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第一美人 东邬一五九年。 位处东邬国繁盛帝都的潇湘阁,生意之路走了不过三年,已可与安阳第一名阁—芊娇阁相媲美,许是第一美人柳尔萱的才情是无人可替的。 谷雨时节,茶糜娇娇。人面桃花相映红,言语处正是潇湘女子的模样,阁楼中堂几株桃花迷人眼,醉人心。新意自是众人依水而坐,虽远不及流觞曲水的诗情画意,却也不失几分流水悠悠,情意绵绵。潇湘阁共分四层,细水院、青瓷座、雅璃苑,分别可为众人享乐,洽谈,赏雅,而四楼的诗柔间则是柳大老板私人的归乡,只有亲密的贵客才能相邀。 只见身着一袭月白袍的公子缓步翩翩,移步中堂,桃妈妈急步相迎道:“哎呦,慕公子来啦,这边走呀。”少年面容清秀温雅,大约十四五岁的模样。 “妈妈去忙吧,我自己上去便可。”慕陌白自顾走至楼梯。 午后的阳光懒懒散散,毒辣劲烤的人昏昏沉沉。男子斜靠在美人榻上,身着耀眼的红袍,面上挂着浓郁的慵懒感,却丝毫不失神采,用风华月貌形容他也不为过。 “难怪相老爷总是恨子不成器,真是活活的风流浪子。”慕陌白推门就看到他一副春光乍泄的模样,不屑地走向茶案给自己倒了茶。 相墨宇对讥讽无动于衷,一跃到他旁边,微微倾身,贴耳细语。 “真的,那现在就去。”慕陌白难掩欣喜之情,一下就站了起来,跃跃欲试。 “我说,昕筱,你能不能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他无奈道。 “想去看大家闺秀就去嘛,这我这里装什么正经!”姜昕筱张望道:“咦,萱萱呢?” “当然是在屋里练琴,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没点闺女的样子。”相墨宇瞥了她一眼,“走吧。” 昕筱随相墨宇移步后庭,见到刀架上的数把佳剑,眼睛不觉闪着光,着急道:“哪一把是我的?”,她手触赤紫色花梨木的剑鞘,闻到一缕淡淡的清香,拿起拔剑,不想竟如此轻盈。 柳叶形的剑锋在光下灼灼,剑身刚劲。“挑的不错,这把剑是铜和铁混合而成的,较普通的剑更加坚固,你以后就用它吧。”墨宇赞许道。 “好美的剑,以后便唤作花梨吧。”昕筱抚摸着剑身,好像在与之交流,像是一种默契的联结。 “你真的愿意教我剑法了?”她感到万分惊喜。 相墨宇不禁好笑起昕筱的小女子心,欣喜就挂在脸上,难以掩没。本来他打算教她些把式便可,但是看她又这般认真吃苦,再教她些剑法也是无妨的。“这两个月来,你一直苦练着基础的功底和花式,差不多该学对战的真刀真剑了。”随即舞出轻巧的脚步,“看好了。” 他从刀架上的抽出剑,一个翻身舞动起来,剑法飘逸,行如蛟龙出水,静如灵猫待发,急趋急退。翩翩公子踏风舞剑,叶洒朵朵,飒飒作响。 舞毕。昕筱凭着记忆挥舞起勉强记住了步法和样式,但剑法打的却不紧而无劲,“这几天我会勤加练习的!” “你什么时候不勤奋了,记得要意,气,神三合一,自己练吧。”慕陌白头不回地说道,径直上了楼梯。 她仔细琢磨着其中的奥义,反复把弄手中的花梨,身姿舞动,白刃皎皎明亮,光辉撩人。 琴声悠悠,伊人姝姝,风吹帘幕,掩不住荣华绝色。柳尔萱对窗抚琴,霎时,蛮腰上冒出一双手,清秀的少年轻轻唤着:“萱萱…有没有想我呀?” “筱筱,你来啦!”尔萱拉着昕筱的手坐下,“当然想你了,”莞尔一笑倾人国“今日何如,累吗?” “不累,我也就三日一来,学会保护自己呀。”昕筱记得两年前来到这里,求相墨宇教自己武功,他怎么也不愿意,奈何自己态度坚定,几次苦求,墨宇拗不过自己,只得答应。 在死亡面前,能够救她的只有自己,谁都靠不住,哪怕是自己最爱的人。娘就是这样,才会红颜薄命。 “其实你短匕已用得极好,不用再学剑了。",尔萱用娟帕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珠,拉起她的手,苦口婆心道:“过两个月你就要及笈了,要像个闺中小姐,弹弹琴,绣绣花什么的,才会有公子哥来提亲呀!” “你又来了,我才不稀罕什么公子哥呢,你看看这阁子里来往的公子贵人,不经风霜的样子还不如我……”昕筱身体微微前倾,凑到她耳边:“倒是我家萱萱,什么时候和相墨宇修成正果呀,喜酒我都等了这么久了。”尔萱瞬间晕红了娇颜。 “你你你”,尔萱急到。“我们没可能的……墨宇他……有自己的生活,我……”尔萱垂头紧抓着衣裙,“我是风尘女子,墨宇是相家大少,他不可能娶我的…”她抬起头,对着昕筱勉强的一笑,带着苦涩与无奈。 “他敢不娶,我废了他。”昕筱抓住她颤抖的柔荑,安抚道:“你会幸福的,相信我。” 夕阳映彩霞,南雁知归家。她起身道:“酉时了,我先走了,萱萱,不要想太多,跟着心走就好。” “嗯”。自己的事情,自己的生活,他人总是不懂的。一生早已书好,顺其自然,一步一步,容不得一点不情愿,容不得一丝拒绝。 日出日落,潮起潮落,每天的日子像是规定的刑法。早起,给老夫人请安,回房,写写又画画,用餐,家人相聚寒暄,回房,画画又写写。反反复复,这并不是姜昕筱要的生活,难道女子一定要代嫁闺房吗? 不,她不愿。 正文 第二章 灼灼于世 四月将尽,阳光越发毒辣起来,桃花妍妍,其叶灼灼。花美人更美,正是时近好季节,淑女与君子,往来不绝。安阳城也因为这季节越来越繁闹,随处可见公子彬彬,伊人翩翩,也有不少谈吐相异的别国人群。 自从昕筱的娘走后,她三日扮男装一次,前去潇湘阁,于相墨宇手下学习武功。阁里人都称她慕陌白,慕公子。 今日像是与以往不同,她正要出门时竟被唤去正堂。 春园娇色桃花妍,枝头莺喃柳枝俏。 昕筱记得五年前,娘带着她游园,正是佳节花柔柔。娘伫立在桃花树下,眼眸清明,如一弘清泉,随时都会涌出来一般。她抬眼望花,更像是念人,“从小诗文都教人不骄不躁,谦逊自涵,做白莲一般的人,可温雅一生终须尽,总不得事事满意……" 娘将她拉近,“阿筱,桃花好看吗?”昕筱被直直地注视着:"我的阿筱出嫁时会和桃花一样美,你要做桃花一样的女子,生得灼灼,活得敏慧,落得自由,定要找到那命里的拾花人。”娘为她在青丝间别上一抹桃花。 “不要像娘这般...这般.....” “像娘不好吗?”昕筱一直为有一位贤德的母亲而自傲。 “不好……” 到正堂的时候,庄姨娘和妹妹已经并排坐下了,老夫人挥手示意她坐下。昕筱福了福身,坐到了三妹的对面,而后,董姨娘才领着小妹姗姗来迟。 “立夏近了,天也渐暖,”草雀带着丫头们,端进来一匹匹精美的丝绵,云锦,花缎。老夫人道“也该置备些新衣裙了,这些都是最新的款式,各自挑些喜欢的吧。” “太后生辰就要到了,往日与你们没什么牵扯,今次却不同。筱儿,苓儿你俩年纪长于蓝儿,这次可要好好表现。”姜老爷认真地说道。 “表现?”昕筱放下手中的布料,略感不解。 “皇上要给太后大办宴席,听说北楚的太子会亲自前来拜寿,南桓和西陵也都派了身份不凡的人来道贺。故五日后,太后会在皇宫设小宴立邀各家才德兼备的佳人才子一道切磋,琴棋书画及舞曲。”姜老爷一脸期许的思量着自己的女儿,姿色出众,才气也是不逊的,定能拿下这光彩,也能引得各才子思慕不已。 只要女儿嫁得好,以后他的路定会走的更稳当。 “爹爹,我定会给姜家争光的!”姜昕苓信心满满,仿佛已看到自己出彩的表现。 “这两套衣裙是要在宴会上穿的吧,”昕筱触到这雨丝锦,果真是上等的布料,滑顺舒适,这苔绿色正是自己喜爱的颜色。她又随意挑了件湖蓝浣花锦,材质也甚是不错。“这浅粉云锦倒是很称苓妹妹的气质呢。” 昕苓一上眼便瞧上这云锦,到时定艳压群芳。 “这玉锦倒是少有的水仙黄,甚是漂亮,我觉着蓝儿妹妹穿定会超卓不凡。”昕筱看得出她喜这浅粉云锦,却不能实现,不过这玉锦想她也是欢喜的。 “蓝儿也觉得甚好,谢谢二姐。”昕蓝接过玉锦,又挑了一匹珊瑚彩晕锦。 最后,昕苓拿了水碧浮光锦,满意的退下了。 姜府老爷姜知远位职从一品都察院左都御史,先帝驾崩后辅佐太子贺兰珺即位,后被升为总御史,掌管左右都察院。嫡女姜昕笙嫁入皇宫,去年诞下一女,皇上大喜,拟旨曰:“姜御史嫡女姜氏,入宫两年,端庄温雅,不骄不躁,品性贤淑,喜添龙嗣,特加封为娆妃”姜府自是风光不断,嫡子姜昕枫为逸群之才,英武难挡,今年也封为正三品都统参将,保家卫国。 昕筱虽同为嫡女,却不同于姐姐哥哥为正夫人余氏所生,余昕与姜老爷青梅竹马,伉俪情深。只是天不解意,余氏生下姜昕枫后,一个月不到的时日,就丢下了姜老爷。 寒夜瑟瑟长梦醉,自此只能忆故人。 而昕筱的嫡女是用母亲的命换来的,这样得来的嫡出身份,她宁愿不要。 娘一生温婉可人,却也红颜早逝。而她不会像娘一般,甘做白莲的一般女子。 她是野桃,定灼灼于世。 蟾光皎皎,本就是无星的夜色,更显凄寂。城外的郊林,静谧的,幽凉的,甚至可以听到风拂绿叶的“沙沙”作响声。昕筱踏进这林间,记得自己的任务,需捕捉二十五只鸟给相大公子交差。 前些日子学剑法的时候,他发现她虽走剑平善,气随剑行,身法自然,可脚下不稳健,无法剑行飞燕,剑落停风。原是她气不足,轻功太低,起飞低平,落地有声,不可成也。需从轻功抓起,吐纳了几日,打坐练气后,相墨宇立马把她打发到林子里捉鸟,说什么练功,其实是他就是想在院子里养些鸟,使唤她罢了。 近来姜嫡女白天需在家准备赴宴,其实没什么准备的,她又没什么过人之处,从不做这一鸣惊人的白日梦。只能晚上被奴役来捉鸟,不过,尔萱嘱咐她不要深入林子,晚上不知有什么野兽,不无危险。 正文 第三章 林间戏狐 夜里的鸟雀格外的少,因视力不济而更加警觉,一点点动静便会惊扰到它们,增大了她的完成任务的难度。 不一会儿,她便适应了幽暗的环境,能看清树林的全样,找到高俊树上的鸟巢,将鸟抓进布袋里。捉了些许,却还不够数,昕筱从衣袖中取出带来的火褶子,吹了吹,拿着往深处走了走。 一团黑色的小东西在地上动着,引起了她的警觉,她靠近了一点,原来是一只灰狐狸在土里翻腾。灰狐机警出名,稍感火光,“嗖”的一声窜到树上,竖着尾巴直勾勾的看着她。 昕筱登时感到有趣,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灰狐,果真是爬树能手,名不虚传。她静默地转身,从它刚刚刨的土里找到了荸荠,原来是在找吃的呀,她突然生了主意,想逗逗它。 捡起木柴将其堆到一起,用火褶子点燃了它们,开始耐心的串烧起荸荠。本来荸荠生吃就很有味道,用火小小烤一下香味立马就飘了出来,它目不转睛的望着吃食,试探般地窜下了树,滚到一边去了。 小灰狐走一步顿一下,见昕筱都不理它,它便慢慢地靠近。荸荠拷起来也快,不一会便能食了,但那小东西还是怕怕的,还未走近,她也不急,慢慢地剥起了皮来。 她知道这荸荠口感甜脆,且是寒性食物,有清热泻火的功能,但也有一面坏处,就是要去皮。皮中可有不少的寄生虫,而且会致呕吐,真不知这小东西以前吃了多少。去皮可要花不少功夫,小狐狸已卧到她旁边,伸爪够地上刚烤好的荸荠,她拍掉它偷偷摸摸的小爪,接着剥皮。小狐狸则静静的趴在她脚边,不大的眼睛炯炯地望着她手中渐白的荸荠。待剥好时,它一个飞跃便夺走了她刚剥好的荸荠,逃到树上香喷喷的吃了起来,时不时看上她一眼,发现她竟不急不恼,平静地剥起下一个。 它果真可爱,见她毫无反应,便又摇摇晃晃的倒到她脚上,趴得舒服,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错过一个白白的热热的吃食。渐渐地,小灰狐吃得饱饱了,开始在她的裙袍上蹭来蹭去,跳到一边得意地看着她。可是,她总是出乎它的意料,看到满袍角的白屑,她只是淡定地站起身来,抖了抖裙袍,蹲下自己吃了起来。 为什么她毫不在意,它急了,猛地跳过去抢走她嘴边的荸荠,几下便窜到高高的枝桠上向她示威。感到这小东西在挑衅她,昕筱脚下一蹬便飞上了树梢,直接抓住它柔软的尾巴,它意识到她跳上来时,已来不及躲闪,便开始眨着自己的眼睛,做哀求状。 她哑然失笑,没想到这小狐狸还很有灵气,懂得与人交往,落难时竟也会这般娇气可怜。 算算刚才逗着它也有段时间了,思忖着子时该是要到,是时候着手办正事了。她微微松手,对着一溜烟窜走的小狐莞尔笑笑,能在这样一个夜晚遇见它,也甚是有缘了。 寒风阵阵拂过,野林的一切显得神秘而危险。立夏的降临,迎来了枝叶繁茂,月光皎洁,叶影绰绰,更是让这夜色下的树林画着隐约描着朦胧。昕筱正要翻身落地,忽感到林间的不一样,树枝开始微微地颤抖,地面也在轻轻地晃动,尘土和石子愈跳愈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急速靠近。 玄色裥衫的男子,身披木槿紫袍,驰马急行,一张黑面具遮住了他整副面容。危机四伏,黑暗似乎在悄悄逼近中。忽然,迎面冲出两个黑衣蒙面的人,左右夹攻,他拽住马栓急转停顿,闪过进攻,这时背后的三人也骑马追上了。 她躲在树上,观望这五对一的全景,黑衣人动作凶狠,招招致命,这被围攻的男子甚是倒霉,竟要命丧这野林。就算她出手,也未必能胜过这招式猛烈的五人,因她拿手的是短匕,在近身攻击上才能显现优势,这也是她为什么想学剑的缘由。且这男子竟带着黑色的面具,让她心底早已萌生出,这人定不是善茬的想法。 在夜深人静的密林里被暗杀的人,并不都是无辜的好人。 她默不出声,静立在树上围观。 男子在五人围攻下,也不落下风,他出剑迅捷,招式凌厉,身行如燕,剑飞轻盈,辗转于其间,游刃有余。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打伤了两人,趴地难起,一黑衣人忽感不妙,绕其背部,持剑欲穿。她一个荸荠飞去击其手背,好一个偷袭的小人,五对一已是卑鄙至极。男子反身在其左肩一掌,黑衣便直直地向树下飞去。 她惊感不妙,布袋还在下面,这掌力定是不小,会压死这些小鸟的。她翻身直下,一脚将黑衣人踹开,护在布袋旁。 男子与黑衣人过招之余,看到白袍翩翩的昕筱将人踹飞,身形稍顿,立即便握柄向后,直戳黑衣的腹部,抽剑仰脚,也踹倒最后一人。 男子背对着她,身形挺拔,即使是刚刚战斗过,也是一身的潇洒俊逸,不失风范。 正文 第四章 紫檀面具 林间夜风依旧萧瑟,打斗之后,很快便恢复了幽寂,昕筱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鞋子与沙土之间的摩擦声,还有她紧张的呼吸声。 黑衣人倒了一地,只有他和她站离二十尺,四目相对。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全然在面具之下,只有他的目光灼灼,让她不觉打了战栗,幸得刚才她机敏,已用地上的土灰抹了一脸。 她的直觉告诉她,他并不简单。 昕筱进退不得,处境尴尬至极,男子也不动,就这样看着她。她往后一点点挪动,慢慢地,静静地。 “谁派你来的?”男子声音雄厚而遥远,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这是用内力发出的声音,神秘的人都这个样子吗? “误会,我不是谁派来的,碰巧路过,路过....”她粗着嗓子,用男子的声音解释道。 “我还有事,先行一步。”打不过,走还不行吗,她拿起布袋,转身欲跑。 男子一个箭步,挡住她的去路,丝毫不给她机会。 这下,离得这样近,她终能看清他的面具,是紫红色的,为少有的紫檀。半米不到的距离,她甚至闻到了檀木的清香,此时竟透着点点凉意。 他的眼眸很深,像一池黑潭,深不可测。 “这位公子,你挡着我的去路作甚?”她眼疾手快,将布袋往他身上一撂,撒腿就跑。可人家也不是吃素的,翻手揪住她的衣领,轻易地将她提起来,昕筱情急下,抽出别在腰间的短匕,横手就刺了过去,不攻其要害,只是去伤他手臂,他另一手要推布袋,腾不出空来。 果不其然,她见松就跑。他正要拦下,忽感什么东西接近,他捷速伸手一抓,又是荸荠。一团灰色的东西闪身扑到他脸上,他踉跄了一下。待他调整好步子,她已骑上他马,扬长而去,而那条灰狐也落荒而逃,朝着马蹄声蹿去。 他定定地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回神,他的盗骊从没让他人近身,今怎就...... 风已经停了,林间更静谧了,整个天地间似只有他一人。 一会儿功夫,阵阵马蹄声逼近,服饰只有腰间的带色不同的四人齐齐下马,单膝屈地道,“属下来迟”。 他们把最后一个黑衣人绑了起来,用布塞住了他的嘴。黑衣欲自裁时男子发现,扭断其右手,独活了他一人,“把他带回府里,我倒是要看谁想要我的命!” “公子,这个袋子里只是一些鸟雀,并无其他。”系着黑带的男子提着布袋道,见他无应,便作罢。 骏马盗骊可日行三百里,他们的马没有那么有灵性,公子便先行回府,未曾想遇到刺客,赶到时公子已解决了他们。 只是现在,公子的马..... 一声嘶叫,盗骊一跃而出,矫健如飞燕,三足腾空,停到了他的面前,他起身而上,呼啸而过,凝结在空气中有力地一字“走”。 四更天,夜更深了些。在蟾光的指引下,她回到潇湘阁,带着小灰狐。快出林子时,她下马改步行,那匹马长鬓飞扬,凛凛威风,呼啸而去。不一会儿,小狐竟追上了她,一路跟随。 难道小灰狐是她今夜唯一的收获吗,它可算救了她一命。 诗柔阁灯未熄,人未眠。昕筱推门进屋时,尔萱赶忙站了起来,拉着她转了一圈,“怎么去了这么久,脸怎么这么脏,有没有伤到哪里?”她气都没喘一下,娇颜上挂满了担心。 昕筱把她按到椅子上,安抚道;“看你急的,一连这么多问题,我可怎么回答?” “明日就是太后设宴日,处处有人暗中做着动作,我在林子里遇到了奇怪的人,倒是无大碍,”她四处望望道:“相墨宇怎得不在?” “你都说明日开宴了,他自然是回相府了。” “你不是也收到帖子了吗,赶紧睡会吧,我的安阳第一美人,我等着看你冠压群芳呢。” 尔萱莞尔笑笑,送她出了门。 昕筱抱着小狐离开,本以为墨宇在,想问他可知,这带着紫檀面具的人。 紫檀可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这神秘的男子,让她感觉很不一样,只因那双深邃眼睛吗? 她从后院翻进姜府,轻车熟路的回到曲桃轩,这个闺房名是娘专门取于她的,希望她像春桃一样蓁蓁,妍静姣好。 “小姐,你今日回来的好晚,明日还要进宫呢。”佑风上前服侍她脱衣,“我让佑雨先睡了,小姐,你的脸...怎么?”她吃惊了下,便马上拿了毛巾为她擦拭。昕筱将青丝放下,“你也快去收拾,明日与我进宫。” 她顿了下说:“佑雨那孩子,一直想着皇城,明日......”我去不好吧。 “合着就两次进宫机会,一次是你,另一次不就是她。这丫头,明日定要哭哭啼啼一阵,你好生劝劝。” 佑风心里默许,便退下了。 小灰狐“噌”的一声,跳到她的怀里,在她中衣上左蹭右蹭,抓着她的一缕青黛色的柔发,痴痴地望着她。 这小东西一直把她当做男子,这下可有够它吃惊的了。 刚才看见有女孩子在屋内,一下子就不知藏哪去了,“你是害羞了呢,还是害羞了呢?”她戳戳它的脑袋,它便温顺地晃了晃。“现在这么乖啦,以后就跟着我吧!”她将小狐抱上床。 “取个什么名好呢,”昕筱看着怀里的它,“小荠,就叫小荠好不好!?”因荸荠而遇,名为小荠。 浮华一生,不期而遇。 小荠。 正文 第五章 琼楼玉宇 四月的最后一日,艳阳高照,照花映天,天眷万生,生灵安康,康定祥和。 安阳第一美人名动天下,一曲断魂舞响彻云霄。年方十七的柳尔萱独掌潇湘阁,天生尤物,明艳感人,是多少人敢遇而不敢求的奇女子。阁楼正厅含方型梨花木制成的舞台,悬挂正空,四角镂空与红绫相结,这是她舞扬天下的起点,佳人与佳木相得益彰。伊人起舞时翩跹婀娜,梨花在玉足下颠簸振振,却无碍美人旋转舞动,而尤添缥缈神韵之感。回眸一笑百媚生,万千淑女尽失色。 昕筱是被哭闹声吵醒的,睁眼便看到佑雨委屈的小脸,挂满了泪珠,她小声的呢喃:“小姐,是我太不懂事吗,所以…才不肯带我前去吗?” “哪有这回事,”她拿出娟帕为她擦拭,“今也是我第一次进宫,里面危险还是恐怖也不得而知,怎能叫你今日跟去呢?”昕筱理了理她面颊上的碎发,温柔地哄道:“凤翎宴自是要带你去的,急什么?宴上定会有很多外来使者,别国风采,不是更加有趣吗?” “真的吗?”她大大地眼睛上还挂着泪珠,一脸期许。 “这是自然,佑风都给你探路去了,还不好生心疼着,快去帮她准备准备。”佑雨这孩子性子真诚,模样可爱,心灵和她的面容一般清纯可人,不被这尘世墨染,甚是难得。 昕筱一身湖蓝色的浣花锦,花鞋上绣着红梅绽放,走路时一漾一漾的更显娇艳鲜亮,腰间系着天蓝的腰带,挂着薰着兰蕙的香包。简单地梳了个堕马髻,蓬松的带着轻柔感,插着碧玉冠簪,青丝一泄随风,颇显神态。 一身草绿软烟罗的佑风衣裙摆摆,站在一旁挽着她。 庄姨娘带着昕苓走了过来,她身着山茶粉云锦,头戴金珠花簪,梳得也是随意的云髻,更显自然美,腰上配着鸳鸯囊。 秀芸傲然地跟在身后,她是这两年曲梅轩最受宠的上等丫头。 “姨娘”她福了身,低头想这金株花簪好像是姨娘的嫁妆,平常宝贝的不怎么带,今个也是为女儿放回血了。 姨娘搡了搡她,她便满着甜美的笑颜上前挽住昕筱,“姐姐好漂亮啊,我们一起走吧。”她突然地热情让她从内至外的抖了抖,浅笑着:“苓妹妹今日才是娇柔可爱,姐姐都逊色了。”佑风规矩地退后一步,与秀芸同排。 她们正要上轿时,只闻一声:“筱姐姐,苓姐姐,等等我….”远远追来一黄衫少女,脸庞因剧烈奔跑过而透着粉嫩,“我来送姐姐们,没想你们已经要走了…” 庄姨娘似无心插道“蓝儿今日倒是如水仙般可人,莫不是也想进宫瞧瞧?” “爹爹言我还小,定会失分寸,我也想…可是…”她揉着衣裙,满脸委屈。 “筱儿,你是家里的嫡女,看这…可怎么处理为好?”姨娘看向她,欲言又止。 昕筱做出惊吓状,“姨娘这话可是抬举我了,我什么时候在家说的上话,”委委屈屈道:“家里的大小事务不是姨娘打理的吗,什么都做得这么井井有条,”她看向姨娘,目光带着点点崇拜和敬佩,“也就只有姨娘开口,爹爹才会觉着句句良言。” 庄姨娘退后一步,没想到她伶牙俐齿,一下将责任推过来了,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脚吗。“我之前跟老爷商量过让你也去,老爷觉得咱们姜府女儿多,不能都去,你也理解我,老爷也不是都听我的呀。” “蓝儿,你还小,这样的机会多,没事的,下次我们再去,嗯?”她拉着昕蓝得手,柔声安抚道。 昕筱挂着可怜的模样,福了福身,领着佑风上了前面的轿车。昕苓也淡淡地瞥了一眼她们,也上了轿。 “小姐刚刚那样说,庄夫人与你会有芥蒂吧。” “没事,她本来就与我表和里不和,总不能再连董姨娘也得罪了吧。再说昕蓝还小,怎么会想到找我们,背后一定有人在教,左右不过是想让我和庄姨娘把脸撕破,而她怎么算也不会吃亏。”世上的人,哪一个不是为自己谋想,使尽浑身解数。 “小姐心里有谱就好”佑风淡淡地看着她说。 “嗯,”以后的事,怎么可能会有谱。 姜府位处安阳以南,距皇宫五公里远。马车行驶半个时辰就到了皇城,果真是宏伟壮丽,挺拔威武。虽说没有高耸入云之状,也无端生出神殿的琼楼玉宇,日月乾坤。 侍卫庄严,持刀巡逻,宦官穿梭,宫人碌碌。砖城垒落,抵住挺立,镂空雕壁,处处生花,龙泽祥云,朝气澄澈。 皇太后陶氏非先帝贺兰玌之发妻。先帝英年早逝,先后得知悲痛欲绝,肝肠寸断,隔天宫女发现她在寝殿已自缢。太子贺兰珺不至而立之年就登基,谓是年轻帝王之中的少有几人。他追封先后为皇后皇太后,与先皇合葬于泷酆山,生母陶氏封为太上皇太后,迁居西寿宫。 这次的宴会就是在西寿宫的百花园中举行,绵绵湖畔,十里长廊,奇花良草,莺雀相啼。 正文 第六章 百花开宴 骄阳似火,暖入人心,习习清风,花香四溢,沁人心扉。 众人同聚百花园,昕苓与她同坐,姜御史位职从一品,座位自是偏下。虽说是请得是才子佳人,可二品以下官员子女都不曾入宴,却偏偏请了风尘美人前来赴宴,不知是何用意。 主位的君主未到,大家自成散沙,谈笑自若,互相礼让,各显大家闺范,公子佳人,相处正宜。 只见一桃红撩了人眼,女子着百花曳地裙,腰间桂黄流苏拂动,摇摇娉婷,眉目细弯,樱唇粉嫩,扶柳蛮腰。 第一美人果真是名动天下,登时压下了满庭芬芳。 园内霎时静了下来,似能听到花开的声音。 昕筱一抬眼便看到刚来的尔萱,明艳动人,本就是已到适龄的年岁,不失清甜,不失妩媚,恰到极致的自然美好。 幸得如此良人为知己,此生也是无憾。 一黄衫女子似是被惊艳到,不觉脱口道:“不知姐姐是哪家小姐,这般天仙模样?” 忽闻冷笑一声:“小姐?抬举了,不过是一舞姬罢了,”身着橙明雪缎的少女,头戴木兰簪,看得出是极好的白玉,腰间的金华佩玉也甚是通透。面容小巧玲珑,明眸皓齿,也是一美人胚子,只是她不屑地讽刺道:“不知什么风把柳美人吹到这里了,该不会寻良配,寻到皇宫里了吧?”她和身边的女子用手帕捂着脸,哄笑起来,高傲的斜视着尔萱尴尬而渐红的娇颜。 相墨宇与众多公子早就到了,聚在一边愉悦地谈论着天地,志向和抱负。昕筱明显感到他的脚尖微抬,转身就要辩驳。 她怕他冲动维护,当即开口道:“今日难不成是官宦子女的家宴?我怎么不知道互学才艺,互品德行是要论出身的?” 女子被她的提问愣到,正要开口回驳,她立马又道:“今日得幸见到柳大老板,深感敬佩,如此芳龄,竟能撑起硕大的产业,是多少男子也无法驾驭的事情,您却游刃有余,可谓是英才难觅呀!”说着还作起了揖,以示尊敬之情。 “这位小姐言重了,民女何德何能配得上英才二子,只是小有作为而已,难登大雅之堂。”言语谦逊谨慎,句句真诚,温婉贤淑。 众人顿时对她少了几分轻薄之意,多了几丝敬重之情。正好与咄咄逼人的橙衫女子成了鲜明的对比,她被她们的对话震的哑口无言,自难其说。 “大家在聊什么,甚是热闹?”这时,三个服饰荣华的女子走了过来,身后长队的宫女端庄地跟着,彰显着身份和地位。 众人皆起身一起参拜:“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娆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身着紫萝纹织金锦,一袭柏叶圆底裙着地,轻绾着朝天髻,用钗头金钿固定着,妆容富贵雍华。才四十出头的她,依旧犹存风韵,不难想年轻时是何等的貌美多姿。 身后的是皇后,怡态大方的模样映衬着已见过不少大场面,今日的她着装清素淡雅,一套青瓷菱锦,褶叶如意裙一袭入地,毫不失母怡天下的风范。接着走近的就是娆妃姜氏了,粉妆玉琢,生下小公主贺兰世香后,微福了些,但更显婉丽,头带金摇,缓步慢摇,仪态翩翩。 “都快平身,今日我们且聚聚,都是一家人,不要拘束,开心随意就好。”太后慈爱的说着,微笑的望着众张新面孔,“皇上还有些政务没有处理完,我们先开宴吧。” 她拍了拍手,随即舞上来几个宫妓,穿着青竹绿的单罗纱,伴着琵琶拂动起来,流苏飘散,美轮美奂。 太后静静地打量着这些妙龄少女,姿色万千,好一幅百花齐放的画卷。不一会儿,她便看到了风华旷世的柳尔萱,即使是在这样的万花从中,也无法湮没她绝代的容颜。 她就是这样让人无法忽视,这样的容颜,注定着此生不凡的命运。 皇后突然开口道:“这是娆妃妹妹的姊妹吧,生得和妹妹一般貌美。”声音温婉可人,一汪眉眼明澈地望着昕筱她们。 众人也都望向她们来,皇后眨眨眼,莞尔笑着。昕筱明显能感到身边的昕苓,此时雀跃的心情,她淡然地,平静地拉着她站起身来。 看到一身湖蓝的女子面若桃花,柳眉杏眼,绰约多姿,青黛飘飘,温雅秀丽。旁边的女子也是芙蓉如面,身着茶粉映衬着娇颜似花,水灵秀美,只是不如她的美绝尘世,不若她的...娆。 这两位女子甚是娉婷,引得侧面纷纷。 她们规矩地行礼,“姜御史之女姜昕筱”,“姜昕苓”“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娆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 “哎呀,妹妹误会,真是太拘礼了,我只是随便问一下,不用行礼的。”皇后温婉地打断道。 “皇后说得对,今日大家借免礼,都是自家人,谁再行礼我就罚他。”太后笑着说道。 她们莞然,坐下接着观看舞蹈。 一舞毕,众人皆兴。“此舞甚好,谁再来为大家助助兴呢?”太后和蔼的看着场下的佳人才子,望有人能出来起宴。 正文 第七章 一曲求凰 众人霎时安静,低思沉默,让太后好不尴尬。 莺飞燕舞,草吟花语,园里的生灵都比人有勃气,顿时冷下来的宴会让人颇感无奈,就算有人想展示才艺,出风头,也不敢轻易第一个冒头。 这时身着紫袍翔云的男子站起,面容还很是清秀,估摸年纪不过十七左右,还很稚嫩的模样,与在场男子一较,似是最小的公子。他豪爽地说道:“兵部尚书之子白谟献丑了,这么多才子淑女在,我就驽鸟先飞了。”接着取出一支白玉箫,点着翠绿。一曲‘宫娥不寒’飘进众人的耳里,悠扬不绝,缠绵悱恻。 本来古人咏月谱娥都是带着悲凉凄寂,缕缕不绝,但总有推陈出新之人。这位白谟公子就是这样一人,想他人之不曾想,做他人之不敢做,把原本哀怨的曲调改得如此缠绵,甚是让人佩服。 此曲使人心旷神怡,久久不能回神,可谓余音绕梁,不绝如缕。大家沉浸其中,陶醉不已。 “白尚书常说自家二公子不务正业,不爱舞刀弄枪,偏爱玉石之声,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深沉浑厚的声音先至,而人却未到。只见一身锦龙黄袍的男子,眉眼上扬,气场雄伟,步伐稳健,移进百花园,“但此曲甚是不同凡响,有如此才子,白尚书还何所求啊!” 身后还有三位翩翩公子,一看便知都是亲王,个个气宇不凡,只是他们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走在最前的男子清新俊逸,温文尔雅,身着白色花纹衫,风流倜傥,而后的男子仪表堂堂,貌若潘安,仪态自若,一望便知是俊逸之才。 他出现的时候,场面似是无声了片刻,男子面如冠玉,剑眉星眸,挺鼻薄唇,着花青锦袍,佩白玉于腰,俊朗潇洒,只是......他的腿似是不能行走。男子身侧的随从推着他缓缓入席,倒是富贵人家,轮椅不同于常人家,上等的红木做得结实牢靠,轮子爽利,若是无人推扶,也是可以自行方便的。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妙,妙啊!”白袍男子赞不绝口。 欲要行礼时,被太后拦下,也就作罢,各自入席。 如此俊才入宴,引得众女子坐立难安,频频回望,欲语还休,羞涩不已。 太后笑曰:“这是昌王,晋王和温王,都是青年才俊呀。不错,你们前来甚好。”她掠过众人,“白家公子睿智谦逊,此曲甚是美妙,接下来谁要一展风采呢?” 太后话音刚落,只见橙明雪缎的女子已按捺不住的站起福身,“臣女池佩烟,乃池太尉池氏嫡女,刚刚听乐姬弹了一曲琵琶,臣女不才,也想一试,献丑了。” 接着她让随仆拿上来她的琵琶,杉木斑驳的琴镶着象牙,琴质如玉珠落盘,清脆悦耳,一曲阳春白雪,如梦若幻,丝毫不逊于刚才的箫曲。 众人拍手称好,“池氏教女有方,这般伶俐聪敏。”左右不过如此的夸赞罢了,她喜滋滋的坐下,昂首掠过众女,似是有意无意地瞥过了昕筱和尔萱。 接着也有不少献艺的佳人,户部,吏部,礼部尚书之女各展琴艺,或长阮,或月琴,或柳琴。曲震云霄,悦耳轻快,众人皆沉浸在乐曲的河流中,随水漂零,欣赏沿途美景如画。 几曲毕,却不见什么公子展露才角,“众才子这是怎么了,倾听淑女弹曲,怎得无动于衷呢?”太后疑惑不解,只得催促道。 佳人本就早已迫不及待地想看公子彬彬,皆举目观之。只见一男子慢慢立起,抱拳施礼,娓娓道来:“相国府相墨宇,为大家吹一曲埙助助兴。”他吩咐手下取来他的黑陶埙,静静地吹了起来。 七星埙发出幽幽的声音,纯净质朴,隐秘含蓄,昕筱表面上静心聆听,内心却欣喜不已,因为她知道有人比她更加欢雀。这不是简单的曲目,而是...凤求凰: 相遇是缘,相思渐缠,相见却难。山高路远,惟有千里共婵娟。因不满,鸳梦成空泛,故摄形相,托鸿雁,快捎传。 喜开封,捧玉照,细端详,但见樱唇红,柳眉黛,星眸水汪汪,情深意更长。无限爱慕怎生诉?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 她偷偷地看向尔萱,她果然满脸通红,却还是极尽克制的模样。她感到好笑,因为胡闹之人反倒镇定自若,稳重地吹完了这首曲。好你个相墨宇,平时倒不怎么表达,今还真是反常了。 皇上喜笑颜开,“凤求凰,不错,不知相公子求的是谁?” 大家见他墨蓝袍服,雅人深致,相貌堂堂,削眉深眸,甚是儒雅。便纷纷垂下了头,娇羞惹人爱。他的眉眼,一望误终身,尔萱就是这样,一误竟有十年之久。 “让皇上见笑了,近日在练此曲,今日佳人又如此多,便拿出来试试,助助雅兴罢了。”他从容地答道,又作了一揖。皇上看他坐下了,便也不深究。 小姐们也不失望,园内这么多男子,怎么可能没有可以倾心的,她们默默地思量着。君子们也平静地饮茶,时不时聊上几句,品品歌曲,议议才情。 一片安逸的景象,和谐美好。 正文 第八章 菩提花开 已是日上三竿,众人也有些乏了。太后挥了挥手,侍女便纷纷出现,端上了一盘盘珍馐,一壶壶百末旨酒。此酒香气扑鼻,沁人心扉。众人皆优雅地用起膳,偶尔说上两句,但都大方得体,不失分寸。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这样直白的曲,尔萱内心早就波荡不已,涟漪阵阵。 她轻抿着酒觞,百末旨酒的醇香在她的舌尖,心头默默晕开,教她陶醉,沉迷,不觉又多饮了几口。 如此良辰美景,佳人似画,君子若歌,怎教人不陶醉,不痴迷? 她似看到十年前她与他的初遇,也是在这样一个好时节….. 钟灵山,老菩提。春风拂面,吹起她的新衣裳,裙舞缥缈。才七岁的她松开奶娘的手,独自跑到菩提树下,只因娘说她不曾见过它的花朵,所以她就偷偷跑来为娘寻花。据说:“花生于叶腋,不见真面目,成隐头花序成对腋生”,她那么小,怎会知晓其中含义,认为花枝是藏于叶下,细心找便能成事。 可花期是在六七月份,这个时候,定是无功而返。她在绿叶繁茂中寻找传说中的菩提花。老树有二十公尺高,她怎够得着,只能垫着石头,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去拉枝叶。就在她拨开挡在眼前的叶丛时,一张脸绽放了出来,吓得她一哆嗦从石上摔了下来。而令人发笑的是,她一声叫喊倒是把树上的他也给震了下来,还在地方滚了几圈。 男孩站起理了理衣裳,正要责怪她怎么大喊大叫的。却看到她清澈的眼睛里溢出豆大的泪水,他顿时乱了分寸,不知该如何处理。 他蹲到她身边,搡了搡她,“喂,别哭了”,她不理他,转头哭得更大声。他只得再跳到她面前,讨好地蹭头过去道:“我不是有意的,不要再哭了。”可她丝毫不理会他的道歉,接着低声抽泣。 他一着急,猛地拉起她。她就这样被大把得拉起,惊得停止了抽泣,受伤地瞧着他。男孩大约十一二岁的模样,看到她弱弱地娇颜,似是也受惊了一般,迅速地爬上了树,远远地望着她。 静止了几秒,他走近,向她伸出了手。 四五月天气转暖,人们纷纷来到钟灵山的佛昭寺拜佛求安,一年事事顺心,平平安安,诸如此类。 大抵有这样一种流言,草长莺飞的季节,若是把心爱之人的名字写上红布,并挂到菩提树上,就能如愿以偿。挂得越高就越接近天,神便会眷顾这些有信仰的人,实现他们的期许。 他碰巧看到男男女女来往,费劲脑汁得挂红布于树上甚是滑稽,便百无聊赖的在一旁观赏。直到这样一个女孩出现在他的视线,她在搜索,在找寻着什么,认真的模样甚是美丽。她飞快地从树后爬了上去,如愿吓得她花容失色,却不想她会哭。他平生第一次惹女孩哭,顿时失了聪明伶俐劲,只会拙手拙脚的哄她。 她们并排坐在结实的树干上,四条腿晃着,摇着。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问道。 “娘想看菩提花,所以我来采与她,我......”她话还没有说完,他便打断了她。 “现在不是花开的季节,你自然是找不到。”她想说什么,却还是欲言又止。男孩真真地说:“但今日算我欠你,七月份你来这里,我许你神圣之花,”他装模作样的摘下一片绿叶,撕成两半,“以此为信”。树叶的斑驳下,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那一年,叶雨纷纷,她邂逅了十二岁的墨宇。 那一天,他认真地拉过她的手,将半片叶子放于她掌心。 那一瞬间,她心间的菩提花似是开了。 菩提叶一直被她好好地存放着,置于含水的罐子中养着,直到那一日,那一日…… “小姐,小姐,”她的侍女梅兰将她从回忆中唤醒,“大家都走了,小姐你在想什么……”她抬眸看到众人皆已离席,才反应过来是要游园了。 众人随太后游览园中奇异,说聊着家常事,身体是否康健等等。因大家已相互照过面,有旧识或者有眼缘的人就聚到一起,观花游水,畅谈风云。 昕苓平时常出门结实名媛小姐,又是喝茶,又是逛店铺的。这时倒是起了用处,她见着认识的人,就不缠着昕筱了,立马和她们混成一团,说天论地。 昕筱暗自思忖:一定是庄姨娘告诉她谨记身份,不要做太出风头的事,掂量自己只是个庶女,安守本分,跟着嫡女昕筱就好。怪不得她一出门就粘着自己,好像平时关系就很亲昵一样。 她从尔萱身边走过,拉了拉她的柔荑,是暖的。她从心底里替尔萱高兴,今日的墨宇也是让她刮目相看。 都是命运作弄,总是折磨多情的人。 他们的心那么近,人却那么远。隔着的是身份,是地位,和无法忽视的责任。 可尔萱却愿意等,一直等,等着没有未来的未来。 这个时候,佑雨应该发现小荠了吧。今早昕筱出门前嘱咐它不许跟来,想来,它定是不会听她的话的。 所以...她就小小地做了点坏事...... 正文 第九章 兰亭白莲 姜府。 佑雨从院子里采了今日最美的桃花,进了小姐的闺房。小姐走之前拉着她的手道:“今日的桃花这么美,佑雨啊,我想在房里也能闻到醉人的花香,”她贴近她小声说着什么,“......”,转身就大笑着飘走了,佑雨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人早已走远。 她将花枝理好插入瓷瓶中,正要出门时心里一惊,听到内阁里传来“嗷嗷”的声音。她害怕起来,抓着茶壶往里走,刚拉开帘幕就见一只小灰狐被裹在床褥里呻吟。她心里一震,突然想起小姐走之前说的话:屋里有个小东西,帮我照顾好它。 怪不得...怪不得...小姐走前那样大笑,她脸上顿时生出了黑线。 小狐狸瞪大眼睛看着她,发出呜呜的声音,甚是可怜。 她走上前去,取出它嘴里含着的娟帕,还有绑着它的绳子。 它立即发出“呜呜”的叫声,娇滴滴地看着她,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而心里却千千万万遍地骂着给它取名的昕筱,等她回来定要虐她千百遍。 佑雨将它抱起,带到自己的房间,舀水给它洗了洗,就去了伙房。她回来的时候,灰狐正在水里扑腾,将它擦干抱到怀里后,它还害羞地将头埋到她胸前,可爱地撒着娇。她把拿来的胡萝卜喂给它,结果被它嫌弃地打到一边,而后的白菜也惨遭它的毒爪。 她甚是郁闷,它怎么什么都不吃,这小狐狸好难伺候。 果然,小姐给她安排的事情,从来就不是好事。 沿着长廊走,直到一兰亭立于湖上,湖上白莲朵朵绽。白绿交相映,蜻蜓翩翩飞。众人移至湖中亭,享受着午后的阳光,五彩斑斓,温暖和煦。 “沐艽妍,沐瀛致之女,”她随便欠了身,“愿与你交个朋友,何如?”昕筱见此女子行径大方,不拘小节,便道:“妹妹筱儿见过姐姐”。艽妍一身黄绿雪缎曳地,看着温婉而又干练,豪爽的性子让她也轻松自然了许多。 “艽姐姐,怎得走这样快?”黄衫女子小跑过来,埋怨着艽妍,转头看到昕筱,愣是退后一步,“这不是娆妃的那个妹妹吗?刚刚就是你替柳尔萱出头,甚是勇敢呢!是不是,艽姐姐?” 昕筱身形微抬,欠了欠身,笑着道:“正是昕筱”。 艽妍瞅了瞅她,“这是筱儿,以后就是你的妹妹了。”她又转向昕筱,娓娓道来:“她是秋丞相最小的女儿琉枂,长你一岁,人有点傻,以后你就知道了。” 昕筱踉跄了一下,没想到艽妍会这样直接,她莞尔:“见过姐姐。” 她不好意地摸摸了头,样子甚是可爱,性子也是真诚无比:“筱儿好漂亮,我之前穿过钴蓝锦长衫,倒不如你一身湖蓝浣花。” “姐姐说笑了,今日的黄瑞香罗裙很配你,甚是艳丽呢。”如此无所避讳的女子,难怪艽妍要说她傻了。 她们谈笑风尘,相处甚宜。得知艽妍是真性子直肠子的人,大将军之女,果真不凡,生来就有将相之范;琉枂纯真可爱,定是秋丞相疼爱宝贝的不得了,才这样不经世事,白如清莲。一个像佑雨的女孩,昕筱欢喜不已。 忽觉亭边赞声一片,琉枂上前打听。原来是昕苓触景生情,咏了诗作一首: 夏满风煦扶细柳, 藕丝结根戏露水。 瑶席共赏琴瑟铮, 莲香隔亭伊人醉。 “姜御史之女文采出众,才华横溢,实为妙哉!”皇上夸赞道 “皇上谬赞了,臣女不敢当。”昕苓持着闺秀之模,端庄之态。 此诗寓情于景,咏了太后最爱的白莲。对仗整齐,用词细腻,且短短时间能有如此诗意最为难得。 众人笑着又是一阵美誉,她都谦逊推脱,大显闺秀之丽。人们越发觉得有内涵的女子明艳动人,对她深有好印象。 “筱儿,你妹妹这样有才,真是不错!”琉钥叹道:“我总是遗忘诗词,娘已经放弃我了。”她调皮的吐了舌头,“这又有什么,我从不喜这些矫揉造作的东西!”艽烟无所谓道。 昕筱笑曰:“人各有志,不必拘泥于这些。” 接着才子佳人基于今日的家宴,珍馐,兰亭,藕莲等作了诗,对了联,延续了好一阵雅致书堂。 宴会再起时,太后命人拿上了精致的糕点甜食,有莲花糕,蜜饯银杏,合意饼,芸豆卷,还有她最爱的红豆糕。个个清爽可口,唇齿留香。。 “一直听闻柳姑娘舞姿一绝,不知今日哀家可有幸一见断魂之彩呢?”太后依旧温婉地笑着。 请风尘女子入宴的目的,终是显露出来了。 “能在御前跳舞,是民女的荣幸。”她起身缓步至走道中间,正要起舞时,池佩烟却道:“赏舞怎能没有琴伴呢?” 昕筱抬眸看向她,她也正好挑衅地看着自己,忽感不妙,只听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姜御史之女都生得貌美,才德也是一绝,不知昕筱妹妹可会这琴瑟?”竟然连父亲也搬出来了,这么想看她出丑吗? 佩烟看她不爽,竟当众与她对峙,让她下不了台,还和丞相家的傻女一起厮混更是令人讨厌。 昕筱拍拍裙角,微微欠身:“妹妹略懂一二,”然后略带无奈道:“虽然臣女很愿为柳姑娘伴曲,只是...没有琴弦可奏。” “正巧今日温王带了紫檀瑶琴为哀家祝寿,筱儿就用那个吧,也好试试音质。”太后命宫人取来了琴放置好,昕筱推拒不得,只好入了座。 尔萱桃红一身站于人前,灼灼,也蓁蓁。 正文 第十章 红颜薄命 日风和畅,白鸟相迎。 昕筱手触瑶琴,木质清凉,香气怡人。紫檀甚坚,赤红有翼,深沉古典。 弦是蚕丝,身为青龙。她屏气凝神,拨动琴弦,芊指翩翩舞动,而尔萱脚步轻盈,翩跹多姿。 断魂一曲震万生,断魂一舞撼天下。琴瑟铮铮,如江水般汹涌澎湃,又如溪流般潺潺源远:诗舞婀娜,如仙境般朦胧缥缈,又如骏马般矫健轻捷。众人皆是震撼无比,陶醉不已。 伊人舞姿妙曼,衣袂飘飘,回眸莞尔百媚生。一人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宛如竹林中溪涧绵绵。一人面如桃瓣,目若秋波,宛若桃园中娇颜朵朵。 两人一动一静,一雅一媚,相得益彰。天生良缘,绝配惊天。 昕筱已记不得她们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了,一起歌舞,一起琴铮,就像她们的母亲一样。 二十年前东邬有两大名花,柳学士和苏学士的长女柳楹,苏榆。二人曾是同窗好友,进士后因德才兼备同封为从二品学士。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女,两人皆天生丽质,姑射神人,一女善琴,一女善舞。 两人自然是东邬传奇,人人在口中流传着才子佳人的故事。据说柳楹在钟灵山求佛之路遇匪,万般紧急时,他出现了。就如所有英雄救美的故事一样,右都御史付清竹碰巧经过,救了受难的美人。两人相见恨晚,一眼定情。 很快,热热闹闹的喜宴就办起来了,挚友苏榆很为她高兴,喜宴定少不了她的倾情相助。于是,第二段喜事就这样悄悄发生了,正值青春年少的她,在这样红喜的氛围中邂逅了那个牵绊她一生的人。 人们很难相信,两位姐妹花都许身御史,那是何等的缘故。话说苏榆在新娘子家的后院忙碌,遇到了借酒消愁的左都御史。他的发妻刚因病去世,而这样一个喜庆的日子里,他的悲伤更加得肆意妄为。 大她十岁的姜知远成熟又专情,独特的男子气息深深地吸引着青春年少的她,微感春心萌动,什么在她的心里发芽成长。因为女子的矜持,她不动声色地,委婉地接近他,陪伴他,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就这样一年后,她们修成正果,喜结良缘。因姜氏发妻尸骨未寒,苏榆嫁过去只是侧室,但在爱情面前,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上天若是给过你幸福,那你定要小心,因为不幸也会如期而至。 先帝早逝,未留遗诏,众大臣分庭抗礼,剑跋扈张。一派支持前温王贺兰珽,他老成稳重,战绩显赫,深得人心。一派支持太子贺兰珺,他年纪轻轻,聪敏过人,是天生的一国君主。付清竹一向与前温王交好,自是支持他,却也不反对太子。 太子继位显然是理所应当的事,反叛和造作的人得到了惩罚,有人永世不得翻身,有人就此长眠。改朝换代总是一件大事,对于新帝来说,朝堂大臣是十分重要的,重整朝纲也是有必要的。 一个帝王,要有胸襟,要有抱负,要有的很多很多。所以,即使是对他有威胁的温王,他也要以情相待,至少表面上要是一家人。 他在位一年有余,朝堂发生了件大事,一向忠心耿耿的右都御史竟涉嫌私吞灾银。皇上念在多年他多年为国效力的情分上,只剥去了他的职位,打入天牢,而奴仆家眷则遭流放。 据闻蒲城灾荒连年,百姓置于水深火热中,皇上深感责任重大,在丞相秋任仁的推荐下,派了最诚实可信的付御史押送灾银。而后御史空手而归,领罪道:道途遇匪,官银被劫,损失惨重,愿以死承罪。再真情的说辞也敌不过真相,官兵在右御史家仓库找到那被劫的五大箱白银,皇帝大怒,当即抄了他一家老少。 一代御史顷刻间沦为阶下囚,可谓天意难测。 只可惜付氏一族就这样泯灭,付老爷在牢里畏罪自杀,安阳城众说风云,有说他是冤枉惨死,有说是天诛罪人。没多长时间,这场腥风血雨终究是过去了,也无人再提。 那是一个雨夜,天昏昏沉沉,朦朦胧胧的,一切事情都在悄悄地进行着。柳楹夜进姜府求见苏榆,想将年仅十三的女儿托付给她,奈何姜老爷不想趟这趟洪水,硬是拒绝了她的请求。 但是,苏柳两人的交情也不是一朝一夕的,怎能见死不救,苏榆深知柳学士过世后,柳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她便偷偷地将柳付的孩子接过来,养在娘家苏氏。 第二日,一切都发生了,付氏就这样随水东流,一去不回。 没有任何人知道付氏的女儿不曾被流放,而是失踪了。但这等不重要的小事,官府随便一掩就过去了。 作为姐妹,柳楹的结局以遗憾收尾,而苏榆的终点也好不到哪里去。 入府后两人恩爱甜蜜,不过半载苏氏就有喜了,可惜是女胎,便没有扶上正位。后来即使再端庄,再贤淑,也没有坐上正室的位置。 女儿处十三岁年华时,噩运就这样潜入了。姜苏夫妇前去钟灵山为老夫人求安,在佛昭寺小住两日后回府,光天化日下回程路上竟遇刺客。不知是佛眷顾了还是没有眷顾,这场厮杀虽死了不少奴仆,但被眷顾的姜老爷安然无恙,只可怜了苏榆惨死在刺客剑下,倒在了姜御史的怀里。 善琴之雅,善舞之娆,自此不复再。 红颜薄命,红颜总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