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舍为取心 大地荒芜,四季干涸,颗粒无收之处,能啃到榆树皮已经是万幸之事。 一个人独自走在被撕裂的黄土地上,被风沙吹得看不清四周的村庄里,毫无生机的样子。 向隆蹲下身,抓起一把沙土,随风飘扬着。 只是,不等他惆怅完,便感觉到了身后的风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噔”地一声,火星泛起,向隆弹指间抽出了腰间的短剑,接住了来袭者的锄头。 “把能吃的……都……拿出来!”拿着锄头袭击向隆的人,用颤抖的声音威吓着。向隆心中一阵心酸,他不怕对方会对自己造成任何伤害,因为看着眼前这已经瘦骨如柴肤色如灰的人,莫不成还有力气生吞了自己?他收起了短剑,站起身来,把随身的一个布袋子扔给了对方,“我只剩下这些口粮了,你拿去吃吧!如果运气好……或许明天会有人送些粮食过来吧……” 接过布袋子的男人听了向隆的话,抬头死死地盯着问道:“真的?你说的是真的?明天会有人送粮食?可是……这四处饥荒哪里来的粮食,不是说大半个国家都断粮了吗?” 向隆露出无奈的笑容。他不知道此刻究竟要不要再强调一下“如果”这个词……只是,倘若现在就打破了对方心中的那一丝希望,恐怕自己心里也会许久不安。他咽下了这个词,换做了另一个词,“老先生,明天,我无论如何也想办法找些食物送来!” 话音刚落,从四周慢慢地走来了一些原住村民,个个都瘦成了柴火似的。他们清一色地跪倒在了向隆身边,无声地,磕着头…… 当天夜里,向隆骑着打小亲自喂养大的马儿青稚来到了一个营帐前。 营帐里坐镇的人,是被朝廷派遣到此镇压灾民的将军,吴棣。 见到昔日的恩人,吴棣笑脸相迎。 “来!快请进来,今天备了些水酒小菜特为恩人接风!” 坐定,向隆却迟迟不提筷子。 吴棣见状,心里也略知对方所想,叹气摇头道破各自心中不安:“我说……向少爷……不,向大哥,如今灾民已成暴民,倘若我不执行朝廷的命令,恐怕会被杀的就是我啊!” 向隆伸出手掌,示意他不要再说。 “我不是不让你执行朝廷命令,而是来提醒你——朝廷真正想要的结果是什么,你有想过吗?” 听到此处,吴棣一脸茫然,速问道:“朝廷想要的……是什么?” 向隆无奈一笑,“你呀,亏你还是个将军!朝廷要的是安泰,要的是灾民不闹腾。灾民怎么才会不闹?不是你镇压就不闹,而是能有点吃的就不闹!” “可是,我们哪儿有吃的……” “谁说没有?” 说着,向隆指着军粮堆积的方向——“你只需要取出一半来熬成稀粥分发给灾民,剩下的事情就不用管了,交给我来办!” “一半……那我如何行军呀?” “一半分完了,就班师回朝。” “大哥,你这可太为难我了!倘若灾民吃完了这一顿闹下一顿,我的罪过岂不是更大?” 向隆摇摇头,“我不是说了吗,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明天,我保证,会让你安心地离开!” “可是,还有个事儿,熬粥不是要用水吗?我这儿有的水可也不多呀!瞧这天气,如果熬了粥,水肯定不够将士们喝的!” “莫怕,你现在就让人先取些附近的水来,哪怕是不能喝的泥水,再准备一大块干净的棉布来。” 吴棣照着向隆的吩咐,让下属带来了泥水布匹还有一口大锅。 只见向隆用棉布摆扎成口袋提上吊篮,让一个士兵端盆往里倒,如此过滤来回几次,水里的杂质几乎找不到了,静置些许时候,便留下了清澈的净水。 看着向隆的步步举动,吴棣一直在心里默默地琢磨着——昔日慵懒调皮的少爷一个,现如今家族遇难只剩他一个,竟然也能活到如此,实属不易。他本想,虽然眼前的向隆胸怀大度不拘小节,但毕竟自幼没吃过什么苦头,不可能在无人帮助的情况下自力更生才是。 只是,这短短五年间,却让他看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 翌日卯时起,向隆就引着吴棣的队伍挨个去了方圆数百里中的各个村落熬煮稀粥。快至午时,他吩咐吴棣原地等候,借了二十余士兵,策马扬鞭向南赶去。 在这重灾区的南边数十里处有一座鸠鸿山,山上的寨主袁峰子是向隆的好友。自从天象巨变滴雨不见的初始前一个月,自小过惯了穷苦日子的袁峰子用自己敏锐的直觉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灾祸,并命寨子里所有人囤积起了食物,还通过过路的商人弄到了大量的冰块以制成冰窖囤积蔬粮。谁知真的闹起了饥荒,寨中也收留了一些逃难来的难民,但因为整个寨子也就这么点儿大,能容得下的人数有限,再者见着天气总不见好,袁峰子就集合众人的智慧用各种食物混合成特别扛饿的窝窝头分发给灾民,即便是他自己一天也只愿意啃三个,即便腹中明显饥饿也不肯多吃半个。本来还有人想中饱私囊,多藏些粮食私吞,被袁峰子发现后,愣是吊起来毒打,然后吊着三天活活饿死,以此昭示众人不得徇私吞粮,毕竟每省下的一口粮就可能救活一个孩子。 正因为他的先见之明,寨中囤积的食物还有不少。三天前他见到了向隆,昨日又接到了士兵送来的信件,信中只有一句“备粮可给予之量即可,只为苍生勿枉死。”袁峰子明白,倘若朝廷真的有人来镇压灾民,那就不是饿死许多人,而是活生生杀死许多人的事情了。 看到落款,袁峰子二话不说就命人准备好了数十旦窝窝头,等着向隆来取货。 等见到向隆狂奔而来,袁峰子正想上千寒暄,却只听到向隆大喝:“后面正有士兵赶来,你让人顺着马蹄子印带着粮食去接应吧!他们的口粮也不多,能少走些路好一些!” 袁峰子苦笑着摇头,一挥手,壮丁们都或扛着袋子或赶着驴向北奔去。 向隆跳下马背,上前一把抱住袁峰子说道:“疯子啊,太谢谢你了,以后有任何事情都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办到……” “兄弟,说这见外话作甚?我袁峰子是那么小气的人嘛!更何况,赈灾是积德的事儿,你不说,我也会做!”说罢,两人互揽着肩,嬉笑而谈起来。 袁峰子感叹道,“如今,咱这也是苦中作乐啊!见着那成百上千的人吃不着一口食,这滋味儿……哎,想当年的事儿,现如今都不敢再去想。没想到,竟然又给活生生碰上了……”想着自己也是逃难又逃难直至无处可逃,才占山为王做了个寨主,虽偶尔也做些小偷小抢的龌龊事儿,但也都是秉着劫富济贫的心态干着。如今,有油水的都躲起来了避难,即便是专门干山贼的都改行当起了这山寨里跑腿的。不为别的,就为这一口粮。 来回一折腾,让吴棣等了一个多时辰。正当他焦急万分之时,运粮的队伍却受到了阻碍。有一个村子的难民不满军队施舍的薄粥,挡住了运粮队的去路。 “哐当”一声,只见瞬间冲到难民与队伍之间的向隆用剑击破了一口锅,并大喝而道:“若劫此粮,众灾民则皆如此锅,底破无用有米亦无炊!说,谁带着大伙出来拦路的,有种的站出来!” 众人看向一个人高马大的村民,从骨架看得出,若不是饥不果腹,此人肯定壮如牦牛。此人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说道:“是我,怎的了!” “看见这口锅了吗?你们若抢了这批粮,过些日子还想要吃的,就不会再有人送了。就这些东西,够你们这些人撑的了几日?但你可知道,同样是这些东西,若是让大家伙儿都分到了,肯坚持活下去的人,不抛弃子嗣甚至啃食骨肉的人又能少了多少!” 话音落下,那大汉身后就传出了几个哽咽抽泣的声音。可想,向隆所提到的,已经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不等大汉反驳,他身边冒出了手执拐杖的老者,一棍子敲打到大汉的头上,怒斥道:“瞧见没!人家好心送来粮食,你出什么馊主意让大家伙儿来抢……不管抢没抢到,咱们一村子将来就都成罪人了,就是都活下来了也没这脸面做人呀!虽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但你小子也不是贱骨头吧,这点骨气都没了吗?你想让人将来都戳你儿子脊梁骨吗?” 被老人一顿痛斥,大汉面露羞愧之色。 老人走到向隆跟前,用比先前微弱了许多的声音嘶哑地说道:“真对不住啦!你们快赶路吧,咱们村其实还算好的,多少还有这么些人还能走得动路……若是有剩下,再分给我们也不迟!” 向隆跳下马,紧紧抓住老人的双手,回道说:“您放心,就算不剩,我也会想法子给你们找到吃的,有我一口粮也就定有你们的!” 辗转覆辙,吴棣从“镇压灾民”变作了“安抚灾民”的官吏,口口相传绵延千里,当他尚未踏进金殿禀报状况之前,皇帝便已经得知了他的“丰功伟绩”。只是此刻在书房中的朝臣们还尚且不知,皇帝究竟在想些什么。吴棣究竟是会被贬被罚,还是封赏有加?未按朝廷指示办事,多半都是被贬吧!幸灾乐祸之人自是有之。 在吴棣离开灾区之前,向隆和袁峰子交给他两个盒子,让他回了都城再打开。 踏进都城城门的那一刻,吴棣等不及回府更衣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盒子。 这里面,一个装着一幅巨大绵长的万人联名书,另一个则装着一颗闪着七色彩光的宝石。 申时,他捧着这两个还沾着灰土的盒子进了金殿面见皇帝。 当他还没有打开盒子的时候,所有一旁的官员都对其满脸不屑,一副坐等吴棣被贬的架势。 万人联名书的长轴打开之时,众人还未有所动。毕竟吴棣是违背了皇命,即便有百姓支持也是枉然。 直到另一个破烂盒子被打开,那七彩的光芒映照得整个殿堂都蓬荜生辉之时,丞相在一旁惊呼——“补天石?” 正当众人都惊叹着奇石现身之余,只有一个人在盯着长卷上的一句话反复琢磨念叨着。 “天灾难灭,人心可取。舍食饥体肤,取心得天下。” 此人明白,吴棣此劫已化。只是,以吴棣的心胸,又哪里愿意做出如此举动? 下了大殿,此人一路小跑上前去询问吴棣。 “这些事情,可不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 一见是御史大夫的张熙仁亲自上前询问,吴棣不敢怠慢,如实相告。 “向隆……莫非,就是那数年前,”张熙仁压低了嗓子,把吴棣拽到一旁悄声问着,“被王爵爷夺了地杀了全家的那户姓向的人家留下的活口?”吴棣听到此言浑身一颤,“张大人莫要再说,我生怕向兄弟还会遭人毒手啊!” “莫怕莫怕,此事我知道真相,绝不会害了他。可惜,当年我得知此事之时力不从心,只能眼看着那王仲衍涂炭生灵,谁让他与丞相的关系……咳……”说着,张熙仁拼命摇着头。 他拍了拍吴棣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啊,你这回被他救了一命啊!若你真去镇压灾民,即便朝廷夸你百姓也会恨你;如今莫说百姓不会恨你,朝廷至少不会重责于你吧……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啊……” 说着,转身离去。 吴棣看着他的背影,语塞许久,脑海中一片混沌。 正文 第二章、义军集结 横刀掠过寒光迷眼,霎时血溅四周,只见一个无了头的身体还直挺挺地坐在马背上,鲜血喷涌而出流淌到了马匹的身上,慢慢地,身子晃悠着倒了地。 围观的众人却在此刻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并簇拥着斩首了那军官的人,将其带进了当地最大的德和茶馆。 “多谢义士仗义出手相救!你竟不怕得罪权贵而杀了那胡廷尉的侄子,让俺们如何谢你呀……”说话的人是个里长,被乡亲们称作周先生,虽然只是个小小的里长,但倒也是恪守本分。只是那被杀的乃是贼曹掾史,主要负责歼灭盗贼之事。只是,此人实为真贼,烧杀抢夺无恶不作。但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平日里此人的胡作非为已经让当地百姓苦不堪言,周先生无权干涉又苦于投诉无门,毕竟执掌廷尉一职的人是他的亲舅舅。 而今恰好在这贼曹掾史拿枪挑开一个挡路孩童正欲刺之,一旁却闪出了一把短剑,“噔”一声砍偏了枪头的去路。 那厮怒火中烧,心想迄今尚未有人如此大胆敢挡了自己的枪,一蹬脚跨马奔向那短剑飞出的方向——毕竟是武将出身,一眼便看见了是谁对自己如此无礼,那掾史提起手中长枪,对着目露烱光的向隆飞刺而去。当那枪尾刚到手心之时,却被向隆一掌劈开,掾史手掌顿生麻木之意,他攥紧了枪杆,打算再刺一回,却不料向隆竟用左手迅速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手起刀落,马步未停人已散魂。 当日,恰逢向隆与朋友相约在这条街上的茶馆相聚以论大业,却不料遇到此等让他激愤不已的事发生,很是好奇为何如此贼人竟然猖狂至今。听了周先生所述才略知一二。“朝廷众人,或多都已如此了吧!”回想前些日子为吴棣赈灾一事,向隆也不免长叹一口气。本以为那两个盒子里的护命符,特别是那传说中的补天石还是那乡里老人祖传珍藏之物都献了出来,想必定能保住吴棣不受惩罚,且赢得褒奖。谁知,褒奖是褒奖了,才一个月后却又被左迁。虽吴棣说这乃是旁人献了谗言才让皇帝做了如此决断,但向隆不以为然。 “今恰逢与挚友相约在此畅谈,各位若有意也可一同参与!” 话音刚落下,茶馆门口就传来了爽朗的笑声——“哈哈,向隆老弟,你这家伙好大的手笔啊,这还没聊上话呢,就砍了人脑袋?真不怕有人来找你麻烦?” 向隆起身抱拳,招呼道:“方荃大哥,别来无恙啊!今日刚踏上此处就遇到贼人欲杀孩童之事,情急之下怒火上头,竟也下了杀手……但转念想来,今日与众位来上商议之事,顿时心中安然,无妨无妨!”被称为方荃的壮汉也是一山寨主头目,立寨原因与袁峰子如出一辙,因为同僚而加入义军之中。 方荃身后约十余人一同走了进来,坐定后方荃接着话继续说道:“不错,兄弟尽管放心,管他哪个地儿来的大官,只要是与民为敌,民必反之!” “好!”一众旁听者又哄起震天之声。 好声之时,又来了一拨人。领头的是个女子,头束发带身着红衣,两侧腰间都挂着匕首。女子名为刘灵子,她与鸠鸿山上寨主袁峰子是拜把兄妹,两人各掌一山南北相望。 本二人的名字各为袁峰与刘灵,结拜之后各加了一个“子”字,自后二人被称作了“疯子”和“灵子”——袁峰行事常常如疯如癫,狂放不已;而刘灵则身行轻盈行事果断,所以便如同仙子一般被称呼为灵子。 “向隆大哥,许久不见!听闻前些日子赈灾,你可是问我家大哥借了不少粮——打算怎么个还法儿呀?”刘灵子用调侃的语调问着向隆。而向隆挠挠头,笑着回道:“这不,就来还了吗?” “的确,把你小子拽过来还真是辛苦,要不是你欠了我的,”这时候袁峰子赶着步子小跑上来,两掌“啪”地撑在向隆面前的桌子上,大声地嚷嚷着,“跟你说了两三年了都不肯来参加咱们的义军会,你可知道,咱们老大有多想让你加入到义军呀!” “话说,老大还没来——应该还有一众兄弟未到,或许是跟着一块儿来吧!”方荃在一旁插话说道。一盏茶功夫后,东面黑压压地一片,来了数百号人。 走在队伍最前端的人,光头身披紫金斗篷,单耳金环,手执一杆长棍,似是个还俗的武僧模样。众人簇拥至茶馆,那光头才踏进门槛,茶馆楼上的一间房门便打开了,出来个手执蒲扇一头白发的男人,但看脸色又不像是个年长之人。 他对茶馆众人高声说道:“诸位,我乃是这家德和茶馆的主人,今日应义军统领王元天之缘,借出此处供大家商议要事。本打算清场畅谈,但今日先前发生之事,想必众乡亲们应该也不用再回避了!如今,朝廷贪腐日趋严重,前些时日饥荒不断而朝廷却毫无赈济之象,如今,尔等又受了那些恶吏常年欺压,又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说罢,他极速走下楼来,站在那武僧模样之人面前,抱拳敬言道:“王义士,老夫在此有礼。”那王元天伸手拖住茶馆老板的手肘回道说:“先生太客气!”“快,里面坐!” 待王元天坐下,茶馆老板继续说道:“今日在此相聚,不为其他。鄙人李昌清,已过天命之年。在这镇子里开茶楼已十余年,在都城及各名郡之中也有我名下的茶馆酒楼,来去各地辗转,亦是看尽了各处的沧桑。就在五年之前,我暂且开始周游国中,偶遇还是大觉寺僧人的王元天。当时听方丈所言,说他十八岁就离开了本是侯爵府的家来到寺中修行。我问他为何要放弃继承王位而要到寺中修行时,他便说‘若留于都城,或不忠,或不孝,不如洗去尘世之情,不闻不问。’我问,这不忠不孝又是何意,他说君不似君妄为君,父不辨忠奸难为父。听得此话,鄙人也实属无奈。只是,对这尘世这不闻不问,又能撑到何时?” 听了李昌清的话,王元天忍不住开口说道:“若不是先生当年提点,且方丈亦指点迷津,如今我也不会冒这天下之大不韪组建义军合谋起义大事呀!” 他站起身,继续说着,“当年,方丈与李先生聊了这天下苍生之事,我也在一旁听着。当时只是毛头小儿的我,又哪里懂得什么大义?李先生却坦言——若为避难尘世,那只是逃亡;若为修心救世,方才是信士。虽说,渡人之事乃是圣人之为,我等无能为力。但若眼见国渐衰亡依旧置之不理甚至歌舞升平,又岂能称作为君子?方丈亦是赞同先生的话,并对我讲了一句——国将不国何来家,家不似家国必亡,国若安泰,家方为家。若我只是眼睁睁看着君不似君父枉为人,那才是真正的对天地不忠。庆幸,当我才下山不久,便遇到了一众好兄弟!” 说罢,先前跟随王元天的一众人纷纷点起了头。就在此时,王元天看见了挤在众人之中的向隆,赶紧快步上前,拽着他就往李昌清所站的柜台前走。 他面露惊喜之色,拍着向隆的肩膀向众人介绍了起来:“各位可知道这位是谁?” 正文 第三章、无冕之王 “他是我的大恩人!”说这句的时候,王元天还面带欣喜之色,转瞬间却又突然阴沉了下来。突然,他“噗通”一下跪倒在向隆面前,向隆被他此举一惊,慌忙欲将他扶起,可是却被王元天拒绝了。 “向兄弟,我对不住你。迄今为止,有件事情我一直瞒着你。虽说在我下山后的那些日子里你对我照顾有加,但当我得知了你的身世之后,我实在不敢面对你——你是我的恩人,而我却是你的仇人!” 听了王元天的话,所有人都沉默着。没人明白他这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而就在他说话的同时,有一个人正风尘仆仆地赶到此地打算进茶馆喝杯水再走。可是,当他听到了“向隆”的名字,再一看那光头汉子的模样,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这人正是张熙仁,他正请了假期回家省亲路过此地,谁知竟然看见了向隆与王元天。 他坐在角落里不做声,想听听王元天究竟会说些什么。 “当年,是我父亲带人去你们向家府邸,杀了上下老小三十余人……”众人一阵唏嘘,且继续听着王元天的话,“我听说,那是因为丞相看上了那片靠山环水的地,想据为己有,而我父亲王仲衍却做了他的走狗,他们还勾结外贼把那片地化为他有!咳,我当年就是因为此事而出的家。” 听到此处,向隆并没有激动。他硬是扶起了跪在地上许久的王元天,并还为他拍干净裤腿。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你怎么……听了这些都不动怒呢,怎么还为弯腰我拍裤腿呢!向隆,你倒是骂骂我吧,这样我心里能好受许多啊!” 谁知,向隆却面露微笑,却又略显无奈地说道:“王大哥,我叫你一声大哥是因为我亲眼见过你是如何为人的。虽然有老话说父债子还,但是你都为了你父亲的罪孽而剃度出家,更是在众人面前唾弃其罪责,我又怎么能再做追究?莫非还真要血债血偿吗?如此循环,岂不是永无止境……”说着,他拿起手边一杯新茶,递给王元天道,“王大哥,我早已割断往事看透世间冷暖。你若再提往事,我们就此别过。你若重新开始,我亦追随左右,不求其他,今日来此也正是因为心中也有如李老板所说的想法,但求大觉寺方丈口中那安泰之境。想必王大哥也和我一样,想有个安泰的家吧!你若赞同,就喝了这杯茶,就当是我接受了你的歉意,如何?” 明明是个硬汉的架势,王元天一口气喝光了茶水,却在此刻瞬间泣不成声,也让看着的众人心酸而笑,皆上前安慰二人。 里长周先生也忍不住抽泣了起来,他用袖子抹了抹泪水,“二位啊,都是心宽的好人啊……我们这一个个村一个个镇的人都心里明白,现在这些年头过的是个什么日子。各位义军义士们,当朝官宦之中有数不尽的佞臣,若再这样下去,恐怕我们都会死在自家军队的手中吧!” 里长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因为,就在吴棣赈灾之后没多少时日,另一处灾区,被另一支朝廷派遣镇压的军队尽数屠杀,约莫十余万人惨死。 方荃站起身,说道:“今日,我们都为那安泰之境而聚到此处,为那安泰之境揭竿而起!” “好!”再一次,震耳欲聋之声响破天际。 这时候,张熙仁站起身来,走到王元天跟前。王元天定睛一看,认出了张熙仁。他刚想开口却被张熙仁制止了。张熙仁说道:“孩子,你真的长大了,懂事儿了……可惜,当年我阻止不了你父亲犯下如此大罪,迄今都无权将丞相一派众绳之以法。我听说了刚才在此处发生的事儿了,就连那廷尉一众人都监守自盗呢吧!咳……可气,可恨,可怜!” 他再走到向隆面前,说道:“我是吴棣的相识,知道此次他前去赈灾的主意应该是你给出的吧!你可真是救了他一命……只可惜,他还是被明升暗降了。但好在,那孩子也有骨气,说官职不重要,能为百姓做些什么才是真的!早知道你们今天在这儿,我也把他一起带来了!” 王元天伸手握住张熙仁的手,满怀感激地说着:“张先生,您真的是张先生!”他听了刚才张熙仁的话,明白此刻不适宜让其公布身份,于是改称之为先生。“我知道,我娘本因不齿父亲的罪过而欲跳河轻生,是你救了她!元天在此磕头谢过!”说罢,又是“噗通”一声跪下,连磕了数个头,地板的震动都能传到茶馆最深处的位置。 要知道,王元天的部下们,从来都只见过他强悍刚毅的一面,今天头一回见到他连连向人磕头下跪甚至泣不成声,惊叹之余也庆幸自己跟的是个能屈能伸有血性亦有情义的汉子。 听了他们二人的对话,向隆心中也是一阵酸楚。说是斩断一切往事,那自是不可能的。只是,眼前的王元天或许比自己更为痛苦。活受罪的人,不如死了的痛快。他真心恨不起眼前人,因为他深知,王元天率真和坦诚的性子得来不易,以及其习武的天分更是难能可贵。倘若这样一个人能凝聚众人之心而将这早已被侵蚀地病入膏肓的国度重新洗净,又该是怎样一件佳事。但是,颠覆一朝一国,谈何容易,他心里没底。今天到此,一是因为袁峰子的再三要求,二是自己这些年确实也忍不下那口憋屈气,所以想来看看义军们究竟是一群怎样的人。 就在五年前,距离大觉寺二十里外的一个小镇,向隆遇到了正和人起了冲突的王元天。他自小在侯府长大,又在寺里待了些年头,对外面平民的世界并不怎么了解。这一路上,也就少不了与人产生纠葛。好在他人缘实在是好,每次都能遇上贵人相助。这一回,就是巧遇向隆识破了碰瓷人的伎俩从而让王元天脱离了骗子设计的圈套。两人一见如故,虽然都未曾提及家世,但都毕竟出身名门,观念相仿。同样,又对现世大为不满且无奈至极。两人结伴而行一年有余,途径数座城池,结实各路英豪。而就在某天夜里酒话之后,王元天失去了踪迹。回想起来,或许就是那次自己吐露了向家惨剧之事才让王元天羞愧离去的吧! 而今,他又见到不少昔日好友,但也不乏许多新面孔。 旁观者们的耳朵都竖得尖尖的,把这三人的对话听得字字清晰,有人明白了为何同样是朝廷派出的镇压军为何只有吴棣一支队伍是做了赈灾之事。大家开始议论纷纷,对义军一行人更是有了极大的信心。 袁峰子开口说了起来:“大伙儿猜得不错,确实是向隆想出来的招!他还向我借了寨子里一半儿的粮食呢!好在,这几日天开始下雨了,多少能种些东西下地了!”刘灵子拍了下袁峰子的脑袋,“你就少夸耀自己了,虽说粮食是你给的,但要不是向隆哥问你要,你能肯就这么白白散出去吗?”兄妹二人就这么着小吵小闹了起来。 这时候,另一个人站了出来。他是顾言希,父亲也曾经是在朝文官,但因遭到权利纷争而不愿归顺任何一派被贬至边疆。此时他一直未曾开口,只是一直看着眼前这一众人,特别是向隆与王元天。毕竟,这里许多人都明白此次集会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义军选出一个能够作为真正统帅的人物,以带领众人推翻暴政。顾言希非常清楚这二人的特质,因为曾在边关之时,三人携手击退过在当地猖獗数年的一伙山贼,并生擒了贼首领取到了赏金。一擒成名后,三人结交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经常观察着此二人的一举一动。他们一个率真诚恳身手敏捷不凡,一个胸怀大度做事亦小心谨慎。可以说,王元天一直都是个天真的大孩子,而向隆却不同,他虽不会心机重重地算计任何人,同样很坦然,却让旁人看不清底子。他敢把自己的一切不堪公之于众,不怕任何人诋毁谩骂,这一点让顾言希很是钦佩。他过去不明白,为何一个男人竟然能如此放得下面子。而今,听了王元天的话,他心里的谜团解开了。 大难不死,何止是后福,或许在向隆身上,这才是他升华的关键。只是,这份代价太过惨痛,或许上天还会给他更大的回报吧! 顾言希走到他们身边,寒暄了一阵后,放声喊道:“各位,今日到此集会,为的就是在众义军之中选出以为能够担当统帅之人!” 话刚说到此处,又是一阵阵小声议论开了。 “可有人毛遂自荐,或者举荐他人?”顾言希补充道。 几个领头人,都纷纷推举了王元天。而顾言希明白,王元天这个大孩子,充其量就是个孩子王,而孩子王会被推上高位,也是很正常的情况。他回过头,问王元天究竟是怎么想的。 王元天默不作声了许久。 突然,他瞪大了眼睛,对众人说道:“统领,是个什么东西,各位都明白吗?” 所有人都不敢回答。 虽然,这里的人并非乌合之众,许多人也非常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意思。懂他的人,等着他后面的话。 “神勇,智谋,大义,哪个都不能缺,如此将才,天下鲜有。今日在此的兄弟中,有不少人,都或多或少具备其中一二,而全部具备的人却……只有一个!” 袁峰子和方荃一直都没有做声,他们也没有挤在呼喊王元天名字的人群中。或许,他俩人的想法与王元天和顾言希恰好吻合。 “我王元天,能和大家一起嬉戏打闹,能和大家一起同甘共苦,这些不假。但是,我这个人,笨得很……”说罢,自己摸摸大光头,傻笑了起来,“光智谋这一块,我就已经不行了!让我杀敌冲锋没关系,照顾兄弟两肋插刀也不碍事,但是,这如果真打起仗来,说真心话,我只能当个前锋!” 所有人都沉默着,等着他把话说完。 “向隆,我想让你来做义军统帅。说实话,如果义军不成气候,我也不会急着让疯子找你入伙。只是现在,我和顾言希聊了好久,觉得现在是最佳时机,如果义军不开始行动,就真会变成朝廷砧板上的肉了!想想前些日子镇压灾民的那些个破事儿……咳!混蛋!” 向隆一直很平静。他对统帅毫无兴趣,只是想看看义军组织得如何,谁知道王元天竟然演这么一出,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王大哥……你太难为我了……” “难为什么呀,读兵书用兵法什么的你比我厉害多了!想当初咱么兄弟仨和上百号山贼干上的时候你是怎么给他们下的套,现在想想我都乐得慌,顾兄你说是吧!”说到这儿,王元天和顾言希都笑了起来。 听到王元天的这番话,下面人继续议论了起来。“三个人和上百号山贼干,那得用什么样的奇招呀?”“是啊,这事儿要是真的可不得了!”“我听说过这事儿,是真的!”“哦?那说说到底用的是什么计策呀?”“你们小声点儿听他们把话说完行不行!” 向隆觉得自己是被赶鸭子上架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顾言希轻声道:“向兄,你就说心里话吧。说完了,或许大家也就自有判断呢?” 向隆点头,心想也只能如此了。 “义军也好,统帅也罢,无论我们这里出不出得了百姓眼里的英雄,归根结底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过安稳日子。我想说的是……谁都想有别人能护着自己,这样会感动会安心得很;谁都想英勇一番,但其实也就是一个人倒下了另一个人再站起来;谁都想,能不能有什么人救世,但其实……咱都是在为了自己。有谁如果被称颂,被捧上神坛,即便本来一无是处,也会让众人心中无限崇敬。只是,无论怎么说,起义,就是要染血的事……所以,这对于义军中人来说,真不是什么好事。”说道这里,所有人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 “若我们也是一个朝廷,统帅也好,英雄也罢,都是为了聚拢人心的道具。所以……无论是谁坐上了那个位置,都别忘了,咱只是两条腿的人。我想说的,就这些……” 沉默之后,众人齐刷刷得拍起了桌子,拍起了门框,拍起了一切能拍出响声的东西。大家都明白了,义军或许,真的能够成为救世之军。 张熙仁站在一旁,听着眼前这些义军的话。可当他听完了向隆的话后,老泪纵横。 “天助涅槃,天助涅槃啊!” 正文 第四章、涅槃重生 东海半岛上有一座庄园,两面环海,一面背山,四季宜人。 这里住的是个姓向的商户,靠着勤恳致富后,祖辈三代就住在了此处。孩子们成天打闹嬉戏,男人们则时常出门经商,半年才回一次家,女人们则看着孩子并日日织锦。旁系家属和佣人们则忙碌耕种与饲养家禽,偶尔到了渔期也会出海捕鱼。上下三十余口人不愁衣食住也不贪图更多所得,过得很是舒心快活。 久而久之,这片乐土也被路过的其他人发现,他们有的驻足停留,或在庄园附近也建起了自己的小家。所有人都与最初住在此处的向氏家族相处融洽,逐渐这里变成了一个小村落,而向氏家族自热而然地成了这个村子的核心。 有一日,一顶金轿子被抬到了村口。里面走下来的人锦衣玉袍,还有众人簇拥搀扶。他踱步观赏着向家庄园的景色,着实被迷倒了。而海的另一边,在眼睛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另一片陆地,那是另一个国家的领地。此人正是当朝丞相,他到这小小的半岛上来,本是为了勘察地形以决定如何与对岸之国谈判。谁知,却看到了如此人间仙境,不由让其大为惊叹。 回程后,他并未向任何人提起心中所愿。但身边的人总能猜出一二。其中就有人将丞相所见转述给了他国的来使,那人就是王仲衍。 待谈判桌前,来使暗示丞相,若能助其攻占东海半岛,便将那座庄园赠与丞相,并且两岸通商可以更为快速便捷。作为一国之相,又岂能不知国之边境并非儿戏。只是身在都城,四面城墙,日日政务繁重,让他无时不刻向往着那人间仙境的生活。就如同鬼使神差般地他竟然就签下了与来使的私下协议。当然,来使不会真就从大海彼岸带一支军队去占领半岛,而是要求丞相也派出一部分人装扮做他们的军人以攻陷半岛。 恰逢商队回归,男人们带着一行人提着大包小包往家里赶,向隆则和几个兄弟姐妹一起蹦蹦跳跳地赶出门跑到村口外迎接父亲的队伍。大家其乐融融地准备着夜里要用的饭菜,男人们分享一路上的见闻,女人和孩子则诉说家常琐事。 “向隆,在家有帮你娘干活吗?”父亲严声询问着。向隆一嘟嘴,撒腿就逃。母亲在一旁笑着摇头,“就这孩子,跟个小泼猴似的,天天就想着怎么玩儿,都十三岁了琴棋书画没一个学会的……给别人家添麻烦捣蛋的本事倒是真有一套,这不,前不久又把老韩家的菜坛子打碎了!还带着村里其他孩子一起去海里游泳,真怕他会出什么事儿……咳,真担心他将来能不能继承家业呢!” 父亲无奈地笑了笑,“算了,还是个孩子嘛……等他到了十五,我宁可空下手上的活也会好好给他收骨头的!” 海面上传来呜呜的声响,大家都以为是风声,没人理会。 夜幕尚未降临,天色黄昏,村口不远处的码头数只小船停靠了过来。有的村民发现了异样,便在远处观望着。谁知,过不多久,陆地上也来了一队人马,来势汹汹,不知是何来头。 村民赶紧跑去向家汇报,男人们则带着武器一同出去瞧个究竟。 只是,还未等到他们看清楚对方的面孔,一支支燃烧着的火油箭就刺穿了数人的胸膛。 瞬间,火海一片,悲鸣四起。 女人和孩子们在屋子里听见了声音,冲出大门想一看究竟。 几个男人冲了回来,让女人们带着孩子马上逃离此处。只是,两面环海一面背山,又该往何处逃?若往山上逃,这座山那么小总会被人迅速找到,若是失了山火更是无处可逃,于是有人提议,干脆就驾着船往海路上逃,去往附近其他陆地暂避也好。 说罢众人就开始收起了船锚驾船而逃。 只是,他们没有料到,在海上,早已埋伏了敌军的船只。 瞬间,海上染红了一片。不只是火光的红色,还有血液的红色在海水中扩散开。 一支箭射中了向隆的后背,他还想抓住母亲的一瞬间却又看见了母亲的头上竟然横穿过了一支箭——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打击加速了他失去意识的速度,就这样倒在了船上一堆堆的尸体之间…… 不知飘了多久,向隆所在的船只被附近的渔民发现,当他们察觉到这孩子还有气息的时候,便马上对他进行了救治。 船上有个年龄相仿的孩子,曾经在追随父亲出海的时候遇到大风,被向家人救过,所以,他认得眼前中箭却还生还的向隆。 “喂,醒醒!快醒醒啊……” 每天,孩子都这样在一旁呼喊着。终于有一天,向隆的眼睛睁开了。 “你……是……” “我是吴棣,你见过的!”吴棣很是高兴,终于盼到向隆清醒的一刻了。 只是,背上的疼痛让向隆迅速回忆起了先前脑海里残留下的情景。他撕心裂肺地大声哭喊了起来,引来了住在周围其他人前来,不知出了什么状况。 吴棣也不明白,他为何要发出如此惨烈的嚎叫声,这是他这辈子都没听见过的声音。但是他明白,这个声音的意思,代表的是绝望。 又是数日,向隆一直都默不作声,什么也不肯说。直到村里的大人们听说了东海半岛上发生的事件,才明白向隆究竟遭受了些什么。 “那一村的人究竟死了多少不知道,但是向家人,恐怕就剩这一个孩子了吧……” “哎,老向家人多好,竟然遭此横祸……不过,老天还算开眼,给留了这么个孩子。” 看着向隆日渐憔悴的摸样,且终日不做声,双眼如同死了一般,吴棣的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感受。他明白,自己是因为从没见过一个人会变成这个模样,即便是家里老人去世什么的,父母长辈也就是哭的伤心罢了。这次,他是真的感觉到了不同。 他给向隆擦着身体,讲着每天自己在外面看到的事情,心里想说又不敢跟大人讲的话。 “你知道吗,我爹总逼着我念书,可是我真不喜欢……我还是喜欢当个武将,那多威风啊!” 向隆的嘴唇,就在这时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当吴棣转身去水盆里取毛巾时,听见了向隆发出的一句微弱的话语声——“学,不学对不起你爹。” 他猛地回头,看着向隆也正看着自己。 突然,眼里一阵热乎乎的,泪水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 “你这家伙,我当你是不是又死了呢!整天睁着眼睛不说话,别真傻了!原来你不傻呀!”看着吴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向隆多少觉得心里暖了许多。 这世上,原来还有认识自己的人,关心自己的人。这是件多美好的事情,过去怎么从来没意识到呢? 在渔村里的生活比庄园中艰苦得多。向隆好不容易养好了伤,但却不可能如同过去一般锦衣玉食不用愁,再也没有佣人帮他穿衣盛饭,也没有闲工夫整日出去玩耍,一切都要自己来干,甚至还要和吴棣一起帮着渔家们忙活,经常干活干到手掌心破了一道道口子,血不断往外流。 只是,若换做过去的向隆见了血,肯定会大惊失色。而今,他却觉得,这种痛,反倒是种幸福。起码人活着,就还能感觉得到痛。 两年后,向隆背上行囊,告别了渔村,踏上了漫漫旅途。 吴棣不知道他都经历了些什么,只是再次遇到他时,吴棣明白,这早已不是那个年幼时一心只是贪图玩耍的向隆,也不是在渔村里沉默寡言的向隆。如今,他行事稳重,言辞谨慎,待人谦逊温和,丝毫没有过去稚气之时的傲骨气焰——但或许,他的傲骨早已从外表收入到了内核,气焰化作了心中的动力,所以才能独自活到现在。 只是,没有经历过与向隆类似遭遇的吴棣并不知道,当一个人拥有了一切再失去一切后,究竟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他也不会明白至亲在眼前惨死是怎样的滋味。 或许有的人在此后会选择自甘堕落,甚至自我了断。而有的人,却会选择另一条路继续活下去…… 正文 第五章、封城之乱 吴棣被邀请到了张熙仁的家中,意外的是,他竟然也看到了向隆。 正好奇为何向隆会与张熙仁相识之时,张熙仁便将在德和茶馆中相识的故事尽数道出。 “张大人……您胆子也太大了!”吴棣被张熙仁直接了当支持义军的话吓着了。他压低了嗓门说道:“这些事情,我们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聊吧!” 张熙仁挥了挥手,“不碍事,不碍事!这里上上下下都是自己人,绝对不用担心有人泄密!” 向隆走上前,拍了拍吴棣的肩膀,招呼道:“很意外吗?” “你不是不喜欢搀和这些事吗,怎么也和义军一起混了?” “说来话长,今天来应张大人的邀请,就是为了讨论义军今后的行动应该如何安排。” “哎,真没想到!”吴棣叹道,“平日里看张大人待朝臣都如此谦逊,哪边都不得罪,这下倒好,彻底倒向朝外了呀!”张熙仁哈哈大笑了起来,“不错不错,还真如你所说!咳,我呀,是也不敢得罪那些人。否则,你也懂的不是吗……” 他站起身,走到吴棣与向隆两人之间,继续说道:“我在朝中这些年,也是看够了那些龌龊卑鄙的勾当。就拿这次镇压灾民一事来说吧,吴大人做的多好!可是那群家伙,竟然还看不惯,竟然还向皇上进谗言要求吴大人左迁?太不是个东西!那补天石也好联名书也罢,是个人都看得明白,这是干得好才会有的!可是那群家伙,竟然还蛊惑皇上继续下令对灾民进行屠杀——屠杀啊!这还没打仗呢,怎么就自己人杀起了自己人呢!更何况,还是自家的百姓!我……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这一长串的话,说得张熙仁是上气不接下气的。这时,一旁出来个身形曼妙的女子,一袭绿衣半透若翠玉抚身,头戴一支桃花步摇,压着脚步走到张熙仁身边,轻轻拍打着他的背脊,并端上了茶水。 “爹爹,你好好消消气,犯不着和那群罪人怄气嘛。你今天都下了决心要和义军一条心了,还有什么可骂的呢?直接给他们亮刀子就是了!”说话的,是张熙仁的女儿张若珺。 “哈哈哈,小姐还真是女中豪杰,虽这轻声细语听着糯,但这一亮刀子可不得了!”王元天也是今天在列宾客之一。他只曾见过张熙仁几面,并未曾见过他女儿,听到刚才她喊张熙仁为爹爹才知道,原来闺女都已经这么大了。 张若珺对众人作揖,接着说道:“我爹爹是个文官,身子弱,空有一腔抱负,但却每日每夜只能和纸墨笔砚打交道,我是看在眼里什么都明白的。诸位今日到此畅谈,就不用有所顾忌,爹爹是铁了心的,说是这辈子无论怎么着都得活出点名堂,即便是为国牺牲,也起码对得起家里供奉的列祖列宗。” 听了张若珺此番话,在座众人对张氏父女也是敬佩有加了。 李昌清今日也到场了,他带了不少好茶来让张家佣人煮来给今天所有的客人品尝。“我特意不带酒来,生怕这酒一喝会误事。我们就当自己都是在军营里,全都遵循军法如何?” 向隆连连点头:“甚好甚好,李老板想得太周到了!我知道王大哥贪杯,所以这酒啊是绝对不能带来的!更何况,德和酒楼的酒又是出了名的好……若是今天真带来了,肯定得醉倒一批人,那可不得忙坏了张大人!” 众人边品尝着饭菜边互相交谈着起义的各种事宜,而张熙仁一直都听着,许久未做声。 “我看这样吧,就让向隆兄挂帅,我们在各个城池都布上自己人,直接在都城里起义,直捣禁宫,如何?”王元天说道。 “这也未必不可,就看如何布置细致,且容不得半点差池。要知道,禁军可都在都城里,他们可是朝廷军中之最,即便是我们义军中人个个武艺超凡,也未必有那军队训练有素周旋得当呢!”顾言希在一旁琢磨着,回头再看了看向隆,问道:“你怎么看?” 向隆一直都闷头吃着,听着,一句话都没说。此时,却说了句让王元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要是我……先把都城内外所有布军的巡视日程记录拿到手。” 王元天问:“要这作甚?” “若是要在其他城池也布下阵来,就要做同样的事情。且特别是这都城内,据我所知,禁军统领不是个一般的人物。倘若……我们能让他倒戈,就再好不过了!” 此时,张熙仁站起身来,叫向隆到一旁谈话。 二人走到书房中,只见张熙仁从自己的书架中取出了一个信封。“这里面,是你要的巡视日程。”向隆将信将疑,接过了信封打开一看,果不其然。“你猜,这东西是谁给我的?” 向隆摇头。但是,心里却突然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想。他看着张熙仁的神情,觉得好像自己的一切需求都被眼前人看穿看透了一般。 “禁军统领,左瑾魁——他亲手交到我手中,说或许有朝一日能用得上!”张熙仁坐到椅子上,看着那信封继续说道,“当时,我还以为他逗我呢。毕竟,我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打算反朝廷的心迹。所以当时,我不肯要。你猜,他跟我说什么?” “猜不出来。”向隆也好奇左瑾魁的答案。 “他说,如今我朝内外忧患,如此下去恐怕会有内乱。但比起内乱他更担心不内乱!他认为,我这个御史大夫掌管朝中文武百官的一切监察,说我必定深知如今的朝野腐化之甚,且我对丞相不卑不亢,丞相虽从不找我麻烦但也总是将我排挤在外,我也从不向皇上多说一句多余的话……所以必定是可托付此物之人。还有,他的另外一个念想,就是若珺。” 想起那张若珺的模样,肤如凝脂唇若梅,身轻如燕娇若花,且还有一股子英气隐约流露,自然会是武将心中所好。 向隆想到这里,便继续问道:“他认为你必然会有反朝廷的一天,想趁早和你做这笔交易,是吗?” “也恐怕不尽然。”张熙仁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歪着头念叨着,“我觉得,说他认为我会反,不如说是他自己想反。他认为我是个可信之人,所以就将此物托付于我,还提到了我闺女……不管他是不是真喜欢若珺,提到了闺女就是为了获取我的信任,同时也能看看我值不值得信任,你说呢?”说罢,抬起头看着向隆,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向隆点头,“张大人分析得极对,不如,明日就去好好试探一番,看看那左瑾魁是否真心要反。只是,我担心张大人一人与之交谈太过危险。如今朝野上下暗流涌动,似乎想在背后动作的人有不少。若左瑾魁反将一军,我们义军岂不是会全军覆没?” “我也有这样的顾虑。”张熙仁连连点头赞同,“你看,怎么办较好?” “让吴棣约他,你再出面,你二人同时与他攀谈,再看定论。” 如此,二人又叫上了吴棣商议,定于次日就去寻那禁军统领左瑾魁试探一番。 待散客之时,吴棣走到那张熙仁身旁,小声问道:“大人为何如此重视向隆的意见?” “你未曾听到,那日他在茶馆所言——无欲之人无畏,他是经历过了人生最颠沛之事才能有如此境界。只有如此无欲之人方可成就大业,否则,必会私心于权,如同当朝帝王与丞相一般涂炭苍生。”张熙仁语重心长地对吴棣说道,“你这友人,将来必成霸业!” 吴棣笑道:“他早就似半个和尚,没什么欲求,除了偶尔吃口肉小酌一壶酒,都清心寡欲地跟和尚有的一拼!” 张熙仁笑道说:“要的就是他这一份清心寡欲。” 一旁,张若珺听着他们的对话,嘟囔起了嘴巴。 “二十出头的汉子会清心寡欲?爹爹还真信……我才不信呢!”她自言自语之余,却又突然自得其乐了起来。 只是令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全国各地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暴乱。 虽说饥荒之事逐渐平息,但还尚有数地流民无法安置妥当,明眼人都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就必属瘟疫了。 而发现了瘟疫的当地官府打算关上城门,不让人口流动,防止疫情流窜至其他地区。虽然这个做法也是无可厚非,但毕竟首先发现疫情的城中还有大部分人并没有染病,于是就有人打算制造混乱从而逃离疫区。 听闻封城之事,义军中的将士们也很是担心。毕竟有不少人的家人也在其中。考虑到疫情扩散的严重性,义军也不敢轻举妄动,倘若强行进入疫区,却又处理不当,恐怕也会殃及到义军整体。 向隆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张熙仁府中与其商议各种事宜,当得知了疫情封城之事后,也是百感交集。“咳,只是不知此次疫情究竟是何种病症?”突然,他想到了些什么,赶紧去找了袁峰子帮忙。 “疯子,能不能找个可靠的人手帮我送个信?”袁峰子接过向隆递来的锦书,问道:“这是什么,送去哪儿?”“关于疫区之事,不懂医理之人恐怕难以插手,我想请我师父出山相助,这送信地址写在卷轴上了!” 疯子二话不说即刻行动。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向隆赶紧集齐了一群兄弟与张熙仁一同商议此事。 “暴乱之事若不平息,恐怕只会加重疫区负担!这灾情才稍作缓和,竟然又是祸不单行!”张熙仁在一旁叹息着。只是,义军众人毕竟没有执政经验,大家都不知道此事应该如何处理才好。 顾言希走上前,他双手交叉抱住双臂,对向隆轻声问道:“听疯子说去送信请你的师父出山帮忙?” “是啊,不过也不知道得过多久他们才能赶到……而且,我也担心,万一师父找不出解决疫情的方子,恐怕他们也会有危险。哎,虽然心中矛盾,但想来疫区全城这么多人,若是不都试过手头的法子,恐怕唯一的希望也会破灭吧!”向隆摇着头,闭着眼睛思考着,眉头肌肉都被揪成了一团。 “不好!大事不好!在疫区城中,除了有大批暴民正在与守城官兵对峙,还有一群山贼趁火打劫!”来者也是袁峰子的手下,他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后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城门口的士兵与我几个兄弟交好,他们说愿意帮咱们义军通风报信,就是想让咱们是不是也能想些法子出来,解决这燃眉之急!否则,指望朝廷的话,或许就又是派去镇压军队前去屠杀了!”说罢,那人目露惊恐之色,更多的还竟然是带着哀求的神情。 “我表哥一家子都在那城里……”他呜咽着对在场的众人道,“我那几个兄弟也是,都有家里人在那里头出不来……若只是疫情,或许还可控制,但这一暴乱,再一入山贼,恐怕……”他用袖子抹起泪眼泪。 向隆走上前去,拍了怕这人的后肩,安慰道:“放心,义军必然不会坐视不管。”那人抬起头看着向隆,他认识眼前这个人,也知道这是袁峰子最好的朋友,“大哥,诸位义军兄弟!”他跪倒在地,对着众人叩拜,“务必救命,务必救命啊!” 张熙仁走上前,与向隆一起扶起了那报信人,再三安慰后,几个义军头领则开始商议如何进入疫区控制暴乱,以及击退山贼一时。 “这不同于往常剿匪,毕竟那城中还有着疫情蔓延,且还没有被控制的势头……不知那城中官员可有将病人都隔离?”向隆心中疑惑,张熙仁道,“隔离病人倒是个惯例,他们应该会做。只是,隔离之后又是否有作用就另当别论了!不知那城中大夫的能力如何啊……” 向隆摸了摸下巴,“有酒吗?不用好酒,够猛就行!” “要酒作甚?”王元天坐在一旁笑道,“难不成你想借酒劲想法子吗?哈哈哈!”向隆一甩手,无奈笑道,“谁说是我要喝了,若是去疫区,带着酒去,对,还有醋!我师父曾说过,这两件东西用于抑制瘟疫或会有效。” 众人点头,张熙仁道,“我却是也听说过此类方法,除了用煮沸的水清洗一切衣物用品,也有用到喷醋洒酒的方法……” 向隆在大堂中来回踱步走动着,歪着头似是喃喃自语,“就是不知此次疫情病症适合特征,药是绝对不能乱用的,这酒和醋便是药物以外的最佳选择了。我们若是要进入那疫区,就得先做好防护的准备。所有人的脸上都得蒙上用醋浸泡好的布才行!酒自然不可,一闻就得醉了!”说着,众人都笑了起来。 “醋味儿啊……哎,这一路都得带着醋味儿干活儿,我真怕不醉也得晕了!”王元天无奈地抱怨起来,向隆笑着拍拍他的光脑门儿,“闻醋舒服,还是生病舒服啊?” 王元天拿开向隆的手,苦笑起来,“是,是!听你的就对了呗!话说,我们就且不提疫情吧,我们义军能做的,就是平定城中的乱局,此事你可有看法?” 向隆收起了笑意,严肃说道:“暴民自是要压制,但也不能以暴制暴。所以我们得先看看那城中官府是怎么做事的。倘若是因为他们处理不当才引起的混乱,自然是要他们付出代价。至于山贼,不用多说,自然是尽快铲除以绝后患!这正是大灾之中,他们竟然也敢如此胡搅蛮缠,要了他们的性命也不为过,如此还能省下些粮食呢!” 向隆说话时很是愤怒,怒中也带着一股子狠劲儿。张熙仁看在眼里,回想起向隆平日里温和的态度,此间也有了对比。毕竟是凡人,自有两面性。不过,这种狠劲也是张熙仁觉得必要存在的条件。他顺着自己的胡须,观察着眼前这群孩子们,心里盘算了起种种来。 “要知道,咱们可不是正规军,如何才能入得城内?”王元天继续提着疑问。这时候,向隆走到吴棣身旁,“这儿不就有个正规军吗?”他与吴棣相对一笑,“只要我们都装作是吴将军的手下,暂时奉命前去疫区查探,那么应该是可以混得进去吧!毕竟,虽说吴将军现在并不为朝廷重用,但是如此棘手的事情派给一个这样的将军处理,也很正常不过不是?” 众人点头认可他的想法。 一群人整装待发,吴棣作为领头的将军走在最前端,义军们都被乔装成了正规军,跟着吴棣向疫区进发。 报信人再次策马赶来,见义军浩浩荡荡地向城门靠近,心中激动不已。虽然尚不可知他们此次前去结果如何,但也总比等朝廷派遣不知以何名号出军的部队好得多。 跟在大部队之中的几个好友互相闲聊了起来。 “话说,我都举荐向隆当咱义军的统领了,这次平定疫区暴民之事,就由他来主持如何啊?”王元天嬉皮笑脸地说着,“这家伙鬼点子比我多,我负责执行,咋样?” 顾言希身子随着马儿的步伐摇动着,听了王元天的话他点点头,对向隆说道:“也好,若是此次疫区之事平定顺利,向隆的威信自也是能够提升不少!” “我要那威信作甚……”向隆苦笑蹙眉回应着,“能把事情摆平了就是谢天谢地的事儿了,何必要想那么多。” 顾言希与王元天相对一笑,不再多言。 吴棣返了回来,走到向隆身边问:“马上就快到了,你跟我一块儿去扯幌子吧!毕竟我手上没有真旨意,万一给戳穿了可不好!”向隆二话不说就随着吴棣跑到了队伍前段。 这时候,王元天又笑了,“嘿嘿,就说嘛,他可躲不了!” 到了城门口,二人一同下马与那守城的官兵招呼了起来。 “我们是先行军,来看看状况,如果能解决得了就不用朝廷再派人来了。若是不行,我们就回去请旨。”吴棣简单明了地说着。向隆在到达之前再三嘱咐吴棣,要骗过别人就得先骗过自己,所以就当是真接到了这样的旨意,该怎么反应就怎么反应。 巴不得赶快有人接手这个烂摊子,正负责这片疫区的县长赶紧冲了过来对吴棣行礼,并开了大门放众将士入内。 两天以来这还是头一回大开城门。 见有大批部队人马进入,才刚刚太平了一会儿的一小撮闹事的家伙就冲了过来,打算挤出城门去。义军虽说是想救民于水火之中,但现在疫情状况毕竟还不明确,自然也是不能放他们出去的。几个士兵好生劝阻,也没伤着他们,硬拽着这几个人不让他们踏出城门,等城门关闭了才敢放手。 “果然是朝廷派来的狗,难不成又想在这儿屠城了吧!”那几个人嘴里骂骂咧咧地,巴不得周围所有的人都对这支军队群起而攻之。 王元天与顾言希驾着马走到那些人面前,他们抬头,看眼前二人的装束和神态,与普通的朝廷官员有不少区别。只听那顾言希说道:“乡亲们莫怕,我们是来查探疫情的,并且也是为了平定这周围的山贼而来。只要随行的大夫认为,此疫可控,无碍的人就自然可以出城了,就且再等些时候吧,不会太久!”顾言希的态度很是温和,王元天的模样则有些吓人。他双目视人的样子总如同猛兽一般似是能把眼前的人生吞了似的。好在,他大笑几声,也顺着顾言希的态度安慰起了城中住民:“咱争取明儿个就开城门好不好?不过这也需要诸位配合,倘若再有什么事端,我们也不好与这儿其他众乡亲们交代不是?” 见二人态度如此,他们也就暂且作罢。 只是,这也才刚进了城,真正麻烦的事情还在后头。 无论是这周遭的山贼还是城中带头闹事的人,都陆续得到了有军队进入的消息。 义军并不知道,其实带头闹事的人与山贼实属一伙,所谓蛇鼠一家亲,他们早已打算趁乱好好搜刮一票。虽说他们也怕死,担心疫情严重了会影响到自己的性命,可是想到倘若能把整个城镇搅乱了,搜刮到足够的物资后,再破开城门冲出去,一切自然就能解决了。 向隆一行人先行去查看了疫区已经被隔离的地方。他见那里许多没有患病的人与大夫们也已经用布条绑住了口鼻,只是并没有泡过醋。他赶紧让义军抬出准备好的醋坛子与酒坛子,交代那些大夫们如何使用。 那些正愁眉不展的大夫们见状,自然是高兴得不行。他们赶紧照办,并与吴棣交代疫区现在的状况。 “我们试过了不少伤寒的方子,可是就是不见好啊!且还奇怪的是,无端端的就会有人染上同样的病,即便是没有沾染过病人的衣物用品也是如此啊!水也都是用那山里的泉水煮沸了才敢用的,现在已经没人去打井水了……话说活了这么多年,见过那么多病患,这种瘟疫还是头一回遇见呢!”一位满鬓花白的老大夫对向隆与吴棣说着自己的看法。 “未曾接触过患者的物件,水源与食物也都好好地隔开了,为何还会蔓延呢……”他把弄着遮住了口鼻的酸醋布条,不断琢磨着,他正试图回忆曾经自己的师父所说过的,几种不同瘟疫病情的传染区别。 他环顾四周,观察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好些个义军士兵做了几个简单的长花洒模样的东西,给屋子里淋着酒,还放上醋,在屋里点燃烧滚。 “可惜,一时间也难找艾草,若是有足够的艾草薰一下也是不错的!”吴棣说道,向隆点头,“是啊,不过烧醋没什么烟雾,到是不容易呛着人。如今物资钱财不足,我们临时准备艾草也定是来不及的了。” 向隆与吴棣聊着眼前的景象,他透过房门,远远地看着几个躺在屋子里的病人,正在咳嗽着。 这时,他自己也假装咳嗽了几声,吓得旁人以为他也被染上了病。向隆摆摆手,“我只是做做样子——我是在想啊,这人咳嗽喷嚏的,不是有唾沫会飞出来吗?”一旁的大夫听着向隆的话,觉得他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若是这唾沫飞不到别人身上,但是唾沫星子变成了这眼睛看不见的空气——就像是水会蒸发干燥了一般,随着气到处飘……那这病源,会不会也随着气一块儿到处飘呢?如此一来,即便是隔离了病患,恐怕也难以阻挡疫情扩散了吧!” 被向隆如此一说,大夫一拍大腿,“哎呀!我们怎么没想到呢!这就赶紧去找其他大夫们一起商议,如何重新调整药方!还好,有这醋泡过的布条遮着,多少应该会有些用处吧!”向隆点头,目送老大夫小跑着离去。 这时候,王元天赶了过来,“哎呦,这股子醋味儿混着酒味儿还真是刺鼻啊!话说兄弟,前面有个村口,说是看见山贼出没了,要不咱赶快过去瞅瞅?” 见疫区自己暂时也插不上手,向隆便随王元天离开,留下吴棣继续与大夫们交流。 才到村口,发现那里有些茅屋已经着了火,心想事情不妙,向隆让王元天赶紧回去调兵前来支援。他带着二十余名义军将士一起冲了过去,见几个手拿砍刀的贼人正要袭击无辜村民。 向隆急奔上前,甩出手中的短剑,直刺入那贼人的背后。伴随着一身惨叫,那贼人倒地,向隆收起了剑,倒在地上的村民已经吓得脸色发青。他赶紧让同行的义军士兵帮着把村民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自己则继续巡视着周围可能发生的状况。 另一边,在闹事街区中,王元天本正打算带着人去支援向隆,却不曾想到这里也出现了闹事的暴民。无奈,他只能与顾言希一同疏导着民众,一边尽可能地不伤及到任何人,只是没收了他们当做武器使用的各种工具。 吴棣赶了过来,四处张望,不见向隆的踪影,急忙跑去问王元天。 “咳!别提了,我本想去帮向隆的忙打山贼哩,谁晓得这里也开始闹腾了!要不你再带些人去村口吧!否则我怕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啊!” 吴棣赶紧召集了百余名士兵一同赶往向隆所在之处。 村口的火势已经很大了,不少村民已经被转移了出来。奇怪的是,所有人都站在村口,眼睛都直直地盯着里面看着。吴棣询问在此的义军,谁知得到的答案却是令他出乎意料。 “这里来了三十多个山贼,我们都出来之前已经死了二十七八个,还剩下的就在里面……向大哥让我们把村民们都先带出来,毕竟这附近没有水源咱们来不及救火就只能先救人了!” “那向隆呢?他可有受伤,为何没有出来?”吴棣急切地问着。 那些个义军将士依旧看向那些着了火的屋子,回道说:“还在里头呢,他一个人就砍了十多个山贼,见火势太大了,才让我们都撤出来的!” 吴棣心里焦急万分,不顾义军阻拦,也冲了进去。 他依稀用声音判断着向隆可能在的方向,好不容易似是看见了身影,却又被热浪逼退。 “啊”地一声,似是有人惨痛嚎叫,吴棣用手里的剑砍断了挡路的一切阻碍,总算是靠近了向隆所在的位置。只见他脚边不远处躺着两个已经不省人事的山贼,而他自己依旧还在与剩下的那个贼人对峙。 “快出去吧!火太大啦!”吴棣大喊一声。被这声音一惊,眼前的山贼头目知道那应该是向隆的同伴,本以为此刻向隆必然会被分散了注意,谁知,真正被分散了注意力的却是他自己。 长剑就这么长驱直入地在刹那间刺向了对方,那贼头避闪不及,肩头被划了一道口子,伤口不浅,血顿时直流。向隆并没有退让的打算,而是趁势追击,只见那贼头用自己的砍刀劈向长剑,试图挡开剑再次来袭,也可以为自己积攒些许闪避的机会。可是即便是长剑被挡开,攻击也没有停止。 在与那山贼头子相遇之际,向隆的短剑一直都没有出鞘。 虽说这次抗击山贼根本没有打算抱着仁慈之心对待,但也毕竟是一群山野莽夫的胡搅蛮缠,向隆只凭着一柄剑就足以击退数十人,这其中近半都是即刻断了气。 与他一起的义军士兵们也不含糊,只要是活口也一并控制住,只杀了个别宁死反抗的山贼,其余的也合着村民一起被带出了这火势凶猛的地方。 毕竟是在一片热浪之中,眼前的景象都会被空气中的热气扭曲,那山贼头子满头大汗,身上又有不少刀口,已经觉得神情恍惚。而向隆虽然抗击了不少贼人,却也只是受了些许皮肉小伤,这些轻微的疼痛反而能让他更加警惕。 当他的长剑被山贼头子的砍刀劈开之后,他知道,这是个攻下对方的大好时间。此刻,短剑终于出鞘,以常人无法理解的角度弧形曲转飞向了敌人的要害。那贼头只见向隆伸出一只手来,并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却忽然觉得腹部一阵剧烈的疼痛——自己拿着砍刀试图挡开长剑的右手是抬举着的,恰好没有能够护得住自己的命门,而短剑侧向刺入了自己的身体,这使他彻底懵了头脑。 向隆一抽手,短剑被拔出,山贼头子的疼痛感更是倍增。当然,向隆不会给此人喘息的机会,长剑再次回到正轨,他双脚一蹬,疾速冲到了那山贼头子的跟前,长剑横向一抹——那贼头的喉咙被割开,顺势倒地。 收起了武器后,向隆看了看周遭,确定这三人已经不会再站起来后,才转身离去。 吴棣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一切。 这是他头一回如此清晰地看见向隆的身手,也是头一回看见向隆脸上冷酷的神情。 见二人归来,义军与村民们都欢呼了起来。 向隆这时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地,士兵递上了水,他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了起来。 本就是受了灾的村子,一切都被烧得差不多了,火也就没剩下什么了。当那些山贼的尸体被逐个抬出来的时候,那些活下来的山贼看见了自家老大的尸首,竟然还痛哭了起来。 一众人带着村民与伤员回到镇中心,那里的混乱还没有停止。路上向隆已经听了吴棣的概述,知道这里或许还会有暴民动乱。安顿好了这些村民后,向隆继续踏上了战场。 “等一下,你身上有伤,还是先给你包扎吧!”吴棣在身后喊道,向隆回过头去,只是一笑,就继续奔赴那混乱之处。 见又是一阵喊声传来,王元天回头一看,见有个人捧着一大把的榔头锄头之类的东西,递给义军将士,那背影很是熟悉,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向隆回来了。 这时候,又是一群人涌了过来,向隆没有拔剑,而是赤手空拳,用极其快的速度游走在这群暴民之间——又是一阵阵稀里哗啦的声响,不少人手里的武器掉了下来,原来是向隆用指力与掌力分别敲打在了这些人的关节穴位处,因为酸麻疼痛感,都也不由自主地松了手,个别忍住了疼痛的人则也被向隆顺势夺下了手里的家伙事儿给扔到一旁去。与民众混在一块儿的义军们见状急忙收起了那些武器与农具,有的人想与之争抢,但毕竟一边是游走江湖的老手们,一边则是临时聚集的乌合之众,三两下功夫这群暴民就被镇住,并且被围困在了一起。 向隆见收缴的差不多了,刚想转身回去与王元天等人回合,却还不等踏出步子,身后就卷来了一阵疾风——他感到了耳畔压来的风力,急忙一闪——一把砍刀从自己的右侧劈来,他回过头去,见眼前人对自己虎视眈眈,似是有着深仇大恨一般。向隆不敢怠慢,因为眼前此人杀气太重,不得不抽出了长剑应对。 见向隆竟然使出了武器,义军众人即刻引开了围在一旁的人,高喊着危险。 向隆定眼望去,见眼前这人手里的武器很是眼熟。他刚想开口询问,对方却冷不防地又突然攻击而来,砍刀的路径似是毫无章法地袭来,但却猛力十足。向隆双手持剑才抵住了这砍刀,左腿向后一撑,身子一纵,才顶开了那砍刀。 向隆看了看自己的剑,似是已经被砍出了个小口子,微一蹙眉,再次抬眼冷静仔细地观察起了对方的模样。这人自己确实从未见过,个头与自己一般高,体形倒是魁梧,一脸凶狠的样子与那山贼们有的一拼——想到了山贼,向隆似是灵光乍现。他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对方并没有明白向隆为何如此神情,只是继续做着主动攻击。 手里的砍刀再一次劈砍而去,向隆没有接招,而是侧过身去,用刀背猛击那人的手腕。一阵剧烈的疼痛,似是骨头都被敲裂了一般,但是那人的手依旧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武器,向隆没有罢休,伸出左手掐住对方的曲池穴,右手的剑回锋一扫,割了那人的手筋。如此一来,砍刀才落下了地。 向隆用脚挑起了那砍刀,大喝一声:“你与那山贼头子是何关系,为什么用的是同样纹饰的砍刀?难不成这刀是一对儿的?” 听见向隆此言,吴棣赶紧从一旁取来了刚才收缴到的那把贼头子所用的砍刀,二人一对比,发现真的是如出一辙的工艺。 那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起来,闷声不响。有些暴民认得他,开口说道:“你不是说要带我们一起出城吗?怎么会与山贼有关?” 听得此言,向隆心里有些眉目了。他冷笑一声,说道:“恐怕,他与那山贼头子是拜把子兄弟吧!俩人商量好了一个捣乱一个打劫,这样才能好好大赚一笔呗!” 说着,狠狠地将两把砍刀对刃猛地互砍,瞬间刀刃被断成了两截,两把刀都成了废铁。 有的人走上前去,拾起了被向隆扔在地上的砍刀,仔细对比着,而后惊呼:“真是一模一样的啊!” 暴民们都冷静了,所有人都盯着那刚刚被向隆制服了的人看着。 “就是他,带头让我们闹事的!”有人站了出来,指认眼前人就是暴民之首。 向隆对下身,对那人言道:“你的好兄弟已经死在了我的剑下,你可有什么遗言?说完了,我送你上路与他相会,你们路上也好多个伴儿了!”他冷言冷语地说着,丝毫没有怜悯的心情。 只是此时,所有人都不曾为眼前之人说情。 那人闭口不提任何事情,向隆依旧冷笑,提起了剑就打算砍下去,这时候那人才急忙开了口:“我可没说我与那伙山贼有什么关系,你为何要砍我!” “原来你也怕死啊!”向隆放下了剑,俯视着被降服压跪在地的暴民头子,“说说,为何要组织乡亲们闹事?别跟我说是为了出城,城门总是会开的,不过是等疫情被控制住了自然就会开!” 那人撇过头,一脸不满的样子,却又不得不开口,“我……不过就是担心城门不会开嘛!而且,”他突然抬起头来,似是想到了什么极佳的借口,“这万一不开城门,朝廷又派了军队前来屠城清城,我们可如何是好啊!” 向隆用脚顶起了那砍刀的手柄,问道:“那这两把砍刀你怎么解释?”接着,他又环顾四周,“各位之中可有锻造匠人的?来看看这两把刀的来头如何?”应着他的喊声,从人堆里挤出来一位像是个匠人模样的男子,他走上前来,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两把刀,站起身后对着众人说:“我知道这对砍刀,是出自我师父之手!这对刀在十多年前就被劫了,后来就有人见过山贼的人说看见过这把刀,想必就是被这伙人劫了去的吧!话说,山贼劫走的东西你为何会有?”那锻造匠也忍不住问了起来。 向隆不想等眼前这人再找借口,再次提起了自己的剑,那人抬着头看着向隆毫无任何表情的脸,自是知道难躲这一劫。他笑了,“呵呵,不过是群屁民,还真当自家有什么宝贝呢,害得我们兄弟如此大费周章,真他妈不值!”话音刚落,人头亦落。 正文 第六章、君心不古 目睹了全程的一些义军们欢呼了起来,向隆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吴棣站在一旁,回想起先才看见的一幕幕,他更是觉得,向隆不再是自己过去认识的那个人了。 王元天与顾言希走到向隆身边,夸赞着他的举动。 一众暴民们都不再闹事了,而是老老实实地认了错,并且愿意协助官府一同维持秩序。 “话说,你还真把这家伙给砍了啊!”王元天有些吃惊,他觉得向隆平日里一向温和,不该如此决断地就下了杀手。向隆摇头,无奈地说道:“若是留着他的性命,恐怕日后还会生出祸端。” 刚才随着向隆一同前来的一些村民,全都跑到了他的面前,集体跪了下来。向隆一惊,赶忙想扶起面前的老者,却听他如此说道:“壮士!若不是你,我一家老小恐怕都得死在贼人手里了!请受我们一拜啊!”说着,全都对着他磕起了头。向隆急了,忙叫身边人帮忙将村民都扶起来。而后,老者继续说道:“虽说我们的村子都被山贼给毁了,但是人还在!只要老天开眼,能种下粮食,这日子也还是能继续过下去的……还好,天无绝人之路啊,有你们出手相助,我们这些普通百姓才能多活些日子啊!”向隆心中一阵酸涩,他与吴棣商议,让县官想法子找些能住的地方先安顿好这些村民。吴棣的名气在此之前已经让不少人知晓,县官们不敢怠慢,村民们也很是拥戴。他们簇拥着二人七嘴八舌地说着,似是巴不得把他们留在当地一样。 只是,解决了暴民与山贼之事后,还有更重要的疫情需要控制。次日,他们再次与城里的大夫做着商讨,新的药方已经被开了出来,只是尚且不知究竟效果如何。 快马送信来报,袁峰子的手下已经顺利地接到了向隆的师父。向隆也担心都城中的状况,毕竟现在眼前的局势很是不稳,他担心张熙仁一人在都城是否能够顺利安排得,就怕有朝廷中人发现让张熙仁的处境变得危险。 几人再三讨论后,觉得如今就只剩下瘟疫一事,也该赶紧回去了。他们留了些许义军士兵在城里帮忙,一行人再次赶回了都城。 经过层层禀报,疫情爆发七日后关于疫情的消息方才传到了禁宫皇帝的桌上。 打开那写着急报面子的奏本,皇帝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便把此事扔给尚书令去安排。 途中遇到丞相,又将此奏本交给了丞相查阅。他将奏本重新带回了御书房中,并对皇帝说道:“皇上,这疫情可不能小觑呀,您看,此事应当如何处理才更为妥当?更何况,还有暴民制造混乱试图逃出疫区,如若不及时控制,恐怕疫情沿袭至都城呀!”丞相微微低着头,抬起眼注视着皇帝的神色。他明白,皇帝只不过是个胆小怕事的黄毛孩子。 果不其然地,皇帝一开口就是毫无自己的主意:“依丞相看,这疫情该如何控制才好呢?若蔓延至此,可是不得了呀!” 丞相挺起了胸膛,回道说:“既然群医无术,那就还是劳烦将士们再跑一次——之前洪飞将军镇压灾民一事办得干净利索,不如这次还是让他去平定疫情,如何?” “好,既然丞相这么说,自然是好的!来人,快去宣洪飞将军!” 丞相则在一旁吩咐着其他事宜,“去,多准备些火油弓箭!要快!”丞相司直得令后便迅速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洪飞也到了殿上。见丞相也在,心里就嘀咕着准没好事。 “将军,此次召你前来是为了件重要事——你且看看这奏本!”丞相将奏本递给洪飞,只见洪飞读后,心中似是觉到了什么,略有失色。 “洪飞将军,莫非,你已经知道了这次皇上召你来的任务了吧!放开了去做吧,东西老夫都给你准备好了!”说罢,丞相司直就前来汇报完事。 洪飞看着堆在地上满满的火油,心中万分纠结了起来。之前屠杀灾民之事,他也是看了吴棣的前车之鉴才不敢不从。如今竟然还要他再下杀手,实在是于心不忍。只是,这一时之间又想不出对策,于是焦虑地踱步在宫门边。 就在此时,左瑾魁恰好巡视至此,见到洪飞便上前招呼。 洪飞见到左瑾魁像见了救星似的,赶紧上前叙述心中苦闷,想问问禁军统领可有良策。 只是,左瑾魁空有一身武艺,对控制瘟疫之事也是毫无对策可言。这时候,他想到了御史大夫张熙仁。于是,他便带着洪飞到了张熙仁的府邸前。 巧在,张熙仁和吴棣正想去拜会左瑾魁,却听到家丁来报说他与洪飞二人在门外等候,这可乐坏了二人。 赶紧请了两位武将入座后,张熙仁故作无知地问了起来:“二位将军今日前来,是有何要事相商呀?” 就在此时,张若珺从旁殿姗姗而来。左瑾魁尚未开口,就似是闻到了女子柔香,回头望去,张若珺似是仙子下凡一般,飘步而来。洪飞是第一次见到张熙仁之女,见这妮子唇红齿白珠肌明眸,亦是看直了眼。 只见她纤纤十指捧上白瓷茶盏递于左瑾魁,他伸手慌忙接杯时不小心轻触到了张若珺的肌肤,顿时感到手指间一股如脂腻滑,温润的茶盏让他的双手产生了错觉似是碰到了眼前女子的身体一般,忽地整张脸都通红了起来。 在一旁看着的张熙仁笑而不语,而洪飞也早飞了神儿,或许都忘了来此的目的。 品茶两三口后,二人总算是回过神来,说起了正事。 “张大人,您是不知,上回命我前去镇压暴民,我也是因为见了吴大人赈灾后却被贬的后果才不敢违抗,生怕若不执行就会砍我的脑袋啊……只是,到如今,我依然后悔,哪怕就在当时砍了我也就罢了,起码也不用背负这一世骂名!”说着,洪飞一口气吞了茶盏中的水,猛地咽了下去。 “洪将军,你既心中不愿那就是好事。要知道,最怕旁人误会你是个嗜血如魔人呀!”张熙仁在一旁煽风点火,生怕洪飞胆小再被丞相利用一次。 “可不是嘛!”洪飞一拍大腿,继续说着,“张大人你瞧啊,这回就变成让我去屠杀疫区灾民了!而且,他还不明说,直接扔了一堆火油弓箭给我瞧着,你说,这还有完没完呢……”说罢狂摇起头,无奈到已经无言以诉。 左瑾魁在这时终于开口了,“所以,今天我特意带了洪将军来就是想让张大人给出出主意,可否有那控制疫情不用洪将军再次陷入不义之法?” 张熙仁缓缓地摇着头,摸了摸胡须,回道说:“难……太难。要知道即便是控制了疫情又如何?看看吴大人……”说着,他指着吴棣,“都做了万难之举救了那么多灾民还供奉上了珍宝,竟然就得到了这么个结果。寒心,实在太寒心!”说着,张熙仁脸上五官都揪到了一起,表情痛苦地如同吃了一大口酸枣似的。 左瑾魁明白,张熙仁这是在甩话给他。他马上就接上了张熙仁的意思,对着洪飞说道:“洪将军,这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你看……莫不成还让我们造反不成嘛!” “哼,造反就造反!”洪飞一拍桌子,咕噜一下就把众人想要的话给吐了出来。 张熙仁心中窃喜,但依旧故作紧张,“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大逆不道之事,洪将军怎能轻易言说,小心隔墙有耳啊!” “怕什么!老子这回还豁出去了!老子既然从了军,就没怕过死……虽然先前是怕了这么一回,但现在宁可丢了脑袋也绝不让人戳一辈子脊梁骨!” “好!说的好,这才是条汉子!”吴棣站起身来,使劲拍起了手。左瑾魁也接应着,“既然洪将军都豁出去了,那我也豁出去了!我左某这回就舍命陪君子,反就反!” 见二人亢奋之态,张熙仁与吴棣互相使了个眼色,心中都乐开了花。 送二人临走之前,张熙仁还特意告知,已经安排了人联系全国名医以寻治疗瘟疫之法,同时也约了这二人次日再次相聚。 即刻吴棣就骑上快马飞奔至德和酒楼,讲此事细数讲给了向隆王元天一行人。顾言希在一旁拍手称快,“天助义军,既然都有两位将军都有反意,就差让他们入伙义军了!” 向隆点头赞同道:“不错,而且我们也不该是‘造反’军,是义军,且还是‘清君侧’!” 听了向隆所言,顾言希拍腿狂赞,“极好!这才极好!我们不是‘造反军’,而是‘义军清君侧’!” 正文 第七章、借清君侧 到了约定再次相见之时,左瑾魁协同洪飞一起踏进了德和酒楼。 刚还是人头攒动各路客人们都还来去自如,不一会儿,这酒楼里就剩下了一群特殊的人物。酒楼的大门也顺势被关上,只剩下一群志同道合之人汇聚于此。 只见李昌清与张熙仁一同从厢房里走下楼来,对在场所有人作揖。 “三位将军,请这边坐!”张熙仁引着吴棣,左瑾魁与洪飞三人就坐。而吴棣则调侃道:“这儿只有两位将军,我只是顶了个空将军帽子罢了,不算不算!” “咳,吴大人你可别这么说,上回赈灾一事,你做得对,你手下的部将们也是人,你若号令他们肯定还是听!”洪飞的声音亦如洪钟一般,说得吴棣乐出了羞色。 “各位,你们也听见了,洪将军刚才所说的话——你们千万别以为应了朝廷指令屠杀了灾民的将军就不是好人——洪将军也是有苦难言呀!且再想想他刚才所说,他得有多想和吴将军一样做赈济灾民的义举啊!只可惜……头上有猛虎,难以招架呀!”张熙仁做出玩万般惋惜之状叹息不已。 这时,向隆坐在一旁开始插上话了,“猛虎?是哪头猛虎呀?” “那还用说!”洪飞即刻接应着回道,“不就是当朝丞相那厮吗?他这回还学会暗示了,丢给我看个瘟疫灾情的奏本,明话不说,直接扔给我火油弓箭!” 众人唏嘘阵阵,皆痛斥起了丞相此举。 “要知道,现在皇上是只听他的,他的话比圣旨还管用呢!”洪飞依旧不依不饶地说着,这也应了旁人的心思。 顾言希说道:“既然,如今这些耸人听闻的事情都是由丞相起头安排的,而且皇上年幼无知,根本没有执政的能力,作为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又能做些什么呢?可否有办法,把那丞相赶下朝堂呢?” 左瑾魁摇头开口回道:“不可能,除非是进军禁宫,围了他们一干所有人,还得在外面绑了所有的家眷才能控制得了丞相一干人。否则,稍有纰漏,我们这群想赶他下台的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这么说来,只有起兵这一条路咯?”向隆问道。 左洪二人同时回道:“不错!” “好!”王元天猛地冒出一声,惊地左洪二人浑身一震。他们定睛一看,眼前的光头壮汉双目炯炯如火,身高足足比自己都高出一个头来,背脊宽厚如牛,一旁还放着一根雕工精细却粗如臂膀的铁棍。只听王元天说道:“既然将军们都有起兵之意,尔等又可还有异议?” 所有人都又纷纷摇头。 “那么,请问将军们,若我们打算‘清君侧’,该怎么做才好呢?”王元天单刀直入地就问了起来。这一问,倒是难住了左洪二人。吴棣也摇摇头示意暂时无计策可施。 就在此时,向隆站了起来。 “刚才,禁军统领左将军说了,若是打算起兵,不光得围住朝臣,还得在外牵制其家属……这需要的人手可是不少的。且不提外面,就说那禁宫之中,也只有几位将军才能进出自如,若要反之部下可会听从?” 左瑾魁回道:“禁军之中有我不少亲信,他们的想法与我相同。而洪将军这次骑虎难下,想必手下将士们也会有相同的想法。” “那便好。将军们,试想若我们以‘极可能会有亲友正在瘟疫区中受被屠杀之险’为由说服,将士们或许会尽数倒戈,只是需要挑选个合适的场合,让众人心甘情愿跟随将军们围剿佞臣才是!”向隆继续做着提议。 洪飞回道说:“不错,这位兄弟说得对!不如这样,左大哥,你也带上一些兄弟,今日未时我们上校场集结,我就把丞相给我的火油和弓箭都堆在大家伙面前,让大家伙一起做决定,咱是拿这些东西烧杀灾民,还是还给那该死的丞相,也让他尝尝这苦头!” 向隆站起身,抱拳道:“洪将军是真汉子!有你如此想法,只待今日校场点兵后,且看诸位将士们是否愿意与我等一同‘清君侧’——洪将军,在下提议,你可在点兵之后,以出征前为皇上与丞相一展军威为由,带着人马到禁宫假做演绎。届时,不就可顺水推舟将他们尽数擒获?” 洪飞连连点头,只听向隆继续说着,“而我们这群人,也会集合所有人去朝臣居所带出家眷,这里已有张大人所提供的各处住址,后将会分发给各支小队。待直系家眷每户各带出一致二人,主要为夫人和子嗣或是长辈,再由禁军兄弟开启禁宫城门——将这些俘虏们展示于朝堂之上,看他们那些佞臣还是否会为了丞相拼命而舍弃血亲!” 顾言希也站了起来,补充说道:“是啊,这些佞臣宁可屠杀百姓也不愿多花一份力多出一旦米去赈灾,如今就让他们尝尝亲人命危是何等滋味!我们也不用真下杀手,做出一副凶猛架势即可,各位认为可好?” 众人议论纷纷,各有说辞。毕竟,即便不打着反军旗号,这也是在做和打仗如出一辙的事,不出点血不太可能。 只是,向隆与顾言希不这么认为。 向隆继续接着顾言希的话安抚着众人,“各位莫要担心,此次俘虏朝臣家眷一事并非为了大动干戈,而是为了清除丞相一派势力,并将其余佞臣逐一法办才是目的。若是轻易就杀了人,我们又与那下屠杀之令的丞相与昏君有何差异?” 听到这话,方才不接受这二人想法的义军成员才明白了过来。 “只是,话虽如此……”向隆略有担忧,“保不定会另有变数——不得不考虑,若是丞相一干人等打算争个鱼死网破,我们该如何应对?”众人点头示意,都互相窃窃私语了起来。 “在下认为,擒贼先擒王,而真正的贼王不是皇帝而是丞相。”向隆伸出手臂,指向了那禁宫的方位,“倘若丞相欲大动干戈,我们就即可将其击毙,以免后患。只要其他人见丞相一死,必定军心涣散!” 王元天等人在一旁称好赞同,左瑾魁与洪飞低头商议着,接着也回过头来对向隆表示认可。 “既然各位都赞同,还有一事,向隆也要继续请教各位如何安妥——就是,如何处置皇帝。” 说实话,所有人都明白,这个皇帝只是个摆设。但是,留着他不光没什么用处更没什么好处,一时间还真想不出该如何安置才妥当。 “安妥——这个词说得好,”顾言希在一边琢磨着,“他若求饶,就让他自行选择,是另择朝臣还是自愿退位——这另择朝臣嘛,必须让他即刻选出一个能够胜任丞相一职,能够重整朝纲之人;倘若他选不出,那就好办了,让他提前下个诏书自己退位了既是!” 众人哗然,帝王退位乃是换天大事,虽说先前都有考虑过将那无用的皇帝换了,可是谁都没想过换谁上去才妥当。 向隆在一旁苦笑。 此时,张熙仁开口了。“诸位……诸位请静一下,且听老夫说两句。” 一见御史大夫亲自上阵,众人也就暂且停了私语。 “诸位可还记得向兄才在德和茶馆说过的话?”张熙仁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只听他继续言道,“这皇帝也好,统帅也好,英雄也罢,其实都只不过是个称呼。而这几者最大的区别就是,皇帝应该是最累的一个才是!” 听到这里,许多人都不理解张熙仁想说什么。 有人就高声问道:“张大人,为什么说皇帝最累呀,皇帝不是最享受吗?” 张熙仁长笑不已,回道说:“此言差矣!所谓帝王,须得体恤黎民疾苦,整治朝纲人伦,传正道扬正气,做的都是比牛马更累的活,所以才得给他最好的吃穿衣物,否则,皇帝也是人啊,天天这么干活还不好好养着,岂不是个个都得英年早逝吗?” 被张熙仁这么一说,许多人都安静了。 向隆在一旁看着张熙仁,心中不禁感叹——此人虽然是御史大夫已位列三公,但是皇帝还是太有眼无珠。 “另外,各位可曾想过,为何帝王世家都是世袭?旁人不懂,或许会认为,世袭只是为了权力不外流。但事实并非如此!”此言一出,众人惊叹之余更是不解了。 “除了历朝历代打天下的皇帝,其他世袭而得位的帝王都是自小就被培养起来的。可有人知道历朝太师都是何许人也?作为皇储,不光得文武双全有勇有谋,更需得有容得了天地的心胸,如若不然,忠臣难留,必然是佞臣肆意妄为之态而起,就如同现在这般!”说道此处,张熙仁似是有一股怒气上头。他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神,淡下了态度,继续解释着,“我可是见过不少皇子成日被逼着念书练习骑射而对身边侍从泄愤撒气的,可想这群孩子虽是锦衣玉食着长大,但也过得未必能比老百姓舒坦……只要百姓不愁温饱,其他的又有什么比不上他们呢?要知道,所谓帝王无情,若是有情,就是上天给上一百条性命也不够他用的!想想,会有多少人整日想着骗了眼前这傻皇帝杀了他自己座上皇位享福?呸!当皇帝哪儿是享福的,那是吃苦的!说是要视君如父如天,其实也就是让普通人别犯傻,改朝换代的事儿只有在当今一片混沌之态之时方才可行,若是太平盛世还有人想着篡位夺权,那还得了!” 当所有人都在议论着张熙仁的话时,向隆突然想到处理皇帝去留的最佳方法,说道:“如今的皇帝,确实还是让他自己选一条路的好。如此,还能看得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倘若他自认为不配为帝甘愿退位,我建议,就且让他留在这皇帝的位置上再为观察;但他若只是求生求饶还想留有权位,那就必要废之!” “说得好!如此甚好!”顾言希惊叹着向隆的想法,“你能想到这一招,实在是好,如此一来那小皇帝心智与人品如何就清清楚楚了!” 张熙仁喝了口茶水,听着向隆所言,笑着点了点头。 午时,左瑾魁就带着人到了洪飞所在之地。 “这还有一个时辰呢,这么急着来作甚?”洪飞笑道。左瑾魁回道说:“不是急,是来看看你这里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 “兄弟放心,这点事情我还是能办妥的!” 二人带着亲卫队上了马,一同向校场奔去。 正文 第八章、混战禁宫 未时一到,校场上齐刷刷地站满了军士,黑压压一片。“看这阵式,丞相可还给你派了不少人手嘛?这儿得有五千人马吧?”左瑾魁坐在一旁问道。 “我洪某人毕竟是靠自己这身硬功夫座上的将军之位,虽说是去干那不得已的差事,但人手自然也是少不了的,毕竟那丞相的意思是让我赶尽杀绝,恐怕他还会担心我这儿的人也会染上疫情,怕人不够用吧!” “恐怕他恐怕的不会成真,他没想过的倒会成真了。有这些人,嘿嘿,洪将军,你可就能一雪前耻了!”左瑾魁这一言,说得洪飞心里是五味杂陈。如今,他只有一个想法,就如同刚才左瑾魁所言,只为了一雪前耻。 洪飞清了清嗓子,对着五千将士吼道:“兄弟们,都往这儿看看,这些是什么?”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一堆砌城墙的火油桶与弓箭。 “各位可知道,不久前,丞相就是丢给我本灾区爆发疫情的折子,再扔给我这堆东西,什么明话都没说,就让我办事。各位,可已经明白了这其中的问题了吧!” 所有人心里都开始嘀咕了起来,只是,不能开口。 “但是!上一回,我洪某自认已经是犯了天大的错误!我应该就扔了自己这颗人头,也不该接朝廷屠杀百姓的指令!”说罢,他抽出长刀,“唰”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臂,顿时鲜血喷涌而出。 将士们都惊呼了起来,他们从没见过洪飞如此自残,但更多的是挺了他的话,都明白了将军心中之苦,而自己更是做了如此恶性实施的道具,各个心中苦闷不已。 “这点小伤,比起当日惨死的灾民算的了什么!今天,我就在这儿挑明了,我洪飞要向百姓们赎罪!但是,我即便是现在在此自刎也帮不了黎明百姓——所以,我洪飞决定了,清君侧!要跟着我干的,就都举起手里的武器,让我看看!如果,你们中间有人想去告密,我洪飞不怕!大不了就是碗大一刀疤!” 齐刷刷地,只听“哄”地一声,所有将士们都举起了手里的武器,也包括了左瑾魁带来的二十余人也一同举了起来。 左瑾魁站起身,走到洪飞身旁——“诸位,我乃禁军统领卫将军左瑾魁。今日,也愿与洪飞将军一同‘清君侧’!”说罢,也抽出了自己的长剑高举过头。 “只是,这清君侧,不是说清就清的。这不,丞相给我们准备了任务,我们也得让他们咱军队的雄姿不是吗?我这就去请示,明日一早就带着大家伙去宫门前演武喝威以彰显我军军威!到时候,该怎么做,各位明白吗?” “明白!”一声回应,震彻天际。 次日,洪飞顺利地带着五千人马集结于禁宫大门外。只见宫门缓缓打开,左瑾魁亲自带着人来迎接洪飞的军队。 所有朝臣都已聚集在了广场之上,看着洪飞正儿八经地开始演武,都还看的乐此不疲。 殊不知此刻,所有朝臣的家眷,哪怕是张熙仁的妻女也一同跟着义军朝着禁宫走来。 就在前一晚,向隆特意嘱咐了张熙仁,让他与其志同道合的官员们也假装家属一同被俘,这样才能确保他们的安全。起码,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被丞相怀疑而受到伤害。 演武才进行到一半,宫门被再次打开。许多人正被看热闹的心情笼罩着理智,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因为义军们也穿着军人的装束,而他们携带的家属又是朝中重臣们的亲眷,一些并不知情的禁军将士们见是左瑾魁亲自带领而来也就没有多问,很自然地认为这些都是一同来参加演武大会的。 也就是在义军与朝臣家眷们刚刚踏入演武所在的广场之时,有一些大臣发现了异样,因为他们都开始陆续看见了自己的亲眷出现在不远处。而身边,却又都紧紧跟随着士兵,神情古怪。 此时,有的大臣开始吵嚷了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今天没说过请了家眷来一同观看演武吧!” “是啊,我也看到我家夫人了,好像样子不太对劲啊!” “话说,不是只有五千人吗,这里不止五千吧……” 当朝臣们意识到事态有变,突然,洪飞亮出宝刀,高喊一声—— “清君侧,保黎民!” 话音一落,五千将士分成三波,第一波冲向殿堂围堵活捉朝臣,第二波围住不知情的部分禁军并与之厮打,第三波则回道禁宫门口关上大门,与左瑾魁一同驻守。 洪飞再次大喊一声,“若敢轻举妄动莫怪将士手下无情先斩亲眷!”而后亲自上阵与骠骑将军奋战,同时吴棣也冲了出来与众禁卫军扭打了起来。 围绕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片混战开始的亲眷们极度恐慌,都抱作一团哭天喊地。 此时见还有一个车骑将军无人应对,其正与将士们对峙,王元天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哐当”一声铁棍砸在了车骑将军的铠甲肩头,只见王元天一个缩手调转棍头,风声嗡嗡地袭向车骑将军头部。由于事发突然,所有上朝后来到广场看演武的武将都并没有携带武器,只能徒手接招。 只是,王元天这一下的力道实在太大,车骑将军先是左肩骨裂,再是右手臂断,已经毫无招架之力,即刻投降。王元天将其交给身边一个小将看管,再跑上台阶帮着洪飞一同抗击骠骑将军。 只见骠骑将军虽然是赤手空拳,但也竟然能够让手执宝刀的洪飞无法伤他半分。毕竟,他手中没有武器,暂且也伤不到洪飞,二人僵持不下,王元天这突然夹击,使得整个局势迅速变化。骠骑将军一个踉跄,勉强躲开了突然来袭的铁棍,但是好景不长,王元天行动迅猛,棍子飞速回到了正常轨迹直接刺向了骠骑将军的腹部,只是此刻再用手臂遮挡也为时已晚,其整个身躯都被铁棍的这一击而飞出数米远,撞在了圆柱之上。一旁几个小将见状,赶紧将早已准备好了的绳索将其拷上。 但是,现场还有一个武将,他一掌一个,撂倒了不少士兵,他意欲突围,暂未下杀手。小将们见无法招架,都只能围着他,不敢直接过招。 此时,向隆与顾言希冲上了台阶。他们一个奔向了被小兵们包围了的大将军仇天勄,另一个奔向了正慌不择路的丞相。 顾言希一个箭步挡在了正欲从侧路逃脱的丞相,丞相身边的其他人见有敌人前来都吓得往后缩,恰好被一旁的小兵们围住。 丞相见状,故作镇定还露出狡猾的笑容,对顾言希说道:“我说,这位英雄,你高抬贵手,放了我,我可以答应你任何要求,真的,什么都可以!”顾言希冷笑道:“就凭你?成啊,那我不动手,你就在这儿自行了断如何?” 听了顾言希此言,丞相知道贿赂无用,板起了脸,恶狠狠地回道说:“哼,就凭你这毛头小儿也想跟我斗!来人,快!快把这个逆贼给我杀了!” “可惜,现在似乎没人能做你的走狗了!”顾言希从手中抽出细鞭,“嗖”地一下如同蛇一般地窜了出去,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绕在了那丞相的脖子上,使得那肥头大耳的家伙拼命咳嗽不止。 另一旁,向隆正与大将军周旋。此人与其他将军不同,平定边疆战事的功劳基本都被他尽数收入囊中,而其地位在三公之上,朝野上下虽然丞相的势力最大,但也忌讳这位大将军三分,平日里丞相亦是待他殷勤有加不敢怠慢,甚至连自己的小女儿都嫁了过去。 那仇天勄夺了一小兵的长枪,枪头正指着向隆的额头,纹丝不动。而向隆手执长剑,只是顺势架于腿边,毫无其他架势。 仇天勄细细打量着眼前这年轻人,气定神闲,恍若四周无物,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毫无情绪,亦无杀气。他实在拿捏不住向隆的底细,只是觉得贸然进攻或会不利。于是,开口问道:“小子,敢在本将军面前如此镇定,可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让他未曾想到的事,向隆不光是毫无所动,还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势态。虽然他作为大将军杀敌无数,在战场上的经验应该远比这年轻人多得多。但是,看着眼前的事态,再看这毫不动摇的对手,他心里有一丝不安。只是,就是如此简单的不安,都会动摇一个人的基础。 向隆在此刻其实也做着同样的事情。他一直在观察着眼前的这个将军,见对方动摇自己未果,竟然反被自己所动摇,心中明了。 刹那间,他的左手从右侧腰间抽出短剑飞射向仇天勄咽喉,说时迟那时快,仇天勄立刻挡下了那短剑的去路,手中的枪头缨子被削去了一半。 在他尚未缓过神来之时,向隆却已经冲到了他跟前,只见向隆双眼如炬黑眸上抬眼露三白,眉头毫无褶皱,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右手长剑瞬间刺向了仇天勄的额头。仇天勄顺手将刚刚挡去短剑的枪头继续回路阻挡长剑,幸亏反应及时,长剑被挡开了些许,但却还是划破了他的脸颊。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不光第一次的短剑是幌子,这长剑的一刺也是幌子——他的余光感觉到了一道白光,从自己的左侧弹指间飞到了自己的右侧,才想将目光定到那光来源的地方,却感到右侧颈部一阵剧痛。 “大将军!”一旁的几个朝臣目睹了一切,惊恐地喊出了声来。他们本想寄托希望于这最勇猛的将军身上,可却没想到自己看见的竟然是他惨败的一刻。 他的余光捕捉到的正是被他打偏的那只短剑。向隆的左手早已与短剑直接系上了鱼线,在那短剑回到左手上的一刻,剑也就顺势被刺入了那将军的颈部。 只是,下一刻发生的事情,让这位将军再次诧异。向隆终于开口了,他说了一句:“不要拔下这短剑,恐怕会止血不住,稍后再让人为你处理伤口,且到一旁歇息吧!”说罢,用长剑割断了鱼线,收剑抬头傲然离去。 向隆并不怕这将军会再次反击,因为就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昔日威猛的大将军,已经失神跪倒在地。 看着如同失了魂儿似的仇天勄,那些个朝臣无奈不已,甚至有的人还以为这将军或许已经死了,因为那模样就和死了差不多。 但是,他还活的好好的。 他没有做任何反击,还跪倒在地,并不是因为受伤太重——对于一个久经沙场的人而言,这点伤痛算的了什么……他之所以会如此失魂落魄,却是因为他全程都看着向隆的双眼:他不反击,不是不想击退这个敌人,也不是无力继续反抗,而是向隆的那番话让他竟然产生了无法反抗的意识。 他在这对手的眼里,不止是看不到任何情绪,亦看不到任何目的,更看不到任何生死。 仇天勄是看惯了生死的人,太明白手执武器互相厮杀的人应该是什么样的神态。可是,他不明白,这个对手,为何连视死如归的心情都不曾有过? 直到向隆的视线离开他的那一刻,他都只是看到一双坚定而又冰冷的眼睛。 突然,他如同开了天启一般地,明白了些什么。 他扶着脖子上的匕首,仰望着天空,许久都没有任何动作。 “无畏……”仇天勄与其他被俘的朝臣坐在一起,正有士兵打算为他处理伤口,只听见他喃喃自语着,“这是真无畏……非死非生,生亦为死,死亦为生……” 离开了战场的向隆并没有庆幸自己顺利地击垮了大将军,而是松了口气。他一开始并没有实足的把握能让这将军不再反抗,但是在来回的这几招中,他感觉到了这将军的某种执念——不错,他是个驰骋沙场的英雄,早已见惯了生死不假,而就是因为他见惯了生死习惯了胜负,不争胜负才会让他彻底动摇。 向隆做的,只是收服了对方继续对抗的理由。对于一个习惯了拼杀的武将,如果连选择生死的必要性都给没收了,对方也就自然不会再有继续的念头。 那可爱的将军竟然久久都沉浸在向隆所布下的迷魂阵中,反而是让向隆根本就没有料到的。痴迷,或许真的会让人做出许多不可思议的举措。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这一行“清君侧”义军们,确实是占尽了好时机。 被制服了的丞相与皇帝,被洪飞与王元天死死看住,并将他们与其他文臣隔开。 正文 第九章、佳人凄凄 就在众人将皇帝与丞相押在金殿御座前的台阶下时,皇帝的妹妹淳玉公主从偏殿跑来。她从宫女们处听说了朝堂之上所发生的变故,心焦于事态发展,干脆亲自冲了出来一探究竟。 只见这淳玉公主柳眉如烟明眸善睐,却着一袭素服,头只一支白玉簪,耳畔两点红若鲤。她放缓了步伐,走近皇帝身边,没有人阻止她靠前。她只是默默地看着众人,再回头看着正坐在地上的哥哥,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忽然,她对众人开口说道:“今日发生此事,淳玉并不觉奇怪。”听到她的话,所有人都为止一愣,好奇她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顾言希上前盘问道:“淳玉公主,这厢有礼!殊不知公主何出此言,莫非公主早已料到朝中会生变故不成?” “说朝中变故,倒不如说是朝外变故吧……”淳玉傲气凛然,“皇兄之作为,妹妹早有耳闻,先前镇压灾民一事大错不说,听闻此次还欲命那洪飞将军再次屠杀疫区百姓,丞相,你说,这可是逆天之罪?” 见公主气势汹汹地质问着皇帝与丞相,一众义军与将士们都是一惊,而后也都心生敬意。 丞相抬起头,欲言又止。 “怎么,话到嘴边说不出口?我来替你说!”淳玉毫不退让,义正言辞地抨击了起来,“我只是一女子,虽身为公主,但并不便干涉朝政。但是,天下黎民关乎国之安泰,不把百姓放在眼里又岂能在这朝中容身!皇兄,你说,这些年,我们这泱泱大国,已经变成了怎样一个萎靡小国?” 话已至此,淳玉再次长叹一口气,“这一朝天子一朝臣究竟应该何去何从,皇兄你说,怎样做才妥当?” 向隆见此公主竟能如此犀利质问于兄长,且此问恰好是自己所想,则静待答案。 皇帝慢慢站起身,又缓缓抬起头,环视了众人之后又看了看丞相那一脸苍白,再回过头看了看淳玉公主,久久都未开口。 当淳玉打算再次出口质问时,向隆走上前,提前做出了提问:“皇上,你是打算就这么继续留在皇位上,还是打算离开?若皇上觉得自己依旧可以胜任,那就请做出现在应该做的决定重整朝野——倘若皇上觉得,做这个皇上太辛苦,那我等必然会为皇上安排妥当将来之事。” 淳玉公主听着向隆的讲话,微微点了点头。她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但却又很快舒展开来。 皇帝迷惘不已,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顾言希追问道:“皇上,那就先问你,现今该如何重整朝纲呢?” 皇帝这时竟然又低下头看了看丞相,而丞相却一脸呆滞,似乎已经被先前的闹剧折腾得精疲力尽了。他开始慌了神,又看了看周围正瞪着自己等着答案的义军与将士们。 “皇兄,你倒是说话呀!”淳玉公主也催促着。这一刻,她只想早些结束眼前的一切,哪怕将来让自己去过那受苦受难的日子,也不想继续在宫中担惊受怕。 这时候,皇帝竟然抱着头蹲下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说着竟然还带着哭腔,这使得众人打心眼里觉得哭笑不得。 向隆也蹲下身,轻声问道:“那么,皇上,这么问你吧——你是想继续做皇上过和以前一样的生活吗?” 这时,听着向隆温和的语气,皇帝像是捡到了一颗救命稻草似的。可是,就在这一刻,他却抓错了稻草的位置。 “想!” 这就是他的答案,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淳玉公主默默地摇了摇头。 众人默不作声,都只是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这时候,丞相突然站了起来,且一把拽住皇帝勒住他的脖子,对着所有人吼叫起来:“你们不要轻举妄动!皇上在我手里,你们若是敢杀我,我就先杀了他!” 先前还被他的举动惊吓着的人们听了他的话,迅速又都默然了。 大家都只是看着他们俩,什么都没有说。 这时候,只有淳玉公主,她突然冲到身边最近的向隆处,顺势抽出他腰间的长剑,毕竟出身帝王之家,无论男女都必须习武,淳玉的剑法并不比宫中侍卫逊色,只见她飞奔向丞相,对准要害就猛地刺了下去——不偏不倚未伤到皇帝分毫,而丞相被刺中了咽喉,双手慢慢地松开了…… 原本以为皇帝就是自己的肉盾的丞相并没有想到公主是来杀自己的,而不是来挡在皇帝面前替皇帝做肉盾,他看着公主喘着气,手中拿着沾着自己鲜血的长剑,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看着这一幕发生的皇帝,彻底傻了眼,一时间脑海中一片空白。 淳玉公主扔下了手里的剑,倒退到一旁,随意地坐在了台阶上。 看着染着血的剑,皇帝似是看出了神。 突然,他拿起了被淳玉丢在地上的那把向隆的长剑,来回来回地看了三回——“呲”地一声轻轻的声响,似是布被撕破的声音似的,却见是皇帝拿着长剑戳在了自己的胸膛。 众人都惊呆了。没有人会想到,这个懦弱无能的皇帝竟然会做出如此举动——莫说提刀杀人需要勇气,杀己则需要更大的勇气,只好说这不成气候的皇帝早已连心也成了那丞相的俘虏。只是旁人或许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在此刻自尽,因为并没有任何人逼迫他,更没有过任何暗示要他死的意思。 淳玉公主看着这一幕的发生,也是如同先前的皇帝出神了一般,愣愣地没有动弹。许久后,她只是轻声苦笑了几声。 顾言希走上前,取出一块手绢,盖在皇帝的脸上,并示以哀悼。所有人都学着他一起哀悼着。 淳玉看着众人的行为,觉得无法理解。当她想开口询问原因时,向隆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轻声言道:“我们并不想皇上也沦落到如此地步——这次围闯禁宫,只是为了清君侧,本想若是皇上只是被丞相所胁迫,那只需要重整朝臣人员即可。可谁曾想……会是如此结果。公主且放心,我等绝不会为难宫中众人!刚才,公主义举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公主乃是百姓的恩人!在此,请受向某一拜!” 言罢,向隆掀起衣角,跪倒在淳玉公主跟前,磕下了头。 随即,众人齐声道:“请受我等一拜!”也跟随着向隆一同跪倒叩拜。 淳玉惊愕了,她慢慢地站了起来,看着这一群伏跪在自己面前的“反军”们,一时间,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既然如此……”淳玉放松了架势,轻声说道,“剩下的事情,就全部交付于你们了。” 说完,就转身离去。 众人起身,看着淳玉的背影,娇柔女子步态垂零凄凄冷冷,不由得让人心生怜悯之意。 此刻,向隆意识到,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大家去做。 他回头面对众人说道:“诸位,虽然丞相已被公主正法,而皇上亲手自尽于金殿之上,实事已成定局,但朝野内外或仍然会有丞相旧部或带兵前来攻城,我们还是尽快做好准备才是!” 顾言希也赞同此意,赶紧叫上左洪吴三人,并要求亲眼目睹这金殿上刚刚发生的一切的个别朝臣与将士到殿外告知众人。 被向隆刺伤的仇天勄也在其中,他主动要求到殿外告知宫中众人实情,并且欲助义军共同抗击或再度来袭的其他军队。 向隆心生疑惑,便问其中缘由。仇天勄回道说:“经过与你那一战,再看到今日公主手刃丞相,我胸中无限踌躇了许久……只是现在,我想明白了一件事,”说着,他伸手拍了拍向隆的肩膀,笑着说道:“后生可畏啊,将来,这里应该是你们的天下!” 说罢就朝殿外走去,向众人讲述先前一幕。 此时,张熙仁带着左瑾魁赶了过来,听了旁人概述了皇帝与丞相之死的过程后,即刻找到了向隆与王元天二人,“你们俩,还有洪飞将军以及吴棣将军一同出宫,待其他义军兄弟的情报再定夺如何行动,这里由顾言希与我还有其他一众兄弟看着,不会出事!话说,大将军与骠骑将军一行武将们,都说是经过刚才一战,早已没了反抗之意,愿意归顺我等协助重整军队,他们就由左将军负责引导!” 于是,众人按照张熙仁的分配分头行事。而向隆却又找到了大将军仇天勄,询问宫中可有兵器库。仇天勄亲自带着他到宫中珍藏了武器的珍宝阁中。“挑吧,看喜欢什么随便拿!” 向隆看着各式武器,样样制作工艺精湛,寒光宝气,确实个个都是珍品。而他只想找个称手的长枪以便马背上作战。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仇天勄后,仇天勄取出了两件武器——一杆金身长枪和一把带着黑色雕龙身的偃月刀。“这偃月刀……我可没试过啊!”向隆担心自己无法驾驭此物。而仇天勄轻声耳语了几句,向隆顿悟。他感叹道:“若先前将军手中有称手兵器,那向某定是惨败!将军,我……”仇天勄制止了向隆的话,“你还是赶快出发吧!” 于是,向隆便随着众人一同向城门赶去。 才到城门口,袁峰子就带着快马急报而来。 正文 第十章、胜之奥义 见袁峰子狂奔而来,向隆急忙迎上前去。 “疯子,怎样?” “在广渠城有一队三万人马的步兵驻军正朝这儿赶而来呢,但至少也得走到明天才能到都城!带头的是武侯将军丁晟,他也是丞相的亲信之一,咳!恐怕还是有人偷偷跑出去报信吧,否则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动身来都城呢!” “丞相已被公主刺死,而皇上也当场自尽了。他们就是来了也早没了靠山。”向隆说道,“得让朝中人拟上一份书信送去,就拜托那大将军仇天勄吧,用他的印更能镇得住其他武将。咱也得让他们也知道现在的情况,倘若知道了还要进攻都城,我们就再做安排!” 王元天说道:“我赞成,能不打最好别打,这儿毕竟是都城,万一闹腾起来我们这群粗皮肉厚的义军不碍事,可老百姓得受大罪啦!” 向隆仰天一笑,夸奖王元天道:“有王大哥这份心意,都城的百姓肯定会平安无事!” “这样,我现在就到都城里带着寨子里的人好好宣传宣传,说说那丞相的恶行再说说他的死法儿,顺便再说说王大哥刚才的这番话!想必百姓们也会向着我们这边吧!”袁峰子说道。众人皆赞同此法,于是袁峰子便和吴棣一同到城中各处大声呼喊游说,使得城中百姓之间瞬间沸腾。 吴棣乃是众人皆知的赈灾将军,被贬官一事也有些许人知晓。当大家听见是吴棣亲自在此言说宫中消息自是深信不疑。 他们中还有许多人问洪飞的下落,却听说洪飞才是这次清君侧的起头人时,众人也是纷纷点头赞许这将军还好是个明白人。 与此同时,向隆与王元天带着义军与洪飞的朝廷军驻扎布阵在城门四周以及都城入口的官道两旁。 “话说,那武侯将军丁晟是何许人也,是何心性?”向隆向洪飞打听了起来。洪飞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回答说:“此人生性多疑,行事小心谨慎,虽说没什么大作为,但也没出过什么岔子。和丞相一伙儿也只是为了官位稳固,关系并不算多好。但这小子,我觉得啊,利欲心还是挺强,每年上供巴结送礼什么事儿可细心周全了!要是他把这股子劲儿放在练兵上,那还不给练出个神兵队来!” 向隆摸了摸下巴,点了点头。 他踱步在城墙上,看着四周的景色,思索着对策。 王元天则在一旁嘀咕着,“不知道吴棣和疯子玩儿得怎么样了,灵子妹子应该也在一块儿吧!”见没人回应他,王元天也自讨没趣,开始和城墙守卫聊起了天。 另一边,袁峰子的手下已经将口信带到了宫中。仇天勄听闻后,即刻开始准备给丁晟的书信。好在,他深知朝中上下所有武将的为人特质,所以在信中所述之言必定能让那丁晟读得丧胆。 待他书写完毕交给张熙仁与顾言希审阅时,二人啧啧称赞。 “大将军,如此一来,丁晟必然不敢轻举妄动,想必向隆那边也一定能有计策应对他的举动!只是,有一事张某不明白,还请将军明言!”张熙仁将书信交给送信人后,对仇天勄问道。“为何将军愿意如此相助于我等叛乱之军呢?” 仇天勄也毫不避讳,说出了心中所想。 “先前,我与向少侠交手,尚未枪剑相遇之前就心生异感,看这眼前的年轻人竟然如同身处无人之境一般,我以言辞相激,他都毫不动摇,反倒是我心中疑虑太多,被他一再奇袭。虽说久经沙场,但也从未见过气氛如此奇特之人——我当时便猜想,这孩子,是不是遭受过甚么灾祸?此灾或渡人,才使得心智境界如此与常人不同。”仇天勄摸了摸脖子上捆绑着的绷带,继续回忆着,“且方才,他问我宫中可有兵器库想挑个称手的长兵刃方便马背上作战,我带他去珍宝阁递给他一把黑金偃月刀,他说没试过,我才提点了一句,他竟然就明白了使这武器的技巧,我让他试着比划了几下,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张熙仁听得很认真。他看着仇天勄叙述时的神情,明白了英雄相惜原来是这么个样子。 仇天勄继续说道:“我见你们在金殿之中对皇上,对公主的一举一动,打心眼儿里敬佩,你们或许真是一支救世之军!我虽与丞相结亲,但也明白若不与他有些瓜葛,我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毕竟,我除了一身武艺与带兵之道,其他的一无是处。过去在朝中,我也不会说话不会做人,倒是丞相替我挡了不少麻烦,我多少也有感激之情。只是,他近些年一而再地蛊惑皇上做了不少逆天之事,这也是我仇某看不下去的地方。虽然有和夫人商议,是否能劝劝丞相,可是,我夫人却说,丞相的脾气无人能扭转,她早试过了,毫无用处……我们也只好作罢。” 顾言希一直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这时候,他走到仇天勄面前,“将军,依你看,信件送至丁晟手中之后,他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一番思索之后,仇天勄斩钉截铁地回道说:“以我对丁晟用兵之法的了解,看了信件之后,必然会先会会守城将领,看看对方的能耐。若能打赢,必然率军攻城。如若不然,也不会就此罢休。他或许会诈降,混入城中后再带军直驱而入!这小子,虽然平日里看似老实,做事滴水不漏,但心贪得很,也狡猾得很。要守住他,的确不易。但我在信中埋了个‘雷’,他只要中了我在信中的‘埋伏’,就很可能会急躁。”至于丁晟会如何急躁,仇天勄不再多说。 回想起信中所述之言,顾言希又仔细琢磨了仇天勄的话语。接着,他就对张熙仁说道:“恐怕,向隆会将那丁晟活捉,并让洪飞与吴棣接手丁晟的三万步兵。” “不光如此吧!”张熙仁笑道,“刚才有人来报,说吴棣和袁峰子正带着一群人在都城里散播消息,把丞相和皇帝之死的过程和元天不忍开战会伤着百姓的事情大肆宣扬,如今都城百姓都成了守城将士,再加上向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会做什么呢?” 顾言希想了想,拳击手掌,“对!我明白了!他不光光是会活捉丁晟,而是会诱捕丁晟,且绝不会伤人性命——若那丁晟如将军所料心浮气躁,则必能轻易拿下!” 张熙仁笑着点点头,摸了摸自己花白的山羊胡子,笑出了声。 一转眼,次日的朝阳刺破了向隆的眼皮,他起身看了看城门外的状况,一片寂静,心里嘀咕着为何丁晟的军队来得这么慢,害得自己等了一晚。 就在此时,远处似乎是扬起了沙尘。他定睛望去,正有路旁暗哨抛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石块作为信号以示军队来袭。 向隆即刻叫齐了所有人整装待命,并亲自戎装并手持着那黑金偃月长刀,站在城墙之巅静候丁晟到来。 只见那丁晟一袭青色戎装,手持一柄大刀架在肩头,一副盛气凌然的态势。王元天冲着下面喊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武侯将军丁晟,速速将城门打开送本将军入城!”丁晟如此回道。 王元天一脚踩着城墙砖,高声回喊:“嘿,小子啊!你爷爷我今儿手痒,你要想进城,就先赢了我手上的棍子呗?” 丁晟冷笑,“就凭你这破棍子,也想和我这口紫金刀比?小心棍子折了回家让你娘拿擀面杖揍你!” 听了丁晟如此猖狂之言,王元天怒火上头,正想怒骂回击,就被向隆拦下。 “丁将军是吧!再下曾听仇将军提起过,你要入城这就给你开门!”说罢,真的让守城将士开门。王元天急了,“嘿,你怎么就这么放他进来了?这怎么能行呀!” “急什么,我又不是把那三万步兵都放进来——这丁晟似是心浮气躁的模样,待会儿只要把他一人隔在城中即可!对了,派人赶紧催催吴棣回来,待会儿等丁晟一进城,你们就断了先行步兵的路,让洪飞和吴棣一起到城门外与那些步兵对话劝其归降,明白了吗?” “哎,好嘞,听你的就是!”王元天见向隆胸有成竹的样子,顿时信心满满了起来,赶紧跑去将此计划告诉洪飞。 好在,吴棣及时赶到。城门打开之时,三人正侯在大门口。通常来说,守关将士都是在城门打开后冲出门外与敌军将领交战才是,但这次向隆打算反其道而行。 他先是独自一人挡住了丁晟的去路,而后王元天与洪飞吴棣二人则堵住了步兵的步伐。 只见王元天的铁棍扫去,一口气就拦住了数十人,仨人像赶苍蝇似的就把人都往回赶了去,还吓得其他步兵节节倒退。 也才没三两下,这三人就将步兵尽数赶出了城门。 再次关闭城门后,城门内就剩下了向隆与丁晟二人,而城门外就是另外三员大将与三万步兵。 这时,洪飞对着王元天问道:“嘿,不是应该没你什么事儿吧,怎么也凑热闹跑出来了?”王元天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傻笑回道说:“我这不闷得慌手痒痒嘛……” “你出来也没什么事可做,向隆让我们俩来是给这三万人马当说客,又不是来打架的!”吴棣接着说道。 一听吴棣这么说,王元天顿时觉得没意思了。 “哎,那干脆这么着吧,”吴棣说道,“你就现在这儿看着,如果我们俩说服顺利,那你就先进城去;如果不顺,我们就再与他们的前锋交手,这时候就轮得到你上场了。” “好,这个好!嘿嘿……”吴棣这么一说让王元天乐了。 而在城门内,向隆与丁晟开始了第一轮较量。 丁晟见自己的步兵被尽数当回了城门外,心中愤怒不已,二话不说就抡起大刀对着向隆砍去。 向隆却只是轻轻一歪脑袋,青稚稍稍向一旁挪了一个步子,就躲过了丁晟的攻击。见对方如此轻而易举地躲开了,丁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将大刀举起眉间,蹬马再次冲向向隆打算正面攻击。而向隆却闭着眼睛,完全不理会丁晟的来袭。越接近向隆,丁晟就越是怒火中烧,终于,在觉得能够砍到向隆的一瞬间,他大叫了一声。就在此时,向隆睁开双眼死死地瞪住了丁晟,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抄起黑金偃月大刀就往马腹上砍去,丁晟顺势被抛出数尺摔倒在地,连手上的刀都被甩了出去。 还未等他爬起来,向隆就已经挡在了他与刀之间。 “还没完呢!”丁晟打算站起来赤手空拳再与向隆搏斗,可无用功也实在让向隆觉得无趣。他只是把偃月刀的刀口架在了丁晟的脖子上,丁晟就已经吓得动惮不得。 接着,城门士兵就赶了过来,将丁晟拷押了起来。 而后且看城门外,洪飞与吴棣,这恰好是两支曾被派遣镇压灾民的军队的将军,如今都在眼前,引得那三万步兵的前锋们窃窃私语着。 “想必各位也应该都知道了仇将军给丁将军的书信里写了什么吧!”洪飞大声说道。 其中一个前锋回应:“不错,我们确实是知道了!那又如何?” 就在此时,城门上头丁晟被押了出来。那三万步兵见状后,瞬间哗然。 “诸位将士们!你们是想做丞相的走狗,还是百姓的福将,各位可自行选择,我等绝不强求。但是,若是想做那丞相的走狗,我洪飞第一个就不会放过,来一个我就杀一个!但若是心系黎民的将士,那就是救世的福将,不光不杀,还要重赏!” 听着洪飞说完,吴棣也接着喊道:“就如洪将军所言,如今丞相都已被公主亲自手刃,可见其蛊惑皇帝之罪早已让皇室之人也恨之入骨!现在原本是丞相亲信的丁将军已经被擒,你们难道还想跟随那亡灵一同践踏都城吗?” 毕竟是赈济过灾区的将军,听了吴棣的话步兵们都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前锋也开始动摇了,他们看着丁晟还在那城墙上骂骂咧咧丝毫没有悔改之意,反而产生了一股子怨气。 “好,我归顺!”有一个前锋举起了自己的武器喊道。 “我也归顺!”“我也是!”“我归顺!” 接着,三万人纷纷都举起了自己的武器喊着“归顺”二字。 洪飞与吴棣则各自将步军将士们分成两半,各带一队,城门被再次缓缓打开。 王元天冲在队伍最前面,并向已经能看得见的都城百姓喊道,“来军归顺,天助国运,义军不战而胜!” 听到王元天一路高呼,袁峰子也让所有人都跟着一起喊。顿时,“义军不战而胜”之声响彻整个都城上空。 很快,禁宫中也得到了消息。张熙仁叹道:“能够不战而胜者,放才是懂得兵法奥义之人啊!” 直到此时,这场“清君侧”只死了丞相与皇帝两人,且无一人是义军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