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遭战乱姻缘错点,为自尊写入乐籍 第一章 柔柔春风照暖情 正值三月,桃红柳绿醉了江南,更醉了穿梭于悠悠江面上游荡的画舫舟船。看一路轻歌环绕,红纱霓裳,春意浓浓。几许笙歌漫舞,几家闲情怡乐。 苏州知府朱潜的后花园中,假山池沼,亭台楼阁,翠柳萌动,花树竞放,云蒸霞蔚,一派春光明媚的江南春画卷。花影重重下,缠绕着缕缕属于春天的芬芳气息,一曲筝音响彻天边的流云,携着万般风情悠悠飘起。叮叮咚咚的琴声宛如一支永不停息的小溪潺潺流动,时缓时急,缓时如轻云呢喃,相偎相依;急时如江水骤泻,众矢迸射。 循着催人心弦的琴声望去,八角亭,琉璃碧瓦下,一位女子十指纤纤,勾拦挑抹,随之七弦共鸣出流动的音符如盛开的花瓣飞向这个清雅的花园中。厅内,一张红木圆桌,枣红色的桌面上铺着坠饰着流苏的墨绿色台布,清风拂过,流苏随着音乐渐渐摇荡,缕缕茶香也透过小巧的圆形壶盖氤氲在湿润的空气中。 桌旁,一位三十七八的英俊男子拿着一卷书,可并没有为书中的文字所吸引,只见他面如冠玉,清矍的目光穿过园中的繁花嫩叶,落在园外伸来的几棵树的枝桠上,半晌,方轻轻叹了一口气,拿起手边一份刚刚送来的朝廷急件,眉毛凝聚成了一团, “金兵已过潼关,一路将士虽顽强抵抗,可终因敌强我弱,屡屡败绩,责令苏州知府朱潜和苏州总兵江怀远务必力拒敌兵,否则金陵将不保。”“老爷,要不要我通知总兵大人马上来此与您商议。”台阶转角出,管家朱忠义垂首而立,见老爷如此神色,已知道公文中为何。 近几个月来,这样的公文频频传来,金兵猖獗,占去国家大片土地,近几周来,苏州城内突然增加了不少逃难的饥民,大街上,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繁华,来来往往匆匆赶路的人们目不斜视,唯恐被什么祸事殃及,朝廷不断增加赋税和征兵的名额,如今整个城池中又有几家有丁壮呢?刚刚兴兵之时,尚有一两个捷报传来,可随着战日的持久和前方战事吃紧,阵亡将士的名单如雪片而来,每日,都有家庭失去亲人,如今,人们的泪已经流干了,痛苦已经麻木了。 发丧的队伍也绝迹了,是啊,逝者长斯矣!活着的仍要挣扎着生活下去,每天早上醒来,就有几个饥肠辘辘的菜色脸庞等待着能够在这一天中,有半粒米填一下肚皮,被饥饿虐待了几个月的胃液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功能,呆滞的目光看不到一丝对生的希望。 “等等再说吧!这样的消息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再说,这几个月来,我们已经派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将士,如今城内已是老弱妇孺者,朝廷让我们务必力阻金兵,可我们也要有将士可镇守城池才行啊!唉!国家孱弱,人民遭殃!你去告诉执事,把粮库中仅存的一些粮食分发下去吧!”朱潜的语调中可以听出满腹的忧虑。 “老爷,这样以来,剩下的日子我们怎么办啊?”这么一大家子人,还有夫人和二位小姐。家里已经节省再节省了,辞去了打扫庭院的佣人和伴读的先生,如今家里也只剩下几个洗衣做饭的老妈子了,家里的粮食也仅仅够一周的,如果粮库里仅存的一点粮食发放下去,那一周后全家人都得饿肚子。 “忠义啊,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这样的局势,一周之后我们在哪里,谁又知道呢?也许明日我们就成为阶下囚了!去吧,趁我还在,就再为这些饱尝疾患的百姓多做些事情吧!”说着,他冲管家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劝解。 管家迟疑了一下,叹了口气转身走下台阶,沉重的脚步渐渐消失在绿树中,和着满园的春风,隆隆唱起一曲哀哀的怨曲。 朱潜起身,走到栏杆处,看着园中追逐嬉戏的两个女孩,浓重的愁云越拢越深,是啊,战乱频起,作为成年人,可以毫不犹豫地投入到保家卫国的战争中去,即使战死沙场也毫无怨言,可是对家人的牵挂是一种自然而生的情愫,俗话说,最难忘却的恐怕就是亲情了,夫妻之情,是世间最亲密的感情。也是最愁杀人的感情,对孩子的父爱更是从灵魂深处源起,这种血浓于水的亲情也让铮铮铁骨的男儿犹豫、徘徊、顾虑重重。 耳边,琴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妻子梅氏来到身后,“老爷,不如我带着孩子回乡下老家吧!……” “不行,这个时候,一路上劫匪不断,我又怎么能够放心你和这几个女儿呢?再说了,战争时期,又有哪里能够幸免于难呢?不要再说了,我早对你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一家人都要在一起。” “可是,相公,看到你为了公事忧心忡忡,还要考虑我和孩子们的处境,我实在是爱莫能助,心里七上八下的。其实乡下也没什么不好的。”梅氏上前一步,恳切的语气显得有些急迫。 “不行!我不放心这一路上的行程。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之前我还能够派出几个可靠的衙役护送你们回去,现在我没有随从可派,我又不能亲自送你们回去。所以你们离去只是让我徒增担忧!夫人,你就听我的吧!我想即使我们呆在这里,还不至于很快我们就会沦为亡国之臣。” 朱潜知道自己的说辞有些勉强,勉强得连他自己都难以说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舍不得夫人和女儿们离开,他也知道对于家人来说,和他呆在一起是最危险的,因为一旦城池沦陷,府衙就成为了众矢之的,他是金兵急切抓捕的目标,呆在府中任何地方,都是危险的!可是不到最后的时刻,他不想这么快和他们分别,因为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这次的分别和任何时候意义都不相同,也许这次将是永别! 四个女儿,大女儿朱梅儿嫁于朱潜同年的进士萧峰的大公子萧伯宇,二女儿朱兰儿文静秀雅,琴声悠扬,无人能和,嫁给了自小青梅竹马的苏州总兵之子魏林海。小三朱竹儿年方十七岁,刚刚褪尽稚气之色,甜美温婉。最可人的是小四朱菊儿,天性顽皮可爱,一张粉面娇嫩柔弱,滴溜溜一双眼睛闪着倔强和灵气。最让他喜爱的是这小四对乐曲的那份天赋,一支乐曲从她那张小嘴中哼唱出来,韵味十足。演唱时的一板一眼,更是常常惹得他抚掌大笑。 还记得当她六岁之时,苏州有名的飞云剧社来到县城演出,因为飞云剧社的当家花旦小琼花名贯整个苏州,所以他就带着夫人和小四去看戏,去时还担心小孩子在那样的环境中,听依依呀呀的哼唱,一定会哭闹不休,可没想到的是,小四比他们两个大人看得还要认真,一双大眼盯着台上的人物目不转睛,看得似乎津津有味。当时就觉得这个孩子不一般。 回来后,又屡次缠着他让带着去看戏。真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人儿,竟然能够看得懂戏曲,实在叫人费解。如今她在音乐上所表现出来的天资,让朱潜对这个小女儿格外偏爱。不仅仅是歌唱,琵琶这么难学的乐器,小小年纪的她却学得有模有样,让传授琴技的老师钟爱有加。可是如今适逢战乱,如果这次难逃一劫,这个孩子又有谁来培养她,他将留下永久的遗憾,不能看着自己最钟爱的孩子长大。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心头一阵疼痛。这种疼痛超出任何肉体的苦楚。疼在心上,胀满全身的每一处的神经,你无法拒绝这种慢慢蔓延,无休无止的疼痛。唯有慢慢的回味、咀嚼。直至自己觉得满身疮痍,体无完肤。 “相公,都是我不好,又勾起了你的不快!其实,不管以后会遇到什么事情,一家人能够在一起,也是我最大的心愿!孩子们也会感到分外安慰的,所以相公不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梅氏感觉到朱潜的不安和忧虑,轻言细语的安慰着,慢慢地把头靠在了相公的肩膀上。这副肩膀曾经无数次地帮自己遮挡过风雨的侵袭。让自己能够在危机时刻感到安全。如今,她相信自己的丈夫完全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孩子,毕竟在自己心中,丈夫就是自己的天,自己的地。 “再等等吧,如果时局恶化,我会给你们安排一个妥善的去处的!你们是我全部幸福的源泉,即使是我自己遭到不测,你们一定要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朱潜一把揽过夫人的肩膀,这样甜蜜的日子不知道还剩多少。 “相公,我只是担心孩子们,我更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你知道的,你在孩子们心中的地位比我还要重要,她们依恋你!”说起这些,似乎有一种离别的伤感,梅氏的眼中隐隐闪射出泪花。 “我知道!这些我都明白!可是国家危难在即,我怎么能够中途逃跑呢?如果我这样做了,活着和死去又什么区别。即使我能苟且偷生下去,也是形同行尸走肉,我心里会愧疚一辈子的!” “我懂你,相公!可是国家现在这样的惨状,即使你牺牲了自己,又会怎么样呢?凭你一己之力,就能挽回整个宋朝亡国的命运吗?那么多权重之臣,他们怎么样?如果能够有一些团结爱国之心,国家也不会遭此厄运! 国家太平时,他们耀武扬威,飞扬跋扈!如今需要人担当重任,拯救黎民于水火了,可他们又成了缩头乌龟!我就不明白了,皇上怎么会选一批这样的臣子,我为整个宋朝汗颜!”说着说着,梅氏越发的义愤填膺起来。 “这不怪某一个人,更不是皇上的错误,也许这就是一个王朝的命运,宋朝经历了三百多年,从建国开始,由繁盛到衰败,也许是一种历史的潮流,我们只能在这样一个潮流中充当一个小小的水花,也许一个水花都不是!我们无法阻止这样的洪流朝前发展,即使是现在有雄兵百万,也无法阻挡这种必然的趋势,我知道这样的结果,无法阻挡,自己的牺牲也许不会起到丝毫的作用,可我却不得不去做,只为求得一个心理上的平静!” “只是……” “带孩子们回去吧!简单整理一下行装也好,毕竟战争的状况瞬息万变,我们提前做好准备,以防临时有什么变化!管家过来了,记住,这些你要亲自去做,不要惊动了孩子们和府中的任何人,否则我们的日子就无法再平静了!”朱潜看到管家匆匆忙忙从花园尽头而来,从他走路的姿态,朱潜判断出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孩子们,春天的阳光虽然明媚,可也最容易灼伤皮肤,你们已经在阳光下玩了半天了,该回屋了,否则啊!你们一个个非得成丑八怪不可!”夫人梅氏瞟了一眼匆匆而来的管家,急忙走下台阶,招呼女儿们。 “娘!”“娘!”……两个女孩儿叽叽喳喳地围了过来,小四菊儿一把扑入梅氏的怀里,“娘,姐姐欺负我,明明是我看到的蝴蝶,可她们非把它赶跑,害得我追了好远也追不到!娘,你让姐姐帮我追蝴蝶,快啊!否则,它们就飞出我们家了!” 梅氏看着这个娇憨可掬的孩子,粉嘟嘟的小脸有一种故意装出的委屈。脸颊红嘟嘟的,鼻翼上汗晶点点,她轻轻点了一下这个微皱的鼻翼,嗔怪着说:“你这孩子,蝴蝶是飞舞着的,怎么会等着让你去捕它呢!再说了,蝴蝶是美丽的事物,如果捉住,它是很难活下去的,你也不希望自己亲手杀死一个美丽的小生灵吧!到时候你又会哭鼻子了,是不是?” 被母亲说破自己的心事,菊儿故意装出无奈的样子,“哎呀!还是娘聪明,娘,你怎么那么了解我啊!我心里怎么想的,您怎么都知道啊?!” “呵呵,你这个傻孩子,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会不了解你呢?你这个小脑瓜里啊,整天装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你的这些个姐姐,都宠着你!唉,我看哪,总有一天会把你宠坏的!”梅氏拿起手绢轻轻为菊儿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这个孩子总是让自己又疼又爱,不知不觉间,对这个孩子的爱超出了其他三个女孩。想到这里,她有些歉意地伸出胳膊,把竹儿一起揽进自己的怀里,虽然没有为朱家生下一个男孩,但是这几个女孩也让自己欣慰,个个都那么懂事! “娘,我听奶妈说,现在外面的世界很乱,到处都是流亡的百姓,娘,爹爹的压力很大!是吗?”朱竹儿抬起头,望着凉亭中父亲的身影,有些担忧地说。 梅氏看了看这个女孩儿,毕竟大了一些,就褪去了稚气和单纯,能够为父母考虑了可是她不想让孩子们感受到战乱的灾难所带来的痛苦,何况自己也未经历过,从丈夫的神态中她推测道事情很不妙,可是到底是怎样的一副情景,她并不知道,看到女儿在问自己,她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顺着女儿的视线,她也担忧地望着自己的丈夫,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从金兵开始犯境开始,他就没有踏踏实实地睡过,近两个月来,更是夙兴夜寐,常常整晚整晚的辗转反侧,如果这样,也许还没有到战争到来,丈夫的身体就被拖垮了,可面对这一切,她却不能为他做些什么,真真让人忧虑不堪,“孩子们,我们回屋吧,已近正午了。 我们不能呆在外面了。走吧,你父亲还有事情要办,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了。”梅氏拉着菊儿和竹儿,梅儿牵着兰儿的手,一起往后厅走去。 凉亭内,朱潜心头的不安又平添了一层,管家报告了一个他事先料到可是却不敢相信是真实的事情,灾民哄抢了赈灾发放的存粮! 第一卷 遭战乱姻缘错点,为自尊写入乐籍 第二章 遭意外执事惨死 虽然事先曾经想过,饥饿会使人丧失最起码的理智,会做出各种野蛮的事情来,可是他一直相信,在自己治理之下百姓还是能够有秩序的领取粮食的,虽然所领到的粮食不能够果腹,因为自己来到苏州已经三年有余,这三年来虽然没有做出多么大的功绩,没有为百姓做出特别大的贡献,可是他还是清明的!经过他的治理,苏州城货商交流融洽无欺。苏州也慢慢走上了富裕的道路。 可是没想到,自己正在一步步教化这些百姓时,却发生了这样的政治变故,让自己的想法搁浅了。造成这种哄抢事件的发生,是自己的责任! “唉!算了,仅有的一些存粮也没有了,以后即使是他们想抢,也没有粮食可抢了,算了,不追究了!” “可是,老爷!马执事他……”管家有些吞吐。 “马执事他怎么啦?”朱潜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似乎是早已经预料到的,可是终究还是难以相信。 “马执事,他,他只是受了伤,伤势重了些……”管家低着头,朱潜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的言语之间在躲藏着什么。 “走,带我去看看他!”说罢,不等管家说什么,就朝花园门口走去,管家一路跑到前面,“现在,现在马执事在自己家里,已经安排大夫去瞧了!老爷,您不要着急!” 马执事家里。 这位年纪方约五十的男人,曾经那么魁梧地帮朱潜做了一桩又一桩事,在最艰难的阶段,他是朱潜的左右手,他用他丰富的经验辅佐朱潜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可是如今,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灰白的脸上找不到当日的威风和自信。整张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丝生机,左边半边脸淤青着,已经看不出原来皮肤的颜色,一个眼睛肿的桃子一样。 大夫正在把着脉,他的唯一的十六岁的儿子跪在床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他的妻子拿着一方手帕不住地擦拭着他嘴角不断渗出的血,眼泪顺着惊吓过度的脸颊一连串地低落下来,没有哭泣声,这一切都被儿子急切的呼唤声所遮掩,似乎不为人注意。因为整个房间里的人都紧紧盯着大夫的脸,努力地从这张脸上找到一丝丝有关病人健康状况的讯息。 朱潜进来的时候,大夫还在凝神,似乎陷入了沉思一般,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马执事,马执事……”朱潜看到这样的情景,心里一沉。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床前,低头呼唤着他的这位下属。 “哦,大人!”大夫这时候才从自己的思索中回过神来,看到知府大人在此,赶紧站起身来施礼。 “快说,大夫,马执事他怎么样?”朱潜看了一眼大夫,急切地问道。 “他,他的情况不太好!”大夫看了看跪着的少年和站在旁边一脸木然的执事夫人,“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房间外,大夫有些担忧有些无奈地说:“大人,马执事他的情况很不好,脉象很弱,并且不断地向外出血,依这样的情况下去,不会过今天的。我看还是准备后事吧!” “怎么?真的就没有一点儿希望了吗?”朱潜不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转眼间就能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唉!伤势太严重了!你想想,那么多人一拥而上,踩地踩,踏地踏,不管是多么健壮的人也经不起这样的蹂躏啊!唉!人生无常啊!这些逃难的人怎么就这么不理智!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忽然间被一双又一双的脚活活地踩得奄奄一息!” 朱潜的心慢慢地揪作一团,他能够想象得出当马执事在众人的脚下时多么的痛苦!他在来这里的路上,已经听管家述说了当时的情景,马执事做得没错,按照人丁领取救济粮是一直执行的原则,可是粮少人多,面对愈来愈多的灾民,粮食终有分完的时候,这也是无奈的事情,这些灾民却不分青红皂白,一拥而上,大有不把管事者置于死地就不罢休的气势。也许是饿急了要反抗。可是也不能不了解情况就妄自闹事啊!他们的行为给自己也给所有的官吏投射出来一个信息,不给粮食,他们就永无宁日了! 想到这儿,朱潜的后背上泛起一阵凉意。隐隐地,他感觉到马执事的命运也将是自己的最终结局,可是他还是不相信,辛勤于政事,虽说不是为民鞠躬尽瘁,可也尽职尽责的他怎么最终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大人,小人先告退了。”大夫摸不清这位知府大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担心一不留神就会殃及到自己,他想早早离去,虽然马执事平时待自己不薄,可是这样兵荒马乱、人心惶惶的年月,谁还顾得了那么多啊!还是保自己的命要紧。 “去吧去吧……”朱潜没有看他,只冲他摆了摆手。大夫仿佛得到了大赦一般拱着腰一溜烟走了出去。 朱潜站在房外,久久伫立着,他不想进屋,怕看到马执事的样子,他无法面对老马的家属,他更不能保证他们能够在老马去世后平安地生存下去,对于老马仅存的一口气息,他不敢做出任何承诺,因为他也预想不到在下周彻底断粮之后会出现什么难以控制的局面。 “爹!……”“老爷……”隔着厚厚的一堵墙,屋内蓦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声,霎时,屋内一阵骚动。管家出现在身后,“老爷,马执事他归天了!” 朱潜仰起头,深深地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说:“准备后事!你去安排!尽我们所有的能力安葬!”随后,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出了马执事家。 马执事的后事第二天在管家的照应下顺利发丧,安葬。 朱潜微服走在大街上,往日繁华的街道这时候冷冷清清,人丁萧条! 所有的店铺都紧闭着店门,穿城而过的苏州河,水依然清澈,荡漾着微微的波纹悠闲地往前流去,往昔白天苏州河曾经也是苏州的一大景点,飘荡着数不清的游船,船上轻纱罗曼,笙歌漫舞,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也正是在这条苏州河上,写就了一篇篇经典的文学名作。 可是如今,苏州河还是那条,亘古不变,可是河上却搜寻不到一只游船的影子,是啊,人们谁还敢到这样的地方来观赏?他知道入夜之后,那些青楼妓院还会高挂红灯,招徕顾客!无论什么时候他们的生意都是最好的,平安时,有人会到这些个温柔乡里偶尔小乐,烦恼时,会到这些脂粉中排遣发泄。担惊受怕时会到这个醉生梦死的院子中逃避一下。如今,这里更是成了唯一的娱乐场所,日日听着这些不知亡国之恨的商女弹唱《**花》。 朱潜长叹了一口气,自上任以来,他曾经邀请过这些青楼的老板,请他们能够肃清一下夜晚的秩序,也曾经明令禁止官员不得入内,更微服蹲守过,可是却没有什么效果!每个人都知道这个地方是社会的一个毒瘤,提起这个地方他们都会认为是不光彩的,可是却无法禁止自己与这个毒瘤划清界限,公共场所交谈时,他们都以和这里有丝毫的瓜葛而感到羞耻,可是背地里却谈论着这里又来了几个秀色上品的尤物。人性何止如此?一切罪恶的事情有何尝不是在冠冕堂皇的理由下进行的交易?一切丑陋的行径有何尝不是打着光彩夺目的招牌付诸实践的? 苏州河的尽头,是瑞祥大街,瑞祥大街和别的街道显得格外不同,这里是苏州的富人区,街道两旁的店铺依然正常营业,顾客虽然稀稀落落,但脸上却没有饥饿袭击的痕迹,街道打扫得很干净,来来往往穿梭的人步履匆匆,交易时摒弃了争论和吵嚷。一切毕竟和过去还是有区别的。 战争压抑下的平静亦只是飘着浮萍的池面,下面暗涌的潮流被一层绿色的植被轻轻遮挡住了,一旦一场暴风吹过,所有的漩涡都会风卷云涌而来!站在街道的一端,朱潜端详着自己曾经无数次走过的道路,心里涌起百般滋味,以后的苏州又会是怎样的一副样子呢? “哎呀!这不是朱大人吗?怎么今天有空闲来这儿了?” 听到招呼声,朱潜转过被太阳刺得有些闪烁不定的眼睛,定了定神,是苏州富商卢净皖,“卢兄,别来无恙啊!我到处逛逛,就走到了这里!卢兄一向可好?!”朱潜忙施礼问候。 “还行吧!最近刚刚从扬州回来,本来早想着到府上去拜会大人您的,可是刚回来家里有些事情要处理,这不,刚刚办完事情。正好碰到大人。如果大人不嫌弃的话,就请大人到寒舍歇歇脚,喝杯茶如何?” 这位卢净皖虽为富商,可是在朱潜的印象中却没有奸商感觉,在所有的苏州富豪中,朱潜唯一能够谈得上话的也只有这卢净皖了,此人虽从商,但对读书甚是看重,对读书人亦多了十分的尊重,曾经多次资助一些家境贫寒但有志向的书生前去京城考取功名。在苏州颇有口碑。他的儿子卢挚二十岁时就由诸生成为元始祖的侍从之臣,更是一位饱读之士,所做散曲在苏州广为传唱。真是少年才俊!所以朱潜对他更是多了几分敬重! 受到他的邀请,朱潜不好拒绝,随着卢净皖一路走进卢宅。红漆大门没有威武的气派,但却显得祥和温暖。院中,穿过红木雕镂的穿宅回廊,他们一起走进了客厅。仆人随即端来一方小巧的煤油炉,一把茶壶放在炉上。 “朱大人,今天我请大人品一下我刚刚从扬州带回来的上等好茶——雨前茶。顺便和大人您叙叙旧,每次和大人聊上几句就胜读十年书啊!”卢净皖把茶叶轻轻放进旁边的一个小巧的圆形茶壶中,待水沸腾起来约五分钟后,将沸腾的水沏入装有茶叶的壶中,过了几分钟,他端起来,顺着弯弯如鹤颈的壶嘴,绿盈盈的茶带着口哨咕嘟咕嘟地跳入小小的杯子中,蒸腾而起的白色气体携着一抹香气钻进朱潜的鼻中。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满腹的馥郁和清香,心情顿觉轻松了很多!“好茶!好茶!真是好茶!未品其味,但从其色泽和气味上就让人顿觉清爽之感!真是上上等的好茶啊!”朱潜不由称赞起来。 “现在大人您觉得怎么样了?看到大人忧虑重重地站在那里,我知道大人为了这满城的百姓担忧着,就想请大人来我家里品品茶,缓和一下紧张的心情!请。”说着,双手递过来一杯。 朱潜微微啜了一口,满齿生香!直入脏腑!“好茶,真是好茶!” “大人喝着爽口,就带些回去!这也是我们做百姓的对大人的一点儿报答!对了,刚才大人所担忧之事可是城中的粮食问题?” “哦!”朱潜一愣,不知道该如何来回答,作为地方官吏,当刚刚开始接到为前方输送粮草和兵将的时候,曾经发动当地富商捐钱捐粮,卢净皖是第一个响应的,在他的带领下,几万石粮食迅速聚拢并如数输送出苏州城,如今,城中百姓又陷入无粮的境地,他又怎能张得了这张口,虽然这件事情人家已经主动提出来了,可朱潜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烧,作为地方官吏,理应是百姓的一张大伞,在风雨将要抵临的时候,能够撑开来,保护自己的百姓不受风雨的侵蚀,可是如今却要反过来求得百姓的庇佑,怎能不叫自己汗颜呢? “不不不,卢兄多虑了。只是近期战况惨败,我不知道这苏州城将会有一个怎样的未来!” “朱大人,我一向敬重朱大人您的为人与官品,也自感与朱大人您能够推心置腹,所以今日既然朱大人说到这个话题,我有一些自己的浅见,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卢迟疑了一下。 “卢兄有何建议,请直说无妨!” “其实从太祖皇帝到现在,经历了三百多的沧桑,由盛到衰,经过了两宋的变迁,如今的宋朝只能是苟延残喘,最终只能被新的王朝所代替。朱大人,俗话说,知时务者为俊杰!又有其名曰:适者生存!做最终的无效的抵抗只是自己心中美其名曰的以身殉国,可是这些从古到今自以为志向高洁,忠贞不二的臣子却没有想过,如果自己个人的名节能够换来全城百姓的平安,那么牺牲个人又有什么不可呢? 再说,有时候牺牲只能是一种无用的表现,在新的王朝中,照样可以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不是吗?所以今天我把我的一些浅见说与大人您。只是作为我个人的看法!我和所有苏州的百姓一样,希望大人您能够永远呆在苏州。”卢净皖的话很诚恳,朱潜感到一种推心置腹的快感。可是作为宋室的官吏,他还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这些。他只是不可置否的笑了笑。 这时,从门外走进一位器宇轩昂的书生,打断了他们的交谈。“爹爹,我想陪母亲一起去看戏,请爹爹允许。” 朱潜听此话,抬起头来,重新审视这面前这个年轻人,四方脸棱角分明书生气十足,可又不乏男子之英挺,眼睛诚恳而真挚。眉宇之间透着智慧。他也爱听戏,看到这个年轻人竟然有心思陪着母亲去看戏,他的好感不禁又增加了一层。 “挚儿,朱大人在此,还不快快见礼!”卢净皖似是责怪又似是提醒道。 “见过朱大人,小侄这厢有礼了!”卢挚一揖在地。 “卢兄,贤侄真是名不虚传啊!贤侄,我可是未见其人就先闻其声啊!今日幸会!”朱潜赶快上前一步,挽起卢挚。左右端详,心中爱之甚切。心想,此子和小女菊儿真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只可惜,这样的年月!自己有此心,可是总不能由自己先开口吧!唉,算了,等时局稳定下来再慢慢计议吧! “大人谬赞了,大人请坐!挚儿,刚才你说什么?要陪着你母亲去看戏?你怎么能出入梨园呢?你母亲一介女子,要去那样的场所已经为世人所不齿,你作为男人,如今更是圣上的近身之臣,要去听那些靡靡之音,这不是有辱圣贤之书吗?传将出去,颜面何存?不行,现在不行,以后也别想有这样的想法!”说着说着这位卢净皖的脸上就有了些许怒意。似乎为了这个问题曾经不止一次地纠结过。 “父亲,今天是有名的梨园演员梁园秀出演的关汉卿的《鲁斋郎》,关汉卿的作品在人民中广为流传,深受百姓喜爱!他的散曲更是独成一格,被广为传唱,成为戏剧中一枝独秀,他引领着戏剧的发展,如今他的模仿者和追随者如春笋,各处都有。而梁园秀更是一位歌舞皆为当代之首的戏剧表演大家,由他演绎的关剧怎能不看呢?父亲……”卢挚急急申辩。 “不要说那么多了,不行就是不行!那位关汉卿,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是金之遗民的身份无法入朝为官,就终日游走于梨园勾栏之中,和那些脂粉裙带厮混在一起,然后凭着自己还有几分才气,写出一些宣泄自己不满的故事来哗众取宠罢了! 有什么可以推崇的?至于那个梁园秀,她又是什么身份?身在梨园。卖笑为生,靠自己的青春和姿色赢得一些好色之徒的吹捧!就这样的人就得意洋洋了?我觉得女人就应该规规矩矩地呆在家里,唱什么戏?男人更应该以事业为重!考取功名,入仕为官才是正确的道路。” “爹爹,我只是去那里听戏,又没有做什么?何况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处,我会做什么有辱圣听的事情呢!何况,出入青楼的就一定是好色之徒,奸邪之辈吗?我们都知道的柳永,不是每日行走于青楼戏院之中,写下了一首又一首为我们所称道的词作,并且他还是奉旨填词呢?”卢挚也毫不示弱,看来,他今天不说服自己的父亲是誓不罢休的。 “柳永?奉旨填词?那是他自己的说法!为官者,不为民请命,不为民做事,倒是每日出入烟花柳巷,做一些花间蝶舞的词作,还美其名曰另成一派!那是他自己为自己找的借口和理由,皇帝让他去那样的场所填词,是对他的贬斥,他却拿着鸡毛当令箭,堂而皇之地去做了!我不赞成这样的做法,更不屑与这样的人为伍!你趁早打消了这样的念头,不要让我听说你与勾栏有一丝的关联,否则你就没有我这个父亲!你怎么没有向那些古人学习?我让你读书是为了求取功名,不是让你和那些低俗之人为伍!别让大人看笑话,快快退下去吧!”卢净皖有些怒气冲冲。 朱潜本欲劝说两句,可是听到他这样坚决,就咽下了到嘴边的话,是啊,别人的家事自己是不方便插嘴的!虽然自己支持卢挚的看法和见解,但卢净皖的观点也不无道理。他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待卢挚退出后,他站了起来,向主人告辞而去。 “请等一等!”主人家说着站起来,“朱大人,现在县里粮食匮乏,如果府上缺少粮食,我这里给大人准备了一些,不如让家人随大人您一块儿送去,如何?”卢净皖诚恳地说。 朱潜的脸顿时有一种烧灼的感觉,一个堂堂的朝廷五品官吏,竟然要张嘴向一个地方富商要粮食吃,怎么说得出口。这样的事情如果传出去,自己又将惹来多少人的笑话啊!不行,家里的困难再想想办法吧,这种恩惠受之忐忑! “诶,卢兄!上次多谢你帮助筹粮之措,如今家里还有一些余粮,够我们一家吃的了,如果有欠缺的时候,定会叨扰的!小弟在这里先谢谢卢兄了!”朱潜当胸抱拳。 “唉呀,你这人啊!和我客气什么?!如果有什么尽管告诉我!过几天我定去府上拜访!到时候还请朱大人您不要嫌我打扰就好!”卢净皖一副爱莫能助的无奈。 朱潜在卢宅门口别了卢净皖,没有什么心情再在街市上溜达,想起家里三天后将没有口粮,想起几个孩子和夫人都将和他一起挨饿,心里不由地又揪起来,他急匆匆地往家里赶,一路上,心里那个悔啊,怎么刚才不顺势答应卢家送粮呢? 都是自己这个臭毛病,总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像现在这样的特殊时期,又有几人能够把自尊放在第一位呢?又有几人不能体谅他此时此刻的处境呢?接下来让他从哪里弄来供十几口人吃的粮食?想着想着,朱潜真想扇自己几个嘴巴子。 思想间,不觉走上了自己家所在的街道,远远地,他看到自己家门口围着一群人,往日这个地方虽然不够冷清,但除了自己的几个至交好友外,很少有人来他这里,因为大家都知道苏州府的朱大人是一个喜欢清静的人,享受天伦之乐对于他来说弥足重要。所以没有什么紧急公务之类的事情就很少来打扰。无论什么情况下都没有门庭若市的现象。而今天……想到着,他突然背脊上一阵发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感到马执事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大人,保重!帮我照顾好我的家人!拜托了! 第一卷 遭战乱姻缘错点,为自尊写入乐籍 第三章 因父仇菊儿被劫持 朱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家门口,门口是一群围观的人,有的手里拿着农用的鹤嘴锄,木棒之类的铁器。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朱潜沉声问道。周围的人转过头,看了看他,有几个稍显凶狠的脸庞让朱潜不由地后退了一步,“不要管闲事!如果你家里也缺粮食的话,就加入我们的队伍,向府尹大人要粮食。到时候会分你一些的,否则就走得远远的!别妨碍我们!”说完,他们又瞪视着院子里,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这是我的家,我就是朱潜,你们要干什么?”朱潜上前一步,横在这几个人面前。 “你?你就是府尹大人,那好啊!刚才里面几个兄弟出来说府尹大人不在府上,只有几个家眷在,既然大人您回来了,那就请您给我们一些粮食吧!作为一个地方父母官,你不能不管你的子民的死活吧? ”刚才还一字排开的几个人听说眼前的人就是他们要找的人,霎时围拢了过来。“粮食,说实话,我现在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弄到粮食,原来县里所筹到的一些粮食全部给送到前线去了,如今我们粮库里空无一粟,我们家里也即将断炊,你让我到哪里去筹到粮食呢?”说到粮食就似说到了朱潜的痛处一样,马执事因为粮食而丧命,而自己的家人也即将面临无粮的危机! “哼!少说这样的话来欺骗我们。你以为我们都是大脑袋傻瓜吗?你家里没粮,粮库里没粮,你骗谁呢?如今的官吏有几个不是为自己铺好后退的道路的?又有几个不是看着百姓饿殍遍地而自己酒肉满桌的? 你就干脆一些,拿出粮食来,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一家人的活命。 有了粮食我们不会为难您的,否则的话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也许是饥饿逼急了,话语间,几个莽撞的就想对朱潜动起手脚来。 朱潜一看不妙,心想,这些人都是一些不懂国家法规的莽撞之徒,自己要想办法支开他们,否则自己一个人被他们绑住毒打事小,如果几个孩子和夫人遭到他们的凌辱,就不堪设想了 。 想到这里,他陪了陪笑脸,往后退了一步,“几位大哥,不要生气不要生气!请到屋里歇歇脚,我想你们站在这里很长时间了,还是把你们的头儿找过来,我想和他好好谈谈,想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你们看,现在我家里确实没有什么存粮,如果你们实在逼急了,我也只能赔上自己的性命,而你们也得不到粮食,家里的境况也得不到改善,不如我们坐下来一起想想解决问题的办法,因为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有一两天的粮食也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个像是读过书的中年人点了点头,“好吧,我们暂且先听听你的说法,可是,你别想耍什么花招,否则你家人的性命就难保了。”说完,几个人跟随朱潜往院子里走去,还是那个中年人吩咐另一个年轻些、大约有二十多岁的青年说:“你去把王强找来,就说府尹大人回来了,要和我们谈谈。”那个年轻人应了一声,跑到朱潜的前面,往院中搜寻去了。 朱潜带着一行几人来到二门的厅内,请几个人坐下后,说:“你们的头是不是还没过来,要不要等等他,然后再商谈?”他看了看这几个人,有两个在不大的厅内东张西望,瞧瞧这个彩釉的花瓶,又敲敲这个景泰蓝的茶壶,如入无人之境,朱潜心里十分不悦,可想到目前的处境,强压住心中的怒火。 “还是请大人您稍等片刻,等我们的大哥王强过来之后,再进行商谈,”这个中年人还懂得一些礼教,颇似读过书一样,显出一些读书人的彬彬有礼来。 几个人尴尬地等在厅内,不大工夫,只见一名五尺开外的男子走进门来,后面跟着刚才曾经见着的那位年轻人,朱潜想,这个人莫非就是王强不成,他上下打量着这个带着这么多人到他家里来闹事的人,只见此人瘦瘦的,没有一般聚伙首领的凶狠,只是一双眼睛闪着犀利的光,让朱潜不由地留起神来。这个人能够带着这么多人闯府尹大人的家,看来胆量不一般。 由此推断,马执事的事情也有可能是由此人而导演。想到这里,对这个他不由地一阵愤恨,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也不应该闹出人命来,何况马执事虽然在朝廷无级无品,可是还毕竟代表着官府,竟然这么胆大妄为!实在该诛! 此刻,他不仅有些担心自己的家人,从刚才进院子里的情形来看,这些个丧失理智的狂徒已经来了有段时间了。不知道对家里人做出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朱潜心中急切,但是并不表露出来。只是朝来人点了点头。 “大人,小民搅扰了大人的清净,请大人赎罪!”来人倒是客气,还知道自己这样做是有罪的,这叫先礼后兵,哪怕是你孔夫子也有礼说不清,有气难撒!朱潜冷哼一声,这人不可小觑!“无妨,我知道你这样做也是有原因的,只是这样堂而皇之地闯进府尹府邸,确实是开了历史上的先例,更是让我这个五品官吏大开眼界啊!客套话不必多说了,我知道你们此番来意,我也想告诉你们一个实情,官府目前一粒粟也没有了,如果你们硬要从我的家里搜到些什么的话,那你们只能取走我的姓名。” 朱潜的声音稍稍松弛一些,他想说服他们,好让自己有缓和的机会。 “我们只是想要一些粮食,我们不想惹出人命来,如果不是家里人几张口等着活命,我们也不会做出这等犯上作乱的事情来。所以还是请大人能够体恤百姓,给我们发放一些粮食。”这王强倒是能够审时度势,说得合情合理,可做出来的事情怎么就那么惨绝人寰呢?朱潜心里更是恨透了这个家伙。“哦,那我想请问您,前天在南城门口发放粮食的时候,可是你带领人闹出了马执事的事情!既然你们不想惹出人命来,怎么会出现踩踏人致死的结果?” 想到马执事,朱潜不能再对王强的伪君子之态而掩饰自己的不满,目光咄咄地逼视着。听到这件事,王强低下了头:“大人,那件事,那件事我没有参与!当时我是在场。 但是当时我是去领粮食的,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后面的人突然一下子涌了上来,我们无力阻挡这种压倒一切的人流,就只有顺势往前涌去,停不下脚步。等到我终于从人群中挤出来后,才发现后面有一些陌生人,衣着破旧,一看就不是我们苏州的人,我想应该是他们在故意制造混乱,然后趁乱抢粮吧!” 王强的解释倒是有可能,最近苏州城内有不少流落在街头的逃难饥民,他们有可能做出这样孤注一掷的事情,但也不排除这个王强说谎欺诈的可能。“即使如你所说,那么你今天聚众合伙闯进府衙,也是仿效那些人?我们苏州一向引以为傲的淳朴民风到哪里去了?” 朱潜的书呆子气不由地又流露了出来,一直以来,他都以能够把苏州治理得民风质朴,商贾和融而自慰,没想到今天正是这些自己所谓的淳朴正直的子民竟然给自己上了最生动的一课。“还请大人赎罪,小的恳求大人能够给小民的家人一条活路,只要能够答应我们的要求,哪怕是治我们的罪,我们也毫无怨言。”说完,王强直挺挺跪在朱潜面前,既而余下几位也跟着跪在王强的身后。 一时之间,朱潜有些骑虎难下,这个王强的招数太高了,这下子他的一切行为都有了开拖的机会,如果自己还寻他的罪处,那岂不是胸襟狭窄,冷酷无情了吗?如果不答应他们的请求,自己就成了一个不顾别人死活的贪官污吏,可是如今实在是拿不出粮食来周济他们,这倒如何是好?朱潜在他们面前踱来踱去。 唉!真恨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拒绝卢净皖的提议呢,如果这时候带着粮食回来,不仅让王强他们能够清楚地知道府衙确实没有粮食,而且还能解了这燃眉之急。如果此刻再回去借粮,又怎么向卢净皖解释?“你们看,这样行不行?你先带着你的人回去,我这几天向咱们苏州的富绅筹一些粮食,到时候你们就派人到府衙来取,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我想你们来我家里这段时间也搜过了,我们家里也没有吃的了。如果行的话,我马上就到各富商家去。”为了家人的安全,朱潜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不脸面了!还是保命要紧。 听朱潜如此说,王强等人互相看了看,“好吧,我们静等大人的好消息,只是我们只能给大人您两天的时间,两天之后我们就不能再等了,因为我们已经断粮一天了,再等下去,我们一家都没命了。”说完,带领余众离开了朱家。朱潜坐在厅内足足半个时辰,这件事让他伤透了脑筋。 这些人根本不管你有没有粮食,更不管你筹粮是会遇到怎样的困难,只知道我就是要胁迫你,你就要给我粮食,算了,这个官如今就如风雨中的浮萍,飘摇欲翻,随时就可能被各处涌来的难民、随时就可能攻打而来的金人,随时都有可能因不能成功拒敌而治他的罪的上司取了他一家老小的性命。可是天下之大,依现在的时局来看,哪里又是安全之所? 朱潜这时候深刻地感觉到进退维谷的艰难。小时候不想读书时,曾听父亲教导,如果不考取功名,那么将来就会沦落到为生活所迫举步维艰的地步,到时候会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想想自己的父母含辛茹苦几十载,省吃俭用让自己进学堂,让自己读书,可是现在呢,自己做官了,并且做了五品府尹,可是不也同样走入这样的困境吗?生活仿佛是一个圆,自己奋斗了一周,最终又回到了原点,只是如今不是父母为自己担忧,而是自己为子女担忧!“老爷,终于找到您了。” 管家的急切拉回了朱潜的感叹,他回过神来,看着这个跟随了他十几年的忠实的仆人,心里泛起一阵感激。“我早回来一会儿了,只不过在和他们谈判,他们都走了吗?”“老爷,都走了,可是老爷,如果您再早回来一个时辰就好了。小姐她……” 管家说着泪水滂沱,跪了下来,“都怪我,给夫人提出了这么个建议,本以为是一个完全之策,可是现在小姐她,她找不到了……”朱潜一听,顿觉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般折腾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快说。”他慢慢坐下来。 “老爷,是这样的,您刚刚出门没多久,这些人就包围了整个院子,我一看不好,马执事的事情活生生地摆在面前,这些人都疯了啊!当时夫人让我去寻老爷,我找了整条街道也没找到,回来后,那些人已经在院里四处搜寻了,家里的东西背他们拿的拿,砸的砸。 我就告诉夫人找不到您,夫人就让我拿主意,这时候马执事的夫人和儿子回来了,看到这种情况吓得直哆嗦,本来,我按照您的指示,将他们二人接到家里来的,没想到倒给他们带来了危险,她找到夫人说她要带着儿子离开这里,去寻访她的亲戚,暂时避一下,我一想这样也好,如果他们有什么危险,我们也无法对死去的马执事交代,就向夫人说了我的想法。 夫人一听也答应了,可是也让他们带着小小姐一块儿走,怕她在家里有什么危险,并且告诉他们别的地方就甭去了,就去大小姐家里吧!我就安排他们从角门走了,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注意,三小姐也被悄悄地送到了二小姐家里。后来看到这些人撤退了,得知老爷已经回来了,我就派了人去找,半路上找到了三小姐,可怎么也找不到马执事老婆和小小姐。 老爷,您杀了我吧!都怪我!都怪我!”管家扑到在地。 “夫人现在在哪里?”朱潜顾不得自己,他强压住心中的疼痛,担心地问起夫人的情况,他知道菊儿是夫人最钟爱的孩子。“夫人她,她现在在后院……”“再派人去找,特别是到码头,城门口去找,也许他们还没有出城去!或者他们走错了路,先不要惊慌!”朱潜还抱有一丝希望,虽然马执事老婆曾经去过大小姐家,毕竟已经几年过去了,不认得路是正常的,也许走岔了路,如果找不到,他们还会回来的。虽然和这个执事夫人不甚熟悉,可想来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天已经擦黑了,已到了掌灯时分,派出去的找寻四小姐的几拨人陆续都回来了,可是四小姐却杳无音讯。朱潜如热锅上的蚂蚁,无法安心等在家里。后院内,夫人梅氏的哭声渐渐传来。这个夜晚朱家彻夜灯未熄! 第二日,第三日,朱潜亲自带领着人去寻找,可是四小姐就如从来没有到过这个世界上一样蒸发掉了,踪迹全无。一下子,朱潜像是突然苍老了十多岁,沮丧和颓唐折磨着他。他强压着心中的愤恨,安慰夫人保重身体。 第一卷 遭战乱姻缘错点,为自尊写入乐籍 第四章 晚一时姻缘擦肩而过 正自哀伤间,管家来报:“大人,卢老爷来访!”听管家如此说,好半天,朱潜才回过神来:“卢老爷,哪个卢老爷?”他怔了怔,记不起来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和外人接触了。 “大人,您忘记了,就是卢净皖卢老爷啊!”管家本来隐忍的歉意更深了,他抬起胳膊,用袖口擦拭着眼睛,自从四小姐没有了消息之后,他就改口称朱潜为大人了,他认为菊儿的失踪全是因为自己,如果能够等到大人回来,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虽然朱潜一直安慰他,可是丝毫不起作用,这个管家,为了朱家可谓尽忠职守,却没想到因为自己的一时错判,竟然将全家最钟爱的小姐丢失。 “卢净皖,哦,他来干什么?”朱潜想起来了,可既而更沉痛地打击他的是,如果自己不去卢家,直接回家来,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恼怒地摆了摆手:“不见,就说我不舒服!”“可是,大人。卢老爷说他是……” 管家看着主人,迟疑不决。“你没听到吗?我不是说了吗?不见,现在我任何人都不想见!”说完,朱潜不容管家分辩,扭头向后院走去。 看着他有些僵硬的背影,管家的心里泛起阵阵悔意和酸涩。来到朱家十多年了,老爷从来没有这样对他说过话。他知道老爷是因为失去了最心爱的女儿才这样的。可他心里比任何人都痛,想当初,因为他流落到苏州,无处可去。 挨家挨户讨饭之时,来到了朱家门口,当时朱府正在为四小姐菊儿庆生。满府的喜气洋洋。他并不知道是府尹大人的家,就讨到这里来了。没想到大人仁厚,说是要给四小姐祈福,就收留了他,他对四小姐更是充满怜爱和感激,可是没想到,十多年后,因为自己,却让四小姐踪影全无,下落不明…… 他蹒跚着向门口走去,心里压着千金重担而无处诉说。他孑然的背影像一棵孤老而沧桑的老树默然挺立着。 大门口,卢净皖等待着管家的回话,今天卢净皖是来送粮的。那日见到朱潜离家门口不远,就拖着他到自己家中做客,对这个朱潜,他一向有好感 虽然他觉得这个人有些虚伪、爱面子,但是作为官府的大人来说,他还不失为一个好官,毕竟没有像其他官吏那样苛刻地压榨百姓,民不聊生。卢净皖一向觉得,一个人可以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不可以丧失做人最基本的品行,那就是遵守各个行业的职业操守,为官者要爱民,为商者要诚信,为民者要勤勉,为生者要读书! 所以他看待一个人不会从小处去定义一个人,因为他总认为一个有了大爱,其他的地方也不会错到哪里去,所以一直以来对于朱潜的一些要求,他都主动去撮合、实施。本来他想借送粮之后和朱潜进步一沟通感情,从而促成儿子卢挚和朱家联姻,可是朱潜拒绝了他,他就没好意思提出自己的要求。想这件事情也不着急,等一切风声过后再慢慢计议也不迟。 和朱潜分手的第二日,他就听说了朱家的事情。惋惜之余,他知道了此时朱潜所面临的不仅仅女儿丢失这样的大事,更面临着怎样解决和那些人的约定,朱潜因为痛失女儿忘记了,可那些人不会忘记,那些在忍饥挨饿的百姓不会忘记。如果没有粮食,朱家将遭受一场前所未有的劫难,到时候就不仅仅是痛失一个女儿的问题了。 所以今天,卢净皖来到朱家送粮。他等着管家的回信。不大工夫,管家从里面走了出来,“卢老爷,我家大人他……”卢净皖明白了管家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心中有种隐隐的不悦,可转而一想,如果是自己也许也会这样,就说:“没什么,你安排人把粮食抬进府里吧,我改日再来拜会大人!”说完告辞而去。 此正是: 一段佳话本天定, 战乱频起各自忙。 从此勾栏多姿色, 他日重逢叹悲凉! 却说四小姐菊儿那日于匆忙间别了母亲,随马夫人蒋翠翠一路出了家门,直奔大姐家,怪只怪这朱潜朱大人,平日里对女儿太过宠溺呵护,很少带女儿出门,等到他们三人来到江边时,她才发现蒋翠翠并不是带她到大姐家,可是这时候已经由不得自己了,被蒋翠翠和她的儿子马玉昆推搡着上了船之后,远远地,她似乎听到了呼喊声:“菊儿。”“四小姐……” ……是管家的声音,菊儿心里一阵狂喜,刚想答应。可一下子就被蒋翠翠推倒在船上,然后不容她起来,拉着她进了船舱,马玉坤找来一根绳子,捆上她的手脚之后,又在嘴里塞上了几块破布,然后硬生生把她推进一个放置衣服的木箱中,不管她是否折断了手脚,啪哒一声落上锁。 菊儿顿觉一种难闻的气味袭了过来,她面朝下趴在衣服堆上,后背被箱子盖重重地锤击了一下,后脑下的脊柱仿佛碎了一样,彻骨的疼痛一阵阵刺来,她想稍稍动一下,缓和缓和这种疼痛,可是她的背紧紧地和箱盖贴在一起,她动弹不得,就这样保持着跪下的姿势,任疼痛绞着她的神经。 “臭丫头,别想什么花招,这箱子这么重,无论你怎么折腾任何人都不会知道的,如果你胆敢耍什么花样,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怦怦几声使劲拍着箱子,菊儿只觉得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传来,她的耳膜就要轰炸了,嗡嗡的声音让她一阵恶心。她闭上了眼睛,心想: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会让管家发现我! “船家,开船!如果一路上有什么人问起,你就说是商船。船上都是男人,决不可说我们是一男两女,听明白了吗?否则,你的生意就别想做了!”蒋翠翠凶狠的声音威胁着船家,说话间,马玉坤往船家走去,看着他虎视熊熊的样子,船家唯唯诺诺。不敢有丝毫的不从。 渐渐地,菊儿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背后的疼痛也渐渐消失了…… 不知睡了多久,菊儿感到自己头上一阵冰凉,虽然已经是春天,可是三月依然春寒料峭,菊儿只感到一阵刺骨的凉扎着自己的额头,她疼醒过来,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眨了眨眼,逐步适应了强光后,发现自己仍然在船上,只是已经从箱子里出来了,伏在船舱口处。 马玉坤手里拿着一个盆子站在自己的正前方,而蒋翠翠坐在舱内,正指挥着他:“看看醒了没有,如果没醒,在浇一盆,我就不信,这么点儿大的功夫,就死过去了?……好了,好了,醒过来了,去,把嘴上的破布给拿掉。臭丫头,还真是个娇气的千金小姐,动不动就晕过去了。”说着,走过去,一把把菊儿嘴上的破布给拽了去,菊儿只觉得自己的嘴一下子就僵在了那儿,大张着嘴,无法复原。 “怎么?还想让我把你的嘴塞上?你还真上瘾了,是不是?还是想示威给我看,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甭想给我摆千金小姐的臭架子,也甭想把自己当做小姐,你记着,你是我们的奴婢,知道吗?奴婢,什么是奴婢? 奴婢就是要随时听候主人的吩咐,随时承受主人的凌辱和打骂,有委屈要咽进肚子里,有泪水要流进心里,对了,你不能有委屈,因为奴婢是不能有委屈的,奴婢生来就是服侍别人的。”菊儿低着头,眼里泪水涟涟,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自己平日里对自己尚且还和气的女人此刻怎么变得这么丑陋?这么凶神恶煞! 可怜自己轻易相信了她,本来是和她一起逃难的,没想到此时却落入贼手,什么时候父母才能找到自己?什么时候自己才能与父母团聚呢?他们这又是要到哪里去?面对前面的道路,菊儿感到茫茫无期?就想这江面,幽深而不知底,生活,你永远不知道它的深度,更不知道它明天会是什么样子?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死人一样!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蒋翠翠一把端起菊儿的下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菊儿的脸,看到菊儿脸上的泪水,冷笑了一声,“受了委屈是不是?你觉得委屈是不是?哼,你委屈!我的委屈呢?我们玉坤的委屈呢? 如果不是因为你爹,我们此刻会有家无处回?我们娘俩会孤苦无依?”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左手使劲聒了菊儿一个耳光,菊儿只觉得眼前一阵金星乱闪,差点儿背过气儿去。她使劲摇了摇头,将浮上头的眩晕感压了压,说:“马伯母,马伯父的事情我知道,是那些流落到这里的灾民起的哄,最终才致使马伯父蒙难,这怎么能怪我父亲呢?父亲因为马伯父的殉职伤心难过,如果知道马伯父这次放粮出这样的事情,我想父亲是绝不会让马伯父去的。 可是这些又怎么能够怪到我的身上呢?马伯父出事之后,父亲将你们接到府中,和我们一起生活,又怎么说是孤苦无依呢?……” “住口!你知道什么?是,我们出事了,他朱潜很难过,那是因为有人代替他赴了黄泉,他感到亏欠了我们,可那几滴伤心的眼泪又能弥补什么?能还一个活生生的人给我们吗?把我们接到了府中和你们一起居住,也许你们以为这是对我们最好的照顾和帮助,可你们知道吗?当我看到你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幸福生活的情景,我的心里又有多么凄苦! 你们那边笑声不断,我们这一边母子相顾,泪眼相看,我们心中的愁苦,我们心中的悲痛又岂能是几句安慰的话,几顿饱饭能够抚平的?”说着说着,蒋翠翠的眼圈一红,泪水流了下来, “男人,他就是女人心中的一座山,这座山没了,就没有生活下去的依靠和希望,他更是女人头上的一片天,天没了,你想想,我们活着还有什么劲头?还有什么意思?如果不是为了玉坤,我也不会苟活的!”菊儿只觉得眼前的女人很可怜,这个失去了丈夫的女人,突然之间没那么可怕了,菊儿觉得自己的父亲也许是有罪的. 因为工作上的失误而失去了一个多年辅佐他的下属,更让一个家庭失去了幸福和欢笑!菊儿想到如果当日去放粮的是自己的父亲,而遭到不测的是自己的父亲,那么自己的母亲会是什么样子?自己的心情又会是怎样的伤痛?她不敢想,因为她知道,那种情景是她和她母亲都不能承受的痛苦!想到这里,她有些理解蒋翠翠的做法,她想自己该对这个不幸的女人说些什么,“伯母,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你心里恨我父亲,那你就骂我打我出气吧!我没什么怨言!就算是代替父亲给你们赎罪吧!” 蒋翠翠正暗自伤神间,听到菊儿这样说,她扭过头,怔怔地盯着眼前的女孩儿,虽然这个女儿从小时候起,曾多次到自己家里玩耍,自己也知道这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可她一直以为,她毕竟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姐,骄纵傲气的性格是天生的。 这一路,少不得要用拳脚才能彻底征服这个女孩儿,让她对自己俯首帖耳。可是没想到这么快,她就认命了,并且要为自己的父亲赎罪!这大大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之外,一时之间,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将一个不能挽回的错误强加给一个无辜的孩子。她转过头,心里对自己的做法有些隐隐的悔意,可是她知道,自己已经如开弓的箭,已经射了出去,没有回头的机会和可能,如果被朱潜找到,她不可能有活命的机会,即使他饶过了自己,他的管家也不会给她活路的! 不,不能回头,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呢?自己之所以打定主意要带着玉坤离开苏州就是不想再呆在那个地方,那里曾经给了她爱情,也曾经给了她十多年的幸福的婚姻生活,可是这种幸福就如这江中之水,一去不复返,而这一切都是这个菊儿的父亲一手造成的! 她该恨!恨这女孩儿,自己这是怎么啦?怎么会被这个女孩儿几句温言软语打动呢?这是这个丫头的阴谋诡计,她想用自己的可怜和懂事的样子打动自己,让自己放她回去。不能,决不能被这种貌似可怜的伎俩蒙蔽了眼睛. 想到这里,她故意让自己硬起心肠,恶狠狠地说:“赎罪?你怎么赎?你别以为自己装作可怜巴巴的样子,就能够让我放你回去!以后这样的鬼主意甭想再有,我不会上你的当的!我们这一路上的干粮带得少,今晚,你就别吃了!玉坤,进来,我们吃些干粮,这么半天了,我也饿了!”说着,自己钻进了船舱,丢下菊儿浑身湿淋淋的,打着寒战。在江面的风中瑟瑟发抖。 “娘,我们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对待菊儿小姐,爹爹是因为她的父亲去世的,可我们却这样对待她,你看我们坐在舱内,还这么冷!而外面更是……何况,她浑身上下湿淋淋的。”玉坤嗫嚅着,眼睛忽闪忽闪看着母亲,观察着母亲的表情,他唯恐引起母亲的不满. 自小,对父亲他的感情很深,父亲虽然每天在衙门中办事,可无论多么忙,他总能抽出时间和他做游戏。给自己讲故事,虽然家里也请有先生教自己认字读书,可每当父亲回来以后,总是和自己一起读书,给自己讲做人的道理,所以在自己心里,父亲是和善而慈祥的!每当他做错了事情,母亲总罚自己跪在碎瓦块儿上,一跪就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还不许哭,哭了柳条就会像鞭子那样使劲抽打在自己的肩上,所以从小,他就感觉自己是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否则怎么没有像书中所说的那样,也曾经他恨过自己的母亲,觉得她太冷酷了。 他还曾经偷偷地在母亲的背后,悄悄地在她的水粉中掺上石粉,让她的脸肿了一周的时间,为了这事儿,被罚跪了一天一夜,还不许吃饭。 那时候虽然被罚膝盖跪得血迹斑斑,可他心里很舒畅,他偷着乐,可也就是那次,当一天一夜之后,母亲给自己擦药水止血的时候,他看到了母亲眼中的泪水滴在他的伤口处,他愣住了。他没想到母亲会哭!更没想到母亲会为了他的伤口而哭! 那一霎那间,他有些不解。晚上,父亲坐在他的床头,告诉他,其实母亲很爱他,很爱很爱他,这种爱超出了父亲,只是这种爱被改变了一种方式,母亲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个坚强的孩子,一个又出息的孩子,一个能够承担重任的孩子!所以她对他的要求很严格!从那天起,他不再恨母亲,可是他仍然不喜欢和她说话,有什么事情也只是和父亲说。 当那天突然听家人来报,说父亲出事的时候,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早上父亲出门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遇到这样的事情呢?可是面对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他有种恍若梦中的感觉,他不敢看病床上的那个人,他更不敢确认这是事实,直到母亲打他,骂他没有良心,自己的父亲去世他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时,他才感觉到疼痛,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一场噩梦! 也就从那一刻起,他感到自己的生活有天塌地陷的感觉,他感到了孤独,更感到了四周的黑暗,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还可以和谁说话,更不知道自己能够相信谁?看到母亲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更感到了自己身上担子的重量,没有了父亲,他要代替父亲好好地照顾母亲,父亲曾经说过,自己已经是男子汉了,这个家里除了父亲,他也要保护好母亲,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答应了母亲的要求,配合她一起将四小姐菊儿从苏州府尹朱潜那里带了出来. 对于菊儿,玉坤并不陌生,朱潜和马执事两家虽然地位不同,可是平日也有交往,菊儿这个丫头虽然顽皮,但是纯真善良,因为父亲的去世而将怒火迁怒于一个女孩子,玉坤觉得这样的做法有失公允,也不够光明正大,但是他拗不过母亲。 第一卷 遭战乱姻缘错点,为自尊写入乐籍 第五章 三月仓皇下扬州 如今看到菊儿浑身湿淋淋地在尚且冷飕飕的江风中瑟瑟发抖,他只感到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可是看看母亲的样子,他不敢说些什么,如今没有了父亲,他最怕的就是母亲的眼泪,当母亲流眼泪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的父亲在地下看着他,自己就会对不起父亲。 他想了想,试探着对母亲说:“娘,你看,现在天还这么冷,如果这个丫头冻得病了的话,不仅会延误我们的行程,而且我们还得给她找大夫看病,这样多麻烦啊!他病了我们还得照顾她,那么她又怎么能够伺候得了您老人家呢?你说是不是?” 蒋翠翠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外面的菊儿,只见菊儿眼睛闭着,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那好吧,你给她松开绳子,让她进来换件干燥的衣服,再给她弄点儿吃的,真是一个麻烦,没想到带着她还得照顾她!”说着她走出舱,站到船头,和船家聊了起来。 玉坤走上前去,帮菊儿解开了绳子,看到她苍白的脸,头发被江风吹得乱糟糟的,刚刚被泼过水,几缕头发紧贴在脸上,嘴唇因为缺水而干裂,如今又被冻得发青,单薄的衣衫凌乱不整,随意蜷缩在地上,丝毫看不出大小姐的模样,往日的美丽与顽皮也荡然无存,玉坤感到心里一阵歉意和怜悯。 他觉得自己是有罪的,一个大男人竟然对一个女孩子这样,可是他又不敢表露出这种怜悯,只是面无表情地解开绳子,推了推菊儿,菊儿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麻木了,江边的风吹得她的神经陷入了极度的冰冷中。 她闭着眼睛,同时也像是关闭上了自己的感觉,也唯有如此她才感觉不到时间的难熬,朦胧中,她感到手上有什么拉过的感觉,接着有人推了推她,她费力地睁开眼睛,下午的阳光虽然不太强烈,可是还是让她有种晃眼的感觉,她定了定神,才看到是马玉坤,此刻他正蹲在自己身边,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她有些难以置信,刚才还往自己身上泼水,这时候怎么会关心起自己来了? “你没什么吧?我已经给你解开了绳子,你到里面去换件衣服,冻病了就麻烦了,我们还得给你找医生呢?”玉坤的声音很大,整个船上都能够听得到,显然,他是故意说给母亲听的,他不想让母亲对自己有任何的不满意。 虽然是关切的话。但菊儿却听出了不情愿,她没有吱声,挣扎着想翻转过胳膊,然后撑着地站起来,可是她动了动,却没有成功,只觉得肘关节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吁了口气,咬了咬牙。又刻意地动了动,这一次比刚才好多了,可是背脊上却疼了起来,被捆了这么长的时间,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痛的,看到她龇牙咧嘴的样子,玉坤不由地伸出手去,他想帮她,可是又缩回了手。 他想到男女有别,自己一个男人,怎么能够随便去碰一个女孩子呢?他站了起来,不忍心再看她,他走到一边,望着江面,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可是心里却七上八下的,他忍不住偷偷地看着菊儿。 过了好大一阵子,菊儿才感到胳膊稍稍恢复了知觉,只是自己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背脊的上方还是疼得让她倒抽一口凉气,可能是关箱子盖的时候被砸伤了,她强忍着疼痛,勉强爬了起来,朝舱内挪去,她知道从踏上船的时候起,她就失去了被人照顾的权利,剩下的日子她将承受的会远远超出于她的想象之外,所以不论什么时候,她都不能叫一声苦,喊一声痛,泪水和病痛她都要忍在心里,所以她不能让自己病了,她要好好地活着! 等换了干净的衣服后,她又用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等到收拾完毕,天已经擦黑了。刚想坐下来歇息一会儿,蒋翠翠一挑舱门的帘子,走了进来:“哟,已经换好衣服了,真是大小姐啊!换个衣服要这么长时间!你是故意磨蹭时间的吧?怎么? 这些湿衣服脱下来放在这儿,准备让我给你洗啊?”菊儿赶忙低下头,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伯母,我自己洗,我自己洗,只是我刚收拾好,还没来得及洗!我马上去洗!马上。”说着,菊儿将衣服放到盆子里。 “慢着!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不要叫我伯母,我说过你只是一个奴婢,你要改口叫我夫人,听见了吗?听到你叫我伯母,我就想起你的父亲,我就想起因为你的父亲,我们才流落他乡。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如果你再叫我伯母,就甭怪我失去理智,对你不客气!”“是,夫人,奴婢记住了!”菊儿不敢顶撞,她赶忙端起盆子,走出船舱。与迎面而来的玉坤打了个照面。 “娘,你这又是何苦呢?咱不生气了啊?不是说好了吗?等她收拾整齐了,先让她吃些东西再洗也不迟啊?都一整天没进食了,怎么会不饿呢?饿着又怎么能干活呢?这一个没留神栽到了江里,咱们不是害人一命吗?”舱内,玉坤劝说着母亲。 “去,你把干粮给她拿过去一些,真是,看到这个死丫头我就动肝火,真是前世造的孽,离开了苏州也不得安宁,晚上你注意着点儿,别让这丫头耍什么花样,她鬼着呢?明天一大早我们就到扬州了。到时候再说。我休息了,折腾了一天,感觉困了。”蒋翠翠吩咐完,就整理起床铺,躺下休息。 菊儿端着盆子蹲在船头,望着黑魆魆的江面,墨色一片,深不可测。她没动,她没有思想,从小,她都是一个快乐的孩子,对于生活她从没有想那么多,一直以来她都认为人世间的事情就像自己家里一样,充满了温情和和谐,每个人都一直快乐的生活着,曾经也听下人们说起过社会的险恶,可她总不相信,因为她觉得人毕竟是有思想的,有思想的人就应该是有善恶之分的,所以善者总以善为傲,恶者也会以恶为耻! 可今天,蒋翠翠,这个往日也是笑脸相迎,笑口常开的女人竟然变得面目全非,让人难以相认,难道生活真的这么可怕?它能这么轻易地改变一个人?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她以后所面对的将是怎样的龙潭虎穴,深渊泥沼? 想到这里,她的头脑里突然钻出一个想法: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让他们的阴谋得逞/?为什么要让自己受辱?是啊,一下子跳进江里不就一了百了了吗?一旦有了这个邪恶的想法,菊儿就无法遏制它疯长的趋势,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和身体,她朝船边挪了挪。 “江水很冷,掉进江里,你不会马上死掉,但会很难受!”头顶,马玉坤的声音让菊儿打了个寒战。 她摇了摇头,将那个邪恶的想法甩走,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想到去死?母亲如果知道自己有这样轻生的念头,一定会难过得背过气去。将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是多么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对于母亲来说又是多么一件辛苦和幸福的事情,如果自己就这么不负责任的死去了,那么对母亲不是一种玷污吗? 不,不能这样,还要好好活着,等着有一天回到苏州的时候和母亲团聚,虽然这样的机会几乎等于零,但是也并不是没有可能,蒋翠翠不可能活那么长时间的,也不可能控制她那么长时间的,终有一天她会脱离了他们的视线,有自己的自由的。 “给。”玉坤递过来一个干巴巴的烧饼,昏黄的灯光下,菊儿看了一眼,伸手接过来,放进嘴里,咬了一口。使劲嚼着。看她吃着烧饼,玉坤的心算是有了些踏实,刚才还真是惊险,如果菊儿再往前挪一步,他就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能吃东西就说明有活下去的念头了,不知道为什么,玉坤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已经不是昨天那个府尹家中的小姐了。 仿佛突然之间,她变了很多,玉坤找不出她的变化在哪里,可这种感觉却非常清晰! 吃完烧饼,菊儿感到自己有了力气,她从江里舀了一盆水,开始洗起衣服来,虽然自己还从未洗过衣服。 夜色,渐渐拢了上来,江面上,偶尔穿梭而过的一两艘船只上闪着如豆的灯光,在暗夜里显得飘渺而不现实,船头,船家轻盈地划着船,常年运输各种各样的乘客已经让他养成了不问主顾事情的习惯,看惯了悲欢离合,他已经变得眼里心里没有了风景,更没有同情和怜悯。如果这些感情仍在,那么他的活儿也干到尽头了。菊儿感到自己的大脑渐渐模糊起来,靠着船舷,她闭上眼睛。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朦胧中,菊儿听到朗朗的吟诗声,在梦境中,他看到李白长髯飘飘,面临滔滔江水,送自己的好友孟浩然去扬州,正值烟花三月,桃红柳绿,繁花满城。而不止的江水在春阳的映照下波光潋滟晴方好。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分离,没有离别的悲伤和忧郁,仿佛一切春天的勃发冲淡了人情的蜜意…… 不知怎么回事?菊儿突然看到李白变成了自己的父母,而自己乘坐一艘小船泛舟江面,离二老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她想喊,可是怎么都无法张开口,急切间,她睁开双眼,原来一切都是一场梦境,只是和梦境相同的是她仍在船上,而父母却无影无踪,无从离别。舟头,马玉坤背手而立,面对浩淼的江面,吟诗作赋。 菊儿动了动压在船舷上的一只胳膊,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肩膀。搭在身上的一件厚厚的外衣掉在地上,她拿起身上的外衣,很显然,这件衣服是玉坤的,菊儿心里有种难言的味道,她心里能够感觉到这种关爱,可是等到去触摸的时候,却发现它距离得那么遥远。她轻轻地走到玉坤身后,“谢谢你!你的衣服!”菊儿有些迟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种谢意。她站在那里,望着玉坤的背影。 “不必谢我!是我醒来后,发现三月的夜晚气温仍然这么低,而你有靠在船舷上睡着了,我担心你病了以后会影响到我们的行程,而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棉被,所以就只好把我自己的衣服脱了给你盖上,反正我也不感觉到冷。 所以你不用心怀感激,我只是为我自己着想,我想快些到扬州,因为古诗中的扬州给我太多的向往和诱惑。我想尽快欣赏到扬州如画卷般的美景!”说完,自菊儿手中接过衣服,随意搭在肩上。 转过头去,好像菊儿根本不存在一样。一时之间,菊儿站在那里,觉得自己是那么多余。她也转过头去,看着水天相接出,一道初阳红通通映红了半个江面,映得半个天空霞光霓彩,五彩斑斓。 刹那间,菊儿的眼睛被牢牢地吸引住了,抬头望天空,这样的闲情逸致自己从未有过,从小生活在深宅楼阁,无缘与自然界的山山水水交流细语,更无缘看到这初阳蒸融的奇观,此刻,菊儿感到造物主真的很神奇! 一轮太阳,柔时似浣纱之女,舞动着七彩的纱衣抖起曼景妙致。烈时如万针齐发,刺得你眼花缭乱、头晕目眩。同是一轮太阳,却照耀出草木花叶,虫鱼鸟兽不同的景物。这么多年过去,历史上的多少风流人物悄然离去,被历史的车轮所湮灭,而唯有这轮太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轮回着,没有倦怠,更没有擅离职守。 仔细想一想,自己也只不过是阳光普照下的一棵渺小的草芥,沐浴阳光的恩宠几十载,最终终会随着历史而去,成为这尘世上的一粒尘土,当一切都将归去时,自己能给自己留下些什么?菊儿的头脑中就这么反反复复地问着自己,她解不透这其中的奥秘,更不知道自己将如何走过这以后的岁月…… 第一卷 遭战乱姻缘错点,为自尊写入乐籍 第六章 初到扬州陷于两难 “臭丫头,愣着干什么呢?哦,是欣赏日出的景色的吧!哟,真有诗情画意啊!可这美景又岂能是你一个奴婢能够欣赏得了的!早上起来后不赶快给我打洗脸水,伺候我洗漱,在那儿发愣,还没忘记你的小姐身份吗?”说着,蒋翠翠走了过来,恶狠狠地踩了一下菊儿的脚,菊儿感到自己的脚趾被踩酥了骨头,哎呀,她一下子跳了起来,“你怎么踩我的脚?”她禁不住质问道。 “踩你的脚?我还想打你耳光呢?看来你还不知道作为一个奴婢从早上睁开眼开始该做些什么,看来非得用鞭子调教调教你不可。如今我们在船上,暂且先给你几天学习的机会,如若到了扬州,你还是这般愚钝,我会时刻用鞭子教导你!快去,打盆洗脸水过来。”说罢,转身走入船舱内。 菊儿拿过铜盆,倒了船家准备的水,端入舱内,蒋翠翠正在拾掇着他们的行李,听到声音,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菊儿,好像之前不认识一样,半天才说:“菊儿,不是我对你这样的态度,主要是看到你,我就想起了我丈夫的事情,现在想想实在不应该带你出来,如果不带着你,说不定我还不会这么痛苦。”言语间,有种无奈。 “伯母,您不要难过,我已经想好了,我父亲造成的后果,我会替他偿还的,这一辈子我都伺候您,所以您就不要有什么顾虑和担忧了。”菊儿看着蒋翠翠,心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对于她,原先她是恨的,可是现在已经淡了,只是现在只要一动,背脊处钻心地疼痛,疼得她倒抽一口口凉气时,她就想,人有时候怎么这么狠心呢? “你不怪我就好,待会儿我们下了船以后,我要先去寻找我原先所在的戏班,我们千里迢迢来到扬州,没有亲人,更没有朋友,我原先所在的戏班可能还会收留我,这样我们的生活就有着落了,只是你也要帮人家做工了。”蒋翠翠看着菊儿,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下去。 “我知道,如今出门在外,什么都很艰难,所以伯母尽管吩咐,让我做什么我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的。”菊儿想,只要蒋翠翠不再吆喝自己,打骂自己,哪怕是日夜操劳,她也毫无怨言。她哪里想到蒋翠翠心里的如意算盘是什么。 “那就好,你看,玉坤孩子读书,男孩子嘛,就应该以事业为重,就不能让他出去找活干了,所以就委屈你了。等到玉坤榜上有名时,你也有一份功劳的。”蒋翠翠转过脸去,眼睛有意无意地扫了扫菊儿。 “伯母说得对,伯母尽管放心好了,伯母让我做什么事,我会尽力做好。”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你得时刻记着这句话,别到时候反悔!”蒋翠翠似乎早等着菊儿的表白,这时候转过身来,一双眼睛逼视着菊儿,菊儿突然间心里起了一阵寒意,她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别人早已设计好的冰窟,浑身上下冰冷冰冷的,背脊处仍是不断腾起的丝丝痛意。 扬州城,街上人流若溪,此时的扬州已经被陷,可是被占领之后,老百姓们才发现,被外戚占领和南宋统治下的日子没什么区别,一样的生活,一样的艰难,一样的命如草芥。所以就没有了恐慌,因此没多少天,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菊儿来到扬州城后,发现这里和苏州有很多相同之处,同是水乡南国,拱桥拦水,船舫舟行,园林罗列,可扬州更多了精致和人文。这里隐隐约约中透出一种菊儿说不上来的气息,怎么这里的人看起来文绉绉的! 在蒋翠翠的带领下,他们转过一个又一个街道,来到一处繁华之所,顺着南北走向的大街,他们随着人流慢慢往前走,一直到渐渐僻静的地方,有一处高高的门栏,上面挂着红漆做成的方形招牌,招牌上书写着金色的大字:流云剧社。 “你们先站在这里,我进去问些事情。”说着将随身挂在身上的一个包裹递给了菊儿,菊儿知道这个包裹很重要,一路上蒋翠翠一直把它带着身上,拿在手上沉甸甸的。菊儿把它抱在怀里。 蒋翠翠走到剧社门口,刚想准备敲门,又回过头来,看着菊儿,“把包裹拿好了。”然后转身敲门。 随着吱呀的开门声,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把门开了一条缝,探出半个脑袋问:“您找谁?” “哦,大爷,您好,我找你们剧社的小琼花。”蒋翠翠连忙陪笑道。 “小琼花?我想想,哦,她呀,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早嫁人了。” “那大爷,您知道她嫁到哪家了吗?”蒋翠翠一听有些不知所措。 “听说嫁给了一家姓方的富商做了四太太,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至于她在哪里,就不是我这个老头子所能知道的事情了,人老了,能够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还打听那么多事情干什么……”老者絮叨起来就没完没了。 蒋翠翠不想再听他说些什么,恍然若失地转身走下台阶,可是又突然间想起了什么,问道:“大爷,还麻烦问您一件事,这一路上我怎么没有发现祥瑞剧社呢?” “祥瑞?祥瑞?”老者仰脸望着门楣,好半天似乎才在大脑中搜寻到这个名字,“祥瑞剧社,它呀,早不存在了,因为十多年前他们的当家花旦嫁给了一个在府衙做事的人,后来被人揭发之后,扬州官府就责令这个剧社不能再开社了,剧社的班主也被关进了大牢,后来充军了。”说起当年的事情,老者有些唏嘘, “唉,你想想,培养一个演员多不容易啊,有些人,等到你把她捧红了,有名气了,她就傲起来了,看到你就像没看见人一样。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认为全剧社的人都是沾她的光才得以生活的,所以就变得任意妄为了,变得自私自利了,岂不知是谁给了她演唱的本领,又是谁让她成名的?最后,因为自己能够生活得舒服就害了一群人。” 蒋翠翠不想再听他唠叨下去,她慢慢转过身来,想起了自己,莫不是当初因为自己,使全社的人最终家破人亡,当初自己是祥瑞剧社的当家花旦,也因为自己的扮相甜美而让祥瑞剧社红极一时, 可是当她遇到马执事时,马执事已经死了三房太太了,她不想一辈子待在剧社,她知道随着时光的流逝,她的容颜最终会逝去,可是为了生活她还得唱下去,活着教那些新人,要不停地为了生计而奔波,所以她认为自己抓住了一根稻草,不管姐妹们怎么想,她嫁给了马执事,她不知道十多年前是否是因为自己的事情而造成了这样的后果,如果是那样的话,她蒋翠翠可是造孽不浅啊!想着想着她不禁为自己的身世悲凉,站在那里不停地垂泪。 菊儿看在眼里,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难事,想上前劝阻,又不敢造次,正自着急间,忽然感觉胳膊间像是被拉了一下,感觉一松,她忙低头一看,包裹不见了,抬起头,只见一个深灰色的瘦小身影正拼命往南跑去。 “包裹!小偷!……快!”菊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大声叫着,往前追去,“你在这儿等着,我去追!”玉坤抓住她,然后自己一溜烟往前追赶。 转眼间,小偷和玉坤转过不远处的街角,一齐消失了。 “怎么啦?你拿着包裹好好地站在那儿,怎么会有小偷呢?”蒋翠翠听到喊声,赶忙走下台阶,来到菊儿面前,看到玉坤追小偷去了,不由地锁住眉心,脸上浮现的尽是担忧。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看您,心里很担心。就没有注意他是什么时候到面前的,等到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把包裹抢走了。” 菊儿后悔得直跺脚,心想,如果自己不看蒋翠翠,只注意抓紧手里的包裹就好了,那小偷一定不会那么容易就把包裹抢走,如果玉坤追不回包裹,该怎么办呢?这个包裹里的东西可能会是他们所有的财产,住店、吃饭都要靠它才行!她往街角处张望着。多么希望这时候玉坤拿着包裹立刻出现在尽头,可是街角处,只有几个稀疏的行人慢悠悠地走来走去。 “你看你!能做什么事?拿着一个包裹也会让人给抢了去!我把包裹交给你的时候是怎么交代你的?你没长脑子是不是?你啊你……希望玉坤快点儿回来。”蒋翠翠不满地剜了几眼菊儿,一副恨不得打几个嘴巴子的模样。 “你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看看!千万不要走开。回头你走错了路,小心被坏人卖到窑子里,到时候我有多少钱也赎不回你!”蒋翠翠往街角处疾疾走去。 太阳愈来愈毒辣地照射着大地,虽是三月的阳光,可是仍然热情地让人受不了,将近中午时分,菊儿感到自己肚里咕咕地叫着,心里焦急等待着,玉坤没有音讯,蒋翠翠更是不见踪影,怎么办?怎么办?菊儿不敢动,初来扬州,人地生疏。她不知道扬州人怎么样,她更担心自己一时迷了路,真会像蒋翠翠所说的那样被坏人拐了去。 她虽然没有见过蒋翠翠口中的窑子是什么样子,可是曾经听姐姐说起过,父亲刚刚到扬州上任的时候,就曾经与一些青楼的老板打过交道。那一阵子父亲为了这些事情伤透了脑筋。对那个世界她也多少知道了一些,她惧怕那个地方!所以她不敢随便乱动,只盼望着玉坤或是蒋翠翠赶快回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菊儿感到自己的头晕晕的。这时候蒋翠翠无精打采地走了回来,看到菊儿,顾不得什么,看看周围没有玉坤的身影,问道:“玉坤回来了吗?” 菊儿摇了摇头,他不知道怎么蒋翠翠要这么问,不是她去追玉坤了吗?怎么会……难道没有追上?那玉坤追到哪里去了? “怎么?您没有追上?”菊儿试探着问。 “我转过街角后就没有发现他们,我一路顺着那条街又穿过了两条街,一点玉坤的影子也没有,这孩子,追到哪里去了!真让人担心。”蒋翠翠用手扇着风,额头上汗津津的。 “也真是的!我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你真像我们一家人的倒霉星,我怎么会和你碰到一块儿。真后悔带着你,我怎么会产生这么愚蠢的想法!唉!”蒋翠翠在菊儿面前走来走去,焦急的神态让菊儿紧张。 “我告诉你,如果玉坤追不回包裹,我绝不轻饶你!我们没有钱住店,没有钱吃饭!到时候我就把你卖了!”蒋翠翠恨意难消,发着狠说。 菊儿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她没想到蒋翠翠怎么会这么发落她。 “伯母,您不要担心,玉坤哥一定会把包裹追回来的,他那么聪明,又那么高大!对付一个瘦小的流氓应该不成问题的,说不定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一定会追回来的!一定的!” 菊儿不知道自己的话是给自己打气,还是安慰蒋翠翠。但是她感到说起来自己都不相信,玉坤和小偷一起消失有将近半日了。如今一点儿踪影不见,包裹追回来的可能性等于零,可是玉坤怎么没有回来呢? “希望能像你说的,玉坤能顺利把包裹追回来,可是你知道吗?玉坤虽然是一个男孩子,并且长得高高大大的,可是他是一介书生,从来只知道读书识字,所谓的人性奸诈,他从没有见识过,更没有和人打斗的经历,我现在对包裹已经不报希望了,只求玉坤能顺利平安地回来就行了。”蒋翠翠也许和菊儿有了相同的感觉。或许作为母亲更能感应到什么,她的步子更急了,担忧的神色使得她那张原本丰韵犹存的脸惹人怜爱、同情。 时间滴滴答答地往前走着,菊儿的心里愈来愈惶恐,太阳已经西斜,已是下午了,仍没有消息。 蒋翠翠实在等不下去了,她的心要裂开,对儿子的担忧让她的嘴唇干裂,平时光滑得没有一丝毛躁的头发有些凌乱,她没有注意到这些,这时候她满脑子都是儿子,都是对儿子各种各样的猜测,那些残忍得让人不堪入目的镜头在她的脑子里闪动着,她似乎听到了儿子求救的呻吟声,又似乎听到了儿子惨烈的叫喊声,她的心头颤动着,仿佛看到了儿子奄奄一息的面容。 她实在受不了这种煎熬了,她要去找儿子,即使是找不着,也总比在这里干等着耗下去强,也许她能够发现儿子,也许儿子就因为自己的及时赶到而脱离险境呢?她在自己的头脑里做出了各种各样的设想,种种设想都告诉她不能在这里等下去了。 可她又担心自己一旦走了,儿子回来了去哪里找她,所以她最后决定还是让菊儿在这里等着,儿子如果回来也能够找得到她,如果自己在太阳落山之前找不到玉坤,也返回到这里。 这样想着,她叮嘱菊儿站在这里哪儿都不能动,不论她找到找不到玉坤都会回到这里来。 交代完,蒋翠翠匆匆从另一条路往远处走去。 第一卷 遭战乱姻缘错点,为自尊写入乐籍 第七章 失散又被掳劫难重重 对于菊儿来说,这一天是所有日子以来最为难熬的一天,每分每秒都觉得那么漫长,她从没感觉到原来时间有时候这么会捉弄人,当你焦急的时候,它会顽皮地拉长了脸,任你千呼万唤,它也不会加快脚步!而有时候,当你觉得生活是那么美好幸福的时候,它反倒疾疾地从你的身边一晃而过,总怕你揪着它的尾巴,把幸福和快乐留下来。她想到了爹爹和娘。 自己已经离开家将近两日了,父亲一定担心得吃不下饭,他们该怎么度过这两日啊!姐姐有没有回去照顾他们二老。这时候他们在干什么? 想起分开两日的父母亲人,眼泪在菊儿的眼帘中打转,抬眼看看四周,一切都那么陌生,喧闹得让人不耐的人群就在眼前,可是菊儿心中的冷寂让一阵颤抖。 陌生。 孤独。 寒冷。 菊儿等待着,没有目的地等待着,她不知道那个让她负罪又胆怯的女人回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更不知道那个决定她命运的玉坤能否平安回来,她想逃离,可是她又往哪儿逃呢?每个人的眼神是暖的,可那是看向自己的亲人时无心的流露,对她,却隔起了厚厚的屏障。 等?还是不等? 菊儿挣扎着…… 她无意识地抓了一下手中的包裹,包裹软如丝绸,不用翻转,菊儿也知道这些包裹中无疑都是一些衣物,否则将翠儿不会那么竭斯底里,更不会用她能够杀人的目光剜了她一遍又一遍。 腹中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这时候菊儿只感到头晕晕地,她顺着墙根悄悄滑下,蜷缩着,夕阳的余晖照在她的身上,满脸的倦容与凄惨,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不忍侧目。腹中空空如也的空虚感让菊儿不能思想,她怅然地望着前方,目光投在对面高高的青瓦白墙上,墙内也许是另一番春意盎然的景致吧! “蛮子来了,快……快躲起来!” 一霎时,惊慌,尖叫,奔逃。仓皇。瞬间空荡…… 骤然间,菊儿的意识飘了回来,她茫然地看着周围疾疾而躲的人,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境地。蛮子?蛮子? 一座座房屋在大火中渐渐成为灰烬,劈劈勃勃的烧裂声淹没了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声惨叫,是女孩子绝望无极的哀恸,一群身穿蛮服的匈奴人撕扯着柔弱的女子,嘴角眼里是贪婪,冷酷;地上,血流成河。嘿嘿的冷笑中,一阵利箭的嗖嗖声过后,尸横一片…… 菊儿打了个冷战,身上立时蒙上了一层寒意,她哆嗦着站起来。 要逃!快逃! 顾不得手中的包裹,菊儿抬脚往街上跑去,她没有目的,她只想奔逃,她害怕管家曾经给自己讲过的画面重复在自己身上。 街上是那么宁静,菊儿只听见脚下轻软的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是那么空旷、辽远。仿佛行走在星空之外,脚步的回音震颤着她的耳膜,恐惧似雾一样笼罩着她,她的双腿已经不受自己支配了,只是机械地交替着。 红色的帽冠,得得的马蹄,闪亮的盔甲,尖锐的长矛,铁戟…… 菊儿的眼前晃动着什么?她揉揉自己的眼睛,空洞的街上平地涌起这么多士兵,菊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茫然间,但听耳边一阵紧似一阵若有若无的笑声,这笑声不是一个人的,而是两个,三个,四个,五个……更多人的,先还有所压抑有所顾忌有所保留,既而是从胸腔之中释放而出的全副的野蛮与戾气,仿佛无数霹雳轰炸开来,震响着菊儿的鼓膜,震得她的头嗡嗡作响,天地间瞬时旋转起来,无数张狰狞的面容在菊儿恍惚的眼前来来回回的徘徊,晃动。菊儿有种无力感,更有种解脱感,一天以来的担忧,恐惧,饥饿都化为心头遥遥无期的眩晕,她闭上了眼睛,活下去好难!不如就此罢了,罢了,罢了。 迷迷糊糊间。 悠悠然然间。 菊儿觉得自己飘荡在另一个空灵的时空里,在那里她见到了自己牵挂的双亲,看到了疼她爱她的姐姐,还有那双有着痛苦眼神的蒋翠翠,一声哀叹,她终究是欠她的,父亲终究还是对不起人家的,所以即使在另一个世界里,也还是负债累累,不能偿还罢。 可为何有嘤嘤的哭声?菊儿一激灵,是姐姐吗?她四处搜寻着,可是刚才还围着自己的姐姐怎么不见了,空空荡荡的林木间只留她一个人对着冷冷澹澹的夜色,身边氤氲而起的烟雾给这些染了一层寂寥的林木复添了一层神秘,耳边的哭声时远时近,忽而响亮忽而渺渺,菊儿循着哭声磕磕绊绊地摸索着,倏然不知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头栽在地上,那一刻,菊儿感觉到哭声就在身边,就在耳边,她使劲挣扎着,睁开眼睛,想看一看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到底是谁,这么纠缠不清,这么形如鬼魅。 一道不甚耀眼的光线从菊儿半开的眼帘中透入,她使劲眨了眨眼睛,适应着这丝明亮和刺痛。 耳边,嘤嘤的哭声仍在,菊儿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缓缓看向左侧——哭声的源头。这时候她才发现这个屋子里不只有她自己,屋子里有七八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女,而左侧正在垂泪哭泣的少女好像遇到了什么凄恻的遭遇,无力靠坐在墙壁的一角,用手捂着面颊,她发丝凌乱不堪,抖动的双肩随着哭泣激烈地颤动着,像是压抑了什么不可遏制的沉痛。 菊儿动了动软绵无力的身子,强迫自己不去理会来自脊椎上方的痛意。生平是最看不得人哭的,每每看到有人垂泪,她就觉得别人的一滴泪像一道源源不断的小溪会引出自己千条万条江河沟渠来,想想自己,她的眼圈红了。强忍住涌到喉边的悲泣,她伸出手,想拉一把身边哭泣的人儿,伸手所及之处,她触到了一团黏黏的湿润,心里一阵诧异。怎么?这个女孩的裤子怎么湿漉漉的? 可又不似一般的水渍,那种触感像是…… 菊儿的心里骤然一缩,她想起了曾经因为自己顽皮而自树上跌下来时,衣衫上也是这种湿润,难道?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是最怕流血的,虽然没有血晕那么严重,可是看到那红红艳艳的样子,也会让她无端的窒息。她慢慢地缩回手指,睁开眼用眼睛的余光瞥了瞥自己翻转过来的手。 似蘸满丹青的红色线菊,每一瓣上冷冷着血凝般的嘲讽。妖娆着溅开数不清的血花。菊儿恍惚间有种壮士断腕的悲壮,这双手曾经白皙,可是此刻却让人惨不忍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 菊儿从自我癔症中拔了出来,重新定定打量着这个兀自哭泣的少女,瘦削的双肩,单薄的身形,身着紫色布裙,点点淡蓝的细小花蕊点缀其中,朴素但不失淡雅。正自打量、揣测时,屋子中的哭声慢慢有人加入。 菊儿循着声音环顾四周,找到那个声音的来源,她被绑缚着双手,苍白的脸色难掩娇弱,娇小精致的五官看起来甜美秀丽。菊儿的眼睛盯着她,真好看,就连哭泣悲戚的样子都那么惹人怜爱。菊儿有种想把她揽进怀里的感觉。 似是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吧,那个少女雾雾霭霭的眼神若有若无地扫了扫菊儿这边,紧接着,哭声响亮起来。似是因为别人的瞩目或同情而难掩悲痛所致,这声响亮似黑暗中闪过的光照。又似冲破最后防线的决堤之水,有了这声啼哭的引领,霎时哭声此起彼伏,遥遥应和!整间屋子里除了菊儿被这种转瞬间的形势转变而惊愕之外,余下众人皆敞开了胸怀,尽情释放中胸中的郁闷和压抑 。 哭声震动着菊儿的耳膜。 在这凌冽的哭声中,她没有一滴流泪的感觉。 朦胧中,她感到了什么。 危险。像落入虎口的羊群,随时有被宰杀的危险。 柔弱,女孩子独有的,在强势下的无力和苍白。 那一刻,她似乎明白了,明白了手上血迹的来源。 她更看到了,看到了也许今天,或者明天,或者,自己会是第二个,第三个…… 看着一屋子的花枝乱颤,梨花带雨,菊儿只觉得心头一阵狂躁,她尖利的牙齿紧紧咬住干裂的嘴唇,挣扎着,她想站起来。 倏然间,从她的身边摇摇晃晃站起紫色的人影,菊儿抬眼望去,只见抽去双手掩盖的那张脸被泪水冲洗成粉红色,一双红肿的双眼无神而寂然,看不到一丝生机,菊儿盯着她,不知道正自沉浸在悲痛中的人儿将要干什么。难道她想通了? 也就是一怔忡间,这个紫色的身影立起来后转身撞向了身后坚硬的墙壁,不假思索地,菊儿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的双腿,即便如此,只听得呯然一声,菊儿怀抱中的这双腿徐徐弯曲,整个身子匍匐在地,这边的动静惊得其她女子愣了一愣,接着几个人扑了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拦着我?我恨你!”菊儿只觉得怀中的双腿猛然一缩,接着自己狠狠地被踹了一脚,菊儿的身子往后挣了挣,摔倒在地上。还好力道不算太重,如果是一个身强力壮之人,恐怕自己的小命就交代了。胸口隐隐地痛了一下,菊儿吁了口气,胳膊被一双手搀住,借着这股力量,菊儿坐了起来,抬眼感激地望着这双手的主人,眼神碰到的是一双温润的眼睛,眼底所流淌的坚定和温暖让菊儿的心头一颤,这时候眼泪倒是涌了出来。 多像自己的姐姐啊!那双眼睛。自己曾经受伤或受到父母责怪的时候,姐姐也是这样默不作声的抱着她,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她,无论她怎样的伤心难过,只要有这样的目光抚慰,心头就会慢慢地恢复平静、安宁! 她许是看到了菊儿眼中的泪水,轻轻地把菊儿揽进自己的怀里,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抚慰一个孩子。“傻丫头,不要怪那个姐姐。姐姐谢谢你!”温柔的声音似和煦的春风吹落了菊儿心头的孤寂和寒冷。更扫去了渐渐涌上眉头的委屈。在这个怀抱里,菊儿想沉沉睡去! “她没什么事吧?”声音来自头上,菊儿赶紧从这位姐姐的怀里挣脱了出来,还不知道那个紫衣姐姐怎么样了呢?自己怎么可以躲在这个怀抱里。 “没有大碍,只是额头上撞了一个大大的包!过几天可能就没事了!”围在紫衣姐姐身旁的一个声音急急回道。 看到紫衣姐姐没有性命之忧,屋里的几个女子又面露忧戚之色,眼圈一红,似是要接着刚才的哀叹继续哭下去。菊儿望了望身旁的眼睛。 “都不要哭了!”响亮的声音含着一丝拨云见日的锐气,几个正自低头戚戚然的女孩子惊诧地抬起头来,“哭有什么用?除了能够消耗我们仅存无几的体力外,还能有什么用处?难道哀嚎几声就能够博得那些野蛮人的同情和眷顾? 还是痛哭流涕就能够把我们门上的锁哭断得以逃生?如果哭有效果,那么我情愿和你们一起哭瞎了这双眼睛!可是不能,无论我们的境地有多么可怜,我们哭得多么激情四射,都不会撼动人家一丝一毫的可怜,再说了,我们不需要这种可怜,是的,我们还有一条道路,那就是像刚才这个妹妹那样一死了之,死了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万事皆空,也不失为一种美好的归宿! 可是我们的父母辛苦十月,含辛茹苦把我们养育长大,仅仅是为了有一天让我们自寻死路吗?仅仅是为了品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怆吗?如果那样,我们何故要来到这人世间走这一遭呢?我不像你们其中有些姐妹,读过不少书!懂得不少道理!把贞操看得比生命更重要!面对侮辱、面对蹂躏时选择死亡,我总想着,我遭受这么大的屈辱,回家后是万万不能告诉双亲的,假如说我们承受的是一分的痛苦,而我们的痛苦加在他们身上是十分啊! 第一卷 遭战乱姻缘错点,为自尊写入乐籍 第八章 愿做微尘身陷危机 她环顾四周,看了看一双双含泪注视倾听的眼睛,眼光飘向了窗外,似乎是在回忆一个古老的故事: “记得一位老者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有一位王子,有一颗很善良脆弱的心,每次听到人们给他讲一些悲惨的遭遇时,他都会哀声长叹:多么悲惨的经历啊!多么残酷的人生啊! 如果让我经受这种过程,我可受不了!若干年后,一位老者在一个旅馆里看到了一名乞讨者,这位乞讨者满目沧桑,瘸了一条腿,一根拐杖支撑着他慢慢地在人群中讨得一口饭食,他和其他的乞讨者没什么两样,落魄,肮脏,邋遢。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名老者却隐隐约约觉得在这名乞讨者的身上流淌着一种意志,所以他就格外注意着,渐渐地等到乞讨者转过身子的时候,他发现乞讨者不仅仅腿瘸了,而且瞎了一只眼睛。可他的面容让老者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的,他就是那个曾经向老者悲叹自己受不了苦难的王子,等到老者认出他拉他坐下后,才知道王子的身世发生了怎样的变化!父亲遇刺身亡,母亲被恶人强占,而自己被烙上奴隶的印记后打断了一条腿,后又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刺瞎了一只眼睛,瞬时间所有的苦难都落到王子的头上,可是他没有死,而是默默承受着。 此时望着老者,他缓缓地说:其实所有的苦难落到你的身上的时候,你都会默默忍受着,也能够忍受得了,只要你不死!而死亡又是多么简单的事情!死亡只是呼吸之间的事情,可我们要活着就要忍受千般折磨万般蹂躏。可我们不能死,父母给了我们生存下去的权利,可没有给我们寻找死亡的权利,我们的生命不是我们自己的! 我们没有权利自己糟蹋自己!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要活着!” 所有的人在故事中沉静下来,菊儿的眉心凝成了一团,心头有刹那间的通透和了悟,她思考着,活着,如何活着? 是任人宰割的活着?还是寻找一线生机?她抬头巡视着这间关着她们的房间,希望能够从中找到逃走的一线希望! 清晨的阳光透过格子的窗棂薄薄地洒在屋子的一角,室内好像亮了很多。菊儿的目光望着这每一息呼吸都代表着自由的尘土,静默地呆呆看着。 上下翻飞的尘粒在自己的影子里恣意舞动着,随心所欲的疯狂着,没有禁锢,没有羁绊!不,也有羁绊吧,是黑夜的羁留,是暗影的怀抱。可它依然在黎明的第一缕霞光灿烂若辉的时刻,追随而至。尽力舞出自己生命的律动。 菊儿的心头微微动了动。做一粒尘埃吧,就做一粒尘埃吧!平凡的,毫不起眼的尘埃!哪怕伴随着挣扎与痛楚! 破旧的房间里,因为几线阳光的逗留而朦胧出金色的彩晕,菊儿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从离开家开始,她都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这几天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还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可此时坐在这一堆稻草中的菊儿,和几天前却是判若两人。经历和磨练是最能锻炼人了,几番曲折让菊儿过早地褪去了一脸的稚嫩和羞涩。多了世故和成熟! “姐妹们,我们不能就这么待着,像一只只待宰的羔羊一样。我们得想办法,想办法逃出去!” 菊儿闻声,抬头看着身边这个总是透出坚强的姐姐。感觉内心一阵踏实。虽然还不知道该怎么从这间狭小的房间中走出去。 可菊儿感到自己不再感到凄凉,环顾四周或低泣或疑惑或沉思的面容。她感到自己还没有坠入谷底,还有一位姐姐在自己的前方指引。想着,菊儿不由地往身边的怀抱靠了靠。 “姐姐,这是哪儿?我们怎么逃”菊儿一脸崇拜地望着面前清秀且坚定的容颜,小声嗫嚅着。 “小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菊儿。姐姐呢? “我叫宦柔。叫我柔姐姐吧!”柔姐姐一脸疼惜地拍了拍菊儿的脸颊。 “柔姐姐,柔姐姐。姐姐好美的名字。像姐姐一样美!”菊儿甜甜地叫着。可心里想,唉,这个柔姐姐的名字和性格实在是大相径庭。一个温柔的名字。却有这么豪爽泼辣的性格! 想到这儿,菊儿埋下脸偷偷吐了吐舌头。不知道柔姐姐知道此刻自己心里的想法,会不会不高兴啊,呵呵。毕竟女孩子还是喜欢别人说自己温柔的嘛! “这位姐姐,我们该怎么逃?这间屋子不仅上了锁,而且四周还有元兵的森严把守,我们这样一群弱女子哪一个有能力逃出去?你讲故事告诉我们不要放弃。可是人总要认清眼前的形势吧。与这群恶魔般的蛮子对抗,简直就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道理谁都能讲得出,可是这时候我们懂得道理有什么用?我们能够将这些纸上谈兵的道理用来阻挡这些蛮子对我们的欺负和糟蹋吗?” 听到这阴阳怪气的声音,菊儿的心里仿佛堵着什么,有一种莫名的气流贯穿自己的心底,怎么有这样的人!这不是存心唱反调吗?可随即菊儿心里一紧,她不得不承认,柔姐姐的想法是好的,可是这个泼着冷水的声音所陈述的未尝不是事实。 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连这间房屋都走不出,又何谈从持刀荷箭凶残之手中逃脱呢?她不由地又佩服起这个能够看清事实的女子来。抬眼向说话的声源望去,她的眼光未碰触到那犀利的眼神就仓促间折了方向。 菊儿不由打了个冷战,仿佛偷拿了人家的东西被人发现了一样。感到背脊上一阵凉意升了起来,就在刚才,一屋子的粉妆玉颜哭得花枝乱颤的时候,这个女子冷冷地注视着周围的眼泪泛滥,仿佛众人的哭声在遥远的上空。对她没有丝毫的影响。所有人当中,只有她置身事外。 菊儿有隐隐的恨意在心里如涨潮的水流一样悄悄漫溯。从脚底一直到发梢。 不止是菊儿,所有的心思被猜破后,有一种幻灭的凉意在这个空间中静静凝滞。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个随意泼洒冷意的女子身上。 也许是被目光的焦点击中了吧,这个女子的眼神闪了闪,似是对所有的注视又似乎是自言自语:“我只是说出了事实!我可不想一直生活在梦境里。梦是美好。谁都爱做梦。可是梦醒之后的落差只会比现实更悲戚! 我也想有机会能够逃走,可是想归想,我们不得不承认,也许下一刻就会有该千刀万剐的蛮子进来把我们其中的一个带走……”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确实是一个未知。下一刻,下一刻究竟受到残害的会是谁?菊儿轻轻打了个冷战,她缩了缩脖子,感觉有一只胳膊轻轻环住了她。 屋内,一片寂静!哭泣的止了眼泪,伤怀的止了感叹,劝慰的止了软语。 刹那的寂静有种肃杀地压迫感悄然逼近。 所有女孩子在这种陡然的沉寂中沉入自己的思索中。 梦固然美好!可眼前所面临的状况足以让每一个女孩子有面对悬崖的感觉!被蹂躏和糟蹋,自己清清白白的身子变得犹如破败的棉絮是她们不愿意且不敢面对的现实。 然而此时,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和躲避。而又有谁能够真正能够躲得了呢! 呼啦啦,咯噔,啪嗒! 细微的开锁声似一颗小小的石子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菊儿的心头突然一惊,感觉脑袋里轰隆隆一片,如滚滚雷声从头顶划过。颤抖一下子抓住了她。 吱呀。 菊儿不敢抬头,可她能感觉到有一个长长的人影立在了门口处,刚刚溜进来的阳光让屋子里亮得有些晃眼,接着是更加沉重的黑暗和压抑。菊儿的头更低了,肩头上的胳膊也更紧了,甚至有微微的疼痛穿过菊儿木然的神经。 等待!决定命运和等待命运的选择。选择飨宴和等做砧板上的肉飨。菊儿咬紧牙根,才没有失控痛哭出来!她感到自己透不过气来。 “你,跟我出来!”闪电终于在烦闷中劈开。菊儿感到肩头的胳膊松开了。可她依然低垂着脑袋,她不敢看!她的心抖成一团。 明明不感到多么可怕,可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不听从自己意志的支配。她好担心啊!担心自己异常的举动引起这个人的注意,担心他手中的利剑指向自己! “你,没听到吗?起来,跟我走!”声音似乎更近了些,肩膀上的胳膊挪走了。怎么会是柔姐姐,不,柔姐姐。 不可能是柔姐姐,怎么办?怎么办?他们把柔姐姐带走了怎么办?菊儿一动不动,可她好着急啊!她的手顺着自己的衣角摸摸索索地抓住身旁的衣角。 抓住了呵,这样心里就踏实多了!可她刚刚抓住这个柔软的衣角,只感觉手上一痛。手被狠狠地掐了一下。疼痛惊醒了她,她惊愕地抬起头,柔姐姐,柔姐姐怎么会推开她的手呢?是怕牵扯到自己吗?菊儿抬起头,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柔姐姐眼睛中的关怀和坚定不见了。她的目光没有寻到柔姐姐的目光。可那一脸不忍的神情似乎更能说明什么。 柔姐姐吓傻了吗?菊儿眼角的余光像前面的那堵人影瞥去,当她接触到那一双紧盯着她的眼睛的时候。她的头嗡的一声炸开了! 刚才……刚才他是在说自己吗?菊儿不敢相信地又瞥了瞥那张阴冷的脸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她有种瞬间被世界抛弃的感觉。 “柔……”菊儿没有再唤下去。她没有勇气,呼唤的勇气也没有了。她木然地站起来,看了看刚才还温存抱着自己的柔姐姐。此时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姿态。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原来两只企鹅的温暖只在和平时期。当寒冷的雪花飘起时,总有一方要寻觅一块能够遮挡北风的岩壁。此时,她们应该是庆幸的吧!庆幸自己没有被不幸的黑手抓住! 菊儿僵硬地站起来,她多么不想从她们中间走出来啊!可是她没有选择。无论她迟疑多长时间,这样的结局都不会改变。即使改变了,也只不过是将痛苦转嫁给了他人。而这样的痛苦对于她们来说,只是来得早晚而已。 尘土,不知为什么,菊儿不再感到惊惧。没有阳光的地方不说明没有尘埃,很多时候,尘埃被黑暗吞噬了,可是如果拥有一双看透黑暗的眼睛,能够发现尘埃无论在哪里依然在飞舞。从不屈服,从不停歇! 当菊儿的脚步踏过门槛,锁链哗啦啦响起时,她似乎听到了身后一阵轻微的嘘气声。她们该是把一颗心放到了肚里了吧! 第一卷 遭战乱姻缘错点,为自尊写入乐籍 第九章 强人豪夺万念俱灰 门外的阳光刺目而张扬,菊儿站在阳光下的刹那,只觉得眼前一黑,金色的星星在眼前黑漆漆的暗沉中晃来晃去。她伸手扶住一侧的墙壁,凉凉的墙体带来的湿润让她昏沉的脑袋稍稍有些清晰,她稳了稳心神,闭上眼睛甩了甩头,希望把这种晕晕的感觉甩落。 再次睁开眼睛,眩晕感似乎弱了不少。抬脚跟在来人的后面,这时候菊儿才有机会打量这个给她带来噩运的人,没有想象中的坚硬的盔甲,一身灰色的中长衣衫,也许这样的装扮更适合马背吧。 一边打量,菊儿跟随着来人穿枝拂叶,顺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往前走去。从这个院落走过一个圆形的拱门,到了一个看似后花园的院子。 花儿依然静静地绽放着,姹紫嫣红的旖旎出暖暖欲熏的风景。蝶儿痴恋着嫩嫩的花瓣。辨不清周围潜伏的危机,依然且飞且舞。吟唱出花与蝶的恋歌。树木抽出嫩嫩的新枝,几树垂柳的叶子已经有拇指大小,嫩嫩黄黄的柳穗开得绚烂多姿。 这样的景色在三月的江南是最普通也是最宜人的。可是今年,真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往日的赏花人如今又在哪里?或许被杀害。或许因为迫于生命的威胁而投诚。 或许远走他乡了吧。菊儿哀叹一声,不由想到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家。此时的苏州又会是一种怎样的境况,父亲和母亲还是去年的赏花人吗?也许二老牵挂自己而病榻在卧。也许…… 菊儿不敢往下想。 穿过这个花红柳绿的园子。一路往前走去。前面的院子里身着盔甲的士兵陡然多了起来。有来来往往三五成队巡逻的。有忙忙碌碌抬着一些酒肉的,想必这些食物也是他们从家家户户抢掠来的。 看到菊儿,他们的眼光刷刷刷地刺了过来,菊儿感到身上的衣服有被渐渐剥离的赤裸感,她从没有感觉到原来眼光可以这样尖利,如刀似锥。她深深地埋下头,眼睛紧紧盯着前面的脚,亦步亦趋地匆匆往前逃去。 在一众目光的追逐中,菊儿被带到了一个房间门口,“你先等在这里,等我回禀千户大人后,你再进来。”前面的人踏上一级台阶,回头吩咐菊儿。菊儿一惊,这就到了,一颗心登时像一头小鹿一样在胸中撞击。背上也渐渐生出一阵阵的凉意,恐惧从脚底慢慢地涌上来。她怔怔地没有吭声。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半边,“大人,昨儿掳来的女子已经带到。” “直接让她进来吧!你在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打扰。”响亮但慵懒的声音自屋内传了出来。 “是,大人。”好一个恶奴,真是一只会摇尾巴的狗,菊儿拿眼睛狠狠地瞪了这个奴才一眼。碰触到他转身看向她的目光,又胆怯地低下头。 “进去吧!别想耍什么花样,好好伺候大人,还有你的好处。”阴阳怪气的声音与刚才的谄媚判若两人。菊儿在心里臭骂道:“下辈子你不配做一个人,连奴才命也没有。你只配做一只猪狗不如的东西。做奴才也有做奴才的品,助纣为虐,善恶不分。妄你为奴一次!” 忐忑不安地推开柳木做成的厚实的门,菊儿感到自己踏过这扇门时那么沉重。她知道自己走进这个屋子里,是走向一个深渊。 虽然自己的年龄还小,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了解甚少。可是母亲曾经向自己讲过女孩儿的贞节问题,也曾教导过自己作为女孩子要遵礼仪,不要随意和陌生的男子共处一室。今早凌晨,当她醒来的时候。看到身边的紫衣姐姐的样子,她似乎就感觉到了什么,虽然懵懵懂懂,但她知道这是一件对她来说会影响一生的事情 。 她害怕、担心、无助、绝望。可是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停下来,因为在这里她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眼睁睁地把自己推向无底的悬崖。 踏进房间,菊儿看不清屋子里一切,她在门口稍稍停了停,眼睛渐渐适应了屋子中的阴暗。她环顾着四周,希望能够看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恶狼。 屋内无人。 确切地说,应该是这间屋子中无人。 一张软榻在正中央的位置,软榻上铺着厚厚的白色羊皮,一张红木的几案,几案上搁着一把弯弯的月牙刀,看到这把刀,菊儿的心怦怦开始跳起来。 她明白今日稍有不慎,这把刀也许就是送她上路的兵器。房间左右两侧各摆放着一把椅子,一张几案。几案上摆放着葱郁的一帆风顺,想必这所宅邸原来的主人也是喜爱花草之人,把这些花花草草养得这样蓊郁,菊儿也是喜爱植物的,看到这么几盆翠绿,心竟然有了些微放松。 “在那儿看什么呢?难道你想让我等上半晌不可吗?过来!”隔壁厢房内命令的语气不容迟缓。菊儿看了一下案上的刀,咬着唇默默地往左边的厢房蹭去。 厢房内,空气有些隔夜的污浊,屋子的一角熏着沉香,看来这个千户大人还是一个颇为讲究的人。菊儿走进这间屋子,就感到前方两道凌厉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她站在门口,手足无措。 屋内静寂。菊儿只听到自己强自压抑住的呼吸声。 静,还是静。 菊儿感到一种没来由的压迫感逼近自己。 当她在家里听管家伯伯给她讲后羿射日的神话的时候,她曾崇拜过后羿的勇敢,不是因为他能够冒着被太阳蒸发的危险,而去射日,而是因为后羿作为一个平凡的人,敢于向那么伟大的太阳搭箭,菊儿认为这样敢于向实力悬殊的对手宣战,所以后羿是勇敢的。 可如今她更体会到后羿的坚强,她能够在头上罩着十个太阳的情况下,冒着被烤干的危险射日,可奖可嘉。眼下,菊儿更能体会这种被烤焦的抽离感。她觉得前方的目光就是十个太阳,烤得她身上冷汗直流。 菊儿微微抬了一下头,抬起眼睛偷偷瞄了一眼这位大人,她的目光一下子被折转了回来。千户大人半倚在床榻上,上身着了一件白色的单衣。黑黑的厚实的脸上最显眼的就是这双此刻盯着自己的眼睛了,这双眼睛炯炯有神。 目光中有一种冷冽的杀气,蛰得菊儿身上起了一层细细的疙瘩。 哈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声,许是欣赏够了战战兢兢的菊儿惊恐的样子。千户大人恶作剧地大笑起来。菊儿牙齿打颤,心里那个恼恨啊,恨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不就是一个千户大人吗?有什么可怕的?又不是真正的苍狼。可心底的另一个声音说,这些来自草原的骑兵,就是一条条草原狼的化身。真是变态啊!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是怎样无奈地走向地狱的。这样的凄惨难道很有趣吗? 想到这里,菊儿的愤怒渐渐升腾起来。她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恨不得扑上去将这个人咬得支离破碎。可下一刻,她又立即被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震住了。她的头更低了。 “抬起头来。”命令的语气不容违背。 菊儿没有理他,哼,以为我是一只任你糟蹋的羔羊吗?在临死前还要听凭你的命令。做梦去吧。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我宁可死! “呵呵,小丫头还挺有个性!”声音在头顶响起。菊儿的嘴唇渗出血来。 “让我看看是怎样的一个丫头。”说着,菊儿只感到自己的下巴被一只粗糙的手重重地捏着,力道强硬地抬起她的脸,面前的那张黑黒的脸在眼前放大。 她厌恶地瞪向这张脸,此时的这张脸上写着什么啊! 调笑,不屑,隐隐地,还有一丝丝探寻。 与千户大人眼神交流的片刻,菊儿毒辣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回盯着他,她的眼睛明白无误地告诉对方:你想怎么样?别想在我身上得到一切,除非让我死去! 许是感到了菊儿的悲壮。他的眼睛瞬间有些迟疑,可随即又阴狠起来。 “臭丫头,想反抗!就凭你吗?”话音未落,菊儿一个踉跄,朝床上扑去。她的大腿重重地被床沿撞得生疼。她倒吸了口冷气,忍住疼痛,她只想尽快脱离这个危险的地方。可是还未等她将头从棉被上抬起来。她就被重重的身躯压倒在床上,菊儿只觉得整个头颅如被五雷轰顶。 她的一双手狠狠地抓向上方的脸,可未等她凑近,她的手腕就被铁钳一样的大手抓住了手腕,既而钳制在头顶,任她使出浑身的力气也无济于事。 这时候,菊儿才感觉到欲死不能的可怕。 脚,还有脚。菊儿动了一下腿,腿上是更为有力的压制。 “还是一匹烈性的小马驹,哈哈哈哈,我喜欢。”面前的这张脸简直恬不知耻。菊儿一口唾沫喷向这张脸。 “哼,我已经几天未洗漱过了,小丫头,正好用你香喷喷的口水洗去我脸上征战的风尘。”这人竟然丝毫不顾脸上的唾液,他慢慢俯下身子。菊儿的脸扭向一边。 只听得刺啦一声,菊儿感到自己的胸前一凉,原来这个不知羞耻的恶徒用牙齿撕裂了自己的胸前的衣服。粉色的兜肚毫无遮拦地暴露无遗。菊儿一时感到又羞又愤。 “你这个该死的!流氓!盗匪!……” 渐渐地,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的辱骂丝毫不起作用,反而刺激着身上的这具皮囊越发猖狂,随着一声声刺啦刺啦撕裂声,菊儿感到自己的整个身躯裸露在三月犹显料峭的空气里。 屋内,粗重的男性呼吸声。 床上,菊儿绝望的泪水泛滥而下,她痛恨自己。自己曾经在面临蒋翠翠的拐骗的时候悄悄告诉自己,离开了父母就离开了疼自己爱自己的人,以后她要独自面对艰辛,以后她也没有了流泪的机会。她不会流泪的。不会! 所以面对陌生的人流,举目无亲时她没有流泪。 面对紫衣姐姐,她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着怎样的危险的时候,她没有流泪。 当那个可恶的人像宣判死亡书那样指着她让她站出来的时候她也没有流泪。乃至刚才,面对这个强悍的异族狂贼,她没有流泪求饶。 现在,她告诉自己不要流泪,不要!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眼睛这么不听话?就那么任意妄为地让眼泪泛滥而出! 老天,她想让自己变得坚强啊!可为什么却不让自己有选择的机会?哪怕只是给一个选择死亡的机会也会感激涕零的啊!菊儿尖利的牙齿咬上了自己的舌头,一阵刺痛,一丝丝甜腥漫过她的味蕾。 第一卷 遭战乱姻缘错点,为自尊写入乐籍 第十章 初闻歌声生出斗志 钻心的疼痛不仅仅来自于舌端的甜腥,菊儿感到自己敞开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的隐私更是一阵阵锥心刺骨的痛感袭来,令她颤抖不已。她只觉得自己的神经慢慢地涣散开去,仅存的一点点意识也渐渐淡漠…… 她在云端飘摇,周围的云朵悠悠飘过,与她的裙裾一起做化蝶翩跹。拂过她的脸颊,温柔地让她的心底涌出无限柔情。她伸手想抓住这似乎唾手可得的飘渺。 可这些调皮的软瓣轻轻一闪,就向另一个方向疾疾行去。菊儿沉浸在这种似乎是仙家的天外之境中,有些迷茫,自己是死了吗?这难道就是人们通常说的天堂吗?可是怎么没有看到奈何桥呢? 她犹豫着。踌躇着。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 忽然,有袅袅的清音破空而来。传入她的耳中。虽然时断时续,可还是紧紧攫取住了她的耳廓。不是高山流水的叮咚雄浑,也不是三月桃花的旖旎迷醉。这曲子惹出了菊儿的眼泪,是感伤?还是离愁?是思念?还是重逢? 一时之间,菊儿分辨不出这音乐,这歌声中传达出怎样的凄婉,可是她的心里动了一动,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动情吧,能够引起一个人动情的人和事,必定是能够让一个人深深迷醉痴恋的。这样的歌声,菊儿曾经和父母一起听闻过,虽然词曲不同。 意境大相径庭。可那种柔婉的风格、格调还是让菊儿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难道是母亲?母亲不是也偏爱这样的曲调,曾经在家里操琴弹奏过这样的曲子吗? 对,对,正是!今年年初,母亲带自己到戏园子里看戏的时候,戏剧中的曲调让人耳目一新,那名著名的杂剧演员叫什么来着? 菊儿拼命的想想起这个被母亲赞叹不已,惊为天人的杂剧演员。 对,梁园秀!听父母说,她的名字响彻江南,开创了元杂剧的先河。难道这种特有的带有故事的歌曲就是元杂剧?难道是母亲因为思念自己而弹奏的这样的音乐? 菊儿的心强烈地颤动着,母亲呵母亲,孩儿好想你哦!我知道,你的每一寸日月的轮回都刻满对女儿深深的思念,可你知道不知道?离开你们,我才知道你们是我心中的神。是我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我想你们!离开你们的所有的时间里都盛满我浓浓的思念! 菊儿四处乱闯,可是哪里有什么熟悉的气息!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一下子摔倒在地,顿时感到浑身一阵阵骨肉分离的疼痛传来。 “好痛!不是只摔了一跤吗?怎么骨头像散了架一样?”菊儿苦恼地埋怨着。嗯?怎么有清晰的歌声传来? 菊儿慢慢睁开眼睛,哦,温暖而湿润的云朵不见踪影,她抬眼往四周看了一下。目之所及让她的思想渐渐恢复到之前的情景。 千户大人,那个禽兽不如的家伙! 菊儿跳了起来,下一刻她发现自己赤裸着上身,护体的肚兜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衣服也只剩下几缕丝丝绊绊地缠绕在胳膊间。她赶紧用棉被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屋内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不安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白色的雕花窗棂上蒙着一层拓印着水墨山水的窗纸,无色无彩,如果不是阳光穿透薄薄的纸体洒进来几缕,让人很难发现那上面隐藏的山村水郭。窗子下面一个软软的床榻,窄窄的长长的,上面是暗红的绣着褐色花纹的布艺围裙。床榻旁边的小几上,一个蓝色美人鱼形的花瓶中插着几枝盛放的桃花。 自己所坐着的床榻想必才是主人真正休息入眠之处,淡淡暗绿的窗幔被束成扇形的两朵,缀着白玉流苏的带子轻轻挽着,似打开的折扇的坠饰。 这个房间还是…… 想起之前的事情,菊儿的嘴角抽搐着,她的眼泪又下来了。 她拥紧了身上的棉被,丝绸的舒滑冰冷地贴着她的皮肤,她感到一阵阵彻骨的冷融进了她的每一寸肌肤里,冷得牙齿打颤,浑身抖作一团,半晌,她慢慢地打开棉被,检查自己的身体,发现胳膊上,手腕上,腿上,包括胸前一片片淤青,伴随着隐隐的疼痛让她不由地嘶嘶吸气。 虽然不明世事,可她隐隐约约地明白了。 自己被这个可恶的男人强暴了!以后有什么颜面见人?……父亲是最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这事儿会要了他老人家的命的…… 拖着这样残破的身躯,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不,不,没有,已经没有什么理由活着!没有,自己活着,只是徒增伤痛,给父母,给自己!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刀,那把弯刀!她踉踉跄跄地从床榻上滚爬着起来,顾不得衣不遮体的羞惭,向隔壁的厢房冲去。 可刚才还在梦中的歌声又响起来。这时候却是如在耳畔,清澈澄明: 晨鸡初叫,昏鸦争噪,那个不去红尘闹。 路遥遥,水迢迢,功名尽在长安道。 今日少年明日老。 山,依旧好;人,憔悴了。 可悲可叹的歌声刹住了菊儿虚浮的脚步,她伫立在那里。 一时被这隔空望世的歌声所吸引,淡泊的曲调。悠然的曲词。仿佛世界上的纷扰从未侵袭过一个人的生活。歌声就这么隔着万千红尘俗物徐徐而来。 这首曲词菊儿是熟悉的。那已是去年光景。 那日,姐姐给她带来这首曲子。当时她不明白曲中之意境,就兴冲冲地拿着去寻父亲。回想去年父亲还是那么儒雅淡然。对于她提出的疑问耐心细致地讲解。直到今天,父亲的话语犹在耳矣。 “人生在世,功名诱人,名利场中更是热闹非凡。人们熙熙攘攘竞相追逐,不免会发生各种丑陋的事件,有人为此丧失了人格,有人为此颠覆了黑白,有人为此变得狰狞,有人为此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可这个名利场又是一个带着漩涡的沼泽。 前车之鉴如鲠在喉,后来之人前赴后继、趋之若鹜!人生之路漫漫,岁月茫茫,芸芸众生中一个人犹如沧海一粟,希望是多么渺茫!功名无日,白首有期,追名逐利间,不觉已是“今日少年明日老”,空等闲,白了少年头!千百年过去之后,青山依旧绿,流水依旧长,可是人呢? 空把这些光阴白白耗费在这迷迷茫茫的追逐上,说什么为了光宗耀祖,光耀门楣,实际上还不是为了这张表面的皮么!人生又有多少比这个躯体更重要的事情啊!所以,孩子,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为了名而放弃自己应该珍视的东西!无论外界是污浊还是清明,都要坚守自己内心的纯正高洁!” 菊儿慢慢地往后退去,“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为了名而放弃自己应该珍视的东西!珍视的东西,是生命?还是自己的节操?如今自己的这具皮肉应该是肮脏的,内心?变了么?还能保持以往的纯净了吗?这个人世间还有让自己留恋的东西了吗?”她自言自语着缩回被角。似乎心中平静了不少。 歌声渐歇,有嘤嘤的燕语细细传来;“大人,小女子献丑了。本来妈妈让擅长此间曲调的秀儿姐姐来的,可实在不巧,姐姐前几日赶赴苏州去排练新的曲目,所以今天接到大人的命令,就着小女子前来,为大人草草演唱两支曲子!素闻大人喜爱杂剧,每到一个地方就要听上几段,相必大人对词曲必有自己独到的见识,小女子今天真是班门弄斧,有辱视听!故此请大人您包涵!小女子感激不尽!”话语间,有乐器起搁置一侧的声响,许是在盈盈叩拜吧! “烟岚姑娘过谦了!虽然你声称自己不是专业的演员,可是你的歌声还是独有风致,让我沉醉其中啊!何况你今儿唱的这首曲子给我的感触很深,既是你喜欢的曲调!相必对这首曲调中所隐藏的观点也颇为激赏吧!”菊儿听到这个声音,内心一阵厌恶。 说得头头是道,道貌岸然,看似是一个谦谦君子,实际上两面三刀,尽做些伤天害理、欺行霸市的事情!这类人的灵魂阴厉狠毒!还谈什么这首曲调的意境!你也配?! “大人见笑了!小女子只是一个红尘中人,每日还不是为了生活而追逐!大人您这么问,肯定有不少真知灼见。还请不吝赐教。”又一个文绉绉的说辞。 “哈哈哈哈,姑娘不是回答的回答确是最妙的!为了生活而追逐,我呢?也是为了使命,为了功名而追逐!假如没有了追逐,岂不是也少了很多乐趣?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位高僧指着江面上往来的帆船对世人说,江上只有两面帆,一为名,一为利,人们熙熙攘攘皆是为此而来。既然高僧把道理说得这么通俗透彻。我们也是俗人嘛!当然不能免俗了。”呸,你当然不能免俗了!你纯粹就是一个俗不可耐、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菊儿恨得牙直痒痒,恨不得扑上去噬其骨血,哼,看来他对这个烟岚姑娘还是颇有好感的! 灵光乍现,如果,如果我此时出去,会不会…… 菊儿一下子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能吗?听这烟岚姑娘的语气,肯定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她能够为了自己得罪这位脾气暴烈的千户大人吗?即使是能够帮自己,可是这位千户大人能够同意吗? 菊儿的心急躁起来,机会就在眼前,不论成功与否,总要试一下才知道。否则,等到失去了这个机会,自己不知道要被蹂躏到什么时候,这种黑暗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想毕,她搜寻着床上的一切,除了棉被锦枕,没有可蔽体的衣服。菊儿顾不得身上的惨不忍睹,跳下床来,走进房间的另一扇小门。 另一间不大的屋子里,一个大大的浴桶放置一侧,浴室!菊儿心头一阵狂喜。转过雕花折叠长屏,一个悬挂着一排排的衣服的柜子敞着门,菊儿冲过去,拿起一套衣服就往身上套。随手拢了拢自己的长发,往外走去。 穿过刚才的卧室,菊儿轻手轻脚地来到门边,门虚掩着,透过细细的缝隙,菊儿往外窥视着,门外一片寂静,没有人把守!她激动得手直哆嗦,一点一点地推开门,菊儿探头出去往四周观望了一下,果然没有人,在这里接见这个女子,不让人打扰和猜忌,所以才屏退了左右走狗吧!管他呢!正好给自己逃脱魔窟的机会。 听说话声,就在隔壁。菊儿贴着回廊中的墙根往隔壁蹑手蹑脚地行去。门也是掩着的,屋内闻得轻笑声。菊儿伸出手欲推门进去,可是她顿住了,这个时候进去,合适吗?万一惹恼了这个暴烈的禽兽,他一刀结果了自己怎么办? 怔忡间,菊儿似乎感觉到不安,她回头朝身后看去,背脊上嗖嗖升起无数寒霜!那个,那个把自己带到这里,遭受凌辱的人正疾疾往这边赶,好似发现了自己的偷窥!菊儿心如撞鹿,整个嗓子眼提了起来。 管他呢!横竖都是一死!不如破釜沉舟!她充耳不闻屋内的娇笑,猛地推开了眼前的这扇门,屋内的情景让她面上一红,既而也忍不住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