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二月初八,天还未亮,苏家的佣人就已经从睡梦中苏醒,各自忙碌起来。苏家到处悬挂着大红灯,因今天是苏家大小姐苏青璞大婚的日子。 苏青璞贴身伺候的管教姑姑云姨也早早就站在苏青璞的门前,手里端着梳洗用的水盆,向里屋喊道:“大小姐,快醒醒,该起床梳洗了。”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睡眼蒙眬的苏青璞打着哈欠说道,“云姨早!” 云姨将水盆端进房内,“小姐早!” 刚刚简单的梳洗完,苏夫人便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喜娘,对着镜中的苏青璞问道:“璞儿昨晚睡得可好?” 苏青璞抬头看了眼镜子里面的母亲,现在自己这模样,在场的谁看不出来,哪里是睡得好!想着想着也明白了,苏夫人这是在调侃她。苏青璞那还未施粉黛的小脸上泛起一层红晕,糯糯地喊道:“娘~” 苏夫人用手指轻轻在苏青璞的额头点了一下,难得见到女儿这幅娇羞的模样,“好好好,娘不逗你了,这是徐娘!”苏夫人指着身后那位穿着暗红色衣裳的妇人,又说:“徐娘可是咱们乌啼镇最好的喜娘,今个儿让徐娘送你出门。” 徐娘从苏夫人身后站了出来,看了眼苏青璞,嘴里不由地说道,“苏小姐真真是个妙人儿,就好似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这嫦娥见了恐怕都要躲在月亮里不敢出来了,我看这整个乌啼镇,不,整个安西境都找不出第二个像苏小姐一般的人儿来……” 徐娘这话逗得满屋子的人嗤嗤笑,苏青璞自己也捂着嘴笑了起来。 徐娘说完拿起梳妆台上的篦子,给苏青璞开始篦头发,嘴里念叨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姑娘儿孙满地;四梳老爷行好运……” 足足折腾了半天,苏青璞才梳妆完毕,换上了已经准备好的嫁衣。 苏夫人看着女儿穿着嫁衣的样子,想起自己当年出嫁的时候,不由感慨时间过得真快,想着女儿这婚事匆忙,未免带着些怨气说:“这温家突然把婚期提前,这嫁衣怎能置办的好,娘只能委屈璞儿,穿娘亲当年的嫁衣。” 苏青璞连忙宽慰道:“娘,良申哥不是说了,温伯伯突然病重,想着早日办了婚礼,给温伯伯冲冲喜。再说,这嫁衣可是外祖母当年让京城最好的师傅为娘亲置办的,有什么不好的。” 苏青璞看着袖口的绣的牡丹花瓣,心里纵使有千分委屈,也不敢露出半分,免得让苏夫人心里再为自己伤神。 温良申去年中了秀才后就在安西府的学馆受教,准备着来年的解试,苏青璞与他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婚事在两人儿时就定下来。 原本这婚期定在了年底,只是不知为何,过完年刚回了安西府的温良申又回来了,紧跟着温老爷就又病了。温家忙找人批了命,说是府中久未见喜事,需要冲冲喜。温夫人为此亲自来了苏家商量,就将这婚事给提前了。 从定下日子到大婚不过五天时间,苏家、温家都是匆忙之中备下礼单,三媒六聘不过是走个过场。这事不论是搁在谁家,哪能有好心情?只是这婚事是早定下的,苏青璞今年也已经十七岁了,到哪儿都是个大姑娘了,早早出嫁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第一卷 第二章 “真是女生外向,这还未出门呢,就帮着给姑爷说好话了,好在这嫁妆娘一早就给你备好了,你爹可是在你及笄那年就给你把婚床置办好了,昨个就送进温家了,若是等现下置办,估计你跟姑爷今晚得睡地上了。”苏夫人将凤冠拿起来放在女儿头上,心中虽有意见,却也只能笑着说。 苏夫人看着镜中的女儿,想着自己宠在怀里十几年的璞玉,就要离开了,眼眶突然红了起来,偏过头拿手中的锦帕擦拭起来。 苏青璞看着,也跟着掉了泪,安慰着说:“娘,温家与我们家只有一街之隔,你若是想女儿了,女儿随时都可以回来看您跟爹爹不是?” 苏夫人将苏青璞揽在怀里,母女二人淅淅沥沥地哭了起来,一旁的云姨抹着眼泪劝道:“太太莫要再伤心了,今个儿可是小姐大喜的日子啊!” 苏夫人拿手绢帮女儿擦了擦泪,想想也是,女儿大婚的日子,掉眼泪不吉利,左右都在一个镇子上,温家也是这乌啼镇的大户,这门婚事门当户对,苏温两家又是交好,打趣道:“璞儿也莫要再哭了,这花了妆,今晚可要吓晕姑爷了。” 苏夫人虽然这般安慰,可心中却是另一番盘算。温老爷常年卧病在床,温家大小事务一直都是温太太打理,温太太看起来慈眸善面,能让温家从一个异乡而来的小商户能有如见这般盛况,也是个不简单的人。女儿嫁过去,日子恐不会好过。 若非女儿一心喜欢温良申,即便是温太太亲自来求取这门婚事,她也定然也是不会应下来的。 想着女儿已经大了,嫁到温家,未来又会是哪般风景,苏夫人也不敢断言。苏家虽然是从京城搬来,可这乌啼镇本就是苏氏一族宗族所在,温家也不敢做出什么得罪苏家的事,必然不会伤害自己的女儿。况且温夫人对女儿一向疼惜,或许这担心是多余的。 苏夫人看着那双汪汪的大眼睛,只得把刚才担心与疑虑放看置在了一旁,宽慰起女儿。却只道是世事无常,苏夫人哪里会想到这蜜蜡中有时会包裹着的是祸心。 “娘,”苏青璞的大哥苏青哲从门外抱着一个楠木箱子进来,“爹让我把这个带过来,说是给妹妹压箱的。” 苏夫人看着箱子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了,看了眼毛毛躁躁的儿子,瞪了一眼,故意狠狠地说:“你可仔细着点,摔坏了一个角,我就叫你爹打断你的腿。” 苏青哲虚长苏青璞三岁,作为长子,苏青哲身上并没有丝毫的傲气,倒是有几分平易近人。头上戴着束发的赤金冠,,穿着也极其得体,是一身宝蓝色的长衫,哪里看得出昨夜陪着本家兄弟宿醉的样子,而那双像极了苏夫人的清眸,不知道收了多少乌啼镇的女儿心。 “娘,这是什么啊?”苏青璞看着哥哥小心翼翼的样子,又见苏夫人这么看重这个箱子,有些好奇这箱子里究竟放着什么宝贝。 “这是你外祖母当年给娘的陪嫁,今个儿你出嫁,自然留给你做嫁妆了。”苏夫人将苏青璞拉到一旁,轻声对女儿说着什么。 苏青哲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小妹,一身红装煞是美妙得不可方物,一点绛唇,两弯青黛,一颦一笑都摄人心怀,苏青哲看着苏青璞的眼神中透露着不可言语的情愫。 第一卷 第三章 苏青哲忽然意识到自己出格的想法,将眼底闪过的一点臆想收了回去,装作很随意的样子。 苏夫人跟苏青璞说完这箱子中的隐秘,苏青璞看了眼苏青哲,问道:“娘,这东西为何不给留哥哥,我一个女儿家怎能拿这么贵重的东西?” “你哥我可不好这玩意,就你随爹娘喜欢雕雕刻刻!我啊,就喜欢跟人舞刀弄枪。”苏青哲用手拍了拍放置在桌子上的箱子,抬头就看苏夫人那副要生吞活剥了他的样子,二话不说撒腿就跑,一边喊道:“我去看看爹那里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苏夫人看了看桌上的摆钟,知道时辰已经差不多了,屏退了众人在门外候着,开始仔细交代了女儿一些房里的事情…… 外面响起了欢庆的炮仗声,喜娘赶紧大声贺喜:“这是催门炮!是我们新姑爷来了,恭喜小姐,恭喜太太。” 苏夫人让众人进了屋子,跟云姨说,“你们等会把小姐扶到正堂。”又转身为苏青璞抚了抚额角的碎发,有些话说到了嘴边,可又生生吞了下去,纵有千般不舍,还是出了苏青璞的闺房,去了正堂。 苏青璞头上被喜娘披上了龙凤呈祥的盖头,眼前只剩下了喜庆的红色。看不见路的苏青璞,只能紧紧跟着云姨小心认真又仔细地走着每一步,一半欢喜一半忧。 到正堂时,温良申已经在正堂等着了,温良深一身麒麟祥云的红袍,眉清目秀,双眸迷离,身上不觉得有什么书生气,倒是有几分将侯之姿,看到新娘子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一瞬间,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接过苏管家递来的茶水,两人一起给苏老爷,苏夫人行礼敬茶。 喝完茶的苏夫人颤颤地接过喜娘手里的盛满水的杯子,红着眼将杯子倾的水洒在苏青璞的面前。 当水打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想着的是这十多年来生养恩情,爹娘宠爱,兄长疼惜,还有就是对这苏府每一寸的回忆与不舍。 红盖头下,苏青璞的眼泪也滚出眼眶一起掉在地上,母女二人的泪水混在湿漉漉的地上,分不出哪里是泪,哪里是水。 “吉时到,请小姐出门!”管家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苏青璞多希望自己没有听到,时间就这样驻足,哪怕……就这样跪着。 温良申将苏青璞扶起,云姨将装满枣子、花生、桂圆的荷包放在苏青璞手中,寓意新人百子千福。 苏温两家仅仅隔了一条街,但苏青璞的花轿却绕着整个乌啼镇走了一整圈,这一路上的鞭炮更是从未中断,出门围观迎亲队伍的人熙熙攘攘地挤满了整个街道。 二月初的乌啼镇,已经走出了寒冬时节,不知谁家的红梅开得正明艳,清风一过,竟有几朵花瓣飘落下来,正巧落在苏青璞的花轿顶上,看不见踪迹。 花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温家的门前,温良申抬头看着自家的大门,心里喃喃道:“终于到了!” 当所有人都在关心这对新人时,没有人注意到迎亲队伍的末尾,苏青哲带着族里的几个同辈兄弟,一直跟随其后。 明知送嫁之时,娘家人是不许跟来的,可是苏青哲还是不放心,私下带着几个宗亲兄弟跟了过来。不知为何,苏青哲觉得这场婚事之中,另有隐情。 第一卷 第四章 温家到处张灯结彩,院里的唢呐班子虽是临时请来的,却也让整个温家到处洋溢在这喜庆的气氛中。 花轿之中,苏青璞感觉自己的胸前放置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扑腾地跳个不停。听着踢轿子的声音,隔着红盖头的小脸立刻红热起来。 苏青璞紧张地牵过温良申的手走出花轿,进了温府大门,踏过火盆,到了喜堂。 温老爷正躺在一个软塌上,已然一副重病的样子,温夫人虽是端坐,想要极力得保持自己端庄的模样,可手中的锦帕却能攥出水来。 温家请来镇上相当有名望的老者来当司仪,“乐停!” “一拜天地。”苏青璞在喜娘的搀扶下与温良申一起行礼。 “二拜祖宗。” “三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苏青璞被云姨搀扶起来,苏青璞只觉得此时自己好像置身云雾之中,心中有些缥缈不定。等到司仪声音再响起,苏青璞才反应过来,这原来不是梦。 “送入洞……” “停!”突然从人群里传出一声,原本看礼的人群中,立刻出现一阵骚动。 “温老爷,温夫人,既然大少爷已经拜完天地,那大少爷是不是可以跟我走了,我们也有差事在身啊!总不能还要等大少爷入了洞房,再跟我们走吧!”突然一个身穿盔甲的军爷站在了大堂中,大手一挥,喜堂上又进来了几个带着刀的兵士。 这一席话让在座的亲友一肚子疑惑,不知这温家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青璞也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一头雾水,心中念道:这婚礼不是为温伯伯冲喜吗?怎么听那人说法好像并不是。 苏青璞越想越发有些害怕,终于忍耐不住,一把抓下自己头上的喜帕,“良申哥,怎么……” “小姐!”云姨本想阻挡,却是如何也没拦着苏青璞的动作。 揭开的盖头的一瞬间,眼前的景象不由得让苏青璞心里一揪。温太太拉着温良申的衣角,而原本躺着的温老爷此时正站在那军爷面前,哪里还有丝毫病重的样子。 温良申自己已经被几个兵士紧紧困住,一个老兵头子正准备用绳索绑了他。 看到这里,苏青璞怎么会猜不出发生了什么。苏青璞咬着嘴唇,手中的盖头也被她扯得变了形,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纸鸢,止不住地掉落下来。 温老爷跟在军爷身后,手里捏着几张银票,腆着脸说着些什么。 那军爷伸手拿过银票,看了眼,笑咧着嘴说道:“给你们半株香的时间,今天无论如何都得走!这可是赵将军的命令,我们也是军令难违啊,温老爷!” 这军爷乃是怀化大将军赵巍成的侍卫赵明,赵明收起银票,示意身后几人放开了温良申。 当初赵明带着温良申回到乌啼镇,温家为了能让温良申能多停留几天,温老爷安排温家的管家,陪着几人在乌啼镇各大酒楼、乐坊、赌场吃喝玩乐,所有的账目支出都是温家承担,同时还给每人二百两银票,对外声称是远方投奔的亲戚。 这几人当兵至少也有十余年了,这十余年的军饷加起来也不过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就在眼前,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几人在这乌啼镇悠悠晃晃地过了十数日,而前线战事吃紧,赵将军下了军令命几人速回军营,这白银再是珍贵,怕也没有这脖子上的脑袋值钱。 第一卷 第五章 温太太见温良申被松了开,赶忙对身后的明婶喊道,“明婶,去把给少爷准备的东西拿来。”穿着大红花袄的明婶立刻转身进后堂取东西去了。 “娘,您别担心,孩儿不会有事的!”一身红袍的温良申,扑腾一声跪在了地上,“爹娘,是孩儿不孝,还望二老多多保重。” 温老爷将儿子扶起来,拿过管家手里的一个蓝色印花荷包,交给温良申,“这些是给你准备的,花完了就给家里写信,爹再让人给你寄。”温老爷的声音夹杂着关切与无奈,如今这条路是温良申自己选择的,怨不得他人。 温良申接过父亲手里的荷包,点了点头,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看着双亲,又如何不能流泪,自己此去,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能不能回来还未可知。 温良申听到身后一声细弱的呼喊声,回头一看,才发现是自己刚刚娶进门的美娇娘。 想到自己明知自己要去战场,却还是听从父母之命娶了她,温良申此时羞愧不已,哪有脸面再见苏青璞,迟迟只说出一句话来,“替我照顾好爹娘……还有良子。” 明婶正好拿着几个看似早就备好的包裹从内堂走出来,后面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那男孩跑了过来,一把抱住温良申哭着喊,“大哥,你不要去好不好,你不是说你不会走吗?” “良子,以后在家要听爹娘的话,嫂子会照顾你,良子不哭。”温良申一把抱住自己的弟弟,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余光中看到苏青璞轻颤的身子,却连抬头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就不叨扰了,温良申,该走了!”赵明手里还拿着几个碎银子不停地把玩,头也不抬地说道。 温良申应了声,又拜了拜亲朋,就转身跟着出了去,走的时候,满含歉意地对身侧的苏青璞说道:“拜托了!” “良申哥…”苏青璞的喊声却挡不住温良申脚步,温太太担心她做出什么出阁的事,就一把抓住了苏青璞的衣袖,不让她有任何的动作。 温良申不舍得出了大门,又回头看了眼自己家大门上那挂着红布的牌匾。再回头的时候却撞上了人,而这人不是谁,正是自己的大舅子--苏青哲。 “新郎官这是去哪啊?”苏青哲瞪大了眼睛,咬着牙说道。 “我……”温良申与苏青哲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但苏青哲自小就是孩子王,又在外面跟着老师傅学武,打架自小就没输过。温良申因着苏青璞的关系与他交好,可跟他站在一起总是战战兢兢。 “我什么我,你倒是说话呀!啊!”苏青哲一把将抓住温良申的领口抓住,将他提了起来。 “温良申已经投了军,入了伍,之前说是婚期将近,我们赵将军就准了他回来完婚,现在军务繁忙,他自然得回去了!”那军官见苏青哲身手不一般,身后又带着几个弟兄,也不敢掉以轻心,示意身边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投了军”苏青哲听完那军官的话,一把将温良申狠狠地摔在地上,怒道:“你投了军,就把我妹妹娶进门,你要是死在战场上,是不是还要我妹妹给你守一辈子寡!”说完一脚踹在温良申的胸前。 第一卷 第六章 虽说现在时局不稳,各处在抓壮丁,百姓也是颤颤巍巍地过日子,谁也不知道明天落在自己身上的是什么!不过依照温家的财力,这抓壮丁的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在温良申身上,那么想必是他自己去募兵处报了名。 看着地上痛苦低吟着的温良申,苏青哲只觉得他又可怜又可恨,可怜他一位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就这样上了上前线,可恨他居然明知自己命途堪忧,却还要把自己妹妹骗入他温家。 想到苏青璞,苏青哲心里那股可怜劲又瞬间消失了,又是一脚踢了过去…… 而此时,原本热闹非凡的喜堂,此时显得有些凄凉惨淡。前来道喜的亲朋,反倒是冷言冷语的说道起来:“我说这温家怎么急急忙忙地要办这喜事,原来是温大少爷入了兵,怕失去这苏家这棵摇钱树啊!” “我道也是,这万一苏家不愿等这温少爷回来,硬是退了这婚事,这温家在安西怕是没有立足之地了!” 不知从哪传来一声:“这温大少爷能不能回得来,还两说呢!这温家的牌,打得可真是好!” …… 院子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原本就有心疾的温老爷,听着这碎言碎语,脸色立刻苍白起来,豆大的汗珠往下掉。 温夫人看着温老爷的模样,就知道这是犯了病,叫了几个下人将温老爷抬回了房。温夫人哪里还管得了其他人说什么,扔下这个烂摊子,跟着温老爷回了后院。 喜娘看到这混乱的场子,心里也只道晦气,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将苏青璞送进了新房就灰溜溜地走了。 苏青璞侧身靠在床边,暗自垂泪。厅堂里的那些话,苏青璞本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嫁入这温府,她就是温家的人,心中伤感,也只是为了温良申,却忘记了自己被抛弃在喜堂的那一幕。 “温家这是欺人太甚,看这样子,明明知道姑爷已经投了军,却还要骗婚娶小姐,还说是冲喜,若是大少爷有什么不幸,那小姐……”燕儿看着自家小姐的样子,一手捂住嘴不敢再说下去。 “燕儿,你胡说什么呢?”云姨呵斥住了燕儿,这都什么时候了,这燕儿怎么还在这添乱,之前看她倒是有几分稳重,才带来了温家来,哪成想却是这般不知礼数。 “如果良申哥真遇不幸,我自然会守住跟他说的,照顾好爹娘跟良子……”苏青璞说完呜咽了起来。 “小姐,今天您大喜的日子,千万不要说这晦气话了,姑爷一定会平安回来的,等那个时候,小姐就等着封妻荫子吧!”云姨宽慰着苏青璞。 苏青璞听了云姨的话,嘴角稍稍扬起,只是眼中的担忧与忧伤却是如何也掩盖不住的。现在的苏青璞心中更担忧的是,若是自己的爹娘知晓此事会如何,不知还会闹出什么事端来。 “大少奶奶,不好了!大少爷跟苏大少爷在门口打起来了。”明婶匆匆从门口跑了进来,倚在门框上,气喘吁吁地说道,“还有苏家的其他几位少爷也来了!” 苏青璞满心疑惑,苏家人怎么这么快就收到风声赶了过来,起身就要出门去看看情况。 云姨劝苏青璞不要出去,可是哪里拗得过自家小姐,只好跟着苏青璞一起出了门。 第一卷 第七章 温府大门外,温良申已经倒地不起,满脸的血污跟地上的青泥混在一起,身上的新郎服也已经破烂不堪,哪里看得出是刚刚那个风姿卓卓的新郎官。 苏青璞出门时,苏青哲正要一掌拍到温良申身上,苏青璞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扑到温良申身前,正面只对苏青哲那一掌。 苏青哲看到苏青璞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眼看着就要打在苏青璞身上,苏青哲立刻止住了自己动作,怒道:“青璞,让开!” 苏青璞回头看了一眼温良申的样子,心里哪怕再多的不甘,可此时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了,苏青璞抬头对着苏青哲乞求道:“哥哥,放过他吧,算璞儿求你了!” “苏青璞,你给我让开!”苏青哲有些恼怒,温家人这般欺辱,她居然还护着温良申,拳头不由得攥得更紧了一些。 “哥……”苏青璞不敢再说话,只能咬着唇,看着苏青哲,等着他的动作。 苏青哲一拳打了出去,正好打在身后的两人粗的榕树树干上,“滚!” 温良申已经入了军籍,若是真的被自己打死,恐怕会给整个苏家带来灭顶之灾,这一点苏青哲也不是不懂得,只是怒火中烧,他如何会放过温良申,可是苏青璞的出现,将他的理智拉了回来。 苏青哲看了眼苏青璞,心里对她有太多的不放心,却又无可奈何,苏青哲收回自己的拳头,看也没看地上一跪一躺的两人,带着苏家的兄弟离开了温府。 苏青璞回头只看了一眼温良申,眼神如同湖面一般平静,看不到丝毫的波澜。 也是这一眼,温良申只觉得后背一凉,正要伸手去拉苏青璞的胳膊,苏青璞已经起身离开,他的手悬在空中。 心力交疲的苏青璞在进门的那一瞬间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好在云姨跟几个贴身丫鬟就在身旁,扶着她回了房。 乌啼镇的风言风语不知道吹了多久,才消停下来。 一年后,嫁入温家已经一年多的苏青璞站在自己的院子里,整个院子有些萧条,许是因为刚刚入秋,让人感到有些寒意,庭院的墙角是一排刚刚栽种的青竹。也不知这没有按时令种下的竹子,是否能够存活下去! “哥,你送我这些青竹做什么?”苏青璞看着自己窗外前苏青哲亲自栽种的那一圃青竹问道。 “明天我就要走了,璞儿以后若是想哥哥了,就看看这些竹子。”苏青哲站在台阶下,转过身看着自己日渐消瘦的妹妹。 “哥,你要去哪里?”苏青璞瘦弱的身躯好似秋叶一般,左右摇摆了一下,“爹娘刚刚离世,尸骨未寒,你怎忍心就这样离开?” 苏青哲转身拿起水瓢给新竹浇水,并没有回答苏青璞的问题,“以后祭拜爹娘的时候,替我上柱香,还有苏家的家业,哥哥就拜托给你了,温家的人肯定是靠不住的,你若是有事,就去找二叔跟九叔公帮忙,这件事我已经跟宗族里说过了。” “哥,我问得不是这些,你难道就不能告诉我,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吗?”苏青璞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爹娘的突然离世对自己而言已是沉重的打击,难道哥哥还要丢下自己一个人来面对这一切,可是自己又该如何面对。 第一卷 第八章 苏青哲不敢回头,只能继续浇灌着这些竹子,希望它们能代替自己陪着她走后面的路,让她不觉得孤单。 “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等我找到落脚的地方,会给你写信报平安。” “那你为何要离开?爹娘走了,你也要走,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吗?”苏青璞带着些埋怨与悲痛的眼神看着苏青哲,然而还是迟迟等不到答复,“哥哥,为什么,我也是苏家的女儿啊!你就不能告诉我吗?”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青璞,你记住前些日子,我跟你说的话!”苏青哲看见云姨从外院进来,立刻将水瓢递了过去,“云姨,帮我照顾好小姐。” 云姨看了眼水人捏做的苏青璞,点头应下,“是,大少爷!” 自从苏青璞嫁入这温家的这一年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事,云姨不由得在心中叹道:老天爷您怎能如此不公! 苏青璞看着苏青哲远去的背影,是那样坚定与执着,就好似这一圃新竹,只知道一味地向上生长。 四年的时间,好似流水一般,去而不返,屋外原本稀稀散散的青竹已经有几分郁郁葱葱了。 苏青璞依靠在床头,手中拿着一本书,昏暗的光线洒在泛黄的书页上,清淡的药香溢出了整个屋子。 云姨端着青瓷碗走了进来,看着自家小姐那憔悴的样子,只得先把将黑乎乎的药放在床边的小桌上,伸手将苏青璞手里的书拿了过来,低声说:“小姐,该喝药了,大夫叮嘱您多少次了,让您多休息,您这一天净看这些闲书。” 苏青璞看着云姨,浅浅地笑着说:“我这一天就躺在床上了,都快忘了外面的天是什么颜色了,看看书也是好的。” 云姨将碗拿起来,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药渣,扶着自家小姐喝了下去,“小姐不要闹性子了,您这都病了三年了,还是听大夫的好好休息吧!” 苏青璞用手帕擦拭了下嘴角的药汁,笑着说:“云姨,我都好多了,真的!” 云姨看着自家小姐,想起苏青璞小时候因为药苦,每次生病怎么劝都不肯喝药,还是苏夫人让人买了一罐蜜饯,一口药,一个蜜饯哄着小姐喝,即便这样,小姐每次喝完药,整个眼睛红彤彤的,让人觉得可怜。 而现在,这整整一大碗的药,小姐一声不吭就喝下了,三年了,这药一天不停的喝了三年。这三年来,小姐吃得苦哪能跟心里的苦相比。 云姨放下手里的药碗,开始跟苏青璞说一些镇子上的事,给她解解闷。 屋外,盛夏的月光洒在已经繁茂的青竹上,一阵晚风吹过,地上幽幽的竹影好似在跳舞一般,竹叶飒飒的响声遮去了屋中的声音,却怎么也遮挡不住时间的脚步。云姨有时看着这一圃青竹,总是想起四年前少爷离开的身影。 “云姨,绮云阁的刘掌柜来了,说是给少奶奶送上个月的账本。”冰儿低声在云姨耳边说着。 云姨看了眼屋内没有熄灭的灯,“去告诉刘掌柜,小姐病还没好,让他还是把账本送到族长那里吧。” “可是……”冰儿有些支支吾吾。 云姨看着冰儿的样子,暗道不好,“可是什么?” “夫人把刘掌柜……叫去了。” 云姨咬了口牙,狠狠地却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姐的嫁妆还填不饱温家人的肚子吗?现在还敢惦记起苏家的家业了!” 第一卷 第九章 云姨手中拿着空碗,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做,忽然看到手里的药碗,眼前一亮。 “云姨,现在这么办啊?”冰儿也有些焦急了。 “这是夫人下的套,把刘掌柜诓进府来,”云姨将手里的药碗交给了冰儿,“你去正堂找夫人,就说少奶奶又昏过去了。” 看着冰儿拿着药碗,却迟迟不动,云姨有些生气,“你怎么还不去!” “云姨,少奶奶又没有昏,若是夫人过来看见了,必然知道我们在诓她,那该如何是好?”冰儿还是将担忧的话说了出来,抿了抿嘴。 “最近少奶奶睡得不安稳,我让沈大夫在这几天的药里加了安神的药,你放心!等夫人过来了,少奶奶肯定已经睡着了,她看不出破绽的。” 听了云姨的话,冰儿抓了下头发,匆匆忙忙就去了大厅。 云姨回到里屋时,苏青璞已经睡下了,云姨小心地将床上的书归置在一起,时不时看一眼已经熟睡了的苏青璞,不知她在梦里是否是平静的。 正堂里,温夫人正在跟刘掌柜询问着店里的事情,刘掌柜毕竟是商场上的老人,一直跟温夫人打着太极。 时间久了,温夫人脸上也有了一些怒意,一掌拍在桌上,“刘掌柜,你不要……”走廊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温夫人的话。 “夫人……”冰儿神色慌张地闯进正堂,手里还拿着一个药碗,站在厅中喘着粗气。 “怎么回事?”被打断话的温夫人狠狠地盯着冰儿。 “少……少……少奶奶……” “少奶奶怎么了?”温夫人还未问什么,刘掌柜就先出了声。 “少奶奶刚刚喝完药就又昏过去了!”冰儿喘了口气,带着哭腔回道。 刘掌柜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看着一旁掉着泪的冰儿,他认得,是自家小姐现在的贴身丫鬟,转身跟温夫人行礼道:“温夫人,还请您过去看看少奶奶!”刘掌柜看着冰儿手里的药碗,猜出来自家小姐的病还未好。 刘掌柜也明白了,今天真正想要看账本的人,怕是这堂上的人了,又忙推说道,“既然少奶奶还病着,这上个月的账,我还是交给族长去看吧,温夫人,您不必送了,帮我跟小姐道声安,在下就先告辞了。” 刘掌柜没有给温夫人说话的机会,直接起身离开了正堂。 看着急匆匆走掉的刘掌柜,温夫人一脸愠色看着冰儿,责怪道:“少奶奶今早不是好好的吗?怎么晕了?” “我也不知道啊?我跟云姨刚伺候少奶奶喝完药,少奶奶就……就……” “就怎么了?”温夫人有些不耐烦了。 “就晕过去了,云姨已经让雪儿去请沈大夫了。”冰儿低头不敢看温夫人,生怕漏出什么马脚。 “既然请大夫了,还来我这做什么?”温夫人说完又觉自己不该当着下人面说这么直白,只是话已说出口,又不能收回去,只能惺惺地去了苏青璞那里。 温夫人到苏青璞屋子的时候,看了眼床上不知是熟睡还是昏迷的苏青璞,想起她小时候在自己身边跟自己儿子玩闹的样子,有些不舍。 可是想到自她过门,温家的种种事端,先是良申丢下这家去了边关,再就是半年后离世的丈夫,去年良子也离家而去,下落不明。 第一卷 第十章 想到这些年一桩桩一件件,温夫人看着苏青璞的眼神里,又只剩下了厌恶,温夫人拧了下手里的锦帕,“既然已经请大夫了,我留这里也不能给她看病,大夫来了就给她好好看看,别给死了,脏了我这屋子!”说完转身就走了。 云姨心里就是再恨,却不敢说一句话,只能瞪着那人的背影,回头怜惜地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苏青璞。 却不知是因为听见了温夫人的话还是梦到了什么伤心事,苏青璞的眼角滑下了泪珠。 这几年的冷言冷语已经不算是什么了,强行抬走小姐的嫁妆,将原来陪嫁过来的苏家丫鬟或揪了错处一一打发走,或是强行嫁去远方。 想起这几年的事,云姨与苏青璞哪有不苦、不恨、不怨,可是苏青璞心中那一份孝义,诸事都是不争、不抢、不论,兢兢业业地守着自己的本分,却还是被温夫人一而再地欺凌。 好在即便是苏老爷与苏夫人离世,但乌啼镇终究是苏家的天下,苏族族长终究是苏青璞的叔父,温夫人做事还是要留了一手,这几年虽是艰难,倒是不愁温饱。 云姨红着眼帮苏青璞擦了擦泪水,小声在她耳边唱着一小段歌,果然,苏青璞的嘴角轻轻地勾了上来。 温夫人出门后,果然在前院见到刚刚进门的沈大夫,两人只是打了照面,没有多做停留。 沈大夫更是从不把温夫人放在眼里,这温家来的次数也不少了,径直就去了苏青璞的屋子。 云姨将沈大夫送屋子,低声问着,“沈大夫,我家少奶奶怎样了?” “现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主要还是要多修养,万万不能受刺激。之前的药不能断,连喝半个月,之后我会再过来看看。”沈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说着。 听了沈大夫的话,云姨心里一喜,谢过沈大夫,亲自送他出了门。 夜深的时候,云姨听着外面的雨水滴答的响声,有些担心苏青璞是不是睡得安稳,就去苏青璞的屋子里看了看。 见到苏青璞依旧睡得很沉又出了门,看着这淅淅沥沥的雨,也觉得甚是凉爽,最近过分燥热的天气,确实是需要一场雨冷静一下。 第二日,天气大好,整个人站在这里,心情就很舒畅。 冰儿雪儿已经在院子的天竺桂下放置了一个躺椅,上面放这软垫。 “冰儿,雪儿,你们这是做什么?”云姨从屋里出来,不知道这两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又在搞什么事。 “少奶奶说要出来躺会,沈大夫之前不是说了吗?少奶奶可以出来走动走动。”雪儿与冰儿对视一笑。 冰儿看着云姨有些不悦的脸色说道:“云姨,这昨夜下过雨,今个儿也不是很热,少奶奶想出来也是好的,这几株桂树下倒也凉快不是。” 云姨回头看了眼屋子,对冰儿说:“好,你们去把少奶奶扶出来吧。” 冰儿雪儿心里终于舒了一口气,两人之前还担心云姨会反对,忙点头应下:“是!” 看着冰儿两人搀扶着走出来的苏青璞,云姨还是不放心,“今天出来只许在外面待两刻钟。” 苏青璞点着头连连说好。可云姨还是不放心地还嘱咐冰儿看着点时间,苏青璞这病好不容易才好,可万万不能再折腾出些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