辉月楼。今晚他来时我尽量小心的下药,份量轻点应该没事吧…… 翩翩如此一番思索后,倒不若刚刚心烦意乱了。随着在她身边笑魇如花的琉璃走进了杏海更深处。 远远的,树影花荫里,有一双眼睛始终盯着她的背影。翩翩并没有发觉。 这晚,十夜岚意外的没来轩月阁。 正文 第三章 画卷 月色似水,浩寥夜空中,繁星闪烁,璀璨如沙河。 辗转反侧等到半夜,翩翩终没了耐性。在确定琉璃已经睡熟之后,她转身出了轩月阁。 庄内静谧异常,只闻细微清风动竹声。 翩翩虽没学过武功,但为了学舞也练过一些轻功技巧,再加上她体态轻盈,很轻易便越过辉月楼的院墙。环视四周,确定并无异状后,她蹑步来到书房,将门小心的推开一条缝,眯眼向内一探―― 屋里有人! 突地一惊,仓惶屈身藏于墙角。翩翩不敢再妄动,急忙暗想应对之策。可等了一会,她却没听到任何响动。想是屋内那人并没被惊醒。翩翩稳住心跳,起身将门轻轻推开,闪身而进。 顿时,一股浓郁酒香扑面而来。只见一人伏于窗边桌上,酒坛翻倒淋漓一地。 十夜岚?翩翩心中暗惊,探手从怀中摸出一枚银针,尽量悄声的凑近他,抬起手,对准他后颈天柱穴狠扎下去! 蓦地,手猛然停在了半空…… 目光定死在他手边半开着的一幅画上。 画中是一女子,年约二八,一袭红衣站在杏花树下。满树繁花竟不及她一分美貌。莹玉面颊上,眉间一颗绛色美人痣,艳若红梅…… 姐姐…… 手中银针铿然坠地。翩翩如罹雷击,顿时僵立当场。 这是怎么回事?姐姐不是在十三岁时被大火烧死了吗!十年前,义父亲口对我说的……难道,……是义父弄错了?姐姐自己逃了出去!?姐姐还活着! 脑中一阵心念电转。待她再回过神时,竟对上了十夜岚略带醉意的朦胧双目。 “顾……” “你见过红菱姐姐,是不是?是不是?!”翩翩冲上前,拽紧十夜岚急迫问道。 “……姐姐?”十夜岚深邃瞳仁乍然清明,沉声道:“你就是沈月影?” “对!对!是姐姐告诉你的吗?她在哪儿?回答我!”翩翩的嗓音颤抖的不似自己的一般。画像能这般传神,若非见过其人,断难绘出! “我不知红菱在哪儿。”闻言,十夜岚的神情微有些黯然,“我找了她五年,杳无音讯。” “怎么会这样?姐姐出什么事了?十夜岚,你……” “顾……沈姑娘,不用再问了。红菱的事,我不能告诉你。” 翩翩一愣。“为什么?”。 “承诺。我对红菱的承诺。” “承诺?!”翩翩更加诧异。 “是的。”十夜岚坚定的说,顿了顿,又道:“沈姑娘,你为何会在霓裳菀?又为何化名‘顾翩翩’?” 此话,若冷水一淋。翩翩霎时沉默,情绪骤缓。许久后,道:“这有什么关系吗?” 十夜岚定定凝视她的双眸。少时,柔声道:“也是生活所迫吗?” 翩翩不语。 十夜岚眼中似有千般情绪瞬乎闪动,明耀星眸。最后,只闻他断然道:“沈姑娘,你有何难言之隐,请旦说无妨。” 翩翩眼神微变,却依旧不语。 “只要不是有悖道义之事,十夜自会尽力相助。”十夜岚又补了一句。 翩翩凝望他良久,慎重开口道:“我可以求少庄主一件事吗?” “当然。”十夜岚淡淡一笑。 “请少庄主将无诀麟一借!”翩翩略一思索后决然道。 “无诀麟?你要它有何用?”十夜岚脸色一变。 “绝非为恶!”翩翩回得斩钉截铁。 十夜岚看了她半晌,见她很是坚决,微叹一口气,“好吧。你随我来。”说完,转身走出了房门。 两人一路无语来到弄月楼前。十夜岚推开大门,抬眼便见正堂中央挂着一幅美人弄月图,篇幅颇大。画中佳人独立于皑白月光下,顾盼生姿,淡雅媚人。眉目气度均与十夜岚有几分相像。 在图右边题有几行诗词: 夜凉似水 月冷如霜 寂寞无人见 你不再看 别后无限江山 却不知皓月几时能圆 情深 酒浅 一梦又是千年 到何时东风散了 又值西风眷 笔锋苍劲有力,就像是要将这一世的爱恨情仇都烙印在这文字之中。 “她是我的母亲,文月夫人。”十夜岚仰头看着画,长而浓密的睫毛拖出月牙般的阴影,遮住了眸中神采。 顺眼看下去,画的横轴上坠着一块殷红宝玉,澄若血沁,晶莹剔透。 十夜岚摘下红玉递于翩翩。 “无诀麟应是无色的,你想糊弄我吗?”翩翩声音一寒,没接。她实不敢相信,这无诀麟居然堂而皇之的挂在大厅! “不错,这无诀麟原是无色的。但此玉遇血呈红,永不消褪。”十夜岚坦诚答道。 翩翩迟疑一下,见他表情不似在说谎,接过了红玉。触肤之处一片沁凉。低头细看,形状特征确如醒�h所言,不似赝品。 “你果真给我?”一切来得太顺利,她微觉狐疑,抬头直视十夜岚道。 “无诀麟你尽可拿走。只要……你以后莫怨我就好。” “没有任何条件?”。 十夜岚一怔,缓缓闭上眼,挡住了眼中复杂的光芒。 “没有。只是,若今后有机会……你可愿再起一舞,……只为我一人。” 翩翩微愕,随即展颜一笑,晶亮双眸斑斓虹彩,摄人心魄:“有何不可?” 十夜岚静静望着她,温煦笑容宛若冬日暖阳。 翌日清晨,翩翩动身离开十夜山庄。 庄中众人只是淡淡告别,唯有琉璃死死攥着她的衣角,哭成了个泪人。在翩翩无奈承诺会再来之后,这才半托半就的放了手。 翩翩行出两步,蓦地回望了一眼辉月楼,心中竟翻起一丝惆怅。十夜岚,今日一别,祈愿我能履行诺言。不是以‘顾翩翩’的身份,而是‘沈月影’。 思罢,她转身骑上早已备好的快马,扬手一挥鞭,似离弦之箭向远方驰去,身后扬起滚滚烟尘。 十夜岚并没出来送行。他只是站在窗前久久的看着,直至那一抹红影没入绿荫重山间,终不得见。 正文 第四章 思念 一阵疾风袭过,大片乌云压近长岭镇上空,天色忽然暗了下来。眼看一场暴雨将至,那些穿行在大街小巷的路人,顿时快步往家赶去。路边商贩也止住了吆喝,手忙脚乱的收拾好东西,纷纭散开了。喧闹的街上一时空寂了许多。 长岭镇位于京城西郊,素是商客云集之地,大大小小有十几家客栈,很是繁华。所以像万和客栈这样子的,就再普通不过了。 “小刘,去把门掩上。”掌柜站在柜台后算账,狂风将帐簿吹的乱翻,他一边用手按住一边喝道。 “诶。”被唤小刘的店小二忙不迭地应了,将手中饭菜放在客人桌上,道:“客官您慢用。”随即转身,几步跑到了门前。 “走、走、走,哪儿来的叫化子!挡这儿来了。”那店小二站在门口,突然厉声喝叱起来。闻声,客栈内众人均调头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在门前探出半个头,畏畏缩缩的伏跪在地上求他什么。 “没有没有!爷还穷着呢!”店小二语气中满是厌恶。“滚开!……”随声一脚踹在老乞身上。老乞原就孱弱,顿时受不住向后直直倒去。眼见他后脑就要磕在石板地上时,身体陡然被人扶住了。 “你没事吧,老人家。”一个悦耳女声在他身侧轻轻响起,柔若泉水。 见来了客人,小二立马换了脸色,迎上去陪笑道:“这位姑娘是住店的吧?请,里边请。” 那女子瞥了眼他,再看看那位老乞,从怀中摸出几粒碎银子递了过去,而后起身进了客栈。 客栈里已住了不少人,加上现在正是晚膳时间,大堂里显得很热闹。她一踏进大门,众人眼光便齐唰唰的落在她身上,随后又齐唰唰的移开了。 每个人心中都不免叹了句:可惜了一副好嗓子。 店小二将那女子引到一张桌前,点了几样小菜便下去了。人们也不再注意她,转回头去继续吃菜喝酒。 “你知道不?武林中又出大事了。” “是指天绝门收服紫巾派,蒙山门……” “那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我说得是三天前,天绝门灭了万剑山庄。” 坐在女子身后那桌的两人,边吃边侃谈起来。闻言,女子手中竹筷一滞,斜眼瞥了瞥身后,见俩人都配着刀剑,应是武林中人。 “这事当然知道。我还听说,万剑庄主司徒识明被曝尸庄前,三天来,无人敢去殓葬。” “也不知他怎么得罪了这帮煞神。” “谁知道呢。不过,这天绝门也真够狠的。都说‘天绝令一出,便是阎罗索命’。简直比五年前的第一魔教冥教还……” 空中一声闷雷炸响,隆隆回音,震得窗棂发颤。那人话只说了一半,浑身一个激灵,仓惶回头张望起来。 “你看什么?”另一人疑惑问道。 “嘘。小声点。我们别说这些了,我、我哂得慌。”他声音压地低低的。 “切!瞧你那龟孙样。”问话那人一下嗤笑道:“那杨醒�h又没个三头六臂,至于怕成这样吗?” “你怎么知道他没?天绝门创立三年来,有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随后,两人便低声嘀咕起这天绝门门主来。什么身高九尺,面容狰狞;什么性格孤绝,日啖鲜血,这些字眼隐隐传进了女子耳中。她不禁暗自好笑。 不错,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便是从十夜山庄赶回的沈月影易容的。覆在她脸上的面具,遮住了那丝漾在唇角的缱绻笑意。天绝门门主的居所名为瑶碧宅,他人眼中的炼狱之地,却是月影这两余月来心系魂牵之处。 吃完东西,月影要了间房随着店小二上了楼。进屋后,她赶忙把门窗给闩上,疲倦的一下仰倒在床,抬手松了松为遮掩身形而里外裹了好几层的衣裳,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身体一松懈,思绪就复杂起来。给醒�h的信,他应该早收到了吧?怎么到现在还没人来接我?月影心中琢磨着,手指下意识的摸向自己胸口。硬硬的玉石紧贴在肌肤上,温润沁泽。不过,也快了,再两天就能回瑶碧宅。不知醒�h见到我,会是什么表情。应该会高兴吧……面上有些发烫,月影翻身将脸贴在凉凉被褥上,脑中细细勾勒那张日夜牵挂的俊逸容颜,意识浸在这柔情潮水中渐渐舒缓模糊,最后沉入梦海…… 不知过了几时,突然一股寒意刺透四肢百骸,月影全身一个战栗,猛然睁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团迷雾中。“这是哪儿?我怎么在……”她起身环顾四周,茫然不知方向。 “姐姐,快看!下雪了!”娇脆的童音从浓雾深处传来,惊得月影浑身一僵。 又是那个梦…… 眼前浓雾慢慢消散,现出一地皑皑白雪,成片若火梅林,还有两个如云雀般快乐穿梭在林中的身影…… “啊!”跑在前面的小女孩突然跌倒了,痛的呻吟了一声。 “月儿,怎么了?!摔伤了吗?”她身后那个红衣少女快步走近询问,口气中满是关切。 “没受伤,只是轻轻磕到了石头上。姐姐,我没事。你看,我……啊!”女孩倏地跳起,本想逞强的蹦几下,却突然捂住膝盖蹲了下去。 “还说没事!”红衣少女秀眉皱成了结,弯腰卷起女孩裤脚,只见膝盖红肿一片。“很疼吧,月儿。”她痛惜的问道。抬起头,眉心红痣艳若寒梅,煞是好看:“我们回去,姐姐帮你上药揉揉。”说完,少女反身将女孩小心地背起,慢步往回走去。 “月儿,后天是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少女柔声问完,她背上的女孩霎时沉默,将脸埋进了她发间。过了许久,终于道:“我想要爹爹回来,陪我过生日。”声音细若蚊鸣。 闻言,少女脚下一停,轻笑道:“会的,月儿。爹答应过的,他会回来……” “对,爹爹答应了我的。”小女孩欣然一笑褪尽了眉间愁色,随之歪头娇声道:“姐姐,我要吃芙蓉糕。” “好。” “我还要吃桂花糖。” “好。” “我还要吃……” “月儿,我会背不动你的。” “呃?为什么?” “月儿长成了‘小猪’,姐姐当然背不动了……” “哈哈……” 风声卷散了最后的笑语。月影定在原地,看着两道身影消失不见,只留下雪地里一行浅浅足迹。喉中哽痛发不出声音,泪水涌上了眼睫,却淌不下来…… “姐姐……”一声悲吟从口中溢出,月影忽然从梦中转醒,怔怔的盯着青瓦房顶,一眨不眨,直到泪若决堤,夺眶而出。 这时,门闩突然轻响了一下。月影猛擦去泪水,惊慌地侧头看去。门‘吱’的一声虚开,她只见眼前一花,几个黑衣蒙面人已闪身进屋。 见她瞪大了眼看着自己,那几人明显怔了一瞬。随后,站在最前那人蓦地拔剑指向她,厉声道:“把无诀麟交出来。” 宝剑寒光直射进月影眼底,她心头咯噔一下,呆了。 正文 第五章 诱饵 一道青白闪电划破苍穹,将月影猝然惊醒,瞬息一念浮现脑海。我怀中有张涂了迷药的绢帕,或许……月影心思急转,可一对上盯着自己的数双炯炯眼睛,她又一时不敢妄动。 见她还在犹豫,那个蒙面人将剑抵近她颈边,恼道:“别想耍花样!老老实实交出来,饶你一条命!” 月影抬眼视他,开口轻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把无诀麟交出来。”那人目光一寒,沉声一个字一个字重复。 “我没……啊!”剑忽然一落,狠狠划破了她的右肩。月影蓦地咬牙,左手紧紧按住伤口。鲜血浸衣而出,透过她的指缝不断滴落。 “看来你是不肯给了。”冷哼一声,那人声音透出肃杀之气:“不过,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听话。”言语间,剑尖缓缓滑向月影脸颊,停在了眉心。“你们说,在她脸上划上几刀,会不会标致些……”这话是对他身后几人说的。 月影自然体会得到他语气中的冷酷,霎时骇得面容失色,心里真的有些发怵了。 “然后,再把眼睛、鼻子……”他一面说,一面移剑指向她五官。 剑锋渗出的丝丝寒气穿透面具刺的她皮肤生痛,月影手心渗出涔涔冷汗。 “不、不要。放了我,我给、给你无诀麟。” 月影的声音在微微发颤。见她露出了胆怯,那人想是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稍有些得意地将剑一收,不慌不忙道:“那还不拿来。” “是、是。”月影怯声应着,右手颤悠悠摸向自己怀中,触到了那绢丝帕…… 这药能一下迷倒他们吗?若不能,那……她匆匆瞥了眼那些人。唉,我也顾不得了,只有试…… 忽然,就在这时,门一下大打开!那“嘭!”的一声巨响,惊得月影思绪骤断。 未待屋内众人回过神,几个锦衣人已电闪闯入,凌厉剑式同时攻出。 那些黑衣蒙面人只是怔了一瞬,见状,立即纷纷拔剑相抗。剑光飞闪,剑气纵横。顿时只闻打斗声铿锵大作,满屋火花晃眼,冷光铮亮刺目。 双方实力相当,短时竟分不出个高低,激战渐炽。月影见没人再注意自己,悄悄起身,躲开刮肤的凛冽剑风和满屋横飞的桌椅残片,贴着墙壁挪向门前。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那个刺伤她的蒙面人蓦然回头发觉她的意图,急声吼道。 一听到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方才还在与他鏖战之人竟眼露惊愕,手上攻势猝缓。见此机会,只听“当”的一声,两道剑光相交之下,那蒙面人飞身急扑向月影。 月影陡然心惊,慌忙跃到门边。可她前脚刚踏出去,身后一阵疾风即至,背脊便挨了重重一击。她眼前兀自一黑,昏了过去。 将她击晕后,那蒙面人指如鹰爪,狠疾抓向她腰济。眼见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身形陡然被一个凌空飞出的锦衣人挡住了。锦衣人半路杀出,剑尖直取他前胸,剑风狠烈,来势汹汹。猝不及防间,蒙面人数处要穴被罩入剑光中,他眼神一凛,只得咬牙抽身躲闪。随之,那锦衣人迅遽摸出个黑弹球,狠掷在地。弹球触地炸裂,“噗”的腾出一团浓厚迷烟,飞快弥散开去。“走!”他回头对自己同伴急喊,一把将月影箍在了怀中,反身夺门而出。 数道黑影疾驰在树林中,快若流星。行进间,忽闻一人问道:“左大哥,现在怎么办?” “回山庄!”一个清亮嗓音即刻回道,语调中带着些焦灼:“出大事了!必须尽快禀告少……有人!小心!” 数人霍然止步,铿铿拔剑警惕的瞪视四周。 “谁?出来!”那个嗓音清亮的少年放下昏迷的月影,跨出一步朗声道。 回音未落,一道闪电急劈下,天地乍明。轰隆雷声接踵而至,响彻夜空。 久久未见一人出现。 其他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微有些疑惑。刚想近前问他,突然,嗅到一阵若隐若现的幽香。 “屏息!”那个少年心中暗呼一声糟糕,急声示警,却为时已晚。众人顿觉头沉如铁,摇晃着身体撑了一会,终还是纷纷倒地。在那少年陷入昏迷前,他奋力眯开双眼,看见两道模糊身影向他们渐渐走近…… 一滴露水滴在月影额上,缓缓滑入耳后,有些湿痒,月影抬手一拭悠悠醒转。一下跳入她眼帘的,是头顶浓密的翠郁树叶,和叶缝间露出的如洗碧空。神智有一时恍惚。突地,脑中晃过一幕,月影猛弹坐起身,仓惶摸向自己胸前――还在……吐出这口气,心脏恢复了跳动。 空中一轮旭日晖照,竟已是清晨。月影微愕,环眼一瞧,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树林中,四周无人。 “奇怪……难道是我在做梦?还是,呃?”眼光落到自己右肩胛,一愣―― 伤口包扎上了药! 我没在做梦!那、是谁救了我还帮我疗伤?是后来进屋那些人?他们是醒�h派来的吗?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回去……心中疑问纷涌如潮,却无法理出个头绪。最后,她用力一甩头,算了,还好只是虚惊一场。我要快点赶回瑶碧宅,免得夜长梦多。 思罢,月影扶住身侧树干站起,跌跌撞撞向林外走去。 就在月影渐渐行远时,一人从树林深处走出,低沉着嗓子问道:“惜艾,她的伤怎样?” “上过药了,没大碍。”他身后一个杏衣女子徐步走近轻声道。 “那就好。” “静海,这些人怎么处治?”女子指着昏倒在他俩身后的几人:“我下的药快过了。” “十夜山庄的人……”男子略微思忖了一下:“放了吧。门主吩咐过,若那人没来,就别横生枝节。”说完,他扭头对身后屹立的一个人道:“传话下去,不用再暗中保护了,直接将沈姑娘送回瑶碧宅。” “是。”那人领了话,抱拳退下。 “静海,门主果真没料错,十夜山庄的人真的一路跟着沈姑娘。不过,从他们客栈救人的举动来看,不像是有恶意,也不像想夺回无诀麟。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女子走到他面前,仰头不解的问。 “那就要问十夜岚了,我也不知道。”男子爽朗笑着,挽起她的右手,道:“走吧,惜艾,我该回去复命了。” 女子怡然回他一笑,迈步随他去了。 正文 第六章 冷淡 京城,处处风景如画,繁华似梦。榭桥阡陌,碧草如茵,垂柳依依,流水潺潺。 渐近黄昏之时,一抹夕阳凝在天边,洋洋夕晖将蜿蜒城中的河流染成了条条血红玉带。 河堤大道上突然传来杂沓马蹄声。只见二十余骑踏着斜阳奔来,一路如风飙驰,径直行到一朱红大门处,遏尔拉住了辔绳。 一人匆匆翻身下马,几步冲到门前,抬手敲打门上的铜环。 第一声未落,大门已开。 一紫衣少女从门后飞扑而出,将方才敲门那人猛地抱住。 “月影,你总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了。”紫衣少女哑声说道,使劲攥住月影手臂,欣喜神采让灵动双眸更显晶亮。 月影莞尔,道:“子灵,我没事。醒�h呢?醒�h他怎样?” 紧挨着她的身体陡然一僵。月影心中惊跳,厄感咋起。她一把将子灵推开,急问道:“醒�h怎么了?” “门主他……”子灵瞟了眼她,话语一顿:“月影,门主……月影!” 未待她说完,月影已疾步跨入门内,径自向一醉院飞奔去。 一片繁花绿荫间,隐隐能看到一角精致的飞檐。月影快步冲向那里。怎么会这么安静,难道醒�h他,他……身体霎时冰凉,脚步如踏云团,虚浮无力。 晃眼看到院门,月影便一头扎了进去…… “啊!”猝不及防间,她重重撞到一堵‘墙’上,踉跄了半步,眼看要摔倒时,又被一条有力手臂扶稳了。 “月影,你回来了。”扶住她的是个青衣少年,年约二十五六,古铜肤色,剑眉星眸,长得很是俊朗。他看着月影,眼中微有些笑意,道:“门主还在谈事,你等会儿吧。” 月影慌忙拽住他袖角:“清风,醒、醒�h他……” 这句结巴的话突然被打断了。院内正堂中恰时传出一阵笑声,清脆的像银锤轻击玉石般动听,却又隐隐带着些邪气。 可月影再熟悉不过。她绕过清风,木然走近,静立在门前痴痴凝望。 屋内一少年慵懒的斜躺在白狐毛软榻上,身上随意披了件薄衫。如瀑长发顺着瘦削左肩滑落,垂在臂弯处,亮若黑缎。他微仰起头,长睫下魅惑双眼冷冷一睨,潋滟流波,摄人心魄。 此刻,他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用右手细长中指关节轻敲宝剑,仿佛自言自语般说:“是吗?这绀醍剑真如你言,那般锋利?”眼眸轻转,望向堂下所跪之人,似笑非笑道:“不知道,这剑刺在人身上,是什么感觉……果真能如你所言,‘滴血不沾’……”修长手指一停,抚在剑上。他右手食指银环上嵌着的那朵半开荼蘼花,映在雪亮剑身,寒光中愈加妖红若血。 那个伏跪在地的人,早已面色惨白,浑身抖个不停,冷汗湿襟。 “门,门主,息怒。若,若门主……不满意,我,我再派人去找。”说到最后已是颤音。 “我有说过不满意吗?还未试剑,怎知不好。”少年冷声说完,慢慢起身走到那人面前。 他手中所握之剑,银色剑柄镂着云纹,剑身薄如蝉翼,隐见红纹斑驳。剑尖处似有流苏逸出,锋利冷冽,确是好剑。 “好,我让你选择,是左手,还是右手。”他的语气平淡的就像在问‘你是要喝龙井还是碧螺春’。 那人浑身抖的更是厉害,在迟疑半刻之后哆嗦着伸出了左手。 少年抿唇一笑,手腕疾转,剑落! 只见一道寒光闪过,眨眼间,剑已回鞘。 地上只多了一节袖角,并没见半点血迹,而那人却已吓得昏厥过去。 “站了这么久,不累吗?”少年并不抬眼,突然低沉着嗓音说。 月影傻乎乎的站着,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挑眉视她,语气依旧轻描淡写。“你不累,我累了……”余音刚落,一垂手,剑鞘狠击在昏倒那人左臂上。顿闻破空一声哀叫,那人痛的一下惊起,按住似断手臂,冷汗如雨下。 “滚!一个月内还找不到司徒沐云,就自己把手脚剁了。”少年眼中阴寒骤聚:“免得脏我的手。” “是、是。谢门主、谢门主不杀之恩。”那人急忙啼泪应道,拖着左臂逃般离开了。 微风潜入房内,轻抚过少年身旁,卷起发丝衣带飘扬,他迎风孑立,气质清贵宛如神祗。 四目相对间,月影满腹思绪却一时无言,久久才说出一句:“我回来了,醒�h。”她随声举步进屋,走到少年面前,惊觉他苍白的面色,又着急问道:“醒�h,你真气反噬的更严重了吗?快让我……”边说边伸手扣上他腕脉。 谁知,醒�h旋手一下握住她的手,反剪在身后,另一只手除去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看到她面容时,唇角勾出一抹暧昧浅笑。他俯下身,缓缓将嘴凑到她耳边:“月儿……两月没见,可有想我?”声若梦吟。 温热气息扶过颈项,月影顿时两颊滚烫。没答话,只是贪婪的呼吸这许久未闻的清新气息。突然,她恍遭电击,浑身猛地绷直! 醒�h柔软嘴唇似是在吮咬着什么,牙齿若有若无的划过她肌肤,忽然,月影旦觉胸前一空,恍有什么东西被扯出了衣服。她愣眼一瞧,不知何时醒�h手中已赫然多了一样东西――无诀麟。 “无诀麟既已找到,也不用急于一时。今天我没心情,疗伤之事明早再说。”语毕,在月影愣怔中,翩然转身出了房门。 还是和以前一样……冷淡。月影的心瞬时跌落谷底。回头寻望,眸中水汽弥漫开,视线模糊的连醒�h的背影都看不清了。 这一夜,月影几乎都没睡。数次躺下刚入眠,立刻便被各种恶梦惊醒。忽而是母亲去世时满帐的恐怖血迹,忽而是父亲躺在棺材中冰凉的身体,忽而又是那场夺走她姐姐的熊熊大火…… 特别是十年前那场大火。火焰焚烧后房屋嘭倒之声,人死前扭曲的惨嚎呻吟,匪徒狰狞肆意的笑声,尸体烧焦的恶心味道,冬夜无尽的刺骨冰凉……全都真实的若再身临其中。所以,当月影挣扎醒来时,已吓得面无血色,恍若十年前一样。 十年前,醒�h刚从废墟中救回她时,她也这样夜夜不断的作各种恶梦。那些诡异恐怖的梦境总是让她惊悸而醒,然后蜷缩着身子藏进被褥中,心悚到全身冰冷。每当那时,醒�h总会推门进来,默默的将她抱起,默默的为她掖好被子,然后默默的坐在她床边。任由她死死的拽住自己的手,一宿接一宿的陪着她…… 可如今,这一切,只是她记忆中一个清晰的断面。 这五年来,醒�h的目光从未在她身上停驻一刻,即使有时看着她,也冷淡的仿似她只是透明的存在。 原以为,这次我找到了无诀麟或许能有所改变。月影涩然笑容中夹着一丝嘲意,看来,还是我自己在一厢情愿。 长夜漫漫,恍若耗了月影整整一世。卯末时分,天开始蒙蒙亮,稀薄的朝曦穿透重重云雾,若轻纱披落大地,昭示着光明的来临。 正文 第七章 烙印 清晨,子灵来传话,醒�h从今天开始治疗。月影坐在桌前,胡乱的喝了几口桂花莲子羹,略感头昏,又服了一粒冰露丸便随她去了。 一路上子灵低着头偷偷瞟了她好几眼,几次欲言又止。月影暗感诧异,子灵那火爆性子今天怎会如此隐忍。直到快到醒�h住所一醉园时,子灵蓦然转身,差一点和身后的月影撞个正着。 “虽然……虽然门主叫我不告诉你,可,可我实在忍不住了。”子灵一咬牙,道:“自从你走后,门主的身体就更糟了,每晚都无法入睡,疼的满身冷汗,却总是咬牙一声不出。昨晚门主又……” “子灵!”一阵低沉男声从前方传来,突然截断了她的话,柳清风随后出现在长廊另一头。他快步走向她俩,站定瞥了瞥月影,侧头对子灵道:“子灵,门主醒了。” “哦,我这就回去。月影你的伤还没好,所以门主昨晚……喂!清风,我还没……” “你说的够多了。”清风从牙关挤出这句话。未待子灵再开口,他猛地扯起她一溜烟的走开了,独留月影一人愣在原地,满头雾水。 心中担忧醒�h,月影快步走到他房前,稳了稳心跳,轻轻推门走进。屋内静悄悄的,浅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暖暖的一室。案几上一尊香炉腾起袅袅轻烟,淡香飘散在空气中,沁人心脾。 房中玲珑珠帘后,一人侧躺在卧榻上,身上披着件薄裘,黑玉般的长发轻系一束,挽在身前。那人似是睡着了,在她进屋后他并没动静。 这时,子灵捧着一套衣裳进了屋。月影不忍心惊动醒�h,轻轻对子灵摆了摆手。子灵会意,将衣物放在椅上,转身出了房间。 月影放轻脚步走到床沿,从怀中取出银针锦囊摆在枕边,熟�さ淖龊靡磺凶急负螅�这才抬眼一瞧。谁知,这一瞧竟惊的她心头一颤。 墨色长发映衬下,显得那张俊美非凡的脸更是苍白到吓人,唇瓣上还隐见几处咬痕……莫非昨晚又发病了?怎么不叫我来?!月影看着醒�h,心疼不已,旋即开始自责起来。就算没叫,我也该来看看呀!明知醒�h身体这样,还耗了一夜想那些有的没的……手指微抖着拂过他唇上那些咬痕。昨晚一定痛的很厉害吧…… 心揪成了一团,疼到胸口发胀,月影急忙深呼吸几下,使劲按捺住杂乱的思绪,抬手小心翼翼的解开了醒�h身上披着的裘衣。 裘衣缓缓褪至腰济,月影伸手欲将他头发抚到枕旁,却见发下一条伤疤跃然眼前。伤疤从肩胛衍生至背脊,像蛇般缠绕攀伏在醒�h光洁的肌肤上,狰狞地扭曲着,即便现在看来也觉触目惊心。 月影怔怔的看着,毫无意识的用手轻抚它,眼前突感一片猩红。她急忙闭上双眼,可眼中红色益加浓烈,就似那天一般。五年前的那天,粘热的鲜血从醒�h体内不断流出,她却无法止住。紧紧抱住醒�h渐渐发冷的身体,听着不远处杂沓的脚步,她害怕的浑身发抖。那些血渗透了她的衣裳,也渗入了她心中…… 两行清泪悄然滚落。月影再睁开眼时竟迎上了醒�h清澈的双眸。 “你为什……” 不等她说完,醒�h倏的起身一下吻上她的双唇。微凉而柔和的嘴唇,吻住了她还未出口的疑问。 月影瞬间僵住。 轻浅一吻。醒�h旋即离开她的嘴唇,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月影眸子变得有些迷离,连耳根都红透了。 “你为什么……” “我早说过,别问我‘为什么’。”醒�h清声打断了她。 闻言,月影一下咬住下唇,双目慢慢恢复了清澈。 “我知道了,五年前你救我时就说过。”她转身从一个云纹锦盒中小心取出无诀麟。 将无诀麟坠在醒�h胸前,月影柔声道:“不救神医曾说过,修炼《无诀心经》到第五重者,体内会有冷热两股真气不停冲撞反噬,直至修炼者经脉爆裂而亡。而这无诀麟便是唯一可以中和这两股真气之物。待会你运功之时我再施针助你。” 醒�h不再言语,盘膝坐好后开始调息。旋刻,从丹田慢慢涌起一股热流,浑然纯厚。可是不到一柱香时间,体内另一道阴寒的真气骤然升起与原先的热流纠缠在一起,肆意冲撞,咆哮着仿佛要将他身体撕裂一般。醒�h极力忍耐着,全身不停的冒着冷汗。眼看快到他极限之时,一道温和的凉意竟从胸前透入身体,并伴随着一股暖意缓缓从腹中升起,搜索、调和着那两股狂乱的真气流回丹田。 月影见时机刚好,忙施针封住他的几处经脉,堵住那两股混乱真气流窜之路,促使它们随着那股暖流在体内缓缓运行重归丹田。 两个多时辰以后,醒�h调息完毕,由于疲惫竟直接躺下阖眼歇着了。月影为他掖好被子,然后静静坐在床边。 她轻轻拨开他脸颊上胡乱散落的几缕发丝,手抚过他俊逸的五官……一时忍俊不住,低下头在他的眉间轻吻了一下,喃喃道:“十年前你救回了我。五年前,你中毒武功全失,又用自己的身体帮我挡了那一剑,再加上这五年的朝夕相处……醒�h,在你心目中,我到底是什么?” 深深凝望这张无瑕的脸庞,月影一时间思绪万千。许久,微叹一口气,起身走出了房门。 阳光蔓延投射在屋内那席珠帘上,一粒粒珠子若璀璨琉璃,折射出七彩光芒,斑驳陆离。流光溢彩中,一抹诡魅笑纹悄然浮上醒�h唇角,淡若寥云。在我心目中,是什么?醒�h缓缓睁开双眼,目光飘落在自己右手那枚荼蘼指环上。唇角笑容更显,却全然没了一丝温度,冷的哂人。 正文 第八章 束缚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醒�h身体明显有所好转。真气反噬日益削弱,间隔时间也延长了。最近几天,竟没再犯。 今早醒�h如常调息完毕,坐在床上静静的看着月影收拾药箱。 “月儿,和我一起到后山走走。” 月影猛的抬起头,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和惊喜。这一个月来,两人见面时只谈病情,除此醒�h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醒�h言罢,径直走出房门。月影连忙跟了上去。 瑶碧宅的后山环绕着一湾清澈小河,河水蜿蜒曲折、泫泫流淌。在水面较宽处一精致小亭卓然而立,清风徐来,水波斑斓,甚是惬意。 此时,月影就坐在这亭中,望着一语不发,背身而立的醒�h。 久久,她心中隐隐不安起来,除了五年前,醒�h还从没如此静默过。 五年前的那晚,刚刚和她一起从死里逃生的醒�h,站在院中,全身笼罩在皎洁月光下。秀丽而俊逸的脸庞,由于失血显得苍白……他一直紧闭着双眼。后来,再睁开眼睛时,眸子竟亮的异常,闪动着清冷光芒。 从那一天起,醒�h开始练《无诀心经》,两年后创立了天绝门。 “我曾说过,你不是天绝门的人。所以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是留,还是走。”醒�h蓦然转身直视着月影,眼眸沉寂如一汪幽潭,深不见底。 月影顿时语塞。 天空中开始洒落细细雨滴,几点坠在月影手背上,湿泽冰凉。 “……五年前你也这么问过我。没想到,如今……醒�h,你明明知道我的回答,为什么还要问?还是,无论我做什么,无论我怎么做,都不能让你满意?所以……”心绪如潮水汹涌澎湃,她越说越激动,竟然起身一把抱住了醒�h。“醒�h,你以为我还能做什么‘选择’?我早就没机会了,没了……”泪水漫过眼眶,无声坠下。 醒�h万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强烈,怔怔的站着没动,任由她抱着。 “即使,最终不是你想要的结果?”沉默许久,醒�h开口问道。 月影身体微微一颤,低声却坚定无比道:“我只要留在你身边。” 醒�h目光闪烁,垂首在她耳边轻喃:“好好记住这句话,还有……”轻轻捧起月影的脸,温软双唇若羽毛般落在她的眉眼间,沿着泪痕一路滑下,舔舐着,最后狠狠的吻上了她双唇。 月影身体早已僵硬,眼中只看得见醒�h的眼睛,灿若星子。慢慢地,她舌尖初始尝到的眼泪的淡涩味道,已随着醒�h唇舌的深入掠袭,全蕴化成灼热甘甜融进了全身,将她的意识,她的心、她的一切包裹束缚…… 远远地,柳清风站在阴暗树荫后,双眼死盯着亭中紧紧拥吻的两人,面色凝冷的宛若寒冬。 接下来的好几天,月影都没见到醒�h。子灵只说他有事外出了,还要过几日才回。 窗外阴雨淅淅落着,残败的梨花早已不见了踪影,树枝上满坠翠玉般的新芽。天色渐暗,雨停了,空气中弥漫开泥土略带腥味的气息。 今天是醒�h离开的第七天。月影独自在楼廊上站了许久,思绪神游之际,下意识的摸上自己嘴唇。那个吻是真的吗?醒�h为什么要……吻……心突地狂跳,面上有些发烫。怎么又在想这个了。月影讪然一笑,摇摇头甩掉了杂念,转身回屋。 走到桌旁,她摸出火折子,刚要点燃蜡烛,猛地发现屋内多出了一道影子。 谁?!心一惊跳,但未及她叫出声,一只手已蓦然掐紧了她颈项。 “别说话。不救神医住在哪里?”身后一低沉男声随即问道。 “你找神医有何目的?”月影的呼吸变得艰难。 那人手一紧,月影刹觉气滞。 “回答。”他仿佛没了耐性。 “好,我告诉你。”月影使劲搜寻肺中仅余的空气,声音颤抖听着很是楚楚可怜,那人见状手劲不禁松了一些。 月影急促的喘息着,空气刮过喉咙竟觉得灼疼。她假装理了一下褶皱的衣裳,暗暗摸出一根银针藏在中指和食指间。 “神医住在那里。”月影随意指了个方向,察觉到那人眼光顺着飘了去,当机立断将银针刺向他臂间麻穴。可突然,这偷袭霍地被屋外一个她还算熟悉的声音打乱了。 “左驰,放开她。” 十夜岚?月影心中一惊,手僵停在了半空。眼角余光瞟向身后,看到一道挺拔身影立在门前。 被唤左驰那人闻言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松了手。月影立即转身望向十夜岚。 十夜岚依旧带着初次见面时的那张面具,略有些僵硬的笑了笑:“沈姑娘,看来你没事。这就好。” “她就是沈月影?”方才挟持她那人扭头问十夜岚,语调透出些惊喜:“那更好了。沈月影,你……” “左驰。”温润的嗓音忽起,一下止住了左驰的后话。霎时,十夜岚落在月影身上的目光莫名的跳跃了一瞬。月影心头微愕,与他默然对望,难掩眼中的提防意味。 见月影神色不对,十夜岚恍然领会了她的想法,道:“你放心,无诀麟既然给了你,我就不会来要回。”他微顿了顿,又道:“沈姑娘,我来是找不救神医,想求他救一个人。” 月影一怔,许久后,轻叹道:“岚少庄主,你来晚了两年。神医在两年前病逝了。” 十夜岚蓦地呆住。倒是站在他旁边的左驰锵一下拔剑直指着月影,低声怒道:“休想骗我们!神医怎会病死?” 月影冷冷一笑,“是人都有生老病死,神医自也不例外。” “我不信!”左驰似乎有点急了,拿剑的手略微颤抖起来:“江湖中都传说,天绝门门主身患奇疾,一直是不救神医在帮他续命。若神医死了两年,他怎么现在还活着?” 月影听他如此说醒�h,心中很是不快,鼻中冷哼一声,不客气的回道:“信不信由你。若无其他事,就请回吧,岚少庄主。” 月影这逐客令一出,十夜岚倒不说话了,只是若有所思的望着她,看的月影心里发怵。 “那日在霓裳菀,你竟一下就相信我是十夜山庄的人,我当时也有所疑惑,现在我终于想通了。”十夜岚慢步向她走近,骇得月影急退了几步。 “你一看我打开包袱,眼神就有点奇怪。那是因为你识的那些稀世药材,对吧?药单是不救神医开的。……若我没猜错,你就是神医生前唯一的徒弟。” 对上十夜岚深夜般的眼眸,听见他笃定的语气,月影只觉背脊一阵寒意。随后,只听划空一声,一把雪亮宝剑重新稳稳的抵在了她颈边。 左驰沉声道,“那,只有麻烦沈姑娘走一趟了。” 十夜岚转头瞥了他一眼,左驰只得悻悻的把剑收了回去。 “沈姑娘,我本不该勉强,可确是逼不得已,请你见谅。”依旧温雅的语气,却难掩其中的坚持。 月影眼神微变。这十夜岚的武功绝非泛泛,醒�h又不在,若真动手,天绝门难免有死伤。反正也只是救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她暗自寻思着。 “你们要我去救谁?”月影看向他无奈的问道。 “救我父亲,十夜庄主。”十夜岚平静的回答她。 夜色浓黑凝重,天空中没有半点星辉月华。一个白衣人静默的立在窗前,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院中渐去渐隐的三道身影,神情却没有一丝变化。 “门主,十夜寻中毒重伤,我们何不趁机……”这时,屋中站着的另一青衣男子走近躬身问道。 “他不能死。”醒�h声音平静的出奇。“我答应过不动他。” 柳清风霎时无言。过了半晌,他思索再三终于开口问出:“门主,要我跟上去吗?我怕月影会一时心软,答应和他一起回……” “你真以为月影会答应?”醒�h侧头看向清风,似笑非笑,眸中恍有流光浮动。“若会,她就不是‘沈月影’了。” 清风身体一震。他面前这双眼眸好象直刺进了心底那个阴暗角落,带着洞晓一切的清冷,让所有的隐密都无所遁形。他的心脏按捺不住的狂跳,仓惶避开醒�h的目光,转身取来一件披风为他悉心披上。 醒�h任由他忙活,默然回眸望向窗外。幽暗烛光中,浓密的睫毛投落一片弯月般的阴影。恰时一阵凉风刮过,烛影兀自闪烁不定,忽明又忽暗,忽隐又忽现。最后,火苗“噗”的一声熄灭了,化作一缕青烟随风飘散,烛影遏休。 正文 第九章 醉醒 阴雨过后,夜空黑若幕帐,仿若随时都可能压下来,将这世间包裹遮严。 月影仍是一人用轻功带她,不过这人似乎就不太懂什么“怜香惜玉”――左驰的手像铁钳般死劲箍住她手臂,一路夹风飞奔,最后停在一座很不起眼的庭院前。当左驰放开手时,月影那只手臂早已麻痹,白皙皮肤上五根红紫淤痕赫然可见。 十夜岚回看了她一眼,转身扣门,立时从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开门一瞧,竟是琉璃。琉璃两眼红肿肿的,还噙着泪花。她初见月影时愣了一会儿,随即扑过来抱住她就哭:“呜呜……翩翩姐姐,庄主他,他……”喉中哽咽。 左驰蹙眉,未待她说完一把拽了过去,“你别在这里瞎搅和!耽误了庄主病情,你可担当不起!” 琉璃一下止哭。十夜岚走上前,声调仍是无波无浪:“琉璃,去准备蜡烛。” “是,少庄主。”她再瞅瞅月影,泪痕未干的跑了下去。 月影转眸看向十夜岚,心中暗暗揣测:看琉璃伤心若此,那十夜庄主想来不是坏人,我应该没有救错人吧。思寻间,她已随十夜岚走进内室一房前,推门便见一人睡在床上。 琉璃进屋点着了所有的蜡烛,屋内顿时亮若白昼。月影走近床边一看,躺着那人约四十左右,英武剑眉,挺拔鼻梁,五官虽不及十夜岚俊逸,可隐约中透出的那股豪气甚是让人欣慕。只是他此时面色煞白,气若游丝,嘴唇竟呈现紫蓝色,极像身中剧毒的症状。 月影探手扼住他腕脉。“庄主是中毒了。”一番诊治后,她断然道:“而且是同时中了数种剧毒,种种皆可致命。庄主能撑到现在已实属罕见。” 十夜岚闻言,脸色微变,哑声道:“沈姑娘,请你尽力吧。” 月影不语,只是静静凝视那人没动。 左驰看她迟迟不动手,以为她不愿治。双拳紧握,目光凶悍的闪动着,似克制不住想用武力相迫。最后,却放下青筋暴绽的双拳,“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求姑娘救救庄主!”。 这一跪,完全出乎月影的意料。她惊愕的看着跪地不动的他,无奈叹气:“对不起。庄主中毒太怪,我现在也无能为力。从这脉象看来,那些毒都在他体内互相遏制着,短时间内不致丧命。但也正是如此,我根本诊不出他确切中了哪几种毒。所以,若我冒然用药,只怕会弄巧成拙。现在只能先用千年人参护住心脉,再每日从中府、尺泽、太渊诸穴渡真气入丹田,加上庄主深厚的内力,或许还能撑过三、四个月。”她一顿,沉吟半晌后又道:“其实,要救庄主有两个法子:一是知晓那些剧毒名称,我可以酌量化解。可是……”她瞥了一眼面带难色的十夜岚:“看样子,这条是行不通了。那就只有第二个方法,找到武林圣药――梓血紫草。” “对呀!我立即去找!”左驰兴奋的蹦起,两眼放光的对十夜岚道。 十夜岚摇头:“来不及了。” “的确时间太紧迫。这种植物相当稀见,当年不救神医苦苦寻了十五年,也只得一株,从此再无所获。” 左驰眼中神采顿失,猛地他转头盯住月影,目光灼烫的就似要将她点燃般,骇了月影一跳。 “沈姑娘,可否告知那株梓血紫草现在何处?”十夜岚眼中闪过一丝期翼,急切问道。 月影颇含深意的看着他,犹豫半晌才回道:“七年前,神医把它赠给了前冥教教主,杨屹天。” 音落,两人脸色俱是一变。 过了许久,十夜岚再开口时,嗓音已带上涩哑:“多谢了。左驰,送沈姑娘回去。” 左驰应声走近,拽住她扭头便走,顺势掩住了眼中依稀闪动的泪光。 寂静街道上,夜风轻轻的吹过,带走了身体的燥热,仿佛也同时带走了他的力气,左驰脚程明显慢了许多。将月影送到瑶碧宅院中,他一语不发的转身跃起,倏忽消失在墙外。 看着他逝去的身影,月影心头一时百味陈杂,叹了口气,回身向自己房间走去。经过一醉园时,脚步不由一滞。月影仰起头,愣愣的看着“一醉园” 三个挺秀大字,看着那熟悉的一笔一划,心中慢慢渗出丝丝暖意,将方才那分惆怅驱散了去。 记得,当初醒�h取名时,好像是这么说的:人生一世,醉醒之间。常醒忐忑,一醉难得。……那我现在,是“醉”还是“醒”呢?“嗤。”月影突然轻笑出声。我怎么老想着这些东西,真是……醒�h应该还没回来吧?她望了眼院内,迟疑着该不该进去看看,可最后还是选择了走开。 “门主,这次真要带上月影吗?”清风站在醒�h身后,视线越过院中浓密的树枝落在月影身上。 “嗯。”醒�h站在窗前看着月影走远,淡淡回道:“既然十夜山庄都找上门了,自然不能再留她一人” 清风闻言愣了愣:“可是门主,我怕月影知道了真相,她会……” 醒�h目光一寒,厉眼乜他:“清风,你今晚的话,太多了。”悦耳的音色却没有一点温度,冷得清风浑身一抖。 “是,门主。清风知错了。”躬身深鞠,匆忙退到了远侧。 醒�h冷漠的将目光移向窗外。夜空没有半点星辉月华,整片苍穹仍旧沉沉的盖在头顶,夜色凝重得让人压抑。 夜渐深,月影躺在床上,寻思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不知何时才睡着了。朦胧睡梦中,仿佛又回到了那片梅林。 正值严冬,大雪苍茫,林中雪地上两个娇小身影兴趣盎然的堆着一个雪人。 “姐姐,你说爹爹会喜欢这个雪人吗?”小女孩忽然停住手中动作,抬头问身旁的少女。 “会的,月儿。”少女歪头对她恬美一笑。眉心一点红痣,很是妩媚。 “姐姐,你的痣好漂亮呀!”小女孩嘴中哈出团团白雾,入迷的看着,伸出冻红的小手摸向少女眉间…… “啊!”手刚触到红痣,她顿觉全身发烫,如在煎烤,眼前景物天旋地转,脑中嗡鸣不绝。待她再睁开眼时,那个少女早将她紧抱在怀中藏在花园一处假山石缝间。 头顶上是被熊熊火焰映红的夜空。少女死死抱着女孩,按在她背上的手因太用力而关节发白,在她身上留下一条又一条青红的指痕。突然一群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少女顿时紧张的全身发抖,为了不出声咬住嘴唇,舌尖尝到一丝咸腥。听着脚步就要踏进园内,少女猛地咬牙,低头嘱咐:“月儿,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发声,更别出来!”说完,松开手,起身向远处跑去。 少女的衣袂翩飞,仿若寒冬纷纷扬扬的雪花,在冰冷的空气中片片飘开。月影迎着她跑来的身影,伸出双臂想要抓住,却只是徒劳。她从她身体中穿过,就似一缕轻烟,没有任何触感。伴着一阵恐怖的狞笑,那些人追她而去,脚步消弭在远方…… 月影定定地站在那儿,手如石化般僵停在半空,撕喊不出声音。转眸看向那个小女孩,只见她瑟抖着蜷缩在石缝中,冬夜寒风似刀,一刀刀刮割着小小的身体。冷酷的黑夜,仿若无穷亦无尽…… “不!姐姐,姐姐!”月影霍然从梦魇惊醒,惶恐四望,可房内灯烛已熄,黑暗难视。她害怕的伸手在空中乱抓,忽然碰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就像溺水之人抓到了稻草,死劲攥住不放。 “姐姐,姐……” “月儿,做恶梦了吗?”一个清润声音悠然响起将她打断。 月影闻言一愣,用力眨眼看清了自己拽着的人,一时愕然:“醒�h!你,你怎么……怎么来……” 醒�h抬手,指尖在她脸颊划过,沾了一丝湿凉。“怎么?哭了?”他面色不变,漆黑的眸子透露着无尽的深邃和清冷,那样的眼神让月影不自觉的垂下头。 醒�h薄唇微抿,笑的愈加冷邪,用右手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对视自己:“还是为沈红菱?” 月影痴望着他,只觉一对上他魅惑双眸便无法再移开视线,只想一直就这么看着……即使知道,这双美丽的眼睛里盛放的倒影,从不是自己。 “对不起,醒�h,我答应过你不再纠缠过去,一切重新开始。可是,我……”月影忽然神色一变,不再说了。 “你若有何事不明白,趁现在问清楚了,省得以后跟我打哑谜。”醒�h冷冷道。他指环上的荼蘼花刚好顶着她的鼻梁,透出幽幽的妖红光泽。 “醒�h,我,我……”月影忽觉一阵心虚。沉默了许久,深深吸一口气,低声问道:“醒�h,我姐姐在十年前……真的……被烧死了吗?” 醒�h身体一僵,并没立刻回答她,望着她的双眸渐渐变的幽暗,孤寒如一池冰泉。 “沈红菱,的确在十年前就死了。”他开口时,声音平静的吓人。说完,又冷然问道: “还有呢?不会只有这一个吧?” 此刻,月影再难说出一句话。胸口隐隐作疼,仿佛什么脆弱的东西,在一瞬间被打碎了,而那些碎片却都扎在她心上。她双手猛攥住衣角,着急道:“醒�h,我问姐姐的事,不是怀疑你以前所言。是因为我在十夜山庄看见……” “我没兴趣听这些。”醒�h冷淡的接过话,“子灵明早会替你收拾好行礼。” 心被狠揪了起来。月影傻傻盯着他忘了反应。醒�h是不是生气了?!一定是的!他那么高傲,何曾容人这般质疑过?脸色刹时苍白:“醒�h,对不起。我还是让你……很失望吗?” 醒�h见她如此,眼中竟涌起一分莫名情愫,可稍瞬又逝了。“我有那么说过吗?看你这般不乐意,那,我只好不带你出门了。”他似乎很惋惜的叹了叹气,邪气的笑着放开她,径直迈步走向房外。 醒�h是说要带我……出门?月影呆了半瞬,恍然明白过来他话中的含意,心中狂喜如潮。她一下从床上跳起,追上去拉住醒�h手臂迭声道:“不,不,醒�h,我愿意,原意去!” 醒�h停步回眸,却见她清澈双眸柔和的像能滴出水来,心神不禁一荡。旋即他又突然像被开水烫着了般,倏地抽出手臂,转身遁入门外的夜色里。 正文 第十章 相师 次日清晨,天竟意外的放了晴。湛蓝天空云海缥缈,初春和煦的阳光洒在人身上,暖暖的,宛若月影此刻的心情,明媚清朗。 醒�h此行的目的,是参加两个月后在武当山举办的武林大会。据称武当派数月前寻到了失迹已久的三清剑,所以掌门子虚道长广发英雄帖,邀约天下豪杰于两月之后,在武当山上品剑论英雄。其实,三清剑失踪二十余年来,江湖中也有过不少传言,不过都是无可查证,风声大,雨点小。惟独这次,月影心中倒有了几分相信。因为依醒�h一向的性子,他竟愿意出席自己一贯最鄙弃的“伪善大会”,想那子虚掌门应不是空穴来风吧? “月影,快,快过来。捏泥人呢!真好看!咦,那边怎么这么热闹?啊!是耍杂耍吗?走,去看看……”从出门后,子灵便没消停一刻,拉着月影这看看、那瞧瞧,早就玩心大起。 其实这五年中,除去上次在霓裳菀,月影几乎没有出过瑶碧宅。所以她很乐意的跟在子灵身后,兴奋的打量着熟悉又陌生的京城。 眼前是一片繁华景象。街市间行人摩肩接踵,车马锦轿川流不息。街上各种店铺洋洋满目,应有尽有,不少酒楼客栈的横匾上还扎着“洪福泰来”之类的绸带招揽生意。而道旁也常常可见形形色色的小摊,卖着各类风味小吃、民间艺品。 醒�h默默走在后面,看着她俩蹿东蹿西,步态优雅从容,安然地接受众人瞩目。今日这身素白轻绸云裳,衬得他姿容更加俊美,尤是晶亮双目,顾盼间似能流波,风华绝代。于是。无论他们走到何处,所有路人均会驻足打量,艳羡目光无一例外。甚至不时可见几个姑娘远远凑在一团,边瞟醒�h边低头窃笑着,均是醉红满面。每每看到这,月影心中便莫名一动,最后忍不住扭头瞟了瞟他。醒�h倒是神态自若,走路目不斜视,风姿气度卓然。 月影转回头,暗自叹气。临行前,醒�h让她易了容,说她“太招摇”。可现在她才深切体会到,这“招摇”二字该用在谁的身上。 “门……哦不,公子,我们这趟要去多久?”子灵忽然转身一脸灿笑的问道。 “不长,三个月。”这次,清风出乎意料的抢了话。 子灵微愕的把目光转到他身上,刚要再开口,蓦地,一人从路旁一宅门内冲出,直直撞到子灵身上。猝不及防间,子灵险些跌倒,幸好被月影一下扶住了。 那人仓惶回望了一眼,目光飞快扫过醒�h时,变得有些怪异。愣了半瞬,他一声不吭的跑开,不多几步,又失力倒地,正好挡住了醒�h他们的去路。稍后又从宅内窜出好几人,个个虎背熊腰,满脸凶相,将他团团围了起来。其中一人晃着拳头,恶狠狠的吼到:“一个臭算命的,咱们刘老爷看的起才让你再来算算,你竟敢咒我家老爷!啊呸!不用等三天,老子让你眼下就有血光之灾!”说完,几人的拳脚铺天盖地的就打了下去。 那人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得用手护住头。鲜血渐渐浸透他的衣裳,沾染在地面凝成片片红斑,煞是惊心。 月影心中不忍,环视四周没人出手相助,她只得转身,恳求的拉住醒�h衣袖。 醒�h虽神色淡漠,却也没有反对。清风见此,快步走上前,就着手中用淡紫绸布包裹的绀醍剑,抬手,用鞘尖点在一人手臂上。轻描淡写的一触,力逾千钧,被击之人霍然弓身惨叫起来。随即清风脚下一错,转腕,又狠狠击中另一人胸口……一连串动作干净利索,眨眼就摆平了所有人。 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耳畔叫好声迭连不绝,但还是没谁敢上前扶起方才那人。见状,月影正欲去,却被清风抢先了一步。清风抓住那人的手腕,再用剑托着腰,将他扶到墙边坐下,然后向醒�h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月影才看清那人的相貌,是个二十多岁,眉目清秀的男子。她走过去,拿出一粒药丸递给他。 “服下吧,会舒服些。” 如此悦耳的声音,让那人恍惚了一瞬。他仰头盯着月影,旋即又像想起什么,浑身一颤,连忙将目光移开了。看着眼前的药丸,他略微迟疑,伸手接过慢慢服下,入腹顿觉一股浓郁幽香沁满胸口,身上剧痛缓解了许多。 “多谢各位。在下许幕名。” “许慕名!”子灵忽地大叫出声,语调中满是惊愕,“你就是那个京城‘第一相师’,许慕名?” 那人闻言,苦笑道:“什么‘第一’呀。只是世人夸大而已。说到底也只是浊人一个。” “你真是他呀!咦,奇怪,你不是只有每月十五那天才算命吗?怎么今天……”子灵眨眨眼,好奇的问。 霎时许慕名脸色一变,挣扎着站起身,艰难抱拳:“多谢各位救命之恩,许某告辞。如有机会一定报答。”说完,他举步就走,可跌跌撞撞没出十步又跪倒了。 “许公子,需要通知你家人吗?”月影走上前关切的说。 许慕名慌忙摇头:“不,不用了。” “……慕。”突然不远处传来一个细弱难闻的女声。随后徐徐走近一位素衣少妇,云鬓轻挽,发间斜插着一枚蜻蜓式样的翠玉发钗,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只可惜她面带病容,身子也单薄如纸。 妇人脚下虚浮不稳,只得扶着墙走。而一见她,许慕名顿时像傻了般,呆呆的没动,许久回过了神,低声唤着踉跄向她走去:“筠儿……”十指相扣,双双跪倒在地上。“你怎么出来了?!大夫不是嘱咐过嘛,你不能吹风和出汗,不然……” 一滴清泪坠在他手背,吓得许慕名连忙收口,柔声劝慰:“筠儿,我没事,真的。你别哭,我最怕你哭。”说着,用手指轻轻拭去了她的眼泪。那妇人闻言,破涕为笑。 月影看着此幕,心中某弦仿若被人拨动,隐隐发酸。她转眸望向醒�h,却见他目光远飘,心想,算了,我还是悄悄…… “月儿,你想帮他们吗?”醒�h忽然转身问她。 月影一愣,用力点头,“我……” “就依你。“ “呃?” “我可不想再到哪个‘山洞’去找人。” 这话一落,窘得月影双颊微烫,七年前冬季那事跃出脑海。当日,月影一时心软,偷放了不救神医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只天山雪狐。她不忍心看着它被拨皮取血,可又知道这是神医的宝贝,所以抱着雪狐躲到山谷一处洞穴中。醒�h恰时来谷中替他父亲,也就是她义父取药,帮神医在洞中找到了饥寒交迫而昏厥的她。那时,月影已经躲了整整五天。 “谢谢。”月影低头道。 醒�h眼中闪过一丝促狭,走到月影身边,俯首在她耳边懒懒道:“哦,那,月儿,你要怎么‘谢’我呢?”温热的呼吸拂过月影颈项,痒痒的,心跳因此漏了好几拍。 醒�h本只是想逗逗她,可说完后竟发呆的站着没动。阳光从月影身后斜照过来,将她精致的耳垂渲染的略微透明,就像是用上好的玛瑙琢成的,身上一缕淡香悠悠蹿入鼻翼……意识突然抽离,他茫然将唇凑近,含住她的耳垂,用舌尖怜爱的舔舐了一下…… 周遭顿时只剩一片抽气声。子灵,清风早就变成化石,直接定在了原处。 等月影魂再归体时,她已和子灵、许慕名夫妇一起坐在一辆宽敞的马车内。 从上车起,许慕名就一直注视着她,此时对上她目光,便点头微笑着。月影只觉他笑意古怪,心虚脸薄,忙把眼光移向了车外。 子灵望着窗外快速后退的风景,无趣的撇撇嘴,忽而眼睛一亮,回头问坐在对面的许慕名:“许公子,那些人为什么要为难你?” 许慕名讥讽笑道:“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听真话。” “哦,你真的能相命?” “不一定。比如,我就算不出自己和……”他转眸看着依坐在自己身侧的妻子:“和筠儿的命数。而且对许多人,我也只能算出三四成。” “那你帮我算算吧!”子灵乐了,忙把右手伸过去。 许慕名和他夫人相视一笑,轻握住子灵的手仔细端详起来:“姑娘父母早丧,幼时命运凄苦,但在十四岁时,会遇到命中的两位贵人。一位会给你一生期待,一位会给你一世安定。” “还有吗?”子灵瞪大眼追问。 “还有?”许慕名一愣,直到他夫人用手肘蹭他才恍若明白。“哦,因缘玄机太深,我一般不会透露,这次算例外。子灵姑娘,我隐讳了说,两句话:‘山水一程思默许,风雪一更故人声’。” 子灵听完,想了想,茫茫然的转头看向月影,却见她面上飞红,正掀着车侧帘幕专注的瞧着外面。子灵狐疑的凑到身边,顺着她眼光望去,心中顿时明了。车外,醒�h悠然骑在一匹骏马上,马身漆黑,脖间鬃毛亮若绢绸。一黑一白,迥然两色,此时无比和谐悦目。子灵窃笑,倏地抓住她右手递到许慕名面前。 “麻烦许公子再帮我家姑娘算算吧。”她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顽皮的冲月影挤眼。 许慕名微笑着,垂眼看向月影掌心。旋即,那丝笑意还没来得及完全消退,便僵在了他脸上。许慕名猛地抬头凝视月影,眼中神彩复杂异常。 “在下不才,这位姑娘的命相,我看不出。”过了多时,他淡淡说道。 闻言,子灵失望的叹了口气,挪身坐回了原处。月影隐约察觉到他神情有异,可见他不愿说也不便勉强。 车内气氛一时怪异起来。就在这时,传来清风的询问:“许公子,到了。你看是这里吗?” 许慕名掀开车幕探头一瞧,笑道:“是的。筠儿,到家了。”他回身,小心的扶着妻子下了马车。 疏林斜阳中,零布着数家农舍,木桥流水,垂柳竹筏,泱泱一湾泓河环在翠色重山间,夕阳映在河面,碎成璀璨光片。 月影走近不远处的小筑,檐下“惋露舍”三个大字跃然入目。舍门左右还各题有两句诗词: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惊鹊栖未定,飞萤卷帘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