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引子 一辆深红色“的士”沿机场大道朝南湖市奔驰着。  司机是一位眉清目秀、身材颀长的漂亮小伙子。这时,他一边熟练地驾驶着小车,一边通过反光镜不住地朝身后的乘客投去打量的目光。他从对方那讲究而得体的服饰上猜测:这是一位海外归侨。在精心打扮和修饰下——也许还有现代美容术的作用,她风姿楚楚,使人很难说出她的准确年龄。在反光镜中,她那张白玉般的蛋形脸上闪着一双晶亮的大眼,小巧而轮廓分明的红唇,油黑的大波浪卷发在头顶堆成个高高的发髻。这一切,使她既充分显露出女性的妩媚却又不失知识型妇女的端庄。一路上,她始终保持着那种矜持有礼的神态,只是此刻随着南湖市的临近,她那张光洁的脸上却愈来愈明显地露出某种深沉的激动和隐隐的伤感。年青司机目睹这种变化,为了排遺这段约摸二十公里的行车寂寞,他终于一反惯例,向乘客打开了话匣子。  “您是回国探亲?”他扭过头,朝身后的乘客送去一丝友好的微笑。 “噢……”先前看来是那么矜持有礼的乘客此时竟蓦地愣怔片刻,紧接着便微蹙双眉,惊诧地反问:“您怎么知道?”“是您的外表告诉了我?”司机调皮地抬了抬眉梢,很有把握地回答。“眼下我们国内的女性,有您这气质的、不一定有您这装束打扮;有您这打扮的,却没有您这种风度、气质啊。” “哦……”乘客显然松了口气,承认了自己的归侨身份。 “怎么没通知亲属来机场接您?”司机关切续问。  乘客犹疑片刻,随即说道:“我事先没告诉他们。先住下,再说吧。”  “嗯,也好,给亲戚们一点意外的惊喜。哦,要不要我帮您通知他们?”年青司机热情地说,“您刚回来,一切还不熟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吩咐。”他扭头友好地笑了笑,却发现一抹阴云正在那张漂亮、端庄的脸上迅速掠过。随着黯然的叹息声,那女客摇了摇头,陷进缄默之中。  市区渐渐近了,鳞次栉比的高楼在车窗外不住地飞速闪过。车刚过南湖大桥,那女客却突然轻声发问:“请问市京剧团离南湖宾馆有多远?”  “京剧团?”司机略一愣怔,随即哈哈笑道:“真是太巧了,问一般司机,还不一定知道,那地方还真不太好找呢。我有一个朋友在京剧团开车,我常去他们家,团里人我几乎认识一半,您找谁?”  “花月仙,一个旦角演员。”那乘客用一种古怪声调说道,“她是我表妹。”  “噢,花月仙……”司机拖了个莫名其妙的长音,猛回头盯住身后的乘客仔细打量了几眼,说:“怪不得我总觉得您面熟,原来你们是表姐妹,长得还真像。别人不认识,能不认识她吗?!人家是大明星!在南湖,几乎是家喻户晓呐。”  “明星?!”女客几乎又深感意外地愣了愣,旋即又急切发问:“她生活怎么样?想必一切都顺心啰?”她带着某种局外人难以理解的感情色彩问过之后,竟不等司机作答,又朝他抛去一系列询问…… 半小时后,这辆“的士”便进了繁华的南湖市区。在车上,那位热心得近似饶舌的司机使他的乘客意外地得到了她所要了解的一切。于是,她更加坚定了此行的信心。车到目的地,她掏出外币付了车资后,又朝那热心的年青人摆手说了声“谢谢”,便很快汇入到南湖宾馆的旅客中了。 正文 第一章 苦涩情缘  1986年,江南的仲秋季节,天气仍沉闷得使人难受。省药物研究所副研究员童焱将头倦倚在浅黄天鹅绒的长沙发软靠上,正在用一张当天的晚报打发着百无聊赖的病休生涯。然而,各种振奋人心的新闻不仅驱不去他的愁烦,反而更使病中的他深感愁闷难耐。他刚交58八岁,满头却早已露出绺绺白发,再加上单瘦的身躯、长脸、高鼻梁、高颧骨,架上一副阔边眼镜,斯文中似乎透出一股人到暮年的赢弱和衰老。两年前,他从多种中草药里提取、合成了一种最新的抗癌药物,经过临床使用,有效率居然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于是,这个有重大意义和有价值的发现,便立即被定为国家的重大科研项目,并由童焱主持这项“抗癌6号”的科研工作。近日,他因高血压在家休息。一旦离开了自己相依为命的实验室,他便觉得时光竟特别的难挨。在乏味和烦闷中,一种久已压抑的孤寂感居然像火山爆发般地在他心底里翻腾开来。于是,他索性来到与书房相连的外阳台上,撑着那水泥栏杆,极目向远处眺望。楼外是一座小山坡,坡上大片的枫林和各种常青树木混杂在一起。此刻举目远眺,到处红绿相偎,醒目得很。那漫山遍野的红枫,像火焰、似鲜花,在万绿丛中更是分外的妖娆。但在童焱看来,却又格外的刺目。那火红的枫叶,仿佛似烈焰般地在炙烤着他。此时此刻,望着那漫坡的红叶,那渺若烟云的往昔,无法遏止的怀念,又向童焱扑来……  与其说,他酷爱枫叶,还不如说他仍在深深眷恋和怀念着一位爱枫的女子——丁锦执。  她是他的前妻,也是他刻骨铭心的初恋。  将时光的车轮倒转至一九四九年初夏,那时他和她这一对医学院药理系的高材生刚刚完成大学的学业。丁锦枫—— 一个美丽的富家小姐不顾父母的阻拦,毅然随自己热恋已久的同学兼情人归杭州只剩下一位寡母的童家完婚。新婚燕尔,伉偭情深。在秀丽如画的西子湖畔,守着自己年轻貌美且博学多才的娇妻,童焱幸福得醉了、痴了……幸福之中,他决定携妻南下,去南湖丁锦枫的家中向岳父母谢罪,他想用小夫妻的恩爱去感化两位老人,接受他这位赤贫的学士女婿。是夜,两人相依相偎,靠窗而坐,行前再次欣赏西子湖的夜景。  窗外,月色融融,一缕柔和的银光洒在锦枫那白晳、丰腴、饱含脉脉温情的脸上。童焱望着妻子那双如秋水般明亮的眼睛,感慨地说:  “枫,你待我一片深情,此生此世,我绝不负你!”  “焱,别说了!我爱你,是我自己的选择。你知道吗?你一直是我心中的白马王子……”丁锦枫不再多说,只娇羞地扑向丈夫的怀中,将红唇轻轻的迎了上去……  夫妻温存了片刻,童焱即着手清理第二日起程南下的行装。  “这书带不带?”童焱指着妻子的一箱书问。  “你呀,真是个书呆子!”丁锦枫冲他莞尔一笑,半羞半娇地嗔道。“回家度蜜月,带那么多书干吗?只拣几本在路上消遣吧。”  “好吧,遵夫人命——”童焱说笑着,将书一本本清出来向妻子“请示”着。丁锦枫挑了一本《易安词选》和《茶花女》。这时,童焱拣起一本《少年维特的烦恼》,用调侃的语气问锦枫:“这‘少年’呢?带,还是不带?”  谁知话未落音,一张粉红信笺从被抖动着的书内掉了出来。他忙弯腰拾起,正欲将信笺夹放书中,却被一笔陌生的字迹和突然跃进眼帘的“亲爱的枫”这四个字攫紧了心房,童焱顿感面热心慌,他本能地细看起来。  这时,丁锦执望着丈夫越来越颤抖的双手和愈来愈难看的容颜,凭着女性特有的敏感,她预感到一场莫名其妙的风暴即将来临。  “焱……”她不安又不解的盯着丈夫。  “你,你……”童焱怒视爱妻,颤抖着朝锦枫伸出右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究竟怎么回事?”丁锦枫愕然惊问。  此刻,童焱的胸内犹如刮着强级台风一般。他痛苦,他恼怒……终于,理智被顷刻上升的一腔妒火烧的干干净净。这时,他根本未及细想,随着丁锦枫的惊问声,他猛挥右手,顿时,一记响亮的耳光便落在丁锦枫那娇嫩的粉脸上了。  “你、你……”这猝然的无情,使锦枫呆了。  “哼!好一位‘贞女’!你、你自己去看吧——”痛苦万分的童焱将信笺捏成一团,狠命朝锦枫脸上摔去,然后转身冲出门外。  就在童焱外出的时刻,一辆小车悄悄停在门外,从车上下来一位老者和几位彪形大汉,当他们正要气汹泅破门入内时,恰遇上泪流.满面的丁锦枫捂面外奔。那老者还不等丁锦枫一个“爸”字出声,一群人早将这位丁大小姐架上小车,驰车远去。  童焱在外徘徊、痛苦了一个通宵,直至晨曦微露的清晨。此刻,微风习习,凉意拂面,他的头脑也渐趋清醒了。他决心按下怒火,回家向妻子问个明白。谁知归来一看,早已人去房空。童焱急得如同疯了一般,在房内四处寻觅,想找到能提示妻子去向的片语只字……终于,他的目光落在原本嵌着他俩新婚合影的镜框中了。此刻,合影只留下半帧,本来穿着新婚礼服的那半帧丁锦枫的倩影却被一纸留言替代。童焱慌忙取下细看,原来,这是丁锦枫草填的一首词:  “青梅竹马情几许?无端起风雨。谗言误却良缘,顿散鸳鸯侣。恨薄幸,黯乡魂,怨羁旅。故人何处,子规啼血,声声责汝。” .  看罢这一笔柔中有刚的留言,童焱追悔莫及。悔恨痛苦中,他决定南下去岳父家找寻妻子的下落。瞒着新婚夜因房窄即借居亲戚家的寡母,他匆匆赶到南湖。谁知到南湖一问,才知丁家已带着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迁居去了台湾。此时,童焱傻了,疯了,他四处奔走,总算在丁锦枫居留南湖的姨妈那儿,弄清了这场夫妻龃龉的全部真相:原来他们同校医疗系的一位阔少在几年之中,一直死命地追求着丁锦枫这位全校公认的校花。在遭到屡次拒绝后,探知她将一意孤行,假期即违父命与穷学生童焱完婚,于是,恼羞怀恨的他故意撰写数封秽语情书,设法将书信偷夹在锦枫书中……童焱听后,几乎肝肠寸断……紧接着,大陆解放,一水相隔的孤岛——台湾却成了咫尺天涯。直到这时,童焱才痛楚万分地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错误!从此,他集一身精力于事业。他怀着负罪和忏悔的心情,再也不愿去触动那根断裂的爱弦。可是,强烈的事业心毕竟无法补偿他失妻的痛苦和空虚……就在不知不觉中,花月仙—— 一位在南湖市京剧团颇有名气的青年旦角演员、丁锦枫唯一的姨表妹闯进了他的生活。  “嗬!又在看枫叶啊?”一声满含醋意的话音蓦地打断了童焱的遐思。他掉头一看,妻子花月仙不知什么时候已在自己的身后站定。此刻,她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在瞅着自己。  “嗯……是……”童焱嗫嚅着,看了看花月仙愠怒的脸色,忙将方才那番对前妻的思恋之情极力掩饰着。“胸口堵得慌,出来透透新鲜空气……”  “是吗?家里很闷?"花月仙又阴阴地、冷冷地反问了一句,这才接着说下去。“刚才接到你们所里电话,让你明天去卫生厅参加一个学术会议。还有……”她淡淡地将开会通知告诉童焱后,正欲再说什么,却突然横瞥童焱一眼,陡地住了话,满脸阴云地转身朝房内走去。  “还有什么?”童焱盯着她的背影轻声追问。  没有回答。  童焱木讷地愣住了,他对自己的婚姻再度从心底里涌上一种难言的悲哀。  次日清晨,童焱一早离了家门,来到京剧团大院外的七路车站等着乘车去市内开会。这时正是上班挤车的高潮,候车的人群早已黑压压的站了一大片。他不安地看看表,离开会时间只差一刻钟了。可那老爷车还遥遥无影。他急了,将焦虑的目光移向起点站方向不住地张望着……突然,一个正昂首朝自己款步踱来的女人蓦地吸引了他的全部视线。顷刻间,童焱全身似触电般地猛然一震!他强抑骤发的怦然心动,定定神,目光凝注地仔细瞧去。那人身材袅娜,容颜秀美,一头乌黑的卷发松松地披在脑后,将那张白晳的蛋形脸益发映衬得醒目。他再从上至下打量着那人,只见她穿着米黄色毛料套裙,咖啡色全高跟皮鞋,外罩一件深绛色曳地长风衣,在一片匆匆赶着上班的人流中,她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此刻,年过半百的童焱看得呆了,痴了!  这是一张宛若故人的面容!  是幻觉?是置身在离奇的相思梦中?此时此刻,童焱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突兀出现的女人,竟宛若自己时时在暗中思恋着的——失去了30多年的前妻丁锦枫!  他孩子般地用手死命地掐了自己一把。  那女人愈走愈近,童焱不由自主地死盯着这张也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面容继续辨认着……没错!果然是那张熟悉的容颜,依旧是那双令他难以忘怀的眼睛,他心头一热,差点失声呼叫……然而,理智、疑虑抑制了感情的冲动。当他还深陷在突发的激动中仔细辨认时,那女人却也在片刻回顾中骤然发现了童焱。猛地,四目相对,那女人也猛一愣怔,顿时,竟迎着他疾步行来。“您是童……焱?”她惊喜颤问。  “锦枫——”不等问话落音,童焱再也无须多虑,随着一声惊呼,四只手颤抖着握在一起了。  顷刻间,四周的一切仿佛都不复存在了。多少年前的寻觅,多少年来的思恋……当这一切神奇地变成眼前的现实时,他们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相互打量着,从四目和紧握的双手来诉说他们那内心丰富而难言的情愫。过了好一会儿,童焱才强自镇定下来,用一种恍惚难言的神情盯住锦枫,激动万分地说:"锦枫,是你?真会是你?!没想到,作梦也没想到,此生还能见上你!”他语无伦次地说着,赶紧掏出方手帕,取下眼镜,用力拭去眼角的泪水。  丁锦枫抽泣无语。从那浑身的抖颤中,童焱深感锦枫与自己一样,也陷在深深的激动中。  “这些年来,你还好吗?嗯,是刚回来,还是……”童焱毕竟是男子汉,他尽力镇定情绪,哽咽着向丁锦枫一连串地发问。  “我……”丁锦枫也掏出方丝帕拭了拭晶萤的泪花,朝童焱送上一丝万分哀怨的眼波,嘴唇翕动几下,却始终未发出声来。  交通车终于到了,黑压压的人群蜂拥着朝上挤。这场面总算提醒了童焱:“哎呀,真糟糕!”说着,他慌慌张张地扬腕看了看手表:“我得赶去参加一个重要会议,散会后再去看你,咱们再详谈吧。将住址留给我……”他不敢贸然请锦枫去家中,30多年,人生该有多少变化!且不说锦枫理应早已是他人之妇,自己也早成了花月仙的丈夫。他害怕,他不敢同时面对前后两位妻子。同时,他更害怕这两位女人重逢时的尴尬场景——尽管她们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姨表姐妹。  他深知丁锦枫的刚烈,且更熟悉花月仙的阴冷。  “我昨天刚回,就住南湖宾馆404号房。”丁锦枫似乎理解童焱的良苦用心,她不再追问什么,只用痴痴难舍的目光死盯着童焱,充满深情地细说了一句:“我等你。”  童焱望着陡然从天而降的前妻,依然强抑着激动说:“好,散会后,我直接去宾馆。”他又用劲握了握锦枫那熟悉的双手,这才迅速汇进了挤车的人流。 一个身影远远地将这幕久别重逢的场景全部偷窥眼中。这时,他稍作犹疑和选择,便依然继续尾随丁锦枫返回南湖宾馆。  童焱外出开会,家中愈发冷静。本来晚上有重要演出,按照以往的习惯,花月仙中午怎样也得稍稍午睡休息片刻。可突然而至的一切破坏了她的全部情绪。她甚至有点后悔,干吗要兴师动众搞这么一场告别舞台生涯的演出活动?!  她从心底里感到一种悲凉,人生究竟有什么意思?!  当初只要自己坚定一点点,还有,只要自己以后不继续一错再错,也许自己的人生之路不至于走得这么复杂,也不至于这么乏味。她无法将时光逆转,更无法重新改写自己的历史。在无可奈何的现实中,她只有在心底里不断诅咒着自己的婚姻。  和童焱,她过的是无情无爱的几十年婚姻生涯。  “下班啦,吃饭吧——”  “嗯。”  “太晚啦,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你先睡吧,我还得写论文。”  这几乎就是他们夫妇日复一日的每天对话内容,那怕有关他们唯一独女童晓燕的一切,两人也很少一起讨论,全由她这当妈的一人作主。  想到女儿,花月仙那苦涩的心中不由得再度冒上一股凉意。  “妈,晚上要演出,您怎么还不睡?”见花月仙痴痴地独坐无语,女儿晓燕忙着催问了一声。  花月仙依然无语,只是将爱怜的目光悄悄投向女儿。晓燕长得酷似自己,从那张娇艳的俏脸上花月仙看到了自己昔日的影子。  “妈,您不舒服?”童晓燕被母亲的神情弄得有几分不安。  “哦……没有,我想出去走走——”花月仙说着陡然起身,匆匆忙忙去取自己的手袋。  “出去?!”童晓燕惊愕地瞪大了双眼,“妈,今晚上是您的重要演出!团里五点钟开车去剧场,现在已经快4点了,您这会儿还不休息,出去干什么?”  出去干什么?!花月仙无法回答女儿。她只是在冥冥中有种预感:觉得某种不幸正在向自己悄然袭来……  她不能让女儿重蹈自己的复辙,她要先去处理那系在女儿身上的秘密。  “等会你将我的演出包跟车带去,我就到剧场附近有点事,然后直接去剧场。”花月仙说着抬腿欲走。  “妈,有什么事非急着今天办呢?”童晓燕心痛又不解地拦住母亲。“再则,您去哪儿吃晚饭呐?外面饭店的东西您又吃不惯,老说不卫生又有辣椒,怕坏嗓子。”  “两点钟才吃的中饭,晚上回来再吃点宵夜就行喽。”花月仙叹口气说下去,“哪次演出不都是这样?!你见妈什么时候吃过晚餐?!”  “可是您每次演出前都要休息一个下午,何况今晚是一场对您至关重要的告别演出呢?!”童晓燕还想劝留母亲。  “你睡吧,我还得去走户人家找人。”花月仙抬首看看壁上的挂钟,不容置疑地边说边出了房门。 “找人?!”童晓燕猛想到一个意外的可能,顿惊得面容苍白地跌坐在沙发之内。  他俩热烈的亲吻着。  丁锦枫宛若新嫁娘一般,紧紧地依偎在童焱那温暖的怀抱里。此刻,她满面羞红,浑身颤栗,任童焱在自己的脸上、唇上、额上印满了无数的亲吻。隔着一层薄薄的秋装,双方似乎都感到各自的胸膛内有一头小鹿在狂奔。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竟是如此的陌生……他们都不住地颤悸着,在爱情的狂喜中,再次享爱这许久未曾享受过的温馨。  “唉!你我真是大梦一场啊……”童焱再次捧起丁锦枫依然娇艳如昔的脸庞,深情地望着那双明眸,不由得掉下一串老泪。  “是呀。”丁锦枫梦呓般地细语着。她动情地望着鬓发斑白的童焱,也禁不住热泪盈盈。  也不知过了多久,童焱方才搂着丁锦枫到窗前沙发上坐定,深有感触地叹道:“你还显得这么年轻,这样漂亮,简直使人无法相信你   那50多岁的真实年龄。可我呢,”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早已两鬓斑白,未老先衰喽。”  “焱,原谅我!一时的任性,给你带来这么久长的痛苦!”丁锦枫竭力安慰童焱,“这次回来,你怎么惩罚都行。”  “不、不,别这么说。”童焱痛楚地打断了丁锦枫的忏悔,“这大错主要由我铸成,只怪我当时太不冷静。要是给你个解释的机会,也不至于弄成今天这种结局。”  “焱!听我说——”丁锦枫突然扬起头,轻抚着童焱的花发,充满深情和希翼地说,“既然咱们都受够了相思的折腾和痛苦,就让我们破镜重圆吧!”  “破镜重圆?!”童焱嘴里像被谁塞进了一团苦涩的棉花,他呆呆地楞住了。  这是他跟丁锦执重逢以后还未来得及细想的话题,一个于他又多么复杂的话题。  此刻,丁锦枫望着童焱,由于过份的激动,她那双杏眼愈发熠熠闪亮。她将一绺散到眼前的黑发朝后掠掠,急切地说下去:  “当初负气出走后,我只是想惩罚你,让你也尝尝痛苦和不被理解的滋味……没想到事与愿违,被折磨的恰恰是我自己!被父亲意外地弄到台湾后,他们逼我答应嫁给那位富商的少爷、咱们学院那位学临床医学的同学……” “什么?他也跟去了台湾?”童焱大吃一惊,急切插问。“他现在不正在南湖吗?前几年同学聚会时我还见过他。” “他跟到台湾向我们家正式求婚,被拒绝后才又负气从香港回国来的,前后也不过几个月时间吧。”丁锦枫接着说下去,“我以死抗婚,才免了这桩不称心的婚姻。然而,我自己却犯了个令我们都不可饶恕的错误——这一别竟是30多年!谁料想世事会如此呢?!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这才发现自己仍然是那么执着地深爱着你……我忘不了我们的初恋;忘不了我们那短暂得仅仅几天的甜蜜而幸福的新婚生活。在海岸的另一方,我孤零零地寄情于医药事业,从未续过爱弦。父母去世以后,更是孑然一人。现在,我累了,倦了,我渴望寻找自己感情的归宿,我要寻回那片被我自己曾一度埋葬了的爱的绿洲!焱,你说呢?“  听了这一席话,童焱心中就像在嚼着一枚多味果,说不出滋味。他凝视着怀里的前妻,陷入难言的沉思之中。几十年的婚姻生活毫无幸福可言——特别是发现那个秘密之后!况且,自己又何尝忘记过锦枫呢?能与她共度人生的黄昏,这真是梦寐以求的夙愿。可是,花月仙怎么办?她的存在无疑是自己与丁锦枫破镜重圆的巨大障碍。唉,缱绻缠绵、醉人的温馨……方才由于久别乍逢的激情使自己一时失掉理智,竟而在顷刻间忘掉了花月仙的存在……  此时此刻,童焱从梦幻般的重逢完全回到现实之中,他陷进一种从未有过的矛盾中了。  见童焱半晌无语,丁锦枫突然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童焱,有伤感、有希翼、也似有几分哀怨地紧问:“难道你不希望、不愿意我们团聚?”  “我……”一刹时,童焱无言以对。  “是吗?”丁锦枫几乎在穷追不舍。  “你……”童焱顿了顿,仿佛在下着最大的决心。“你怎么不问问别后我的情况?!30多年过去了,你难道没考虑我、我……”他又停了片刻,这才艰难地吐出了此刻他认为对丁锦枫最残酷的语言:“我已经另外成家了呢?!”  “我知道!”谁知,丁锦枫竟意外地冷静。 “你知道?!”这下,童焱倒是意外万分地大瞪了双眼。 “我从最近赴美的朋友口中得知,你早已与姨妈的女儿结了婚。否则,我哪能知道你住在京剧团,一大早赶到那大门前徘徊、等待呢?”她看着童焱,又尽力压低声音往下说,“同时,我还知道你在这30多年中的一切遭遇:被打成右派、下放、批斗、‘文革’中还挨了打。”  “你?!”童焱愈发惊愕万分地望着丁锦枫。他很奇怪,远在海外的她居然对自己的一切了解得那么详尽。而且他此时也才明白过来,他们的意外重逢,全是丁锦枫有目的寻觅。这时,他犹疑了片刻,便竭力避开敏感的政治话题,只就目前最棘手的问题发问:“既然知道我已另外成家,可你……”一阵歉疚和隐痛袭向童焱,他无法再说下去。  “是的,我知道!可是,你们并不幸福!”丁锦枫露出一种少见的刚毅,“别忘记,我们是原配夫妻!我既没死掉、也没有与你离异,只是因为特殊的原因,使我们隔断了三十多年。而且,据我所知,你是违心与她结婚的。至少你不爱她!否则,就不会有刚才的一切!”提到刚才那热烈拥吻的一幕,丁锦枫的双颊竟倏地涌上一层少女般的红云。  “那么,她怎么办?”童焱带着绝望的神情反问。 丁锦枫不再多言,只是将一张照片轻轻摆在童焱的面前。 这是那半帧合影!童焱看着那虽已泛黄却又平整如新的照片,再看到照片上那娇柔可爱的倩影,他的心似乎又发出一种被撕裂般的巨痛……  丁锦枫似乎在等待他的答复。  “我和她已是法定和事实上的夫妻关系。无缘无故闹离婚,这在我们国家是根本不可能的。”童焱艰难万分且矛盾万分地说着,“你不知道,多少事业上有成就的人为了能从不幸的婚姻中解脱出来,几乎弄得身败名裂,最后还得不死不活地过着。又何况我们这种离婚理由呢?!同时……”他悄叹一声,用担心、不忍的神情瞥丁锦枫一眼,心情复杂地往下说,“在事业上,她已是功成名就的艺术家,倘使突然闹出这么个离婚问题来,不管感情上是否能承受这个变故,在舆论上,她也会受不了。我、我也不忍心伤害她。”童焱黯然神伤地住了腔,只是不住地长吁短叹。  听了这番回答,丁锦枫的脸上在起着急剧的变化:“真没想到,多年的寻觅和等待,多年来的孤独和思恋,竟会是这样的结局,我原谅你别后重娶,可你……你不忍心伤害她,难道就愿意让我……”她哽咽出声,也说不下去了。  尽管丁锦枫带着指责的口吻说了这一席话,可在童焱听来,却是那么软弱乏力。他想了想,尽量狠下心来,立即用平静的口吻劝慰这个其实还在被自己深深爱着的女人。“锦枫,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们冷静头脑想想,考虑一个比较周全的方案吧。”  “你要为难,就由我去找她,直截了当地谈一谈?”丁锦枫带着征询的语气打断童焱的建议,试探性的说着。“毕竟,我跟她还是表姐妹,总不至于象外人那样没风度地大叫大吵吧?!”  “不行,你别去跟她说!”童焱闻言色变,骇然阻止丁锦枫。“还是让我择机跟她说吧。啊?”他几乎带着央求的语气继续劝阻锦枫,“这几天不行,她有两场关键性的演出。”  “演出?演出与这又有什么关系?她本来就是演员嘛。”丁锦枫带着一种少见的固执反驳童焱。“要不因为这事,这次回国我没必要见她。”  “对,我看还是干脆别去见她,”童焱赶紧附合,“这对大家都好一些。”  “不行!”丁锦枫语气坚定地说,“我们重逢之后,也可以说,自从踏回南湖市的故地之后,我就完全改变了自己归前的打算,倒非要见见你现在的妻子、我的表妹和情敌。”  “这……为什么呢?”童焱不解发问。  “我干吗要躲着她呢?!”丁锦枫显出一种超常的激动,不甘心地说道,“是她,插进了你我之间。假使你们生活得美满、幸福,也许,我会悄悄地来到南湖,远远地看上你几眼,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尽管我的目的是回来追寻旧梦!其实,行前我只办了15天的居留时间,并且连回程的机票都买好了。可现在发现你们之间的关系比我想像的还糟,我不能就这样走!”  “可她……”此刻,童焱心乱如麻,他对锦枫的话根本未细加推敲,只是期期艾艾地劝说她道,“这时跟她谈这种话题,恐怕会影响她的演出情绪。”  人的感情也真复杂,平时与花月仙无情无爱的童焱,此刻忆及往昔几十年共同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反倒顿生出一丝无法言喻的情愫来。  “可我已经……”丁锦枫欲言又止。  “我担心她承受不了这突然的变故。”童焱并未追问丁锦枫那欲言又止的下文,只是依旧露出担忧和极不忍的神情说着。  丁锦枫哆嗦着嘴唇,半晌没有作答,只是睁着一双楚楚动人的泪眼望着童焱。  童焱却竭力避开丁锦枫的目光,默默起身推开临宾馆后花园的窗户。顿时,寒风伴着冷空气直朝房内涌来。他打个寒噤,望着衣着单薄的前妻,痛惜地说:“旅途劳累了,多注意保重自己,毕竟年已半百。” “你……”丁锦执泪水又盈眶而下,她猛地扑进童焱的怀中。紧接着,又是一场无法遏止的哭声在这舒适、优雅的小房内回荡开来…… 正文 第二章 明星之死  南湖,连长江,通西南。它既是内地的水陆交通要道,又是解放后迅速发展的工业重镇。同时,它还是近年来新开发的旅游和对外通商口岸之一。整个南湖市,给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然而,就在这一派生机盎然的繁华之中,竟也蕴含着某种衰亡的征兆。  那就是古老的传统戏剧!  南湖所有的戏剧团体中,又数市京剧团的景况最惨。几年来,它每况愈下,简直与南湖市的兴旺成了数学上的反比例。这几年,戏剧界面临着电影、电视的不断冲击,出现了一种不景气状况。此外,轻音乐、流行歌、迪士科外加上那些连续数集的打斗片,随着开放的到来,几乎将年轻人全拉进了它们的怀抱。因此,每次戏剧团体的演出,能容纳千余观众的大剧场总是稀稀拉拉地坐着不到三分之一的观众,而且几乎全是清一色的老年人。南湖市京剧团受不了这样的冷遇,于是,电声音乐,迪士科全被搬上了京剧舞台。管人们怎么评价呢,京剧团总算在南湖市生存下来了。  今晚,却是一场纯传统戏的演出专场,而且是一场气氛热烈的演出——原因很简单,因为这是闻名南湖且冠有艺术家之称的旦角演员花月仙告别舞台的演出晚会。此刻,剧场中虽因花月仙的专场演出而来了不少各级领导和倾慕她的观众,但年龄结构依然如故——绝大部分仍是那些老得早已抱上孙子的老头和老太太们。不过,也许毕竟是名旦主演的缘故,场中居然点缀着几个穿着打扮均挺时髦的年青人。他们和那台摄像机一样,在观众席上特别显眼而令人注目。  前三排正中的8、10两个座位上,一对男女谨慎却又亲密地依偎着。那男的约摸三十三、四岁,一身挺括的浅灰隐条西服,雪白的硬领衬衫映着紫红、深黑条纹领带,略带点书生气的脸庞上有着一双黑白分明却显深沉莫测的豆荚眼。他身旁的女伴比他更显年轻,看上去只20余岁。那女子娇小、纤秀,一头微烫的长发如黑锻子般地衬着张白晳的椭圆脸,五官长得俏丽而动人。她依偎在八座那男人的身旁,露出特别的兴奋和温顺得令人心醉的女性媚态。离他们不远的7排10座也是一位时髦女人。眼下正值仲秋季节,这女人却穿件大红套头毛衣,满头大波浪短发,宝蓝色耳环在场中幽暗的灯光下不时熠熠发光,只是那满面的怒容将本来还算清秀的容颜给破坏了,仿佛她不是来剧场领略艺术的享受,却是花钱来买气受似的。整场演出之中,她不时将双眼盯着三排的那一对男女。从眸子中透出一股妒恨的目光。离她不远处还坐着位30岁上下的男青年。此人四方大脸,面目不俗,却是一头乱糟糟的短发,魁伟的身躯懒傭慵地半倦在座位上,似乎是在一场马拉松长跑赛的小憩之中。  最奇怪的还是最末一排的右首一座,一个小老头仿佛专到这儿来打瞌睡似的,入场落坐之后,就一直在沉沉地酣睡,几乎没见他睁开过双眼。  此刻,台上的花月仙正在表演她的精彩剧目之一 ——京剧梅派的《贵妃醉酒》。她唱得珠圆玉润,观众们听得如醉如痴,摄像机镜头也正紧张地跟着她在不停地移动……  随着剧情的发展,戏到此时,杨贵妃——花月仙就着小太监们捧上的小盏,将盏中的琼浆玉液一饮而尽。然后,她轻衔酒盏,一个高难度的翻身下腰,又慢慢将酒盏从红唇上松落盘中。按照梅派表演,紧接着,她理应脚步踉跄摇摇摆摆,饰尽宫中怨妇的醉态……突然间,只见素有舞台经验的表演艺术家花月仙此刻竟在台上大步摇晃起来,那双纤纤细手也居然伸出水袖,死命拽住前胸的护领,接着又见她挣扎数步,便“扑”地倒下了!  顿时,台上、台下全惊呆了!  大幕骤地关上。惊愕万分的观众席中,只有3排10座的那位漂亮少女和不远处身着猎装的男青年反应最快,他们几乎如弹簧般离座起身,然后不顾一切地朝后台冲去。  3排8座的那潇洒男子却如傻了般地被盯在大红的软皮椅上,半晌未见动弹。  7排10座的那位红衣女人当明白陡然发生的不幸后,在顷刻间将妒恨的目光从那紧盯的背影上迅速收回,嘴里发出窒息般的一声怪叫,然后面容苍白地匆匆起身,飞速离开了此刻已乱糟糟的剧场。  唯有末排一座的小老头最显得镇静,他只是不动声色地悄然起立,将细目死命张开,在乱哄哄的观众群中来回巡视着……  其余的观众久久不愿散去,直到满头大汗的舞台监督到幕前将花月仙因“意外事故”而停演的消息向人们公布并道歉后,戏迷们才在一片惊愕和惋惜中散离了剧场。  后台乱糟糟地成了一锅粥。  花月仙已被人们抬进了化妆室。几只装服装和道具的大木箱被拼成一张临时小“床”,此刻唯有她静静地躺在“床”上。  “妈——”先前坐3排10座的女子撕心裂肺般地哭喊着扑在花月仙身上。  “童晓燕!你、你妈今儿有病没有?”京剧团新上任的团长杨明华急得结结巴巴地朝正俯身痛哭的童晓燕发问,他那张瘦黑的长脸上沁满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童晓燕嚎哭不答。  “晓燕,先别忙着哭,赶紧说说情况!”不知谁在旁边焦急地催问了一句。  “我妈她……她吃中饭时还好好的……”童晓燕止不住哭声,只尽量抽泣着回答。“吃完饭已经两点多了,她没休息,还出去了一趟,说是去走户人家,然后再直接来剧场。”  “什么?!吃完中饭后又出去了?先前开车时你怎么说她到剧场来了呢?”杨明华露出一副惊诧万分的模样。按规定,剧团五点钟就要开车送演员来剧场化妆,可花月仙居然会在临演出前去走人家?何况这是她自己重要的个人专场演出?  “是去谁家?”杨明华又惊疑续问。  童晓燕哭着摇了摇头。  “小于呢?怎么还没来?”杨明华见状,也顾不上再向哀哀哭泣的童晓燕多问,只急得一个劲地叫道:“这小鬼!躲什么地方玩去了?”  “明华,电话通了!”杨明华的妻子、花旦演员马艳艳匆匆跑来说,“急救车马上就到。”  杨明华暗嘘口气,正在这时,他陡然发现一位身着猎装的陌生人不知怎么上了后台,此刻正在那儿俯身察看花月仙。“你干什么?”他走近陌生青年,厉声发问。  猎装青年向他递上了自己的证件。这时他目光明亮而锐利,先前的那副疲惫倦态在他身上早已荡然无存。  “哦?刑侦大队余队长?”杨明华惊异地朝这位突然出现的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长余海迅速打量了几眼。急切中,他顾不上与对方寒喧,只是惊讶地发问“难道……”他用手指了指花月仙,不敢往下说了。  “当然,按她的年龄,也许是正常死亡。”余海看出了他的疑虑和惊恐,立即沉静地回答,“不过,也许是出于职业习惯吧,我来看看。”  余海的出现,使人们因他的身份而顿生某种意外的联想。一时间,演职员们全拥向余海,唯有童晓燕被孤零零地留在花月仙身旁。  余海顾不上人冶的各种眼光,他朝童晓燕努了努嘴,轻声问杨明华:“那是死者的女儿?”  杨明华瞪大了双眼:“什么?!死者?她、她……没有救活的希望?”  余海摇了摇头:“心跳、脉搏都已停止。”他突然顿住,依旧追问杨明华:“那是她女儿?” 杨明华忙点头答道:“花老仅这么一位女儿,她也是我们团的演员,叫童晓燕。”  余海突然撇开杨明华,走近童晓燕。“小童,”他尽力温和地发问,“晚餐你们是否吃过青菜?比如说白菜之类的蔬菜呢?”  “晚餐?”童晓燕蓦地抬起泪水迷蒙的双眼,呆呆地重复着问话。  “晚餐或中餐吧,”余海接着说,“仔细想一想。”  “我们没吃晚餐,妈说……说……回去再……”话到此处,童晓燕猛想起母亲将不再归家的残酷事实,不由得又放声恸哭起来。  “小童,为了弄清你母亲的死因,请尽量配合我们。”余海尽力说得更温和些。他深知对方正深陷在母亲骤死的意外悲痛中,一时无法冷静下来,弄不好,她根本无法理清思路,回答任何询问。  果然,童晓燕越哭越凶,余海未得到任何回答。  他在后台即刻挂了个电话回局。  挂完电话,余海回到童晓燕身旁,这才迎着带有许多问号的目光,缓缓地向大家宣布:“据我观察,假定她中、晚餐都没吃过蔬菜,那么,她像是中毒死亡。”说完,他迅速将目光投向人群,探寻着各种反应。  余海的话自然如炸弹般地在人群中炸开了。演职员们惊愕得大眼瞪小眼,全傻了。  “你们看——”余海指着花月仙的遗体,紧接着说下去。“她的面部虽然被化妆油彩厚厚遮掩,但通过暴露在外的头颈部及双手的皮肤可以看到全呈青紫色,这症状只能用中毒来解释。”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出了自己在片刻间观察的结果。  经过余海这番提醒,人们这才想起来死者还是浑身戏装,几个胆大的男演员赶忙靠近花月仙,手忙脚乱地替她下妆。  这意外结论反而使童晓燕渐渐镇静了:“我们中餐没吃蔬菜!”她抽泣着,语气却非常肯定地告诉余海:“我爸没在家,妈说下午五点要去剧场,中晚餐一起吃,清淡一点,只让我给她做了一碗蒸蛋,一条黄花鱼,外加一碟子炒瘦肉丝。”她略—停顿,便愈来愈冷静地告诉余海,“走前我还提过晚餐的事,她还是说不再吃晚餐,只回家再吃点宵夜,怎么会?”她打个寒噤望着余海,泪水又沿着眼眶滚落下来。  余海又盯着花月仙打量了片刻,继续问童晓燕:“你妈是否有高血压或心脏病?”  “没有。”这回,是旁边站着的人抢着答话,“花老平时的身体还挺好,很少听说她病过。”  余海很快陷进了沉思。从童晓燕的神态和哭声中,他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是因为性格的原因,还是演员与常人表达悲痛的方式不一样呢?在童晓燕的哭声中,给人的感觉似乎是意外惊恐的成份还多于悲痛之情。面对生母的惨死,为什么竟会惊多于悲呢……他正在暗自沉吟,却被猝地响起的刹车声打断了思路。  “小杨——”随着刹车声,一位颇有气度的男人匆匆分开人群,来到杨明华和余海跟前。“救护车到了。”他说得很急切,声音中还似有几分颤抖。  “于老,您歇着吧!喂——”杨明华转身,朝乱哄哄的人群大声唤道:“舞美队去两人招呼一下司机!”  余海下意识地看看来人,这人尽管看来约摸已年过五旬,可依然显得眉清目秀,很有一股当年“奶油小生”的俊气。从“小”和“老”的相互称呼中,余海猜测此人大概在京剧团的身份也很不一般。杨明华看出了余海的心思,忙告诉他:“他原是我们团的著名小生于玉朋,艺术上跟花老齐名,近两年倒了嗓子,改行当了导演。”  杨明华话刚落音,随急救车到来的大夫已急匆匆上了后台。听心音、测血压……不到5分钟,他神色黯然地再度宣布了花月仙的死亡。  人群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再也掀不起更大的风浪。满舞台被笼罩的,只是一片惊恐的气氛。  待救护车刚一离开,公安局的警车载着刑侦大队的一干人马和法医等迅速到了现场。 演出中坐末排一座的小老头在剧场门口迎到了他们。这时,他只朝一干人马挥了挥手,便又转身回到早已空无一人的剧场大厅。 现在,花月仙下了妆,她露出生活中的真实面目,正静静地躺在人们面前。这时,死者本来还属姣好的容貌已被临死前的痛苦破坏得一干二净。不过,从五官轮廓上仍可以看出,她长得很漂亮。  现场勘察立即开始。给尸体拍完照以后,余海让法医老曾随警车先将尸体运走,他自己则带着一干人马留下勘查现场。  花月仙留在现场的遗物很简单:衣兜内除了一块洁白的丝手绢之外,再无其他物品。随身拎着的一只精巧的手提包内只有一个小票夹,票夹内有28元现金,此外,还有一本通讯录。余海像发现宝贝似地收好通讯录,准备带回去研究。“她来演出,怎么就带这么丁点东西?”他想了想,即刻问杨明华,“演员来演出,大约还得带点下妆用的毛巾或者喝水的茶杯吧?”  “对了!晓燕——”杨明华扬头朝童晓燕高声发问,“你妈的演出袋呢?”  童晓燕依在一位女演员的身边未动,只无声地朝一只很时髦的大红帆布女式提袋指了指。  余海小心翼翼地从衣勾上取下提袋:“是你带来的?”  童晓燕无声地点点头,少顷,她又指着花月仙专用梳妆台前的一只保温杯,有气无力地告诉余海:“那是我妈的杯子,里面泡着参水,上场前喝了一口。”  这是一个重大的线索!余海立即朝老同学皮小安做了个暗示,自己则打开了那只大红提袋。提袋内物品也很简单:一条洗脸毛巾和一块约摸用了过半的香皂,外加一件织了一半的棒针毛衣,毛衣上附有四根竹针,一团毛线,余海突然指着那件编织得非常讲究、且很宽松的深棕色毛衣问道:“这毛衣是你在织吧?”  看似一句极普通的询问,可童晓燕竟猛地愣怔了片刻,才轻声吐出答“是……是我给我爸织的。”  她的声音极不自然!  余海捕捉了这片刻间的神态和声音,却不露声色地将毛衣连同提袋一还给了童晓燕。  他扬腕看看手表,时计已经快到午夜12点。他做个手式让皮小安领着其余的侦察员继续勘察现场,自己立即着手在人群中进行初步调查。  替花月仙包头的化妆师告诉余海:“花老来的时候,情绪似乎很不好。我一看已经快六点了,赶快就替她化妆、包头。当时,她老是不断地叹气,根本不像平时演出:一边化妆,一边还一个劲地跟我唠叨,哪朵珠花要怎么戴,片子应该怎么贴才好……今天她像个木头人,随我给她怎么扮,她都不吭气,不提任何建议。弄得我都好奇怪……”  马艳艳快嘴快舌地向余海反映:“花老今天确实有点反常情绪,临上场时,她站在幕侧,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念叨着:真倒霉!不顺心的事全挤到一块来了,今天这场演出准会砸锅。当时我恰好站在旁边,忙问什么事烦心?她说家务事、团里的事,简直事事烦心……”她刚说到这儿,却猛地不往下说了。余海明显感到杨明华在暗中狠瞥了妻子一眼。  余海装着没看见杨明华的眼神:“究竟为什么呢?”他紧接着追问马艳艳,“是什么具体因素影响她的情绪呢?何况这对她来说是一次有着重大意义的演出?”  马艳艳支吾着看了丈夫一眼,立即摇了摇头。“她是我的老师,她没说,我自然不敢多问。”  余海发现,马艳艳披肩长发中的瓜子脸已失去了先前的热情。他沉吟片刻,突然掉头问杨明华:“喂,杨团长,通知他丈夫没有?”突然,余海心有所动,又追问了一句。“哎,他丈夫没来看演出?”  “这些戏他早看过,何况童老师好象并不喜欢戏剧,平时演出也很少来看过。”杨明华紧皱着眉尖说下去。“我刚挂了个电话回团让人找他,说是不在家。真担心他受不了呢!听说他最近血压高,在休病假……” “休病假?”余海动了动眉梢,“这么晚,怎么不在家呢?” “听晓燕说,她爸一早去卫生厅参加一个重要会议,一天都没回家。”杨明华看看余海,靠近他悄声说下去,“先前一听说不在家,我接着又让人挂电话去卫生厅值班室问过,那边却答复说,他们今天只开半天会。”  “是否会后还有活动安排?”余海不露声色地续问。  “也问过,说没安排任何活动,上午开完就直接散了。”杨明华摇摇头,很有把握地说下去。“即使有,他也不会参加。童老在药研所工作,是个大忙人,听说最近正在进行一项重要科研工作。”  “具体是研究什么?您知道吗?”余海暗想药研所大概不会有什么保密科研任务,但职业本能使他仍有点隐隐心动。  “最新抗癌药。”杨明华不以为然地说,“听说疗效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奇怪!妻子这么重要的专场演出,作丈夫的居然走得无影无踪!何况他此刻正病休在家呢!还有他的科研任务,真如杨明华所了解的一样,是抗癌药的研究工作吗?花月仙的死是否与这有关?余海沉思少顷,立即将杨明华拉至一旁,悄声问道:“他们夫妻感情如何?”  “这个……”杨明华面露尴尬地迟疑了片刻,方才紧靠余海,神秘地附耳低言:“一言难尽……”  余海正欲细问下去,一位高个、清秀、穿件浅蓝T恤衫的年青人拎着一串钥匙到了眼前:“团长,您找我?”  这年青小伙子约摸20出头,杨明华一见他,立刻火冒三丈:“于晓刚,你怎么搞的!团里出了大事,急着要小车,可节骨眼上到处找不着你。”杨明华朝四周看了看,强压着明显的怒火继续训斥:“明儿写份检讨交团部办公室……”  “谁说过司机要候场?!“于晓刚大概一听“检讨”二字便来火了,他毫不客气地冲团长挖苦顶撞着。“你懂不懂文艺界的工作性质?!”  杨明华一时被难堪地噎住了,半晌才冲于晓刚嚷道:“演出总是工作时间吧?!嗯?”正说着,他突然住了腔,有几分尴尬地朝一旁望了望,将火气明显地压了下去。余海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原来是那位被称作“于老”的于玉朋正气冲冲地奔过来,迎头便朝年青司机恨声痛骂:“上班时怎么这样吊儿郎当!团长批评你还犟嘴,象什么话?!”  “爸……”于晓刚欲待解释,一看父亲那铁青的脸色,将要说的话强行忍了回去。  “今晚出了大事急着要车,可你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只好临时要救护车。”于玉朋仍在狠声喝斥儿子,“幸好还不是你误事,否则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我咋知道会出事要小车呢?”于晓刚看来很怕父亲,他一改刚才在团长面前的态度,既胆怯又小心翼翼地辨解着。突然,他才反应过来似地急问:“真的,究竟出了什么事?” “你还好意思问?!差点让你误了大事!”于玉朋还在怒气不息。  “算啦!”杨明华挥了挥手,“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晓刚,谁知道有人会谋杀花老呢?”  “谋杀?!”于家父子同时闻言大惊,于玉朋的面色在顷刻间更是变得苍白。  余海奇怪地盯了杨明华一眼,他发现,在自己未下结论之前,这位团长居然最早用上了“谋杀”这两个字眼。 正文 第三章 婚姻、爱情——等腰三角形  夜,静极了。  此刻,冷月高悬中天。童焱没有开灯,他和衣卧在柔软的席梦思上,陷进深深的.矛盾、痛苦中了!他恨,他悔!当初为什么要陷入花月仙的情网?!从30年来的婚姻中他深深感到:花月仙并不爱自己!只是由于知识分子的自尊心作怪,他才从未去仔细剖析和深究这内中的情由。要不是去年在治病中偶尔发现了令他震惊万分的秘密,也许,这于他永远是难解亦不愿去细解的谜。眼下,他却开始反思这个谜的形成来了。他永远记得,当初由于丁锦枫负气外出,被岳父强行带至台湾造成夫妻分离后,那悔恨,那无法渲泄的痛苦将他几乎摧垮了。在这种心境下,他经常去看望丁锦枫留在大陆的唯一亲人——那位家居南湖的姨妈。他将那份对锦枫的感情奉献给了她的亲人。何况,这位姨妈也同时是自己倾诉思恋之情的唯一对象。那时的花月仙虽未满师却已经小有名气。她长得很像丁锦枫,甚至比锦枫更显清秀和俏丽一些。也许由于她那位官僚地主的父亲因破产死亡后家境急剧清贫、昔日的大奶奶不得不含泪将唯一的小姐送进剧团当了演员的缘故,从事文艺工作的她反而跟丁锦枫性格截然不同。她整日郁郁寡欢,除了在戏台之上,平日竟难得见她露出笑脸。每次当自己这唯一的姨表姐夫去她家看望时,她只是礼节性地接待一下。可当童焱1956年去她家看望时,已是20岁大姑娘的花月仙竟对他露出少见的热情,他这才认认真真地注意起这位比丁锦枫年少的表妹来。他发现,这热情有点勉强,仿佛隐约使人感到这热情的动力是来自姨妈。就在这时,姨妈向他提出了婚事,而花月仙也满含热泪地告诉童焱:她愿意服从母意做他的续弦。后来童焱自己也弄不明白,他究竟是移情别恋,还是因为这两姐妹外形的相似,自己将她当成锦枫的化身而同意了婚事?人是一个矛盾万分的感情动物,新婚之夜,童焱脑海里竟全是前妻丁锦枫的一笑一颦以及那难忘的一切,而花月仙也居然不知缘由地哭了一整夜。童焱却再也没有勇气去揭这样的谜底了。婚后他才发现,尽管这姐妹二人外形都像她们的母亲,而气质却截然不同。从小学戏的花月仙文化素养太差,与自己几乎毫无共同语言,再加之花月仙常常无缘无故地流露出一种落寞和忧伤之态来,夫妇感情竟然冷冰冰的。为了这些,童焱调到花月仙身边,进了南湖药物研究所。婚后7个月,花月仙即早产生下女儿童晓燕。紧接着反右开始,童焱在一夜间成了大右派。从此,一切厄运都朝他扑来。也真奇怪,尽管花月仙依然冷漠待他,却在任何逆境中从未提出过离婚二字。母亲死后,她除了带带孩子之外,几乎将全部精力投入事业之中,而最终在艺术上贏得了极高的声誉。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童焱也与她一样,在事业上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他们的家庭关系也靠理智维系到了今天。可偏偏在他们本应走向平静的晚年生涯时,丁锦枫突然出现了!  此时此刻,童焱想着这些,怎么也无法使自己忧喜交加的紊乱心绪能平静下来。先前,丁锦执充满深情、充满期待地提出要重鱗旧弦,并且提出了如何克服那些不可能因素的具体实施方案。按照她那计划,也许这一切将会在很短的时间得到可喜亦可怕的后果……想到丁锦枫的计划,童焱突然感到不寒而栗,他蓦地意识到一个冷酷而严峻的现实……此时,这些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斩不断、理不清的烦恼和痛苦在童焱脑海内交替起伏着,使他的心在一天中碎成了两半——一半在深深爱恋的丁锦枫身上;一半却系在与自己共同生活了近30年的花月仙身上——在丁锦枫的固执和痴情中,他有种莫名的担心和害怕。他既要保护花月仙不受到意外的伤害,又不忍心因此而伤害了苦盼着跟自己团聚的丁锦枫。在前后两位妻子之间,他成了夹缝中人,被这一切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实在无法平衡这感情的天平!对眼前的童焱来说,爱情与婚姻居然象一个等腰三角形一般,他站在等腰交叉的顶端上,苦恼地固守着自己的位置,却无法使任何一边的感情线延长……  “叮——咚”电子音乐门铃的响声在空旷的四室一厅内蓦地起。   童焱从恶梦般的遐思中惊醒了。  “谁?”童焱边问边开灯看了看墙上的石英挂钟,时针指向一点正,门外却是杨明华的答话声。他心中好生奇怪,赶忙开了房门。  杨明华领着余海进了屋:“童老……”他不知是与童焱打招 呼,还是在向余海作介绍,那满脸的严肃神情使童焱吓了一跳。  “杨团长,演出应该结束了吧?她娘俩怎么还没回来?”童焱边让座沏茶,边满腹惊疑地发问。  杨明华与余海暗暗交换了一下目光,二人都未作答复。童焱看看这未曾被介绍身份的深夜来客,顿感某种莫名的紧张、不安。  气氛显得异常的沉重。  余海没落座,他趁残酷的话题未拉开之前,赶紧暗暗环顾四周:这是一套眼下还不多见的“高知”住宅,厨房、卫生间一应现代化设施,两间卧室和书房都不大,唯有一个大间像是花月仙在家的练功房,里面悬着和立着各种大小穿衣镜及几副两尺大的彩色剧照。余海将目光慢慢收回到瘦削、清癯的童焱身上,突然他联想起童晓燕正在编织的那件肥大的棒针毛衣……  “二位有事找我?”童焱忐忑不安地首先打破沉默。  余海在不忍中疑着,他实在有点担心,将意外的噩耗告诉眼前这位瘦削的半百老人后会出现什么样的恶果?但他无法瞒着,对方毕竟是死者最直接的家属,也同是第一调查对象。当然,投毒者倘若是对方,那一切自然又得另当别论了。余海如此想着,便在沙发的一端与童焱面对面坐下,将在路上打好的腹稿端了出来:“花老在演出中出了点意外,现正在医院,我们来了解一下情况。”说完,他朝对方递上了工作证。  “什么?!”童焱大惊失色,匆匆接过证件,只迅速瞥于一眼,封面上几个“公安局”的字眼即刻强烈刺激了他那本已绷紧的敏感神经。“您是公安的?公安来干什么?她究竟出了什么事?”由于紧张,他声音都有点变了调。  “余队长来了解一下情况,希望您能协助调查,尽快弄清花老被害的原因。”杨明华按照余海的嘱咐在一旁插言,将噩耗渐次吿诉对方。  “被害?!”童焱重复着,声音愈发抖得厉害了。  “是的,”余海注视着对方的神情,小心翼異地往下说,“假定她没有自杀念头的话,那么是有人对她下毒……”他故意欲言又正,用双眼依然不住地死盯着童焱的面部表情。  “自杀念头?这绝不可能!”童焱惊愕愈甚,连双手都在隐隐发抖。“为这场演出,她付出了多少心血,怎么会想到自杀呢?哦,快告诉我,她现在究竟怎么样?还有晓燕,她怎么也没回来?”  “您女儿没事,花老情况不太好,所以我们一直打电话找您,”余海斟字酌句,开始巧妙地提出自己的问题,“可谁都不知您在柯处。”  “啊……”童焱闻言色变,只低头嗫嚅着,未敢正面回答。  “听晓燕说,您上午在卫生厅开会,我也往那儿挂电话问过,说您散会后便离开了。”杨明华补充说。  童焱没有回答。  这局面有点紧张和尴尬。不知又过了多久,童焱忍不住了,他撇开余海的话题,突然问:“请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也疋是我们要寻找的谜底。”余海依然死盯着童焱答道,“因此,也请您尽力提供一切有关'线索,协助我们破案!”  “破案?”童焱霍地站了起来,敏感万分地追间:“快说!她到底怎么了?”  “她已经死了!”余海下决心向童焱抛出了最后一个“重磅炸弹”。 “啊!”童焱捂着心口,居然从嘴里迸出了“糟糕”二字,然后猝然倒在沙发上了。  就在童焱猝然昏倒的同时,这栋“高级艺术家”小楼内的另一户人家却爆发了一场从未有过的激烈争吵——于晓刚竟然第一次顶撞起多年相依为命的父亲来了。  这是个没有女性的家庭。  于玉朋也跟花月仙一样,是位早年成名的艺术家。原来人们一直弄不明白,那么大红大紫的英俊小生为什么拒绝许多年轻貌美的姑娘们的热烈追求,却一直拖到“文化大革命”的前一年,错过婚龄的他才匆匆忙忙找了一位朴实平凡的普通工人成了家。这个谜底直到“文革”斗“黑帮”,才被花月仙在歇斯底里般的交代中揭穿。  而他的厄运从此接踵而来。  他被毒打、游斗之后关进了“牛棚”,妻子在强烈的精神刺激下早产生下了于晓刚,却又在“造反派”的眼皮底下大出血而命丧黄泉。而当时也同在挨批斗的花月仙却不顾一切鄙视和压力,毅然将于晓刚抱回家中精心抚养,直到于玉朋从“牛棚”归来,花月仙才将已周岁的儿子交还到于玉朋的手中。几十年中,两家就这么恩恩怨怨地交往着——不密也不疏。在外人眼中,就象他们之中从未发生过任何故事一般。  但于晓刚很懂事,也很孝顺父亲。于玉朋怕委屈了儿子,从未动过续弦再娶的表头,就一直这么父子二人相依为命地过着。而今天居然一反常态,父子俩第一次发生了争吵。此刻,于晓刚气汹汹地冲于玉朋吼叫着:  “你怕事!刚才明明听见有人倒地的惊呼声,我为什么不能上去看看?!”  于玉朋却红着双眼低斥道:“你小子知道什么?没见刚才坐车回团的路上,那位刑侦队长还一直在低声向杨明华调查情况吗?人家是被谋杀死的,干吗要趁这时候去她家?”  于晓刚却不服气地继续大声反驳父亲:“我只去看看晓燕姐,也许是童伯伯出了什么意外,他有高血压心脏病……”  不等儿子说完,于玉朋跳过去拉住他那粗壮的胳膊,边往内室拖,边继续骂道:“不听话的东西!我叫你别搅到是非窝里去,你干吗偏不听?!晓燕出事?!她这会还在团部办公室呢。公安的说是陪着劝劝她,其实还不是在了解情况?!你这时去她家凑什么热闹?!” “既然是童伯伯一个人在家,更应该上去看看!说不准是谁将消息捅给他听了。”于晓刚说着猛甩掉父亲,赌气往外就走。 “回来!”于玉朋猛喝了一声。  “爸——”于晓刚用一种陌生的目光死盯着父亲,他在顷刻间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竟会突然变得这么自私和冷酷。  父子二人对峙着站住了。于玉朋将儿子紧盯了足有数分钟之久,方又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说:“听着,人命关天的大事,不要卷进是非窝里去!”  “这有什么关系嘛,”于晓刚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凶手总不致于是晓燕姐或童伯伯。在家反正也睡不觉,我上去看看就回来……”  “我看你真蠢到了家!”于玉朋气得大骂儿子,“凶手不是她家人,当然首先的怀疑对象就是跟她家有密切接触的外人或是有过恩怨的仇人。这时候,人家躲还来不及,没见你还偏要往里钻?!”  “我看你呀,‘文革’将你斗成老鼠胆喽……”  于晓刚话未落音,门外突然传来杨明华急促的叫门声:“晓刚,快!开车去医院——”  “啊?!"于晓刚再也顾不上与父亲争论下去,他应声疾走,打开房门便直朝楼上冲去。 随着飞步上楼声,两位年轻的高个子刑警也跟着进了屋。 房内余海正背着童焱准备出门,一见来人,忙吩咐道:“小李子和于司机一起送童老去医院,然后就留在医院里照顾病人,天亮后再派人去接你的班。小王留下跟我一起检查死者遗物。”说着,他便将童焱转到了那位叫小李的刑警背上。于晓刚忙插话问杨明华:“晓燕姐呢?”  “唉,这会儿还在办公室哭呐。”杨明华双眼红红地说,“我等会叫马艳艳陪她一晚。哎,你别罗唆了,快去车库将车开出来吧!”  于晓刚神色黯然:“我……留个条给她。” “你快去!”于玉朋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门外,一反刚才的态度,有气无力地催促儿子。“等你晓燕姐回来,我叫住劝劝她。” “好吧!”于晓刚边应边朝外飞去。  细心的余海发现,说话时,于玉朋的视线只落在儿子身上,说完之后,他也不看任何人一眼,便径直下了楼。 “好奇怪的邻里关系!”余海带着骤涌上心头的问号又转身进了屋。  余海和小王一道立即着手清査死者遗物。奇怪的是,二人将四室一厅看了个遍,却未发现理应属于夫妇共用的主卧室。除了那间家用练功房外,其余三间房内都只摆着三张单人小床。看来,他们夫妇竟然是分房分床而卧,这绝不象一个关系和谐、亲密的正常家庭。余海想着这些,又仔细将每间房观察了一遍。不用说,那间书房肯定是童焱使用的,桌上未写完的论文,枕边放着的各种药理书籍都说明了房主人的身份。花月仙和童晓燕的卧房也很快被区分开来,它们都带有不同的特色。唯有花月仙的房内最简洁,使人无法设想这是一位著名表演艺术家的卧室。  他们在花月仙的房中开始了初步的清理。  “队长,你看——”细心的小王从花月仙枕下的两床棉被之间取出了一个浅棕色档案袋,余海接过一看,只见那厚厚的牛皮纸上竟赫然写着“死亡档案”四个令人触目惊心的大字。  他小心地拆开封口,将袋内的东西轻轻取了出来。  里面仅有一本封面精美的笔记本和一块仅绣着朵大红牡丹的洁白真丝小手绢。  “队长,这会不会是什么情人的信物?”小王猜测着说。  “看过再下结论吧。”余海瓮声瓮气地边说边迅速翻开了笔记本。 奇怪!除了扉页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枫”字外,里面空无一字。整个笔记本内,仅夹着一片暗红色的枫叶标本。  “这书法还真不错啊……”余海宛若一位鉴赏家似地盯着那个“枫”字自言自语,“跟‘死亡档案’这四个字比起来,真有天壤之别呀。”  “我去拿童焱的论文对照一下笔迹——"小王说着就朝书房走去。  “不行!”余海唤住了小王,“我们没有搜查证,不能动其他人的东西,童焱的笔迹明天再取吧。花月仙的通讯录上有她的字迹,我先将档案袋带回去做她的笔迹鉴定。你留下等童晓燕,最好在她的协助下清理死者遗物。”余海一口气说到这儿,又补充交代了一句。“对了,你让他们团里留两个人陪在这儿。”  小王苦笑出声:“你还没犯困啊,我当你已经分不清男女了呢。” 余海无心开玩笑,只是继续嘱咐小王:“估计他们快送童晓燕回来了。我刚才跟杨团长说过,让他别将童焱发病入院的事告诉她,怕她一下子承受不了这一系列打击。你只跟她说,她爸跟我一道去局里了。”他将档案袋塞进公文包内,打了个大哈欠说。“我得赶快回局去,估计尸检结果快出来了。没说的,又得熬几个通宵喽……”  “叮……”一阵骤然而至的电话铃声猛地响起,在这静夜中听来,竟有几分吓人。  “咦?”两人不约而同地惊讶出声,又同时扬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没错!时间已是深夜两点零五分。 有谁会在这种时刻往这个家里挂电话?  余海想着,用手势制止住正欲去接电话的小王,自己赶忙奔过去拿起了话筒。  “喂!”他有意识地模仿着童焱的声音。  “喂!”对方是一陌生的男声。  “喂!”余海怕露破绽,不敢说话,只好再度“喂”了声,企图使对方先开声说话。  对方在沉默。  余海只好紧张地思索对策。  谁知对方不再出声,僵持了几秒钟后,竟“啪”地一下,搁下了话筒。  “看来,这个家里的秘密还真不少啊。”小王一旁自语感慨。  一阵说话声中夹着哭声从楼下传来,余海迅速朝小王做个手势,便快步出门下楼,连夜朝电信局奔去。 正文 第四章 舞台幻影  凌晨3点半,余海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刑侦大队的办公室内。  余海,作为“文革”后警校的第一批高材生被分到南湖市公安局后,在不知不觉的忙碌中竟已干了10年。从一般刑警到最近被提为大队长,这10年中,他曾多次立功受奖,也因此而成为南湖市公安系统被提拔得最快的年轻干警之一。但却没人不服他,就连资深的老队长——现已肩负副局长重任的苏铁也对他特别欣赏和器重。乍看上去,余海仅显得稳重和踏实而已。但一旦进入工作之中,面对那些疑云密布的种种疑难大案,他才在一种无声的忙碌中露出种超常的智慧和果决。所以,连他警校一同分来的同窗好友皮小安也不得不对他佩服万分。这时,他刚一踏进办公室,便将花月仙那本通讯录从包中取出,准备连夜仔细研究一番。谁知还不到五分钟,留在现场的皮小安便紧跟着也进了屋。  “提提神吧——”皮小安大大咧咧地在沙发上摊成个“大”字形落了座,又顺手抛支香烟给已成为自己直接上司的老同学说,“物证检查一无所获,死者所用过的东西及那杯参水都未发现有毒物质,也没有任何其他外人的指纹。还有……”他略—迟疑,困惑地耸了耸肩头,才皱眉说下去。“所有的人包括死者女儿童晓燕在内,都压根儿猜不出在这场重要的演出前,死者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就这么简单?”余海叹气问着,打火点燃了香烟。  “可不,谁也说不出这位看来早已功成名就的艺术家有自杀和被杀的任何可能因素。”皮小安双眼也不瞧余海,只一个劲地边抽烟边说。“像她这么一位热爱事业的知名艺术家,绝不会让自己倒在最后一场公演之中。何况,她根本没有自杀的征兆!她希望的只是演出成功、希望的只是功成身退。真要自杀,她也绝不会再带杯参水去喝着提神。”  “不错!”余海指着那本摊放在桌上的小通讯录说,“真想自杀的人,也不会随身还带着它,绝对没这个必要了嘛。”  “哦?你看过了?有收获吗?”皮小安感兴趣地问。  “这上面记录了41个通讯地址和电话号码。可奇怪的是,最末记下的那两个却既没有人名、也无联络地址,严格说来,仅仅只是两组简单的数字而已。我刚回来,只粗粗看了一遍,还没来得及研究它呢。”  皮小安起身抓过通讯录:“咱们这个穷队,穷得连本号码薄也没有。这样吧,干脆马上找查号台问问,请他们帮忙查査。”  外线电话很快通了,査号台的姑娘彬彬有礼地告诉皮小安:假定这两组数字是市内电话的话,那么它们分别是南湖医院五官科门诊和南湖商场一楼的电话号码。  “哦?”.余海与皮小安面面相觑地愣了片刻。  “作为演员,花月仙与医院五官科有联系还说得过去。可是一会儿,皮小安才沉思着问余海,“她与商场联系干什么?去购物?还是有熟人在那儿工作?似乎又都不象……”  “在对她的人际关系未作调查之前,我们还很难断然下任何结论。”余海沉吟着点点头说,“但不管怎样,她这两位联系人、也许是单位吧,都有点神秘啊!你看——”说着,余海又稍稍挪动了一下身躯,用指尖轻轻敲打着那两串孤零零的数字说下去,“那四十一个通讯处都写得很详尽,唯独这两处是两组独立的数字。”  皮小安也匆匆翻看了一遍通讯录:“按理,她这种名演员应该交游较广。可这上面记录的大多是政协、人大、文联、文化厅这些与她事业有关联的机关团体。写有人名的地址仅仅十来处。你说,奇不奇怪?”  “也许与她性格有关吧,”余海分析着说,“听说她比较内向、孤僻,根本不太与外界多打交道。”  “是呀,这就越发令人奇怪了。”皮小安点头附合着,又将话题拉了回来。“有什么更重要的人、事迫使她在公演前还匆匆去走访一趟呢?甚至连拖到演出后都不行……”  “对了!”余海猛击一下桌沿,急切插话,“天一亮,你就叫几个人去分头调查!她既然带着这本通讯录出去,说不定她要去的地方或需要找到的人物就在这个小本子之内。而且,”他将一直夹在手中的香烟点燃,继续往下分析。“这绝不是她常去的熟悉地方。她是怕自己忘了地址或电话号码,才带着这‘备忘录’出去的。”  “有道理,”皮小安抓过纸笔开始抄写,“外地的不算,我只将本市的抄下来,天亮就去一家家调査。”  余海也取出自己的工作记录本,开始清理自已的思绪。  “喂!”皮小安打断他的沉思,头也没抬地边抄边问。“你后来跟车去京剧团有收获吗?”  余海停下笔,将“死亡档案”的事告诉了皮小安,看看对方那正在认真倾听的目光,又接着往下说道:“一回局,我先去了趟技术室,郑大姐说这四个字很明显是出于花月仙的手笔。而那日记本上的‘枫’字,却是童焱写的。童晓燕没回家,小王只好又找到杨明华,要了一张童焱帮花月仙写的一张申办个人公演的报告带回来送给技术科作笔迹鉴定。那个‘枫’字,就依照这张报告的笔迹来作的鉴定。”  “‘死亡档案’!好恐怖的名字!”皮小安大发感慨,“看来,死者真是个充满恨心的女人!”说完,他又学着余海先前的腔调反问,“就这些?”  余海猛吸一口烟说:“2点零5分,接到一位不敢出声的神秘电话,不知是打给他们家中哪一位的?刚才回局途中,我去电信局查过,这电话是从距南湖医院不远的一家公用电话上打过来的。”  “又是南湖医院……”皮小安讶然出声。  他们早听局里人说过,10年前,就在那座风景秀美的市郊医院发生过一桩离奇古怪的疑难大案,局长苏铁也就因为破了这桩奇案的原故,从公安系统的“明星”而一跃成为当时南湖地区的知名人物了。这时,皮小安见余海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他又接着说了句:“这案子,该不会又涉及那个医院吧……”  皮小安话未落音,虚掩的房门被吱地推开,法医老曾拿着一叠报告单走了进来:“尸解结果出来了,胃内容物与童晓燕说的相吻合,未发现任何异常物质。可是,”老曾盯着年轻的新队长顿了顿,故意卖关子似地来了句反问,“你们猜,致死毒物是什么?”  “是什么?”余海和皮小安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急问。  老曾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们:“致死毒物是氰化钾!”  老曾说出的结论,不亚于在室内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什么?氰化钾?!”余海和皮小安几乎同时倒吸一口凉气,都被这三个字惊呆了!  常识告诉他们:氰化钾是剧毒物质,一般在服毒后一、两分钟内就会死亡,哪怕服用的剂量极少,也只可能延缓一丁点儿时间。  死者是在临死前的一、两分钟内服下了致死毒物。当时,她正在台上表演。面对的,是众人千目。  谁给她服了氰化钾?怎么可能呢?  是自杀吗?  顿时,余海和皮小安的大脑都如高速运转机似地迅速分析着这令人意外万分的结论,但一想到先前的种种分析,两人几乎又在同时否决了花月仙自杀的可能性。 那么,这就意味着,花月仙是在舞台上被人当众谋杀的! “她一上场就倒地死了?”皮小安急切地朝自始自终在现场看戏的余海问了句。  “怪就怪在这里,”余海声音沉重地说,“当时,她已在台上表演了10来分钟啊。时间证明她是在表演过程中被当众谋杀的。”  “真是千古罕见!”皮小安咬着牙说,“凶手居然当着全场观众的面,在众目睽睽的直接注视下将她杀害了!”  这掷地有声的分析和结论,同时震撼着他们的心房。大大小小也听过、见过、办过许多疑难大案的他们,可竟然破天荒遇上一桩死者在台上被当众谋杀的怪案。  简直不可思议!  “看来,凶手是经过一番精心预谋,才采取这么一个特殊的作案手法和地方。”余海又猛喷出口烟说,“居然就让她这么一个酷爱艺术事业的人猝死在舞台之上。”  “那么,投毒方法呢?”皮小安有点按捺不住地说,“参水及她所有的接触物都化验过了。何况,就在那么短短的瞬刻间!要知道,就在那一两分钟内,她本人一直在台上表演,这简直如神话般不可思议!任何人也不可能当众将氰化物塞进一个正在表演的演员嘴里。”  余海腾地站了起来:“对!你说,她死前在干什么?”他双目倏地明亮,紧盯着皮小安反问。  “你是否该去值班室睡一觉,清醒清酿脑袋?”皮小安气得挖苦余海,“当时,你不正在剧场看她演出么!”  “是呀,她在演出!可我真笨——”余海气得往自己脑袋瓜上狠拍了一掌,“演出接触的是什么?唯一的只有道具。可我竟忽视了这个特定环境和特殊性,干吗不将她所接触过的道具全检查一遍?” ,  “哦?!”皮小安也气得猛地摔下刚接上火的香烟,恍然大悟地跳了起来。“真是的!偏偏我们都忽视了他妈的道具!” “走!”余海立即起身,“东西都封在那儿,马上再去现场——” “不用了!”一声浑厚的男低音在门口响起,“我已经替你们补了漏。”  来人是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苏铁。  尽管岁月无情,在公安战线这个特殊而无形的战斗环境中已奋斗了几十年的苏铁虽说已少了当年破“夜来香”奇案时的英气,但随着岁月的前进,反使他更多添了几分智者的锐气和老辣。此刻一见他大步入内,余海迎着那一双锐目,颓然地说:“勘查中,我们疏忽了一个很重要的环节……”  “不错,你忘了她在演出,而且还是《贵妃醉酒》!”苏局长带着几分批评的口吻边说边在空着的椅子上落了坐,“她叼过的那只小酒杯上抹了氰化物。通过唾液的作用,凶手的目的就达到了。”  “啊!"三人又是一惊,尤其是余海,惊诧中还有几分愧疚不安。“您去过现场?”他感激地问苏铁。  老局长的眼中露出一丝狡黯的目光。  余海未在意,只是继续说:“匆忙中,好象听曾法医告诉我,说您也到了现场。" 苏铁没作具体回答,只说案情:“当时,你们都在后台作侦讯调査,舞台上已经空无一人。我不动声色地继续勘查,发现一只被搣零零扔在幕侧的酒盏。想到死者死前的戏恰好是醉酒那段,便将酒盏悄悄带回局来,刚才出了化验结果——他将一张报告单推到余海面前,对着正待急切发问的皮小安做了个“暂停”手势,继续往下说:“‘文革’前我看过这戏,也是花月仙演的,印象还挺深。勘查时我见酒杯扔在一旁幕侧,就觉得有点奇怪。照理,出事后,台上应一直保持原貌未动,那么,这酒盏应当掉在死者倒下的地方——铺着厚毯的舞台上。可是,谁却将它转移了呢?这当然会引起我的注意。”  “姜还是老的辣!”皮小安由衷地说,“我们就忽视了这些细节……”  “小皮呀,这说法我可不赞同哟。”苏铁语重深长地盯着眼前的年青人,面露不悦地说。“战争年代有多少二、三十岁的兵团长?!中央眼下也一再提倡要提拔中、青年干部。假若都要等到老年才成熟,让老头子、老太婆们去挑大梁?!岂不是笑话!”  说完,苏铁的目光在余海和皮小安的脸上停注了片刻。  余海黝黑、粗犷;皮小安却白晳、清秀。尽管两人外表上有着极大的反差,却都是爱啃硬骨头的业务尖子。作为同班同学,自从二人在职务上拉开明显差距之后,皮小安却依然兢兢业业地干着自己的那份大案、重案组组长的工作,而且也毫无怨言和私心杂念地成为余海的得力助手,这点很令苏铁欣赏。反过来,他对眼前这对他所器重的“哼哈”二将,倒更多了几份从严的要求。  余海很理解局长的苦心。这时,老局长的直率批评令他有点面红耳赤,便忙朝皮小安使了个眼色说:“你小子马屁拍错了地方,让局长抓住了话柄。其实,咱局长是变着法子在骂我哩。当时,我确实忽视了那个特殊的发案现场……”  “作为一名合格的侦察员,一定得有相当丰富的知识面才行。说起来,这次也难怪你们,眼下的年轻人中,有几个懂得传统戏剧?!”苏铁知道这几位年轻人用不着重锤,便忙换了口吻,将话题又迅速回到案情上来,他接着说,“从目前已知的线索看来,我认为这起大案不同于简单的暴力犯罪,显然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一场高智力的犯罪。”  “局长,酒盏上留下指纹没有?”皮小安满怀希望地等着回答。  “没有!”苏铁摇了摇头,“很显然,有人趁乱将杯子作了处理。那一丁点残存的氰化物可能是因为慌乱、紧张的缘故没抹干净,否则我们化验时也只可能是一只干净的小道具。”  “但是,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余海已从沮丧中跳了出来,头脑敏捷地分析道,“假定这只是一只正常的小道具,那上面的指纹绝没有被人抹掉的理由。何况那上面还有氰化物呢。”  “在后台,谁都可能接触这不起眼的小道具。那么多人,调查、侦破范围可大了。”余海露出了几分困惑。“事业上,她已经功成名就,与任何人不存在竞争和威胁的理由;家庭关系嘛,虽不见得很融洽,但听说也很平静。至少,从没跟童焱发生过公开的矛盾。而且近几年,他们夫妇俩的政治地位都已大大改观。只是……”余海顿了顿,本来还想将童焱在捂心倒下时竟吐出“糟糕”二字的疑虑抛出来,但想到自己那些不成熟的联想,终于将话吞了回去。  “我去技术科,你们慢慢想吧。”老曾边走边说,“一台的‘嫌疑犯’,看来还得先分析、查找作案动机,才能理清乱麻,找到凶手。”   “是呀,这个作案动机究竟是什么呢……”余海沉思着,拿出瓶“风油精”往额角上来回抹着。“依我看,还是先重点调查花月仙死前的去向,说不定能从中发现点什么。”  皮小安即刻接过话茬:“照理,这么重要的专场演出,她绝不会因一般的小事在临演出前非外出不可,何况她去得那么神秘,连女儿都不愿告诉。”  余海一看苏铁的眼神,才猛地一声苦笑,匆匆将整个案情向局长作了简要的汇报,然后才接着皮小安方才的话题说下去:“还有童焱的外出,同样是那么神秘。现在,死了的不会说话,活着的却死不愿说。那么,我们的第一个行动,就是要找到这两个谜底!”  “好吧!双管齐下——”苏铁敲打着桌沿说,“一边调査被害人与童焱各自在发案前的去向,一边将凡有可能接触那只道具杯的人进行摸底、排队,从中找出凶手!注意——” 苏铁加重语气叮嘱道:“从擦掉指纹的情况分析,说明凶手自始至终一直待在现场!”  京剧团坐落在市北的一片新建区。高大的楼房和长青的树木参差在一起,此刻在余海眼里,它比闹市的繁华更多一层大自然的美感。这次,他不用杨明华的陪同,就径直揿响了花家的门铃。 幵门接待他的是童晓燕:“找我爸?”她嘶哑着嗓门轻声发问。  “怎么,你爸回家啦?”余海有点意外。 “在医院一醒过来,他就让我打电话给他们药研所童晓燕偷瞥了一下紧闭的卧室房门,悄声说,“让他们去车接回家了,” “昨晚,你又去了医院?”余海试探地问。  “回家听楼下于伯伯说爸爸昏过去了,”童晓燕神情黯然地告诉余海,“等晓刚一到家,又开车送我去了医院。”  “哦……”余海理解地点了点头。突然间,他有点怦然心动,一个意外而大胆的联想在他的脑海中蓦地窜了出来。  他忆想了于玉朋面对童焱昏倒时的那双漠然无视的目光。  今天的童晓燕已换上一套素黑西服,一只洁白的发夹将长发全夹在脑后,这打扮使不足一米六的她愈显纤巧秀丽、楚楚动人。此刻,她双眼通红、容颜苍白,一见余海,泪水又开始溢出了眼眶。 “童老怎么样?还好吧?”一见她流泪,余海忙关切地问。 “服了镇静药,刚睡着。”她那双泪水盈盈的大眼瞪着余海,仿佛在下逐客令一般,“医生说尽量让他少受刺激、少会客。”  “哦,”余海看着童晓燕,立即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不用惊动他,我只是来找你了解、了解情况。”  “找我?”童晓燕搓弄着一块小手绢,又带着一种可怜巴巴的哭腔说,“我能知道什么呢?眼下,心全乱了……” “我知道。”余海理解加同情地点了点头,“但是作为被害者的女儿,你理应尽力配合和支持我们,希望能尽快破案吧?” 童晓燕无声地点了点头,用泪眼呆呆地望着余海。看来,眼前这位29岁的大姑娘压根儿不像当代的开放型女性。此刻与其说她是深陷在悲哀之中,还木如说她更像一只依人小鸟一般,悲痛中露出副可怜无助的柔弱。  童晓燕长得很象花月仙。一想到那张同样模样的青紫色脸蛋,余海从心底里深叹了口气。  “坐吧!”童晓燕勉强地指了指沙发。  “小童!”余海悄然落座,尽力使自己不带职业性的腔调,“对昨天你父母的去向,你能否提供点什么线索?”  “我爸妈的去向?”童晓燕打个寒噤,带有反感情绪地反问,“你们不是问过好几次了吗?要知道,我不早说了?!我实在不理解,这事跟破案有什么关系?!” “我想,你妈不会自杀;当然,凶手也不会是你父亲。”余海竭力打消对方的顾虑,“但是我们的破案工作却需要了解各种细节来进行分析,推理,从中找出与案件有关的内在联系。” “内在联系?”童晓燕目光骤地变得痴呆、惊恐。余海看在眼里,仍不露声色地等着她回答。  童晓燕避开余海的目光,沉思片刻才说:“我爸一早出去开会,直到吃晚饭还没回家。这些,你们不都知道了?”  “那么,你妈应该知道你父亲的去向?”余海将话题很巧妙地诱导到自己的来意上。  果然,童晓燕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知道!我问过她,爸下午到哪去了,她赌气地要我别管。”  这对老夫妻感情上肯定有无形的裂痕!余海暗暗分析着,继续问下去:“那么,你妈呢?她离家之前究竟怎么说的?至少总会说个大概去向吧?”  童晓燕黯然神伤地摇了摇头:“当时她脸色很不好,我劝了几句让她别去,她不听,我再没敢多问。她只说那地方离剧场很近,她到时直接去剧场化妆,让我将演出用品带着跟车去剧场。”  “你们家有熟人佐在剧场附近或在那附近工作?”余海沉思着问。 “没……有。”童晓燕竟一愣,犹疑瞬间后才吱唔着答。 余海捕捉住她这顷刻间的反应,即刻追问道:“请仔细想一想。”  此刻,昨天下午母亲离家时便哽在心头的疑团再度浮上童晓燕的心头,但她不敢说,只是心慌意乱又心痛地摇了摇头。  再问,恐怕又成僵局。余海想了想,便换了话题,猜测着问:“平时,你怕你妈?”  “嗯。”这回,她倒挺爽快点头。“我们家是严母慈父。”大概是想到母亲已经离开了人间,童晓燕的泪水又溢出了眼眶,她没再往下说,仿佛是不忍心再去评价母亲的是与非了。  余海又试探着问:“你父母平时感情怎样?”  “不知道!”这回,童晓燕回答得更干脆,“我做女儿的,从不过问父母的事。”  “那么,跟剧团同事之间的关系呢?你该知道吧?比如说,跟谁吵过架?结过私怨?等等?”  童晓燕息事宁人地摇了摇头。  见她不做回答,余海加重语气说:“假若我告诉你,你妈妈死于谋杀,而谋杀她的凶手自始至终都在后台,或至少能随时接近后台,你将作何感想呢?”  “真的?”童晓燕惊诧万分,浑身抖颤着,露出一副怎么也不敢相信的表情。  “是的,”余海严峻地点点头,“这下,你该知道我那提问的重要性了吧?不急,你慢慢想。”  奇怪的是,童晓燕在最初的惊恐、悲痛过后竟跟着悄吁口气,这令余海隐隐感到,对方已悄然舒松了自己那紧绷的心弦。  余海将这瞬间的变化看在眼里,继续不动声色地追问:“怎么样?说说她跟同事之间的关系吧——”  这回,童晓燕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妈虽然性格有点乖癖,但她是名演员,又是省人大代表,平时大家都很尊重她,所以跟一般同事都没有什么冲突。何况她还有功于团里,许多人还挺感激她呢。”  余海定定地望着对方,等着她往下说。  童晓燕红着眼圈继续说下去:“原来我们团只有几排破旧的小平房和一栋不象样的办公楼兼排练场。后来全靠妈妈找省委领导反映、多次在人大会上呼吁要振兴戏剧事业,要改善演职员的工作和生活环境,这才由财政拨款,让我们全搬到这新建区来喽。"  听完这番介绍,余海对被害陡添了几分敬意,也更加坚定了尽快破案的决心。  “那么,她有没有对立面呢?”他追问。  “当然也得罪过人,只是……”童晓燕又开始吞吞吐吐,欲说不说。 余海心中着急,只好继续打消对方的顾虑:“没关系,你说吧,我们只是了解一下情况,绝不会轻易下任何结论。” 童晓燕想了想,有点犹疑不决地说:“在这次机构改革中,她因为竭力反对杨明华出任团长,可能结下私怨,但我想这总不致于成为妈妈的死因吧?” 余海:“能否请你说详细一些?让我们作些客观的了解。” 童晓燕叙述道:“杨明华是工农兵大学生,学化工专业的。因为他爱人马艳艳在我们团当演员,所以他通过关系从外地调进了我们团。‘前任团长没办法;只好将这位工科大学生安排搞办公室那摊子工作。改革中,文凭突然成了选拨领导干部的金字招牌。杨明华尽管是工农兵学员,只算大专学历,可在我们这文化程度普遍偏低的戏剧团体已经是凤毛麟角的稀罕角儿了,再加上他年轻,又是党员,所以上头就让老团长离了休,我妈和于伯伯任的副团长也被换了下来,杨明华便成了我们的—把手,另换两位与杨关系不错的人担任副职。妈妈为这事拚命地反对,她说杨明华完全是戏剧的门外汉,怎么能领导好一个剧团?为这事,她多次找文化局反映意见,建议换一个懂业务的中年同志上去。可是……”童晓燕长叹了一声,“团长的乌纱帽还是在杨明华的头上生了根。为这事,杨明华记恨妈妈,尽管表面上不敢得罪她,可暗地里没少给她穿过小鞋。比如这次妈妈的专场演出,他就明拖暗顶,不太支持。”  “哦……”余海不露声色地追问下去,“昨晚你妈演出时,你干吗在台下呢?”他记起了那个与她同时飞奔上台的姑娘——眼前的童晓燕。  童晓燕又是一震,面一红,避开余海的目光答道:“我妈不要我给她配戏。我等她化好妆,喝了口参水后便离开了后台。她要我坐场中看,平时,她对我要求很严,希望我能在艺术上接她的班。”  “好,你休息吧!”看看差不多了,余海便起身告辞,“有什么情况请随时跟我们联系。噢,”突然,他出其不意地何童晓燕:“小童,你爸那么瘦,那件毛衣不是给他织的吧?啊?”他笑了笑,接着在门外站定,用双眼死死盯着对方。 顿时,只见童晓燕蓦地一震,僵立在余海面前。那脸上的表情有惊有怒,有羞有愧,在顷刻间竟变得复杂万分。她抬眼看了看余海,泪水又猛如断线珍珠一般地滚落下来,接着“砰”地一声便将余海关在门外了。  “余队长——”  被突然关在门外的余海正欲下楼,猛听到背岩一声轻唤,他回头一看,门又开了,满面病容的童焱正扶着门框站在自己眼前。  “对不起,出了这样的事,孩子情绪不稳定。请进来再坐会儿吧!”童焱歉疚地解释着。  “没关系!只是打搅您休息喽。”余海说着又转身跟童焱进了屋。一看,童晓燕已回她的小房去了。  “请书房坐吧——”童焱小心翼翼地将余海领进书房,又随即关严了房门。“出了这种大事,我哪能睡着?!其实,你们方才的对话我都听见了。只是没起来插言而已。”  “您要能再补充点情况,当然更好。”余海恳挚地说。“作为夫妻,您了解的情况应该更详细、更全面。” “这也不尽然,”童焱颇有感触地反驳,“每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了解,也许都只是一个侧面。何况象我们这种夫妻呢。” 童焱的直率倒令余海有点意外和吃惊。他坐下来,只定定地望着对方,静听他说下去。  童焱回到床上斜倚着,开门见山地说:“你的来意我很清楚,咱们也不用客套和兜圈子。能尽快破案,也是我们的心愿,做家属的理应尽量配合。”  童焱说得入情入理,余海听得连忙点头:“好,好,您别激动,慢慢说吧。”  童众说:“我想,一般人作案害命,按常理分析,无非是因为钱、权、情、仇或负气争斗。钱、权,对她来说,根本不存在。她已是‘下台’干部,也无意跟别人争权夺利。这次搞告别舞台演出,说白了,也是她心灰意冷的表现。她想早点退出舞台,以后只带带学生算了。所以说,她这人,既不会成为别人上爬的障碍,也更不会因为她的存在而成为别人的威胁。至于钱,我们俩的工资都不低,晓燕工作也早,家里老人都已不在,我们再无别的负担,她本人也很节俭。尽管我们在经济上的确比一般人都宽俗,但法定继承人是我和晓燕,为钱害她,几乎也无理由。那么……”他突然难堪地住了话。  余海敏感到了什么,忙鼓励对方:“没关系,您尽管说吧,需要保密的,我们一定保密。”  童焱艰涩地说:“她在跟我结婚之前,曾有位青梅竹马的恋人。而且我估计感情一定很深,睡梦中好几次叫着对方的名字哭醒过来。我问过她几次,她都用经常一起配戏、梦中一起演戏这些理由搪塞了我。我将信将疑,未多加追究,直到‘文化大革命’……她自己亲口在批斗大会上作了交代。”  余海心有所悟,忙问:“对方也是本团的演员吧?”  童焱又难堪地点了点头:“你该见过,就是住楼下的那一位……”  于玉朋!余海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和分析。  “既然有感情,为什么不结婚?”余海不解地问。“难道是于玉朋不要她?”  “哪是这回事。”童焱酸涩地答道,“那时她年轻漂亮,成名又早,被当时的文化局长看上了,强压着让花月仙嫁给他。而月仙嫌那家伙已经40多岁,在乡下还曾有过老婆孩子,当然死也不肯。不过,我估计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跟于玉朋的感情。于是对方就以开除二人公职、断送二人的艺术前程来作为威胁。这‘杀手锏’令月仙害怕了,她为了保自己的工作和事业,我想,更重要的还是为了保住于玉朋不受伤害,她选中我来与对方抗衡。对方终究没能拿她这位年轻的名演员怎么样,我却无缘无故地成了牺牲品,五七年被那家伙告了一黑状,成了大右派,冤枉受了几十年洋罪。”  “真没想到啊。”余海义愤地说,“真卑鄙、真无耻!” “花月仙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文革’斗‘走资派’时,没想到她被‘造反派’整糊涂了,又将这桩往事检举揭发出来,这下不但成了她自己作风不好的罪状,反过来还闯了大祸。” “哦?!”余海心惊地忙问,“那被斗的‘走资派’出了意外?”  “要真那样倒还算是报应呢。”童焱恨恨地说,“当时于玉朋也被当成‘戏霸’、‘黑权威’在挨批斗,是她的妻子受不了,一听自己的丈夫跟别人如此深爱过,一气之下早产了,又因产后大出血送了命。据说当时于玉朋听到这噩耗时,大骂了一声‘花狐狸’便昏过去了。”  “您认为,从此他将丧妻之仇记在花老的头上了?”  “不仅如此,”童焱黯然地说,“他总误以为花月仙是因选择而跟我结婚的,他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其实,这苦衷只有我最清楚。”  “那么,您认为是这两种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使他有作案动机?”  “那倒不一定童焱竟摇了摇头,大度地说,“后来,她冒着风险替他抚养儿子的举动至少可以抵消他的一些仇恨。何况几十年过去了,今天再来害她,理由也不太充分。但是,人心难测,既然月仙是被害死亡,我还得将情况吿诉你们。何况,这事团里的老人全知道,与其让你们在调査中去听别人说七七八八,还不如我自己如实而客观地将他们这段隐私说出来供你们作些参考。”,  “以往你们两家的关系怎样?”余海进一步问。 “他们一个名小生、一个名旦角,免不了常在一起配戏。工作上的接触,我就说不清楚喽。但在家庭生活中,尽管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却从不往来。但两家孩子关系不错,走得挺勤。毕竟都是花月仙带大的,孩子之间,有种姐弟之情。” “那么,童老,您恨她吗?”余海突然提出另一个问题。“她的那段恋情是否影响你们的婚姻生活?”  “我?!”童焱一愣,来了火气,反感地说,“怀疑我杀妻?!要真这样,我还不说这些了。” “哦……不,”余海暗怨自己冒失,忙委婉解释。“我只是按常理分析。因为刚才您也坦言你们关系几乎不太融洽。” 童焱火气渐渐小了些,以沉默来代替了回答。  余海继续解释道:“怀疑您是没道理的,至少您不在发案也就是作案现场。而花老,是在舞台上被人谋杀的。凶手是在出现过后台的人当中。”  “刚才晓燕提到过杨明华,”童焱似乎从一时气愤中又恢复了理智,又缓缓地往下说。“其人城府颇深,恨花月仙也不假。这事她……她生前跟我说过,所以我才出主意让她申请退出舞台,准备调戏校去教学生。”  情、仇,童焱都说过了,这父女俩也提出了于玉朋、杨明华这两个在他们心目中有关联的人物。余海想了想,便轻轻打开带着的公文包,取出那份“死亡档案”递到童焱面前:“这东西,您见过吗?”  “‘死亡档案’?!”童焱凛然一惊,用抖颤的手取出里面的东西一看,面色更变得苍白。“这东西怎么会在她那儿?”他指着那本日记本告诉余海,“这是我前妻送我的定情礼物,一直被我锁在抽屉里,不知怎么到了她的手头……”  “前妻?”余海深感又一意外,“您……”他不知怎么问才好,只用一双深究的目光望着对方。  “忘了告诉你,”童焱坦然地说,“我原来结过婚,对方出了国。”不知为什么,他本能地隐瞒了丁锦枫回国之事——特别是时间上的巧合。  “这手绢,您见过吗?”  “牡丹是花中之王,恐怕是楼下那人送她的礼物吧?!”童森冷冷作答,“也真没想到,她将他们都同时打进了‘死亡档案’。”  他们之中究竟是爱是恨?!余海一时之间还无法理清这一团复杂如麻的感情,只好搁下这一系列疑团而继续寻求其他几个谜底。  “童老,昨天下午您究竟去了哪儿?”他小心地将话题又拉回童焱身上。  “这跟破案有关联吗?”童焱赌气似地说道,“散会后,我心里闷得慌,随便在大街上走走。”  走?随便在大街上走到夜深?余海自然不信,但也无法再追究下去,只好带着这一系列哑谜离开了童家。  距挂着“团长室”的房间还足有2米远,余海就听到杨明华那独特的大嗓门在发火:“造谣!简直是对改革的诬蔑!”他几乎是在吼叫着说话。  余海无声无息地站到正在发火的杨明华身旁。这时,杨明华叼着支烟坐在办公桌前的围椅上,正面对一个诚惶诚恐的中年人发火。扬头一见余海,他立即将怒容强行换了个无可奈何的笑脸:“余队长,你听听,真气死人!”他毫不避讳地向余海诉说,“今早我一上班,就听说全团传开了谣言,说花老的死是因为我们新领导班子压制她的缘故!你看看,这简直是在趁机搅混水,发泄对改革的不满!”杨明华盯着已换上全身警服的余海突然住了腔,跟着便长叹一声,忙起身让座沏茶。  那中年人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杨明华跟过去关上房门,边沏茶边发着牢骚:“剧团真是是非窝,闲着没事便造谣!”  “谣传的来源呢?”余海顺着他的话题问。  “可不是,我刚才正在找人了解!”杨明华朝房门努了努嘴,“可谁也说不清楚这谣言的起源,查来查去是张三听李四说,李四听王五说,王五又听刘六说,嗨!”杨明华气得在桌上拍了一巴掌。“查到最后,说不定还会讲是听我杨明华说的呢。”  花月仙的死真与改革挂上了钩,还是确有人在趁机搅混水?余海想着先前童家父女的那段叙说,默默地抽完了一支香烟,又突兀问杨明华:“那么,传谣人用了什么事实根据使这个谣传能成立呢?”  “唉!这可一下子说不清楚。”杨明华长叹了一声,“剧团嘛,比什么单位都复杂!你问理由?什么理由?许多事不用理由!”杨明华继续发着牢骚,并未作正面回答。“仅一个晚上,全团就传开谋杀的消息啦!”  余海问得很巧妙,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杨明华回答得更圆滑,根本没给余海一个明确的答案。  “噢?”余海趁机试探性地反诘对方:“昨晚在现场,我只说她死于中毒,并未下任何结论说她是被人谋杀。可是,”他意味深长地盯着杨明华说,“那‘谋杀’二字我倒是听你第一个说的啊。”  “我?!”杨明华一愣,随即尴尬万分地搔了搔头皮,讪笑着解释道:“听说她死于中毒,我一急,就理所当然地认定是谋杀了。何况……”杨明华看了看余海,吞吞吐吐地说下去。“论理,花老人不在了,我不应该议论她的不是……”  “没关系,说吧,也许对我们破案有用。”余海不动声色地催促,“何况,你是团长,更应该向我们介绍情况嘛。”  “好吧!”杨明华朝房门瞥了一眼,压低声音说,“她这人生性自私、冷酷,怎会舍得自杀呢?何况她早已功成名就,曰子好过得很。”  “自私?!”余海颇感意外,“听说她还敢于为民请命嘛,比如你们团的房子……”  “房子?!你做过调査了。”杨明华插话反驳道,“这首先就涉及她自己的利益嘛。你见过了,四房一厅。不在‘人大’会上叫,她能有这住房条件?!整个团,只有她家由公家安装了一部住宅电话。住在她楼上的人常说,公费电话私人用,晚上十一、二点还常听她家电话铃响呢。”  “哦……”余海沉默着,他顿想到了那个深夜两点多的神秘电话。再则,他也没想到,同是一件事,会得到褒贬截然相反的结论来。不过,杨明华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日子舒心的花月仙的确没有自杀的理由。  她总不至于厌倦人生吧?!  还有,杨明华极力否定花月仙自杀的可能,按照常理分析,这绝不符合作案者的心态!真伪莫辨之中,余海继续问杨明华:“听说,她平时对女儿很严厉?小童很怕她?”  “可不,我说过她这人自私、冷酷嘛。”杨明华忿忿不平地轻哼一声,却很快又用叹气声掩饰了自己的情绪。“她对女儿岂只是严厉,简直是严酷!小童跟她妈的性格大不一样。她软弱、胆小。就这么一个宝贝独生女儿,二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可在家还老受她妈的气。听人说,上个月不知为什么事,骂得她直说要跳楼,被她爸好歹才拉住。”  “跳楼!”余海暗惊,“为什么?”  杨明华忿忿摇头:“不清楚。后来只听人传说,她骂童晓燕:‘要没你,我还不至于活受这几十年罪呢。’”  受罪?几十年?母亲竟会对独生女儿骂出这种伤感情的话来?余海呆呆地回味着这话的含义,又默默地点燃一支烟。  “余队长,你们那边有什么结果?”杨明华有点焦急的问话将余海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你说对了,是他杀。”余海简洁地回答。  “啊!”杨明华倒抽了口凉气。  余海将酒杯的事儿告诉了对方,并请他立即弄张昨晚后台的所有人员名单给自己。  “酒杯?”杨明华傻眼了,那张紫膛长脸愈发涨得通红。“那是我亲手递去的啊。”  “是你?!”这回,连刑侦队长也吃惊不小,“怎么回事?照理,这活儿是由舞美人员干的吧?”  杨明华说了起来,原来快开演时,不知为什么,舞美队的人怎么也找不到为这台戏特制的小酒盏了。因为是个人专场演出,带来的都是这台小戏的道具,多余的东西一样也没带。然而,前台已响过预备铃,临时赶回团取道具怎么也来不及了。杨明华得知情况后,急得在满后台转悠起来。忽然,他见服装箱上居然摆着一只略大一点的道具酒盏,他顾不上再多想,立即像发现宝贝似地抓过它,气吁吁地塞进了一位正等着出场的“小太监”手上。  事情很简单!  酒杯?杨明华?  没有多余的道具?  将那只专用酒盏藏匿,再将那只抹上氰化钾的替用酒盏偷偷带上台,再让人在情急中自然换上去。这是深懂专业知识和内情的精心策划。看来,事情又并非那么简单。  听完杨明华的叙述,余海立即沉思开来。按照杨明华所说,酒杯上至少应留下杨明华、“小太监”、未知名的凶手以及花月仙本人的指纹。可化验时,除了边缘上那点未被抹掉的氰化物外,指纹却全被抹得干干净净——包括最后在台上接触酒杯的花月仙!这就足以说明当花月仙暴死、后台混乱之际,有人偷偷处理了这酒杯。  一个无形杀手!居然在一个台下有上千观众、台上有众多演职员的人群中来来回回地作了案。  假定凶手是杨明华呢?  这个令他不快的想法又蓦地浮上余海的心头,他死死地盯着对方,几乎想从那张长脸上找到答案似的。  这目光令杨明华来了火:“你怀疑我?是不是?!我有这必要吗?!工作中有分歧是必然现象!即使有利害冲突也无深仇大恨,用得着去送她的命吗?!难怪团里人是那么说,连你们公安机关都用这种目光看我。”  余海忙苦笑解释:“杨团长,别过敏!连我老婆都常挖苦我,说我看她的目光象在盯犯人,哪是什么含情脉脉瞅着自己的爱人啊。没办法,职业病。”  杨明华火上得快,气也消得快,听余海这么一解释,又“噗”地一下笑出了声:“幸好我找了位演员当老婆,一天到晚表情丰富,要真象你们这样,谁受得了?!” 见气氛有所缓和,余海又继续将话题拉回:“你想想,凶手在案发后还留在后台,说不定还在自己身边大摇大摆地出现过,这滋味好受吗?!就你这当团长的,心里也不舒服吧?” 杨明华居然红了眼圈:“说真的,我心里也很难受。别说是一个团的多年同事,花老还是我爱人的老师,手把手教过她的戏哩。为这,我那口子都哭过好几回了……” 余海打断对方的话说:“是呀,只有尽快破案,才能告慰死者的冤魂。请你再仔细谈谈花月仙死前几天的情况吧。比如说:外出、会客、信件、还有没有打到团部找她的电话……” “电话?!”杨明华猛地打断余海的话,“你不问,我还差点忘了!就在她死的前一天下午,她还真接了一个电话——是我叫她接的。”杨明华激动地说,“好像是南湖宾馆打来的,对方大概不知道她家的电话号码。当时花老正在对面财会室。我拿起话筒一听,对方马上说请找花月仙女士接电话。”  “什么?她是说女士?”余海插问。  “对!”杨明华肯定地说,“她用的称谓是女士”  “对方的性别呢?”余海打开了笔记本。  “女性!”杨明华爽快地回答。  “年龄?口音?”  “年龄我可说不上,反正不会很老,也不是小女孩吧。至于口音……是普通话,但不很标准,我也没多问,立即叫了声花老。”  “你是说,对方称花月仙既非是同志,也不是什么平时那种很有礼貌的尊称花老,而是称女士?”余海盯住“女士”二字又重复问了一遍。  “绝对错不了,这印象我很深的!”杨明华语气肯定地说,“因为这不是我们平时的习惯称谓用语,所以我当时还有点愕然。”  “对话的内容呢?”余海穷追不舍,“我想,从这边的答话中可以了解一些吧?”  “这个……”杨明华顿了顿,“可不太清楚。因为花老几乎没有答话,不过看样子很吃惊,脸色也很不好看。后来,她“叭”地摔下话筒,也没跟我说什么,便飞快地离开了办公室。看得出,她很激动。”  余海手中的钢笔随着杨明华的叙述在笔记本上飞快移动着。等到杨明华住了话,他的笔也立即停止了移动:“你们演出活动中,一般外人可不可以进入后台?”他停笔凝视着杨明华。  “不行!”杨明华肯定地说,“这一点,我们的后台纪律很严。特别是重大的演出活动,我们通后台进出的小门和通道都有专人守着,连剧场工作人员也不准进。哪怕是记者采访,也只能在演出结束后进行。”  “能不能将这次参加演出的人员的名单写一张给我?”余海合上了笔记本。  “好吧。”杨明华打开面前的抽屉,取出一份打印的全团名单递给余海:“不用再临时写什么名单,演出中全团人员都去了,干脆给你们一份全团演职员名单。啊,对了,”他突然收回名单,用笔在上面圈了几下。“将行政人员勾掉,他们照例是不参加演出的。”他不冷不热地告诉余海。  跟余海比起来,皮小安的调査就太不顺利了!  为了节约时间,他先将41个地址进行了清理,本市的只有27个,其中有14个是机关单位。他按照通讯录上的号码一一打了一遍电话,14个办公室的答复全都一致——在出事那天,谁都没有见过花月仙!  剩下的是走访那13户家庭和调查那两组数字——假定是南湖医院五官科及南湖商场。  13户人家也很单纯,多是已退休在家的文化系统原来的老领导及花月仙的生前熟人。  他们的答复也都一致,每个家里的所有人都说,不仅昨天没有见过花月仙,就在最近大半年中都未见过她的影子。一下子出了这种事,大家都很意外,也很悲痛……  皮小安拿着剩下的两组数字思忖了片刻,决定先去就近的 南湖商场。谁知到商场一提及电话号码,那位接待他的商场一楼负责人就冲他莫名其妙地发开了牢骚:  “他妈的电讯局真缺德!好好的要调整什么线路?!3天前将一个火葬场的号码换给我们?一天到晚不断地有人打电话来:‘喂一一火葬场吗?’你说,气不气死人?!”那位矮矮胖胖的中年妇女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仿佛眼前的皮小安是这事件的罪魁祸首似的。 3天前才换过来的号码?而这号码原来竟是火葬场的?!一时间,皮小安也被这意外情况怔住了。他不知道,花月仙是3天前还是换号后记下的号码,倘若是3天前记录的号码,那么花月仙所要联络的地方理应是火葬场而并非是南湖商场。 她跟火葬场联系干什么?  一见皮小安瞪着漂亮的豆荚眼呆立在自己对面,那位商场负责人又不耐烦地追问了一句:“你究竟是找火葬场还是找我们?”  皮小安朝对方递上了工作证:“能借电话用一下吗?”  对方一见工作证,顷刻间换了态度:“哦!公安的,来查案吧?常听说火葬场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案子哩。”她自作聪明地说着,很热情地指了指那部暗红色的电话。  作为刑事警察,皮小安没少跟火葬场打过交道,但他当然不知道火葬场究竟拥有多少台电话,他只凭着记忆,给熟悉的保卫科长打通了电话。对方一听这事,便忙在那头连声否定,他们单位从未用过这个电话号码,最近也没换过任何电话号码。这下,连那位商场负责人也跟着傻了眼。“那才怪?一天到晚有人打电话来问。不信,您再坐半个小时试试……”  话未落音,电话铃便骤地响起,她拿起话筒一听,忙朝皮小安递过去,冲着话筒就大声嚷着:“你听听!可不是,又找火葬场!”  “喂——请问你找哪里?”皮小安沉住气,彬彬有礼地问对方。“您找什么单位?”  “火葬场!”对方瓮声瓮气地说。  “喂,麻烦您说普通话好吗?”皮小安灵机一动,忙说。“我这儿听不太清楚。”  “火、柴、厂!做火柴的工厂!”对方咬着夹生普通话说,“以前一下就打通了,这两天怎么回事?每次一接电话就撂话筒。  天老爷,原来是这么回事!皮小安跟对方说清换号的事后便啼笑皆非地放了话筒。  道过谢后,皮小安匆匆赶到火柴厂,那边的答复几乎在他意料之中:谁都知道大明星花月仙,但谁也没跟她打过直接的交道。  南湖医院五官科的情况却恰恰相反,全科室的医护人员不仅都认识花月仙,也还都认识他的女儿童晓燕。她们母女俩都在那儿治过嗓子。但,花月仙被害的当天没有去过医院。  一天的奔波使皮小安又累又乏,看看天色已晚,毫无收获的他只好沮丧地回到刑侦队。  “回来啦,有收获吗?”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晚餐的余海忙着告诉他:“快去!食堂还没关门,先吃饭,等会再碰头吧。”  “不想吃,人都快气死喽,哪有情绪吃饭。”皮小安“啪”地一声将公文包扔到桌上,三言两语地说完了一天的调查情况。  余海听完哈哈大笑:“听岔了音,怪谁呢?!火柴厂、火葬场……”突然,他笑声顿敛,皱眉自语着:"花月仙是否也听岔了呢?也许她恰恰问的是火葬场,而别人偏偏将火柴厂的号码告诉她了呢?!”  “不会吧,”皮小安端起茶缸,“咕嘟嘟”一气喝下大半缸凉茶才接着说,“京剧演员的话一个个是字正腔圆,哪能岔那么远呢。何况她演出前去火葬场干什么?!”  “但我们目前也无法断定她去的地方就在通讯录上。调査嘛,只是弄清她的一切人际交往而已。”余海吃完最后一口饭说。  “我突然觉得我们这种调查简直是毫无意义。”皮小安沮丧地说,“你想想看,至死毒物是氰化钾,死亡时间是在舞台演出之时,这足以说明凶手必定在京剧团去演出的人员当中。可我们呢?查死者临死前的去向、查她丈夫当天的去向,查来查去的有什么意义呢?”  皮小安的牢骚引起了余海的深思……  “不对!”他想了想说,“我们眼前只有通过外围调查和摸清内部关系及人事纠葛这两个方案同步进行。否则,现场那么多人员,凶手却连指纹都没留下一个,咱们大海捞针,到那儿去找?”  “通过外围,再将线索引回到京剧团来吧。”皮小安回过神来说。“你在京剧团那边呢?不至于也跟我一样,一无所获吧?”皮小安悻悻地问。  余海将他调查得来的情况详细地告诉了皮小安,然后点燃一支烟望着对方,等着听听眼前这位老同学的意见。  “我想,情杀不能成立。”皮小安不假思索地说出自己的意见,“既然这件秘闻团里老人谁都知道,这几10年当中他俩都相安无事,有什么必要到50多岁再来场情杀呢?”  “唔,看来确实不太可能!”余海沉吟未语。皮小安的话确有一定的道理,从种种表面迹象看来,于玉朋确实已无杀死花月仙的必要。何况他也亲眼目睹了两家后代之间的关系。这至少说明他们的后代并未受过仇恨这个因素的影响。  也许,这交往也只是于晓刚在记着养育之恩呢?恰恰花月仙在于玉朋的眼里,只是个感情上曾背叛了自己的女人呢?  哦,不对!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仇恨没必要等过了几十年再来发泄!  “情杀不能成立,我看仇杀的可能性倒有。”见余海沉思未语,只一个劲地抽烟,皮小安又继续说,“那位堂堂的大团长杨明华是否将她当成某种障碍而除掉呢?要知道,一名真正的政客,是不惜动用任何手段的。”  “对杨明华的人品不能凭单方面的介绍,就轻易下任何结论。”余海提醒着说,“而且就他们之间的私怨问题,童焱说得也很客观,他认为这种恩怨不足以使杨明华大动杀心。因为团长的帽子本身已经到了他的头上,而花月仙却又已宣布退出舞台,甚至也已提出调离京剧团去戏校当老师,作为一名新上任的领导,有什么理由去冒这种可怕的风险呢?”  皮小安一时无语,想了想又说:“可那个犯罪工具却是由他直接传送的啊!我们是否可以做这种推测:假定是他作案,又担心酒盏上的指纹在匆忙中没抹干净。于是,反过来他欲盖弥彰地来了一手,故意大大方方地告诉我们,杯子是他拿给‘小太监’的,这解释难道说不过去吗?还有——”皮小安加重语气地说,“别忘了,他还是学化工出身的,在一个没几个人念过化学的戏剧团体里,也许只有他懂得氰化物,也还只有他才有毒物来源哩。”  “唔……”余小安的一番话引起了余海的沉思。脑海中又不禁将整个发案过程仔细回想了一遍。蓦地,他又摇了摇头说。“不对!案发后他几乎跟我同时出现在花月仙的身边,而且从那以后,他的身影几乎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照理,他没时间和机会去处理那只酒盏。”  “会不会是另有别人帮他抹掉指纹的呢?”皮小安又提出条新異路,“这案子也许是数人综合作案,由几个人来联手共同完成的?比如正象那位著名女侦探小说作家阿……阿加莎写的那部什么……”  “《东方快车谋杀案》!”余海一气接过来说,“要真是由数人综合作案,首先我们还得从死者本身的人际纠葛入手。我马上去火柴厂再详细了解、了解。你先吃点什么填填肚子,然后还是去京剧团清理一下死者遗物。我接着再去童家,怕被那位‘小花月仙’轰出来。”余海苦笑着吩咐皮小安。  “好吧,只有弄清死者身上的迷雾,找到作案动机,那时,我们才可以吃饱睡足去抓案犯!"皮小安发狠地抓起了公文包。 “案子破不了,绝对不放假!”余海冲皮小安的背影补充道,“抓住凶手,才能睡大觉!” 正文 第五章 海外归侨(1)  —张南湖市区图正静静躺在余海面前的办公桌上。他执笔瞪眼,以京剧团演出的南湖剧场为圆心,希望在最近的距离上找出花月仙去向的半径来。可是,他有点失望了!南湖剧场地处闹市中心大广场,周围全是清一色的大商店,几乎没有什么住宅区。她去走访一户人家?好象不太可能。去商店?有这样的必要性吗?干吗非要在临演出前去商店?还有,她对女儿说的近处,究竟距剧场多远的范围才是她所说的近呢?要在这么多高楼大厦的繁华中心地带无任何具体线索找到花月仙死前的去向,恐怕只有花月仙本人才能回答了。  在火柴厂与火葬场的再度调查中也一无所获,没有任何人与明星花月仙有过直接的交往,更不用说能在她的通讯录上留下电话号码了。  “会不会与那个打到团里的奇怪电话有关呢?”余海仔细分析着。又将目光死盯在地图上寻觅开来……沿着铅笔的移动,他的目光又凝注在南湖宾馆上了。“不,不可能!”余海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南湖宾馆在远离中心广场的市南郊风景区,乘小车去一个来回至少得花一个半小时。而据童晓燕回忆,花月仙是在下午4点正离开家门,5点40左右便已进了剧场的化妆室。在这仅有的一个多小时中,花月仙绝不可能去了南湖宾馆!何况这当中还有段地处北郊的京剧团去剧场的距离,即使出门能侥幸拦上辆出租车,这时间也绝不允许!那么,花月仙临死前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呢?也许,她是在什么地点约好了人——也可能是别人约她会晤。还有什么可能呢……余海想着这一切,干脆收起市区图,从另一端移过先前研究了许久的花月仙的有关资料再次细看起来。即刻,他的目光便在一则登着生活照的专访上停住了。照片上的女艺术家花月仙,显得那么秀丽、漂亮,这在与她同龄的女性中几乎是无人可比的。余海在赞叹女艺术家风韵的同时,突然涌上了一个念头:一个年青貌美的姑娘外出不一定很招人注目;可是,当一位年已半百且闻名南湖的女艺术家风姿楚楚地出现在人们目光中时,关注的人一定不少,而且也能给人留下一定的印象。余海宛若在绝处看到一线生机一般,他忙将桌上的一切一古脑儿收进保险柜中,挂了个内线电话让皮小安马上去一趟南湖宾馆,然后抓住制服帽子朝头上一扣,立即向楼下奔去。  10分钟后,余海已经出现在市公交公司保卫科的办公室了。  “怎么,你小子提了队长,就摆上官架子,见不到人影啦!今儿来肯定是有公干吧?”一进门,熟悉的保卫科长便打趣道。余海将来意说了一遍。  “嗨!这真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保卫科长丢支烟给余海,“也该你小子走运,这情报已到了我这里。”  “啊?”余海高兴得喷出了一团浓烟。  “不过,你可别想捡便宜得到。”保卫科长捉弄地说,“提干没请客,结婚讨老婆也没见过一块喜糖。象话吗?!这回,不掏腰包请客就别想从我嘴里掏‘情报’去!”  “哥们,饶了我吧!”余海求饶地说,“等结了案,咱们新帐、旧帐一齐算。行吗?”  玩笑归玩笑,在人命关天的大案面前,好说笑的保卫科长也不再为难他了:“想不到咱这平常不起眼的‘公交公司’这回还真起了作用。”保卫科长得意地说,“我来公司上班都是乘自己公司的交通车,一上车没事便免不了跟那些售票员姑娘闲聊、闲聊……”  “我说老兄呀,你简洁点好不好?”心急火燎的余海打断了保卫科长的开场白。  “好!长话短说。今早我一上7路车,售票员小方就跟我闲聊开来。她说人死起来真快,前天下午当班时,花月仙还乘她的车进了南湖大商场,可晚上就听看戏回来的父亲说花月仙出了意外……”  “南湖商场?”余海的眼瞪大了,“她没看错?”  “错不了!那些名演员嘛,断不了在报刊、电视上露面儿,照片在影剧院的宣传栏里也常挂着,对他们面熟的人当然多喽。何况花月仙是南湖有名的‘花美人’,本身又那么显眼。我们这位售票员是个爱时髦的姑娘,她说昨天盯着花月仙出了神,总觉得演员从发式到服装都显得与众不同,特别漂亮一些。”  “她怎么知道花月仙进了商店呢?”余海不放心地追问。  “7路车在商场门前有一个停车站,她一直目送花月仙那挺有风度的背影进了商场大门,车才启动。”  “商场。”余海想起了那个电话号码。折腾了一圈,这下总算对上号了。  “你问这干什么?”保卫科长好奇地问,“难道这与她的死有关联?”  “别刨根问底了,老兄!”余海在保卫科长的肩上友好地轻擂了一拳。“没事照旧去我那儿喝一杯,以后有老婆抄菜待客喽。”他笑着朝保卫科长挥了挥手。  奇怪,花月仙在一场重要演出前的神秘去处竟会是南湖商场?而且神秘得连女儿都不能告诉?他再次联想到那同样神秘得连地址名称都不愿显示的电话号码,决定将侦察线索延伸到南湖商场!  接待余海的,还是那位矮胖的中年妇女。  “又是公安?”她瞟了余海的工作证一眼,边让坐沏茶,边好奇地问。“究竟出了什么案子?是不是跟我们商场有关系?”  “认识她吗?”余海取出了皮小安昨晚从花家要来的照片。  “花月仙!名演员嘛,谁不认识。”  “您跟她熟悉?”余海强调了“熟悉”二字。  果然,对方摇了摇头:“我们这些营业员,哪能跟人家名人攀上关系呢?我只是说,见了照片知道是她。连话都没说过,哪能说熟呢?!”突然间,她猛一愣,忙反问余海:“听说她死了,而且是死在舞台上,是不是有这回事?”  余海凝重地点了头。  “哦……难怪这两天公安老往我们这儿跑。”她恍然大悟地瞪大了双眼,“是被人害死的?”  余海模棱两可地答道:“我们正在调查。”  “难道……”对方有点骇然神变,问:“跟我们商场谁有关?”  余海摇着头说:“她死前的几个小时中,有人见她来过你们商场。我想了解一下,你们商场有谁是她的熟人,或者谁在那段时间中见过她?”  “好,我马上到外面营业间去帮你问问!”对方说着便脚步“咚咚”地立即走了出去。  余海等了还不到5分钟,对方领进来两位年轻姑娘。  “嗯,跟公安的同志说吧——”她大大咧咧地吩咐着。  余海一看,这两位都是身着商场制服的营业员,其中一个扎着马尾,脸色怯怯的表情,象个从农村出来的临时工。另一个则留烫发、戴耳环,打扮挺入时,估计是本市长大的正式工人。  余海又朝她们亮出照片。  “没错!是她!”时髦姑娘很肯定地说,“她以前在我手上买过一件风衣,印象挺深的。”  “前天下午你见过她?”余海问。  “开始我正在做生意,没注意她进来了,是她——”时髦姑娘指着那扎马尾的小姑娘说,“轻轻跑过来跟我说:‘你看那女人,好漂亮!’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她正站在离我们柜台不远的地方,一边看表,一边四处张望,象是在等人。”  “后来呢?”余海满怀希望地问。  “当时我本想过去打个招呼,但想到人家仅在我手头买衣服时聊过几句天,哪还记得咱们这小营业员?!也就没好意思过去。恰好有人过来买衣服,我拿样品跟顾客说了几句话。后来再一抬头,就不见人影了。”时髦姑娘遗憾地说。  “我看见她跟一个女人碰上面后就出了,两人站在商场外面的台阶上说了好久的话。”扎马尾的小姑娘带着几分羞涩地一旁补充说。  “你没看错?跟她碰面的是一个女人?”余海急切问道。  马尾姑娘点了点头。  “多大年龄?多高?”余海追问着,“再见面,你能认出来吗?”  马尾姑娘困惑地摇了摇头,没有把握地说:“年龄我说不清楚,高矮……大概跟何姨差不多吧?”她指了指那位矮胖的商场负责人。  “那么,打扮你总还记得吧?”余海尽量诱导对方记忆,“比如发形、服装什么的。”  马尾姑娘想了想才说:“发形没看清楚,衣服嘛……好象是红色。因为红色比较显眼,所以才给了我一个印象。”  穿红衣的女人!总算有了一丁点线索。  但这线索依然是如此模糊!  想到这些,余海心中并没有半丝意外的欣喜,反觉得更加沉重不安。   时已仲秋,满街又有多少身着各式红衣的女人。   “好吧,谢谢你们!想起了什么,请随时将情况告诉你们何姨吧!”余海一边道谢一边将刑侦队的电话号码留给了那位商场负责人。  余海再度进了京剧团的大院。  他需要找于玉朋进行正面接触,更不愿放过杨明华的这条线索。既然一把手有着重大嫌疑,通过组织调查这条道路显然是行不通的了。  只有正面广泛接触剧团群众,从中摸出蛛丝蚂迹!  余海心中打定主意,看看表,迅速锁好摩托车,便径直朝剧团的大排练场走去。  大排练场内人声嘈杂,余海走近一看,没有排练,只见一大拨子人马正在布置灵堂。  花月仙那张明艳的俏脸正在天幕上高悬着对他微笑。  余海一怔,忙朝身旁正在摆放着一只大花圈的小老头低问:“什么时候开追悼会?”  “总不至于等你们破了案之后吧?!”那小老头白了余海一眼,带着明显的不满回答着。“3天了,总不能让死者灵魂还在流浪?!没想到,唱了几十年的戏,竟落得个如此下场……”那一口京腔的老头儿眼圈红红的唏嘘着,不再搭理余海。  场内不见杨明华,也不见于玉朋——这位与花月仙有着恩怨的旧时情人。  余海愣怔片刻,又轻轻退回场外,沿石子铺成的甬道慢慢踱着。  这新建小区的规划、布局都很不错,除一条可行车的水泥大道直通公路外,小区内还都有鹅卵石铺就的甬道将各栋楼房连接着。甬道两旁还有几处假山、花圃,将这片小区中的小区更加点缀、烘托出几分艺术气氛。  不远花圃的石凳上,正坐着个孤零零的身影。  于玉朋!  余海心一动,赶忙急行趋前:“于老!”他微笑着在他对面坐下。  “哦,余队长!”于玉朋木然地应酬了一句后,又迅速将目光掉向了别处。  沉默。  余海正在想着开场白,于玉朋却缓缓起了身…… “于老,”余海心一急,忙亲切地按住对方的双肩,装着不在意地说,“这儿空气、环境都不错,咱们坐下聊聊天吧——” “聊天?!案子没破,你这刑侦队长真有心思聊天?!”于玉朋带着一丝挖苦的口吻说,“别骗我喽,要问什么?问吧?知道的,我都会说!”  于玉朋的直爽立即贏得了余海的好感:“在这儿问,方便吗?”他轻声问。  “这有什么不方便?!大不了问我跟她的往事。”于玉朋依旧大着嗓门说。“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是全团人都知道的旧闻喽。”  余海还在沉思犹疑着。  “问吧!”于玉朋反过来催促余海。  “您恨花老吗?”余海看似冒失地直问。  “恨!”于玉朋回答得意外干脆。  “恨她移情别恋?”余海试探地说,“您并不知道她是为了保住你们双方的事业,特别是为了使您不受伤害才跟童焱结婚的?”  “您信吗?!”于玉朋酸酸地说,“突然之间宣布跟童焱结婚,居然做了别人的续弦,还不是看人家是大学生!而我跟她—样,只是小学文化,一个穷唱戏的。”  “您知道吗?”余海动情地说,企图使对方放松那根蹦紧的恨弦,“这话是她亲口向她后来的丈夫招供的。”  “是童……告诉你的?”一刹时,于玉朋的脸上竟涌上一种复杂万分的感情,双眼陡地红了。  余海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不信!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于玉朋在瞬刻间又变回原来那种神色,固执地说下去,“我恨她还有一个原因,在‘文革’期间不该害晓刚妈死于非命。”  “可她……”余海试图替死者解释,谁知于玉朋摆了摆手,大声大气地抢过余海的话题说:  “她是导火线,是起因!不管怎样,我都将我妻子死亡的帐一半算在‘造反派’的头上,另一半,怪在她的身上。这看法,谁也改变不了我!”  “可她后来也用行动来竭力赎罪啊。”  “一条人命,能赎回吗?!可我还是领了她这个情,后来孩子常去她家走动,我并没反对。有时,还帮他们家干干活,我也装做没看见。”  “我看,您对花老还是有感情的。”余海继续探问,“要真没感情,您也不会领她这个育儿之情的。是吗?”  “能没有吗?!”于玉朋倏然色变,万分伤感的说,“你知道吗?当初我们的感情有多好、多深。什么叫爱恨交加,我算是真正领会到了。”  时代,造成一代人的复杂经历、奇特的情感,作为八十年代的年青人,余海还真难领会这份复杂难言的情愫。但,于玉朋的话和神情却深深打动了他,使他几乎在倾刻间试图放弃于玉朋有着重大嫌疑的念头。但公安干瞀的高度责任心使他不能凭感情用事。  “您分析,谁有可能去谋杀花老?”他故作直截了当地探问。 “谁知道?!那是你们公安的事!”于玉朋毫不客气地顶了一句:“人家都传说你是破案神手,对了,还有你们那位鼎鼎大名的苏副局长。这回,花月仙能否瞑目,就看你们的喽。” 他冷冷地说完这些,也不管余海作何反应,一转身径自走了。  余海回到局里,恰好去南湖宾馆的皮小安也同时架车回局。一见皮小安边哼着流行歌曲边兴冲冲下车的劲头,余海知道他此行定有收获。  果然,皮小安见面就打了个响指:“嘿,总算没白跑一趟。”  “哦?”  “据宾馆总机回忆,前天打往京剧团的电话,确实是由他们那儿四楼拨出的,其特征确如杨明华所提供的一样:女声,说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通过几方面配合了解,嗨!还真没想到……”  余海怦然心动:“往下说!”  “是住404号的房客—— —位海外归侨打的。”  “海外归侨?”余海表示了极大的兴趣,“怪不得用了‘女士’这样的称呼。”  “我查阅了她的住宿登记,”皮小安接着说,“上面的记录很简单:姓名——丁锦枫,年龄——56 ,归国目的是探亲。”皮小安像背书似地说着。说话间,二人早进了二楼刑侦队的那间大办公室。  余海将一杯凉茶递给皮小矣:“探亲对象呢?”  “我说嘛,这才是最没想到的呢!”皮小安一口气将凉茶喝了个杯底朝天,“探亲对象住宿册上当然不会登记,但后来据四楼服务台反映,昨天有人找过丁锦枫,我再一看,来客登记册上居然写的是童焱!”  “是他?!”余海强抑惊诧地看了看皮小安。  “对!”皮小安加重语气说,“就是那位死不愿说出前天去向的童焱!来访时间写的是12点半,离开时间没写。” 余海怔住了。现在,童焱——丁锦极——花月仙,这三个人竟而这么串成了一根暂时还不知关系的奇特链条。童焱去找丁锦枫,他不愿让任何人知晓;而丁锦枫电话找花月仙,后者却也死守着秘密。这中间究竟是什么原因呢?三者之间的关系何故如此神秘••…•想到这些,余海的眉尖不由得又紧锁了起来:“关于丁锦执与童焱在宾馆的情况,你没做进一步调查?” “放心吧,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细节!”皮小安挺自信地说,“据餐厅服务员回忆,他们至少呆到晚饭后才分手。因为那位侨胞漂亮得非常引人注目,何况又带着一位‘内地老头’——嗯,这是眼务员的原话。”皮小安加了句注释说下去,“后来再问四楼客房部服务员,她告诉我,说这一对吃完饭后又一同回房,一直在房内坐到宾馆催客,童焱才离开404室。可是皮小安紧跟着叹了口气,“对方是海外侨胞,我们不能轻易査询她。”  “唔……”余海似乎漫不经心地应着,随即却拿起了内线话筒。   5分钟后,局外事科便将一份有关丁锦枫的资料派人送到了余海和皮小安的面前。  “归国探亲……”二人的目光同时在这一栏上停住,且久久地落在一个熟悉的人名上了。“什么?!她的丈夫是童焱,她是童焱的前妻?而且居然是专程回国探望自已的前夫—— 一个早已成为别人丈夫的男人?”  二人这一惊,真有点非同小可!连一向沉稳的余海,也不由得瞪了瞪双目。  丁锦枫,这位童焱前妻的芳名! 那“死亡档案”里面的精美日记本上的“枫”字和夹放在内的枫叶,这下总算替它找到了答案和它们真正的主人。 满含妒火的女人?!  那位红衣女人会是她吗?  余海想着,立即问皮小安:“丁锦枫有多高?”  “据服务员观察,至少在一米六七、八以上吧。”皮小安答道,“都说她身材不错,风度气质也极好。”  看来,绝对不会是那位矮个子红衣女人!  红衣女人还没找到,又出现了一位从海外回归的漂亮女神——丁锦枫!  童焱对她的回归居然讳莫如深地刻意隐瞒着。  这当然是个意料之外的新线索!  童焱的前妻是一位多年在台湾而后又旅居海外的科学家。继她突然回归之后,便出现了童焱与她的神秘私会,花月仙的意外死亡,这一切是巧合还是预谋?海外归来的独身女人,花月仙的被害,还有童焱目前所正在进行着的科研任务……想到这些,余海心头一紧,顿觉花月仙被害案的背景,因这意外的发现而变得更复杂化了!  “明天一大早,你先去药物研究所了解一下童焱的科研项目性质,看真是抗癌药物还是其他项目?”余海果决地说,“我怀疑花月仙被害一案不单纯是普遍刑事案件,说不定还有更复杂的作案动机甚至政治背景。”  “哦?你担心这当中还涉及经济或科技情报这个因素在内?”皮小安有几分意外地瞪大了双眼。  余海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死命抽烟。  “嗨,真稀罕,还知道要回这个家呀?从前晚新闻联播时出去,到今晚新闻联播时回来,整两天两晚才见到你这位大忙人的影子喽。”当余海拖着疲惫的身躯迈进家门时,耳畔紧跟着便送来新婚妻子丁芳那带有几分心疼的嗔怪声。  “好啦,好啦,我的贤内助,这不是回来了嘛。”久别胜新婚,更何况还正是新婚中的小夫妻。此刻,余海忙搂过妻子,动情地在那红颊上轻轻地亲吻了一下,一边却顺着她的目光,本能地看了看电视屏幕,突然,他的目光凝住了!  市电视台正在播送南湖新闻——本市著名艺术家花月仙在专场演出中猝死的消息。随着实况的转播,此刻余海的眼前又再现了前晚演出的场景:精湛的表演、观众的专注……突然,在观众席上他发现了自己,不,更确切地说,他同时发现了几张年轻的面容。“那不是童晓燕吗?!”他吃惊得几乎叫出声来。可惜,那镜头只一闪而过,依稀看见她旁边还坐着一位有几分帅气的年轻男子,当镜头掠过他们时,那男子微侧着头,正跟童晓燕在轻语着。很遗憾,没看见那男子的脸型。随着镜头的继续推移,一双闪着妒火的眸子又映进了余海的眼帘,真奇怪,那双眼竟不是朝台上射去,而从那平视的角度上余海断定,她是盯在观众席上!  这则震惊南湖的新闻很快播完了,余海以侦察员特有的锐目捕捉了这瞬息间的一切,顿时,这曲折、奇特的案情又牵住了他的每一根脑神经……  “别看了,边热边吃吧!”妻子将一碟热好的红烧肉送进了外间,余海浑然不觉,双眼还痴痴地盯着电视屏幕出神。妻子“啪”地关上了电视机:“你什么时候也有文艺细胞啦,看得连饭都不吃了!”  “文艺细胞?是呀……”妻子的话使余海大脑中又蓦地闪出了一个念头。“苏局长知道我从不爱看什么传统戏剧,干嘛塞一张戏票让我去看戏呢?”  随着这个念头的出现,前天上午的场景仿佛又回到了眼前。  “余海,”苏局长拿着一张浅绿色戏票进了办公室,“给你个任务——”他笑吟吟地说。  “局长,什么任务?”余海一本正经地问。  “看戏去!”苏铁正经八板地朝他递过戏票。“最近忙了一阵,也该松驰、松驰了。”  “看戏?”余海愕然了,这算什么任务?!他奔过去,伸手在局长那光秃秃的前额上摸了摸,笑着问,“您老人家不是感冒发高烧吧?啊?”  “去吧,本人正常得很。”苏铁依然正正经经地下着命令”。  “看什么戏?!”余海拒不接戏票,“有这闲功夫,不如回家陪老婆。免得她老说嫁给我吃了亏,无钱无权还不算,连时间也没有。”余海嘻皮笑脸地说着。  “得啦!你老婆今晚要去上辅导课,你当我真是官僚主义!”苏铁笑了笑,“我今晚要参加局党委会,没时间去。这戏票是南湖医院一位老朋友捎来的,说是非要请我去看这一场戏。我去不了,我看,就由你代我去领了这份情吧!”苏铁仍然神秘兮兮地向自己的下属说着。  “非要请您去看戏?”余海摸不着头脑。  苏铁难得地哈哈笑了:“去欣赏欣赏传统戏剧,这美差有什么不好?”  “多谢您,好差使总忘不了我——不管我愿意不愿意。”余海用戏谑的神情接过戏票,漫不经心地顺便问了句:“医院什么人捎来的?”  “曹振华医生——就在破那个‘夜来香’一案时,我和他成了忘年交。”  原来如此!余海知道苏铁在破那桩疑案中不仅业务上声名大震,而且还传出了他那坚贞动人的爱情故事。可没想到,他在那次侦破中还跟医院不少人交下了朋友。“好吧,我去。”余海不知道局长的用意,只好硬着头皮准备让自己在那古老戏剧的慢节奏中消磨一个难得清闲的晚上。  没想到,竟在那时刻,那样的场景中发生了谋杀!  而他这位刑侦大队长居然在观众席上。  “这老头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肯定耍了一个‘花枪’!”  此刻,余海怎么也坐不住了。他立即跳起来,打电话叫小王赶快去电视台借回前天晚上摄下的全部实况录像带。然后放下话筒,冲已经进了厨房的妻子大声说道:“等下再热!我先去局里找苏局长!”  本来,两天两晚没有合眼的皮小安准备吃过晚饭之后,再回自己的单身宿舍去美美地睡上几个小时,然后再回办公室去研究案情。可一躺到那张硬梆梆的单人小床上之后,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不知是花月仙的双眼搅得他无法入睡、还是童晓燕那酷似母亲的哀怨眼神令他难以安眠?他躺了不到半个小时,便又倏地跳起来,伸手抓过了车钥匙。  一刻钟后,他又进了花月仙家。  童焱礼节性地接待了他。  四房一厅中,只有书房亮着微光,估计童焱先前在书房待着。  “噢,您女儿呢?”皮小安四周环视了一遍问,“没在家陪您?”  “出去了。”童焱好象尽力回避着什么。“您找她?” 皮小安赶忙否认:“到团里来做调査,顺便来看看您。” “您坐会儿,我去院门口买点东西,”童焱有点局促不安地说,“马上就回来。” “买什么?您身体不好,我去吧——”皮小安热情地说。 童焱摆了摆手,绽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说:“家里全乱了套,我去买点东西充充饥。”说着,便步履艰难地出了门,将皮小安留在空无一人的室内。  奇怪,这栋楼意外的安静,几乎全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一般,皮小安枯坐无聊,便起身“啪”地开了电视,想看看今晚的新闻联播。突然,他的目光凝住了,屏幕上映出的正是案发当晚的场景……  楼梯上又传来蹒跚的脚步声,他悄悄关了电视,开门迎进了童焱。见他手头拎着两个又冷又硬的面包,皮小安反客为主地替他沏了杯热茶:“就着热茶吃吧。”他关切地说。  “唉,家里缺了个女主人还真不像个家呕……”童焱喟然一声长叹,声音又哽咽了。  “等小童成了家,几个人住一起,就好喽。”想到观众席上的那个镜头,皮小安似安慰、又似无意地探问:“有未婚女婿了吧?”  童焱一怔,随即又无言地摇了摇头。  “小童该二十多了吧?连男朋友都没有?”皮小安故作惊讶地问。   “都二十八、九了!”童焱又明显地叹了口气,“转眼一过,便成30的老姑娘喽。”   “现在的大姑娘可不少,都是晚婚的模范啊!”皮小安故意说笑着,“可是,依我分析,大多数姑娘倒不是成心要做这模范,主要是因为眼界太高或者接触面有限才走上晚婚道路。小童是演员,该不会是第二个原因吧。”  “谁知道呢?”童焱未做正面回答,“我这当父亲的,从未过问这些事。”  “您在科技界,她母女俩都在文艺界,况且都是知名人士,怎么在这么大的接触面中,还没选上一位如意郎君呢?”皮小安依然盯住童晓燕的婚姻问题穷追不舍地紧问。  “她呀,您别以为眼界高……”童焱正欲解释,却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似地不往下说了,只是换了种语气,连忙附合着。“也许是眼界高吧,我这当父亲的,确实也不太好问女孩子的这些事情。不过晓燕这孩子平时生性腼腆,可能是从小学古典戏剧的原因,她嘛,简直是那种封建社会的大家闺秀。”  “她从小跟她妈学戏?"皮小安问。  “她12岁进省戏校,毕业后就分在京剧团,让她跟她妈学习。这孩子没在社会上混过,太单纯。”童焱似有所指地边说边叹气,像是满腹心事的模样,与失妻的悲痛混在一起,此刻的童焱显得憔悴而苍老。  “在她一般的同学和熟人中,是否也有一两个相处较好的男友呢?”皮小安续问,“比如一起去听听音乐,看看电影。”  “没有!她几乎跟外界没有接触!”童焱干脆地点明了皮小安的潜台词。“你们在考虑破案问题上,千万别怀疑晓燕有什么男友作案。”童焱满脸矛盾,满脸痛苦,他颓丧地坐着,一副拒绝就女儿问题再深谈下去的模样。  皮小安发现,这种内容的谈话对童焱简直是一种痛苦,是一种折磨,他也在心底里跟着叹了口气,接着却又不得不提出一个对童焱也许更为难堪,却又同样残酷的话题。  “听余队长说,您跟花老是再婚?”他突然扭转话题问,他撇开了自己的调查结果没说,等着对方的回答。  童焱依然闭口不提丁锦枫已回国探亲之事,却很坦然地说起了自己那段苦涩的情缘……  当皮小安听完童焱的爱情悲剧时,时针已指向10点零5分,而那位貌似柔弱、腼腆的少女居然在母丧期间深夜还未归家陪伴病中的老父。  由于公安局住房紧张,丁芳任教的小学为照顾余海这名破案有功的刑侦大队长,居然破天荒地挤出一套一室一厅的套房给了他们。他们的这套新房就在校内的宿舍区,离市局乘车不过五分钟路程。  余海一离家门,便很快骑上摩托上了大街。 改革开放后的南湖,比早些年繁华了许多。这时,华灯初放的街上,依旧人来车往、热闹非凡。余海心急火燎般地想早点见到局长揭开那个谜底,便一边按着喇叭,一边在车缝当中穿来穿去地抢道前行。  突然,在一辆与他并行的“的士”内,他发现了一张熟悉又略感意外的面孔。  那是正处于母丧期间的童晓燕。  此刻,她身着一套浅米色套装,正亲昵地偎在一位男子的身边,不知在说什么。当她倏地瞥见车外一双盯视的目光后,迅速将脸转向另一边,让后脑勺对着余海。  那同车的男子俯身向前,向司机吩咐了一句,然后令余海明显感到,“的士”加快了速度。  为了不惊动对方,余海略略放慢车速,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 驾着体积较小、更为灵活的单人摩托跟踪显眼的红色“的士”,余海自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死死咬住对方。  前面就是十字路口,余海担心碰上红灯让对方溜掉,赶紧加快油门,正欲紧追上去。突然,另一辆单人摩托也插车缝从后面追了上来。  “余队长——小王猛将车斜在余海的面前说,“录像带借来了……”  余海一见来人是小王,也顾不上多说,赶紧朝前追去。就在这倏忽之间,红灯亮了,“的士”趁换灯之机冲了过去,余海却被无情地阻在原地。  “你追什么追?!借到了不会送局里去?!”余海气得火一下冒了上来,在大街之上,又不便再多说什么,只好朝小王做了个暗示。然后也不管对方作何理解,自己却又加大油门,朝右边大街拐去,当行驶了十余米后,便将摩托朝后倏地掉头,向右一拐,再顺着方才那辆“的士”前行的方向急速追去……  小王总算明白了队长在搞追踪,也紧学着余海那过红灯的办法绕道拐弯跟了上来。 这一折腾,那加快车速的“的士”早在车流中失了踪影。 两人顺着这条繁华的南湖大街一直追到了下一个十字路口,还未发现刚才童晓燕和那男士乘坐的“的士”。余海无奈,气得也不理后面的小王,一路快车驰回局里。  “喂——刚才你在追谁?”一跳下车,小王便追上余海,挥着录像带急问。  “童晓燕!”余海铁青着脸,火气未消地答道,“追这个母亲暴死3天,父亲还病秧秧睡在家里的‘孝女’!”  一听追踪对象是童晓燕,小王反倒放松地吁了一口大气:“我当有什么新线索呢?弄半天还是她呀。母丧期出去,这有什么稀奇?!说不定人家有什么事要外出办理嘛。谁规定过母丧期间不能外出?!我看你呀,是不是也太敏感、神经也绷得太紧了一点!”  余海愣了一愣。  是呀,童晓燕的外出本应属正常,可那身边的男子呢?他们为什么那么神秘?照理,一路的追踪中,童晓燕不可能没发现自己,也不可能认不出自己这位跟她多次打过直接交道的刑侦队长——替她母亲侦辑凶手的破案人?!  本应正常的行动被她自己弄成了不正常的现状。  答案只有一个,她——不,确切地说是他们在躲避自己!余海想到的,是电视台实况转播中的镜头。  “好吧,你先将录像带送回办公室,明上午再开案情分析会。”余海沉思片刻后吩咐小王,“我去找局长汇报一下最新情况,你见了皮小安,让他将明上午的计划变一下,今晚先去药物研究所了解、了解童焱的科研项目的确切内容。”  “他要不在办公室呢?”小王冲余海的背影追问道。“我去电视台时,也见他骑车出门了。”  “他不在就你去吧!”余海果决地挥了挥手,“回头你打电话到局长办公室来找我。”  小王应声急走,以跑步般的速度进了办公大楼。  夜色真好,当余海踏着月色告别苏局长回到自己那仅一房一厅的小家时,妻子已酣然入了梦乡。余海轻手轻脚地宽衣上床,一看妻子一条白晳的玉臂正伸出横阵被外。他爱怜又有几分心疼地稍稍掀开被子,想将那条玉臂轻轻塞进被内……窗外,月色轻泻床前,将此刻丁芳婀娜多姿的身躯愈显得诱人而令人勾魂。余海心头热浪顿涌,血液奔突起来,他轻轻俯下身去,深深地吻住了妻子……  “睡吧,明天我还得领学生们去参观。”丁芳梦呓般地嘟嚷着,“也不看看钟,都已下半夜喽,我可不是夜猫子……”说着丁芳翻了个身,又沉沉地睡着了。  余海苦笑着取过摆在床头柜上的夜光表看了看,时针已过午夜两点,他叹口气,将身躯轻轻移动着,离妻子身躯远远地躺下了。  “不用说,在感情的砝码上,童焱与丁锦枫感情的份量恐怕要超过与花月仙的份量。初恋难忘,那没伤过感情的初婚恐怕更是刻骨铭心。”此刻,余海无法入睡,思绪不由自主地又回到案情上来了。先前,他在苏局长办公室刚做完汇报,皮小安又推门进来,向他们详叙了童焱与丁锦枫那段悱侧缠绵的爱情悲剧。  “可他却矢口否认丁锦枫与花月仙有过接触或电话联系。”皮小安补充着说。  “那么,他对女儿的婚事干嘛也讳莫如深呢?”余海又将方才的追踪告诉了皮小安。  “原来是这样……”皮小安思忖片刻后又皱眉说。“这一家子人既神神秘秘,关系也太复杂。看吧,丈夫与丈夫的前妻、妻子与她的情人。一对夫妻,引出了4个男女。这下倒好,再加上女儿和一个莫名其妙、还不能暴露身份的男人。再顺着这些前妻、情人、男士的身边查过去,不知又能引出来几位男女?!”  余海也有点啼笑皆非地跟着叹了口气:“这一家子确实也都神神秘秘的,谁跟外面人的接触都瞒着家里的其他成员。真不知他们这个家庭象个什么家庭?关系怎么这么淡薄和莫名其妙!”  苏铁一语不发,只一边揉揉太阳穴、一边静静地听着。  余海一见局长的神态,知道他又犯了高血压的老毛病,不敢再多做停留,忙朝皮小安抛去个眼色,急忙端出自己的谜团——  “局长!指名让我去看戏,您是否有什么犯罪预感还是……”  “很简单,”苏铁夹着双眉尖说,“票是曹医生托人捎来给我的。尽管没说什么,但却让捎票人一再强调,让我一定得去看戏。他知道我这人哪有闲情逸志看戏?!这邀请本身就令人奇怪。所以,”苏铁眨了一下眼,盯着余海苦笑了一下说下去。“那晚我不光让你去了,其实我并没开会,后来也买票去了剧场,只是坐在最末一排而已。”  原来是这样!余海若有所思地问:“您后来没找曹医生了解过原因?” 苏铁遗憾地说:“他就在捎票给我的那天出差去了,说是参加外省一个学术会议。刚才我还打电话问过他爱人,大概今晚或明早回来吧。” ……  此时此刻,回想着先前的这一幕,余海的心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不知是沉浸在童焱的爱情悲剧中,还是依然深陷在这桩扑朔迷离、越来越复杂的侦破工作中而无法自拔……  尽管已是夜深,可在一间拥挤的公寓房内,一个充满恨心的女人也在辗转难眠。  她要报复一对狗男女! 刚才看着电视,她发现了一对既熟悉且又令她恨得咬牙的身影。  那是她丈夫与那小妖精般的情人在一起的镜头。  “明天,是去双方单位大闹一场、羞辱他们一顿、出出俩人的丑;还是干脆大家都不活了……”她暌着天花板在打着自己的主意。  就在这时,一条黑影从她楼下的一楼敞开的窗户中悄然爬出来,仰头看看这二楼同样敞着的窗户,顺着自来水管道,又身手敏捷地攀沿上来。  这处在恨心中的女人全然不知那黑影的到来,只依旧在设计着自己的报复方案……  黑影迅速潜入了室内,在紧挨客厅的小厨房内静听着动静。  突然间,有钥匙在房门上转动的声音,黑影吓得屏声敛息地不敢动弹。而房内卧着的女人却沉不住气了,在房门打开又被“砰”地关上的瞬间,她似一头发怒的母狮一般从内室冲了出来,朝刚进门的男人大吼了一声:  “你还有脸回来?!”  那男人怔了一下,即刻换了张胆怯而讨好的面容轻问:  “又怎么啦?”  “你还有脸问?!”女人仍然火气冲天地吼叫着,“胆子还不小,居然跟小妖精双双对对出现在公开场合!也不嫌你家祖宗丢人……”  “你可以骂我,但不准诬辱她的人格!”男子一改态度,即刻正色喝斥对方。“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没必要再隐瞒,你看怎么办吧?”  “好哇,你还护着她?!”女人愈发似点燃的爆竹一般,撒泼高叫道,“怎么办?!我让你们去死!”说着,这盛怒中的女人便疯似地扑向男方,抓住他又踢又咬。  “疯婆!”男人左躲右闪,步步后退。  女人死不放松,仍步步紧逼……  争吵、撕打声惊动了左邻右舍,好几家都探头朝窗外探望倾听,一见又是二楼这对常年发生“战争”的冤家,只好怀着一肚子怨气地各自关紧了窗户。只有三楼一个小伙子心犹不甘,气咻咻地冲楼下骂了一句:“吵死闹活!不能等天亮才去打?!”骂完,他也将头缩回,“砰”地一声,也死死关紧了窗户。  那黑影偷窥着这一切,自知今晚希望将会落空,再待下去,恐怕还会给自己惹来大祸!想到这些,他有点不寒而栗,忙蹑足悄移,企图沿上来之道再赶快溜去楼下。突然,房内发生的意外一幕将他惊呆了!待他醒过神来之后,赶忙顺水管溜下,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了。 正文 第五章 海外归侨(2)  窗外,不知何时已下起了难得的秋雨。在刑侦队这间简陋的大办公室里,余海面对一屋子多在“吞云吐雾”的侦察员们,正在忧心忡忡地谈着自己的看法:“这次花月仙被害一案,不同于任何以往的案件。第一,发案地点特殊——被害者是在众目睽睽的上千人的场所中死去,这在过去我们所接触过的谋杀案中几乎是绝无仅有的。二,作案手段奇特,而又正因为以上两个因素,便造成第三个特殊情况——案发后现场复杂。以往,我们可以用科学的方法在现场取得犯罪分子的身高、性别甚至指纹或各种其他的罪证。可这次除了那只小酒盏之外,留给我们的已知条件就仅是前台1024名观众——这是剧场票房提供的数字。”余海紧锁着一双浓眉朝人圈扫了眼,继续说下去:“此外,还有两名电视台的摄像师、四位剧场值班员以及参加演出的一百零六名京剧团演职员。这些人当中,除了在前台的观众和摄影师外,谁都是有可能接触那小道具的怀疑对象,而谁都可以完全堂堂皇皇地否认自己是怀疑对象!所以,这次犯罪分子给我们出了道极大的难题……”  “也算是给新领导班子的一道考题嘛。”一位本应有希望提上大队长的老刑警在旁边不阴不阳地横插了一句。  这话像红烙铁一般灼痛了余海:“不错!也算是一张考卷吧。不过,我个人无回天之力,这考卷还得请大家来跟我一道填写!好,现在请大家先看一段录像。”  灯暗了,二十四时大彩电屏幕上又重现了花月仙专场演出的场景,这是从电视台借来的原版录像带,比新闻中播放的那几个镜头详尽得多。  “停!”苏铁突然在暗中喊了声,“倒回去,将刚才观众席上这几个镜头重放一遍。”  宛若一股电流意外从余海心中击过,他赶忙将录像带倒回、重播。  灯明,余海在房中站定:“好吧,大家先谈谈吧,在这当中究竟发现了什么,也许会给我们提供些线索。”他简洁地说着,却将目光朝一旁静坐不语的局长射去。而那些本准备在看完录像后大谈想法的侦察员们也一个个噤声不语,只将充满希翼的目光移向局长,不知道他又捕捉住了什么新的情况。  “好,既然都不开声,我就先说几点吧!”苏铁清了清嗓门说,“第一,余海的目光很敏锐,观众席上的确有几双异样的眼神和某种异常的气氛。第二,我建议:立即弄清那位穿大红套头毛衣的女人的身份以及她与童晓燕包括花月仙之间的关系。同时,还得落实她是否就是花月仙在南湖商场神秘的会晤者——矮个子红衣女人。很可能,这两位红衣女人有可能重叠成为一个人。第三嘛……”他故意顿了顿,“立即走访南湖医院,重点是‘五官科’!它在花月仙的联络本上,也只是一组隐讳而神秘的数字。”他将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后便集中到余海身上,“医院的熟人为什么突然给我捎来戏票,这当中恐怕还另有文章。”  “哦……”在一片嗡嗡的议论声中,余海死命地摔下了半截香烟。  那位不服气的老刑警又提出了新的质疑:“凶手肯定在那一百多位能去后台的人员当中,而我们却花这么多功夫和精力去调查这些,是否有这个必要?”他斜睨着余海发问。  余海和皮小安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想了想,两人都未接曰。  苏铁却肯定地说:“当然有必要!既然从现场突破的老侦察手法已经无法解开这个疑案,那么,我们必须要弄清被害人周围那些复杂的人事关系,从中寻找罪犯的作案动机,从而找出凶手。同时请大家注意——”他的眼神霍地变得更加严峻,“这案子因为目前还涉及那位海外归侨,而她的探亲签证居留时间只有半个月。现在,留给我们的破案时间只有11天。”  “啊!11天要限期破案!”一片惊叹声似重锤般又击回到每人心底。  “还有——”苏铁用手指叩了叩桌面,再将一道“紧箍咒”抛向与会者,“省委各级领导对花月仙被害一案也极为重视。省政法委和省人大也给了我们一个破案期限……”  “半个月?”有人急着问。  “10天!”苏铁沉沉地吐了两个字。  10天?这回没有惊叹声,一屋子反倒全哑然无声了。  10天的限期象一副沉沉的担子般压在余海的双肩上,令他喘不过气来。面对这个严峻的现实,他急着说:“我看,抓紧时间,现在就来理理花月仙周围的人际关系和人事纠葛吧。”  “好!”苏铁点点头,朝皮小安做了个手势,“你先说说这几天的调查结果吧。”  “就已掌握的线索看来,被害人周围的主要人际关系有以下几个方面——”皮小安翻开面前的笔记本,有条不紊地说,“工作关系:这包括京剧团及本市各文艺单位的同事、同行,还有各级党政领导及新闻记者们,但都没有深交。此外,就是她的亲属关系——这也很简单,丈夫、女儿以及那位唯一的表姐、即丈夫的前妻丁锦枫。总之,她的亲属人口简单,却关系复杂!除这两大类之外,还有些暂时无法归类的关系:如南湖商场的受话人是谁?假定是火柴厂,这受话人又是谁?还有南湖医院五官科的电话号码是谁留给她的或通话人是谁?她跟这些暂不知姓名的人士之间,究竟是属于哪种性质的交往?这在目前既无准确对象,更无法拿出准确的结论。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们之间既非同事、也非亲属关系,而是一种 看来还很神秘的交往。”  “据她的一位老观众介绍,她偶尔也和个别京剧老票友和一些崇拜她的观众有些交往,但只是很一般化,从未有过过深的交道。”一位约摸40余岁的中年刑警插言补充。  “还有一位与被害者有特殊关系的人物,”余海接着说,“即她那位过去在舞台上的老搭档于玉朋。他与花月仙有过一段关系很深的恋爱史。他们二人关系终止的真正原因目前还没掌握。但据人们反映:花月仙与她丈夫童焱之间的关系却相当冷漠——尽管他们之间没有像某些夫妇那样大吵大闹过。至于影响这一对看来甚为匹配的夫妇感情的因素是因为花月仙对于玉朋旧情难忘还是另有他因,目前还很难得出结论。”余海将自己得来的情况补充完毕后又说了杨明华与花月仙之间的矛盾和恩怨,及当时在现场发现杨明华对其妻马艳艳阻止的暗示。  场内一片沉寂,只偶尔一阵咳嗽声、喝水声代替了平时的热烈气氛。  “我认为,第一个怀疑对象应该是那位从海外回来的丁锦枫。”片刻过后,还是皮小安抢先说出自己的分析结论。“童焱在进行着一种对人类有其重大意义的科研工作。目前是一个信息社会,某些国家为了窃取有价值的科技情报,不惜任何手段派遣特务前来猎取。那么,这位与童焱有着某种特殊关系的医学博士便是能利用这段感情纠葛,达到接近童焱、获取情报的最佳人选。”  “那么,她有什么必要杀害花月仙呢?”一位年青刑警困惑地发问,“她的主攻目标应该是童焱本人,这才符合你刚才分析的一切嘛。否则,就无法解释她的动机。”  “也许花月仙的存在直接或间接地威肋着丁锦执的安全甚或这个计划的实施。”余海朝老同学投去赞同和鼓励的一瞥, “别打断,继续往下说吧。"  “第二个怀疑对象,应该是童焱本人。”皮小安继续分析道,“据了解的情况看来,嗯……就是指他与前后两位妻子的感情深度和关系而言,按照常情分析,童焱似乎是在一个婚姻和爱情的等腰三角形中无法自拔。假定他希望与丁锦枫重聚,不愿或不可能离婚的花月仙便成了这复合美梦的障碍。何况他有毒物来源——经调查,药研所做生化试验时需要氰化物。也就是说,童焱本人掌握着氰化物。他具有这种作案的便利条件。再则,他在猛闻妻子的死讯时,竟吐出•‘糟糕’二字,这有悖人之常情。”他停顿一下,接着说:“第三,就是那位与童晓燕双双出现在观众席上的潇洒男士,他与昨晚‘的士’中的神秘男子是否系同一个人?这尽管还是个未知数和谜,但在这个迷的周围却总令人感到一股疑云密布、不同寻常的味道……”  “二十八、九的姑娘谈恋爱,照理来说,应该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现象。除非他们的关系不正常!”有人在旁插话,“也许遭到花月仙的强烈反对,便因此动了杀心。”  “可这些人都不在作案现场,”又一位年青刑警性急插言,“他们都不具备作案条件。”  “还有间接作案嘛,”皮小安冷静而自信地打断对方的疑虑。“至少,他们中有人是这起谋杀案的知情者之一。”  “理由还不充分!”有人反对。  有人却热烈赞成。眼看着一场争论又要开始,苏铁和余海不约而同地做了个制止手势,余海抢在局长的前面说道:“诸位先别争论,让皮小安讲完再发言吧。”他朝皮小安努了努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别急,”皮小安不慌不忙地清了清嗓门,“还有第四位—— 一位不知名的X凶手。”他喷出一口烟,用了个数学中的未知数,“而这条线索可能是单一的,也有可能与前边任何一条线索重合,而他只是罪恶的工具之一。同时,他还必须具备一个条件 ”  “能在大幕后出现!”小王快嘴快舌地接过话茬。  “还有呢?”苏铁沉着地问。  皮小安摇了摇头,将目光移向余海。  “于玉朋!”余海冷静作答。  “根据呢?”皮小安见被自己否决了的对象此刻又被大队长提起,不由得有几分惊诧。  “物极必反!”余海敲打着桌沿说,“感情这个怪东西也一样,有些人爱得很深,也恨得极切。而我所了解的他们关系之深……嗯,换句文学语言来说,是指他们实际上已越过了爱情的警戒线……” “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皮小安打断余海的话。“不管有多深的关系,他们之间已经打上了句号,决不会成为几十年后再来一场情杀和仇杀的理由。除非这当中还别有他因……” “当然,他们各自成家后的这几十年中,除了在‘文革’当中有过一段仇怨之外,并未发现有其他明显的敌对情绪。据了解,他们在事业上还合作得很好。而且两家的后代都还相处得不错。但,我对他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使我对他的疑点在重新上升。好,这个问题……”  “别这个问题那个问题,我看你不如将他们之间的纠葛详细介绍一下,大家也好分析、分析!”那位老刑警又不满地打断余海的话。  “这可就话长喽!”余海想想对方也有道理,只好耐着性子详叙道,“这还得从花月仙和丁锦枫的上一代说起。这两位的母亲:两位亲姐妹因为爱情的选择不一样,使她们自己的人生和后代的人生之路,都走上了截然不同的方向。丁锦枫的父亲因富有而完成了求学之路;而花月仙的父亲却因不务正业将家产全部败光,甚至还遭到岳家的鄙视和反目。后来也全靠丁锦枫的母亲暗中接济度日。但当丁锦枫的母亲和花月仙的父亲相继去世后,丁锦枫的继母自然断了这门亲戚,只有丁锦枫暗地里跟姨妈有种时断时续的往来。贫穷的花母只好将花月仙送进戏班学艺求生。而于玉朋却出身于艺人世家,他的母亲便是花月仙学戏的‘开山’师傅。他们俩可算是青梅竹马,从小儿就在一起玩耍,一起配戏。不用说,渐渐地这一对少男少女之间就不可避免地萌发了爱情。后来,他们团转成了国营剧团。新上任的文化局长一下子便看中了京剧团的尖子旦角演员——当时的花月仙年轻、漂亮,再加上当演员的天生丽质,我想,大约的确也是一位对异性具有吸引力的人物吧……”  “唔……”凡见过童晓燕的人都频频点头,从照片上看,年轻时的花月仙与眼下的女儿就象从一个模子中铸出来一般相似。  余海咧嘴苦笑着顿了顿,又继续往下说道:“那位年过四旬的文化局长的妻子是一位乡下农妇,他进城戴上‘乌纱’后便与发妻离了婚。后来,他不知采取了什么手段——但据说是威逼而迫使花月仙与于玉朋绝交了。然而事情却另外来了个戏剧性的变化——在极短的时间内,花月仙结了婚,而新郎却是她的表姐夫童焱。于玉朋万念俱灰,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花月仙的爱恋之情大概终于渐渐淡漠。1964年,他与一位年轻的女工成了婚。‘文革’运动一开始,于玉朋和花月仙都被当成黑帮分子揪了出来。在造反派的轮番审讯下,花月仙的精神被摧垮了,她检举揭发了‘走资派’——那位文化局长对她的威逼、迫害,也承认了自己与于玉朋曾有过肉体关系。从此,对于玉朋的审査又升级了。他被关进牛棚,而他那有7个月身孕的妻子却在这种意外打击下小产进了医院。当于玉朋好不容易获许去医院时,在急诊室只见到已气绝亡故的一具未瞑目的尸体和早产的儿子——眼下的于晓刚。”  “原来是这样……”皮小安听完这段综合起来的详尽介绍,望着突然停住不语,只大口大口抽烟的队长,不由得发出一串破案工作外的感慨来。“这不知是花月仙造成的悲剧,还是由那个特定的时代所造成的悲剧?不过,这总是一场人为的悲剧……” “严格说来,这当然是那个时代所造成的。”余海望着与会者说,“否则,他们生命史上的这一页也许就永远翻过去了。” “是呀,于玉朋从狭溢的角度上去认定花月仙:丧妻之恨、幼儿失母……他将这一切不幸归究于花月仙个人。那么基于这种认便可能从此种下仇恨的种子。”皮小安尽快将思绪从于、花二人的爱情悲剧拉回到迫在眉睫的破案工作上来。“那么,他可能有作案的动机?”  “同时,他还在发案现场。”小王一旁接言,“仇恨心理很可能使他失掉理智,伺机报复。”  “不能排除这可能性!”余海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当他对我说起妻子亡故的情景时,还流露出对花月仙明显的不可谅解的敌对情绪。”  “那么,照理这情绪应影响两家之间的关系呀。”皮小安依有几分不解地自言自语,“可团里的人反映和我们观察所见,两家之间,至少两家的孩子之间关系不仅相当友好,甚至还超过一般人的情谊呢。”  “哦?”一个青年刑警微微一怔,顿提出一个大胆的推测。“还有罗密欧与朱丽叶嘛,一对仇家的儿女最终成了要死要活的恋人。”  “胡扯谈!”余海反驳道,“你是说童晓燕和于晓刚之间?别忘了,这当中还有个目前尚不明身份的潇洒男子呢。瞧他们之间那亲昵劲儿,才像一对情侣哩。至于于晓刚,我注意观察过,他看童晓燕时,那眼神虽亲切却全然不是那种微妙的男女之情。”  “咱队长有经验。”谁在角落里打趣了一句。  还不等余海瞪眼,苏铁忙敲了敲桌沿。  “好吧,还是继续往下讨论。关于于玉朋,待进一步调査后再下结论吧。”余海若有所思地向在座者环视了一圈,“南湖商场已做过调查,除了那个与花月仙接头会晤的红衣女人之外,那里的工作人员与火柴厂的答复一样:都否认与花月仙认识或有交往,更不用说能留下电话号码、跟她进行过什么特殊联系了……”  “喂,在已知的人员当中,还有一位团长喽。”小王打断余海的分析,带着一丝讥讽的语气提到了杨明华。 可还不等余海和其他人答话,那位老刑警竟将童晓燕当嫌疑者提出来讨论。一时间,给整个会场引来一片争论声…… 就在这片争论声中,时光已在悄然溜走。当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之时,余海抬腕看了看表,正想尽快结束这种在刑侦大队已成惯例的马拉松式案情分析会,突然电话铃声大作,就近的余海赶紧拿过话筒……  “什么事?”苏铁见余海放下话筒望着自己,忙迎着他的目光急问。  余海意味深长地望着苏铁:“那位送票给您的曹大夫说有要事找您。” “啊!”苏铁双眼倏地一亮,拔腿便走。  苏铁和余海刚推开会室的房门,只见那位已步入中年的曹振华医生正在焦急不安坫翘首相望。见二人入内,他忙疾步迎过来,笑道:“要不说有急事找您,传达室还说您在开会不让进呢。看来,官当得越大,和咱们老百姓的距离越远啊。”  苏铁笑着向老朋友解释了几句,又将这位忘年之交介绍给余海认识,而后便立即将谈话转入了正题:“你哪来的清闲,居然特地让人捎来张戏票请我这老头子看戏?”他亲切地拍了拍曹振华的宽肩,三人同时在沙发上落了座。  “就为这事来找您呢,”曹振华也不解地说,“我那口子说起昨晚那则新闻,我真是吓了一大跳,也被这哑谜弄糊涂了。”  “究竟怎么回事?”苏铁忙问。  曹振华困惑地望着他们:“您知道那票的来历吗?是花月仙本人亲手交给我的。”  “什么?!是她本人?!”一向沉稳的苏铁此刻也闻言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与余海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目光。  曹振华说:“她因为常去我们医院治嗓子,跟五官科的吕医生和后来调去的我那口子朱丽都熟悉。在闲聊中,朱丽跟她说起我们和您相识的那段往事,大前天吧……”曹振华回忆少顷,抬眼说,“总之是在她演出、也就是死亡的前一天,我去五官科找朱丽有事,碰上花月仙聊了几句。她悄悄塞给我一张戏票,托我请公安局的熟人去看戏,说是你们从不看传统戏曲,她想扩大戏曲的影响。”  真会是这样!苏铁和余海都下意识地看了看对方。  曹振华慢慢巡视着苏铁和余海的反应:“当时我未多加考虑,接下票,赶忙托进市里办事的靳医生梢给您。”  苏铁忙遗憾接言:.“那天我恰好也在开会,他没见上我,将票留在传达室让他们转交给我。”  曹振华大惑不解地继续说:“回来听说她在演出中死了,我才觉着十分奇怪,她干嘛要转弯抹角地托人送票给公安机关的人看戏呢?而且还指名让我送给您这位大局长。”  余海点燃支烟,皱眉轻语:“难道她真有被害的预感?还是……”  曹振华惊奇地看着余海:“她是被害死的?”  “是的。”余海沉沉地点了点头,很快陷进沉默之中。他在心底里推测着花月仙请公安人员看戏的目的:究竟是因为有被害的预感而希望能有人意外地出面制止犯罪的发生,还是另有他因?即使是前者,难道她不可以直接言明或公开邀请?也许还另有难言的隐衷……他将思绪又回到那组电话号码上了,它已经被死者本人罩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曹医生,您是否知道在五官科所有的人员当中,谁跟花月仙个人关系更密切一些?”余海沉思着问,“比如,经常通通电话,甚至走往一下的?”  曹振华本能地摇了头,却突然间双眸一亮,接着说:“她嘛,纯粹是去治嗓子,跟谁都一个样。可今早院里却爆开了另一条新闻,我正想跟您说哩。”  余海心一动,他隐隐感到,破案线索有了延伸。  曹振华用他那惯有的沉稳缓缓说道:“许多人在昨晚那条新闻联播中发现吕医生与花月仙女儿的身影,确切的说,是亲密依偎在观众席中的身影。本来,关于他俩的舆论就不少,这下,就更引发各种猜疑喽。不过,更多的人是替小吕担心。在中国,桃色新闻向来传播得最广、最快,说不定他老婆很有可能也看到了这几个观众席上的大特写镜头。唉!院里人都知道吕清君那位常做“河东狮吼”的母夜叉……” 吕清君!总算找到了又一个答案。  “曹医生,谢谢您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重要的情况。”余海由衷地说,“再请您说说那位吕医生的情况,好吗?”  曹振华迟疑了片刻:“他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前年才从市内的医学院调来我们医院。对他,我不太了解……”  余海恳切插言:“说点笼统的情况吧!”  苏铁忙一旁鼓励:“没关系,老朋友!知道多少说多少吧!”  曹振华:“他父亲是著名的脑外科教授,他本人也是高材生,所以才留校工作,听说是因为夫妻关系不好,有意识调离市区的。” “噢?!”余海怦然心动,“是不好,还是感情破裂?他干吗要回避矛盾呢?这可是消极办法呀,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曹振华抱歉地低眉笑了笑:“内情我不清楚。苏局长知道我这人的个性,不爱打听人家生活中的隐私。”  余海忙偷瞥苏铁一眼,只听局长换了个话题问下去:“那么他家该在市区罗?”  曹振华点头作答:“听说原先跟他那当教授的父亲住一起,后来因为家庭关系紧张,这才搬开另过,好象是住他爱人单位吧。”  “他爱人在哪个单位?你见过没有?”苏铁问。  “具体情况不太清楚,只听说是一位工厂女工。”曹振华摇了摇头,“人倒是见过。那次她来找吕医生吵架,闹得全障皆知。”  工厂?!余海心头蓦地一紧,“火柴厂”三字竟突然跃上了他的脑海。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局长,谁知对方无动于衷似地,只盯着曹振华,探身轻问道:  “吵架?为什么原因?” 曹振华叹了口气:“原来我以为那纯粹是空穴来风地瞎吵,都认为太过份了。她说吕医生有外遇,而主要根据却是吕医生常借故路远,很少回家。说实话,我们当时都不相信,后来发现他跟童晓燕接触较多,还有人说风凉话,摊上那种横不讲理的老婆,该找个‘第三者’来补充、补充感情。其实,一块聊聊天,看看戏,也不能完全定调子喽。”  原来是这样!尽管曹振华说话带着种未可置信的不平口吻,可余海却从吕清君婚姻问题上的那团乱麻中渐渐理出了一丝头绪。现在,他不仅替那件硕大的棒针毛衣找到了它真正的主人,而且也找到了童晓燕迟迟未婚的隐秘原因了。想到这些,他便朝苏铁递去个请示的目光,而后一道将曹振华请到了会议室旁的录放机旁。  “没错!是她——”曹振华指着那位红衣女人,惊诧万分地告诉苏铁和余海,“她就是吕医生的那位夫人,她那副怒容给人的印象太深了。”  “曹医生,您是否再看一遍……”余海慎重地建议。  “错不了!”曹振华把握十足地摆了摆手,“想不到他那位夫人还真厉害,居然搞跟踪?!这下可糟糕,吕医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喽。本来没事还要找他瞎吵,真要有这跟别人一起看戏的茬儿,准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哩。”  “跟踪?!”余海撇下曹振华的担心,望着苏铁道:“关于这几张戏票,我已做过调查:那晚前十五排的戏票全部是招待票,送票的对象多是各级有关部门的领导及新闻媒界。假若是临时跟踪去剧场,那么那位吃醋的妻子绝不可能买上七排十座的戏票。”  “演员有没有个人招待票?”苏铁想了想问。  “有,”余海答道,“团里给每个演职员发了两张。”  “马上找吕清君的妻子调查票的来源及其他有关情况。”苏铁冷峻地吩咐余海,“我立即与曹医生一道去医院,找吕清君。”  “他不在,”曹振华忙起身作答,“从出事后,他便没来医皖上班,只打了个电话说补休,是朱丽接的电话。”  苏铁和余海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目光,曹振华见状,忙敏感告辞。  “等等!”苏铁留住曹振华,“我还是去你们医院一趟,找人事科看看他的档案材料,关键要问问他配偶的单位和姓名,顺便也好叫车送你回去。”  余海即刻建议道:“就兵分两路吧!您查到了有关详细住址和吕清君老婆的姓名、单位之后给队里来个电话,让皮小安领他那组人马立即展开调查。顺便让他们弄张吕清君老婆的照片去南湖商场,让那两位营业员认认。我下午去参加花月仙的追悼会,三点正在京剧团排练厅举行。”  “好吧,”苏铁神情严峻地接着说,“一开完追悼会,你马上找童晓燕本人,正面了解她跟吕清君的情况!” 正文 第六章 追悼会上的目光  哀乐低回,气氛凝重。  倩影高悬天幕,面对来悼唁的人群,花月仙那动人的灿笑却刺得于玉朋心痛、心酸!  一代名伶,从此香消玉殒。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们是少小的伙伴、青梅竹马的恋人!  “师兄,那段‘十八相送’我忘了,你再陪我练一次吧——”当年,娇小的小师妹常象扭股儿糖似地扭着他,变着法儿逼着自己不断地练戏。  小师妹勤学又刻苦,他希望和师妹同时成为舞台上的大腕。  “娘子请——”他常用戏谑来慨然允诺小师妹的请求。  “好,你坏!”小师妹羞红着脸,追着师兄撒娇要打。  一场嘻闹之中,往往是小师妹躲进了花丛之中——她当然追打不过比她高大的师兄。  花丛中的她,灿笑着、欢笑着,宛若天仙般的美丽。从此,他给她用上了花月仙这个少见的艺名。  渐渐大了,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种旁人难以觉察的表情,都开始蕴含着异样的情愫。他们顺理成章地成了一对热恋中的恋人。  就在谈婚论嫁、准备筹办婚事的当儿,那位曾信誓旦旦痴爱他的小师妹——已经成名的花月仙竟在突然之间变了心!  乍一听拒婚的消息,于玉朋几乎昏厥过去。他哭着让花月仙讲出理由,否则他要以自杀来了结自己。花月仙在慌乱之下,在失声的痛哭之中,才将被局长看上并威逼之事告诉了他,然后又哭着跑回家去,从此不再理他。  然而,半个月后却传来花月仙结婚的消息,而新郎既不是自己,亦非那位威逼她的局长。竟然是她原来的表姐夫童焱—— 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科研人员。  于玉朋愤怒了,他有种被戏弄的感觉。爱得深也就恨得切,在强烈的痛苦中,他恨死了他的小师妹——这个夺去他全部感情的女人!  ‘文化大革命’中的那一幕,更令他雪上加霜,火上浇油……  “月仙呀,月仙!”此刻于玉朋面对那张他曾经多么熟悉的俏脸,在心底里向她呼喊着。“你怕影响我们的事业,你怕我受伤害,可这些你为什么要死死地瞒着不告诉我呢?甚至你宁肯向那个童焱——一个你明明不曾爱上的人倾吐呢?!害我白白地误解了几十年,也为此死死地恨了你几十年,以致于……”想到后来发生的一切,他突然打了个冷颤,让后悔紧紧攥痛了自己的心房。  是的,面对死者—— 一个他曾深爱过的女人的目光,他深深的后悔了。  突然间,他触到台前一双鹰隼般的锐目,他又凛然一惊,忙低下头,再次在心底里祈求死者的宽恕并为她的亡灵默默地祈祷……  面对花月仙那张俏脸心痛心酸的还有童焱!  此时此刻,他也在心底里第一次向死者——他未曾爱过的妻子倾吐着自己的心声:“月仙,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在痛悔的心情中,往事也历历在目地再次涌上他的脑海……  当初自己怎么那样傻呢?!傻到连感情的真伪都分不清呢?当自己匆匆赶到南湖寻找丁锦枫时,开始还一直将花月仙当成自己的妻妹在交往着。谁知数年之后,花月仙在突然间改变了态度,对自己展开了主动攻势,竟而很快就要求成婚呢。也只怪自己,当初若去过她所在的剧团,或跟她的同事有过一点儿接触也好。在团里,她与于玉朋的恋人关系肯定有不少人知道,可自己却从没想过她早就心有所属,只是残酷地将自己当成一只替罪羊而套牢了。  他有一种被愚弄而上当的强烈感觉。  特别是发现那个意外的秘密之后,他开始从心底里恨上了这个女人。  可是,人的感情真怪,当丁锦枫意外的出现,让他面临两种选择时,花月仙的种种好处又全浮了上来。  他发现,花月仙在用行动向自己赎罪。  平时,尽管她在感情上冷淡自己,而在生活中,依然知冷疼热地照料着自己这副多病的身躯。煮饭、洗衣、料理一切家务……几乎全是由她那双用来表演的纤纤双手来完成……此时此刻,点点滴滴尽涌心头,他在痛悔自己对妻子不公正的同时也在祈求死者的宽恕。他抬起泪眼,想再度看看那一张同样也令他消魂过的俏脸,却猛地触到了一双冷峻而凌厉的目光!他本能地一惊,忙低下头,没有勇气再去触及那双锐目了。  “谋杀”二字顿跃入脑海,他本能地提醒自己:妻子是死于谋杀。  凶手是谁?他不敢多想,他担心:从此又失掉一个他深爱的女人。  一想这些,他又本能地打了个寒战。  在最初的震惊和悲痛中,他还未理清思绪。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思绪渐行清晰,特别是从昨晚到今天上午所发生的一切,几乎使凶手的轮廓在他脑海中渐渐清晰。他担心、害怕。他甚至残酷地希望这谋杀案永远不被侦破……  他知道,这想法是对死者的极大不公,他只有在心底里祈求亡灵的安息……  “妈——”一声哀号声猛地打断了他的思绪,童焱闻声惊看,只见女儿晓燕“扑通”一声跌跪在花月仙的遗像之前。 “妈,原谅我!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了你呀!”童晓燕凄厉地哭喊出这一声后,便蓦地昏过去了。  余海静静地肃立灵前。  哀乐声中,他的大脑和双目都处于高度紧张之中。  不管有没有间接凶手,不管作案动机是缘于什么意想不到的理由,直接凶手肯定是在全团上过台的百多号人员之中!余海想到这个铁定的结论,将目光死死地盯着来悼唁的人群。他选定了一个极好的位置——就在花月仙遗像下摆的那张放着水果祭品的长条桌旁悄然立着。他要细细观察、探究每个人的眼神和偶尔不慎中流露的表情来揣测他们的心态。  一个鲜见、微妙而残酷的心理侦破手法!  面对一张同样的遗像,在有人心痛、心酸的同时,他也看到了几双心冷、心寒的目光。但令他意想不到的,竟是捕捉到了幸灾乐祸的一瞥。震惊之中,他再欲细看,却突然被人群的惊呼声打断了。  原来是童晓燕猝然哭昏过去。  人们迅速围了过去,团医务室一位从未露过面的女医生也背着个医药箱分开人群,向童晓燕疾步走去。人群中,反应最快的还是童焱和于晓刚,几乎是同时也跟着跌跪在她跟前。  “晓燕!”童焱心痛惨呼。  “燕——姐!”于晓刚凄切呼叫。  当余海正欲劝离二人,以便让医生给童晓燕施行医疗措施时,突又觉一阵压抑的哽咽声悄然传进耳帘,他回过头一看,是浑身抖颤的于玉朋正泪流满面地盯着童晓燕。  两个奇特家庭的成员此刻竟紧紧地围在一起,都毫不掩饰地表达着对童晓燕——被害唯一的女儿的关切和心痛。  余海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也暗自分析着这一切。  文艺界这种复杂的家庭关系和奇特的现象令他深深地困惑  “快!将她抬到旁边休息室去。许多领导和新闻界的人都来了,追悼会还是按时开始!”  余海正沉思着,猛听到杨明华那隐含着不耐烦、甚或还有几丝不快的吩咐声,他抬头一看,正触到杨明华那同样不快和不耐烦的目光。  他心暗惊,敏感地盯住了对方。  杨明华也很敏感,当他一触及刑侦队长那双盯得令人心中发毛的目光后,猛地清醒过来,在倏忽间换上一副关切的面容。  “留在这儿她更会受刺激,”杨明华走近余海说,“等家属答礼时,再扶她出来吧。花老是名人,又是人大代表,今天的追悼会规格还很高。许多领导,包括省、市的个别领导也都来了,不能让他们久等。” 他象是在解释什么,余海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后,便蓦地将一只冷冷的背影转向了他。 ……  追悼会在各方面对死者高度的赞扬声中终于结束,当人群陆续撤离会场时,余海轻轻走到台前,面对花月仙的遗像,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三个鞠躬大礼,并在心底里向死者发誓:他要尽快侦破冤案,缉拿凶手!  面对死者的那双目光,他不能有愧午刑侦大队长这个称呼。  为了加快破案速度,余海去院外的小饭馆匆匆吃了一碗蛋炒饭,便又折回剧团,他要立即变相传讯有关人员。  就在那间他临时借用的团办公室里,他谈话的第一个对象自然是团长杨明华了。  “杨团长,”余海试探地说,“您能否让案发当晚上过台的人员每人回忆一下,在那段时间内各人的活动程序、活动时间及事件、时间的证明人。”  “从几点到几点?”杨明华夹着双浓眉问。  “从上台至……”余海想了想,在推算苏铁发现小酒盏的时间,“至花月仙死后的半个小时这段时间之中吧。” “从5点半进剧场到至少8点半?!”杨明华即刻提出反对意见,“整3个多小时谁还记得这么清楚?!比如从化妆室到服装室或者到卫生间,这一个人走来走去的,谁又能证明?!” 余海坚定地说:“那怕回忆一下大概过程也行!您布置一下,让每人写张纸条交上来。”  杨明华立即反感地高声反驳:“怎么?人人过关哪?你们还来‘文革’那一套?!”  “案情特殊,就只好用特殊手法啰。”余海不愠不火地说下去,“好,就麻烦这么办吧!”  —听这不容置疑的口吻。杨明华稍稍妥协了一点:“一个个问,一个个说,行不?这样还快一点。要那些演职员写?有些没念过书的老艺人可作了难。”  “好吧,”余海含蓄地点点头,即刻问对方:“就先从您说起吧!杨团长——”  “我?!”杨明华一愣,带着点火气说,“这台演出,数我最忙。我知道她的睥气,弄得不好,会将我骂得狗血淋头,再到各级领导、人大会上一叫冤,更叫我吃不了兜着走。我只想平平安安将她‘老人家’从此送下舞台,团里也就太平喽。可谁知偏偏还出了这桩大祸!”杨明华猛意识到自己牢骚发得太多,便跳过这话题往下说,“一到后台,我跟舞美的灯光师一道先对灯光,然后又检查音响器材、效果。到一开演,我便在台上转来转去,发现和解决一些临时出现的问题,比如那酒盏……总之,要说证明人,全团都是我的证明人;要说能证明,我看又都不能证明。每个人都在忙着,谁能证明谁呢?!”  杨明华的话说得实实在在,滴水不漏。是有道理、还是有破绽?余海在不露声色地紧张分析着,只听杨明华又略带一丝情绪,嘲讽般地问道:  “下一个是谁?我好去通知。”  “下一个……”余海犹疑了片刻,“叫童晓燕吧?追悼会结束时,我见她冷静了许多。”一想到先前那张惨白的容颜,余海的心头掠过一丝不忍。但理智在提醒他,侦破工作中绝不能感情用事。  他需要尽快了解童晓燕与吕清君之间的真正隐情及花月仙对这隐情所持的态度。  不明真象的杨明华又提出反驳意见道:“找童晓燕?!你没搞错吧?她是她女儿,你没见人家先前都昏过去了……”  余海打断对方的话说:“我找她只是了解一些其他人的情况。”  杨明华再不多言,沉着脸,转身欲走。  “等一下,”余海又叫住他问,“追悼会都开过了,怎么那会场还不撤?”  “因为有各级领导参加,会场布置好后,我一直锁着没让人进去。今晚留着,有些人要守灵祭一祭她,这是剧团的风俗。估计童焱是高级知识分子,不讲究这一套。但我不能撤,怕一些跟花老私交好的人又来攻击我。”说完,他抱着一种送佛上西天般的神情蹬蹬地离去了。  余海点燃一支烟,静等着下一道序幕的拉开。  童晓燕在马艳艳的掺扶下,满面凄切地进了团办公室。  “余队长,您找我?”她有气无力地问了句,拉着马艳艳在沙发上坐下,低着头,再不吭声。  马艳艳满是同情地说:“我们好歹费大劲儿才劝住晓燕躺下,这会儿还没吃过一口东西呢。”  “好吧,只单独问小童几个问题。”余海看看表,故意在“单独”二字上回了个重音。  “哦……”马艳艳立即反应过来,忙起身说,“晓燕,我走了,等会再去看你。”  童晓燕松开马艳艳的手臂,用一种无可奈何的眼光目送着马艳艳离去。  一阵短暂的沉默。  余海将烟头掐灭,缓缓地问道:“小童,能否请你说说跟吕清君医生之间的交往?”  刑侦队长的目光死死盯着眼前这张精致、漂亮的惨白面容。一刹时,只见童晓燕血涌上脸,浑身抖颤,泪水又滚落下来。  余海仍用一双无情的目光死盯着她。  “这跟破案有关吗?”半晌,童晓燕才哭着说,“你们为什么老盯着我们家的人问来问去?!”  “我们希望能从最知情的家属中找到线索。这问题当然与破案有关。”余海冷硬地回答。  迫于一种无形的压力,童晓燕终于抽泣地说完了她跟吕清君的交往。但,仍瞒着最关键的隐情没有和盘托出。  “你父母知道你们的交往吗?”余海问。  “知道。”童晓燕红着面孔作答。  “你父母,特别是你妈反对你们交往吗?”  “反对。”  “是你爸还是你妈?”  “我爸持宽容态度,我妈坚决反对,甚至以死相逼……”  “死?!”余海怦然心动,盯着对方紧问,“以自杀来威胁你?”  “她说,不是我死,就是她亡。总之要死一个……”童晓燕不堪回首地轻答。  “所以就发生了那次吵闹,你说要跳楼的事?”余海仍不放松地问。  “您知道这事?!”童晓燕有点意外地抬头看了看余海,终又低头默认了。  “那么,你认为她这次……”  “不,不是!”童晓燕扬头抢过余海的话说,“她不会自杀!绝不会!我妈的个性我太清楚。死,只是说说、吓吓我而已。她不会自杀!”  “好吧,”余海又扬腕看看表,将话题又绕了回来。“你跟吕医生的这种交往,团里有人知道吗?”  童晓燕难堪地摇了摇头。  “对方的妻子呢?”余海又接着问。  “不清楚。”  “是对方的妻子不清楚,还是你不清楚对方的妻子知不知道这事?”余海宛若绕口令似地问着。  “是我不清楚。”童晓燕似赌气般地答了一句。  “吕医生呢?他的态度怎样?”  “他……他说找机会离婚再跟我结婚。”童晓燕的声音宛若蚊叮般地让人听不清楚。  “你们真心相爱吗?”余海看似多余地问。  “你以为我当真作风败坏,凑热闹去当这‘第三者’啊?!”童晓燕高声喊了一句,顿起身摔门走了。  第三位被请进办公室接受查询的对象,是于玉朋父子俩人。确切地说,是于晓刚不放心父亲,非要掺着于玉朋进了办公室。  “于老,请坐吧——”余海亲切地指了指沙发。  父子俩站在桌前面对余海,毫无坐下长谈的意思。于玉朋淡淡地答道:“没必要久坐,有话尽管问吧!”  余海打量着他们,只见二人双眼通红,显然是刚哭过。  他简单地说了查询的内容。  “这很简单,”于玉朋不慌不忙地告诉余海,“以前,她全是跟我配戏。自我坏了嗓子后,便全换成是戏校毕业的小青年和我的几个徒弟。您想想看,一个半老徐娘跟一些青春少年合演才子佳人、小生旦角戏,她自己想着也不舒服倒胃口。所以,这也是她要退出舞台的隐秘原因。那天演出,跟她配戏的小生演员是一个刚从戏校毕业的十九岁的娃娃。杨明华不知怎么缺德偏点了他?!小伙子从没和名角儿配过戏,又见有那么多领导和新闻界人士在场,心里紧张得不行,一直求我陪着他。从上台化妆到候场,我一直跟他在一起鼓励他,让他放松情绪。要说这段时间的证人,除他之外,还有我的一个徒弟,我们三人一刻不离地全在一起,直到预铃响起……”  于玉朋歇了口气,才继续往下说:“响过铃后我立即飞奔下台,赶着去打幻灯……”  “什么?!”余海大吃一惊,“打幻灯?!你去打幻灯?!您后来一直在剧场幻灯机旁?”  “那晚打幻灯的小青年有事去了,临走时讲好话请我帮他打半场。”于玉朋解释说,“那晚戏重,群众场面大,许多人要去演手下,只有我还真是不上台的‘空人’。”  天老爷!余海万万没想到,现场最大的嫌疑者之一 ——与花月仙有着强烈恩怨冲突的于玉朋,用他在案发当晚的意外之举彻底洗刷了笼在他身上的嫌疑!  —向冷静的刑侦大队长此刻也傻眼气馁了。  “你呢?”他顺便捎带地问起了于晓刚。  “开车将他们送到剧场后,我又出去溜了一圈。”于晓刚想也不用想地说,“一回剧场,就恰好碰上出了事。”  余海想到案发后要车的镜头和于晓刚、杨明华顶嘴的场面,知道从这年轻人嘴里再也问不出什么,只好礼貌地让二人告退了。  走廓上又传来“咚咚”的急行的脚步声,同时听见于晓刚礼节性的招呼:“艳艳姐!”  话未落音,门被猛地推开,马艳艳涨红着脸,进门就大声问道:“余队长,听说,你们怀疑杨明华?”  “谁说的?”余海镇定地问。  “他自己告诉我的!”马艳艳满脸愠怒地回答。  天已渐黑,余海揿亮了桌上的台灯,并不忙着回答,只礼貌地请这位团长夫人坐下说话。  马艳艳哪里肯坐,只一个劲地冲他发着牢骚:“早叫他别顶这个烂头笠,偏偏官迷心窍!一天到晚累死累活还不说,这下倒好,还成了杀人嫌疑人,以后叫他怎么开展工作?!”  “这‘杀人嫌疑人’五个字,可不是我对他说的啊。”余海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  “这五个字说没说,性质差不多。”马艳艳又性急接言,  “他这个人虽说官瘾重了点,但要他昧着良心,去演这血染乌纱的戏,他绝不会干!”  余海静静地望着对方,让性急的她来个一吐为快。果然,马艳艳又劈劈叭叭地继续大声说:“你想想看,一个大学生,呆在不愠不火的办公室天天看报、喝茶,他能不急吗?男子汉谁不想在事业上干出点成绩?!再加因为我的原因,他也有点心理不平衡。”马艳艳突然有点动情地放低了音调。“说实话,团里的旦行里面,除了花老是头块大牌之外,第二要数我了。好歹也算半个名人、省青联委员。你让他一个男子汉天天在办公室窝着,怎么想?!与花老为当这一把手的事,确实闹过一些不愉快,但总不至于要致她于死地吧?!”  不等马艳艳说完,余海猛问道:“那么,花月仙一死,那|行的头块大牌就落到你的头上喽?”  马艳艳闻言一愣,猛地用那双好看的凤眼白了余海一眼,毫不客气地骂了句:“神精过敏!”便又“砰”地一下,将余海一个人关在空洞洞的办公室内,自己气冲冲地走了。  余海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最大的嫌疑者被洗掉了嫌疑,而其他的怀疑对象全都不在发案现场。  现在,随着侦破的深入,他发现,杨明华和马艳艳这一对夫妻无疑地成了花月仙之死的最大受益者。然而,嫌疑归嫌疑,在他们身上无法找到任何破绽。  本来,在一个忙忙碌碌、百多号人骤齐的后台,要发现一个不被人注意的细微小动作,是何等的艰难!  蓦地,追悼会上那幸灾乐祸的一瞥又浮现在他眼前!  他仔细推敲分析着……  突然间,眼前一黑,四周全笼入黑暗之中。“是停电还是人为的捣鬼?”余海想着赶忙摸到窗前,推窗探头一看,整个新区都漆黑一片,看来是正常停电。他无意再呆下去,轻轻关住房门,趁着几分夜色,信步朝院外踱去。  又到了那扎成灵堂的排练场前,里面烛光闪闪,给人一种凄凉和恐怖之感。余海悄然住步,探头一看,灵前见不到童家父女,只隐约可见几个老艺人跪在地上烧着一大堆冥纸。火光一闪一闪,可看见他们那虔诚皱脸上的泪光。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在80年代的文艺剧团,居然还如此盛行着迷信之风。  他悄然踱了进去。几位正在烧纸的人见刑侦大队长入内,忙将纸钱匆匆化掉,一言不发地全部走了。  灵堂内,顿显得阴森而恐怖。  突然间,传来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随着手电筒的光亮,脚步声已到了门外。余海突发联想,忙将身一闪,迅速藏进那密匝匝几大排花圈之中。  来人竟是刚才大发怒火的马艳艳。  这时,只见她从随身提着的一只布兜内迅速取香烛、纸钱,将它们一一点上之后,竟突然跪在花月仙的灵前,似忏悔般地向死者轻轻说道:“老师,杨明华整你是狠了一点,可您将他告得也太惨了一些。您也知道,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此时不上,更待何时?总之,您大人大量,莫再记较,早些超生,别再吃戏剧界这碗要命的刀枪饭……”说到这里,马艳艳竟痛哭失声……  不知为什么,余海的心也顿感酸酸的深觉难受。是为花月仙这位一代明星的生活悲剧、述是马艳艳吐出的那“刀枪饭”三字刺激了自己?余海此刻无法理清自己的思路。不过,作为见过不少死亡大案和各种犯罪行为的他,对于生存竞争的激烈倒是深有同感。只不过或正、或邪,手法各异而已。  马艳艳的失声痛哭已变成低声呜咽,但仍使他感到一种压抑的悲怆。  烛光仍在摇曳,被烛光隐约映现的花圈蓦地提醒了余海,他迅速告诫自己在侦破当中千万不能感情用事,让万一的假象使自己误入破案的歧途。这么一想,余海又很快定下神来,屏声静气地继续细观着马艳艳的“表演”。谁知一阵脚步声竟在回廓外响起,顿使马艳艳蓦地惊醒,只见她匆匆起身外出,慌张之中,在门旁与提着捆纸钱进来的于晓刚撞了个满怀。  “怎么,团长夫人也怕冤魂怨鬼?!”暗中,传来于晓刚那饱含讥讽的问话声。“平时,你家那位官迷若有这么丁点儿人情味,团里的老人还不至于这么心寒心冷哩。”  余海听得出,于晓刚在趁机发泄不满,这不满中包括替他的父亲——与花月仙同时卸任的于玉朋说话。  马艳艳求饶地说:“好啦,人也死啦,积点口德吧,又不是我们家明华杀死她的。”  于晓刚从鼻腔内冷哼了一声:“谁知道?!”说完,他也不管马艳艳作何反应,径直走近灵前,面朝花月仙的遗像恭恭敬敬地跪下,又对着这位曾经抚养过他的半个养母,“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躲在暗中的余海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幕,真有点此时此刻不知置身何处的感觉。待于晓刚一离开,他正欲悄然踱出花圈中时,又听得一阵不规则的脚步声传入耳鼓,他忙退回暗处再定神细看。  来人高个、面容清秀。奇怪的是,对方居然连手电也未带,只是摸黑入内,对着花月仙的遗像跪下喃喃念叨了几句后,竟又跌跌撞撞地朝外摸去。  高个、清秀,气质不凡?!一张似熟非熟的面容……余海蓦地一惊,“吕清君”三字竟脱口而出。  “皮小安没找到他,还是……”余海来不及多想,为了不惊动对方,立即悄移脚步,谁知一阵话语喧哗之中,又有几位中年女演员燃着几只龙凤红烛结伴入内,余海来不及躲藏,在进退两难之中,只见其中一位女演员乍一转脸见了他这条高大的黑影,竟猛地一声惊呼,吓得丢下红烛转头就跑。  “别怕,是我!”余海只好尴尬地上前。  “你……你……”那女演员吓得还在结结巴巴,“大队长,你……在干什么?魂都被你吓飞喽。”  余海来不及向这群人再多解释,他只简洁地说了声“对不起”,便趁着烛光朝外迅速追去。  那似熟非熟的身影早已不见踪迹,余海想了想,随即隐进一个无人的暗处,悄悄取出了对讲机,当他听过皮小安的汇报之后,便迅速朝童晓燕家走去。  皮小安的调查极不顺利。  下午3点正,苏局长从南湖医院打来电话,让他迅速记录,完后立即展开调查。  皮小安刷刷刷地在记录本上迅速记录着:吕清君,家住本市一条巷22号,其妻林卫红,身高不详,但据目击者断言,绝对不上1米58。工作单位本市火柴厂……  天老爷!这个该死的火柴厂,到底还是对上号了!皮小安长吁口气,精神大振地放下话筒,叫了一声“小王”,便脚步咚咚地朝车棚跑去。  当他们二人再度出现在火柴厂保卫科时,那位两鬓斑白的老科长还不等来客开口,就苦笑着问了句:“还来问谁认识那个花月仙呀?真太瞧得起咱们工人阶级了喽。” 皮小安若有所思地探问:“老科长,您是怎么调查的?” “怎么调查?!”老保卫科长又笑笑说,“咱厂两百多号人马,可保卫科连我在内只有两尊菩萨,当然不可能一个个去打听调查喽。只是开大会时,我站在台上吼了句:‘认识那个唱京剧的名角儿花月仙的,请举手!’既然没一个人举手,当然是都不认识她啰。”  他的得意而简单的调查方法听得皮小安及小王面面相觑,半晌作不出声。  少顷,皮小安朝他直接点明了来意:“你们厂该有个林卫红吧?”  “林卫红?!双木林,有、有!”这回,‘保卫科长很爽快地点了点头,毫不含糊地说,“说别人还不一定很了解,要问起她嘛,却也是咱厂的知名人物喽。”  二人在老科长的对面落了坐,等着听他说下去:“别人知名是因为有成绩、有贡献,可要说她知名,是因为吊儿郎当、从不守劳动纪律。可不,今天就又无缘无故没来上班。”老科长不急不忙地喝了口茶说,“她仗着嫁了户好人家,男方的老爸是个有名的大教授,她丈夫也是个读过大学的医生。这几年知识分子一吃香,她可神气得不行喽。自己满口的粗鄙话,却动不动就讲我们档次低,不屑理睬。一不高兴,就不来上班。反正男方一家人都在医院工作,等她再来上班,偷偷塞一张病假条就算补了假。嘿!工资照拿,奖金不少,谁也拿她没办法,是厂里有名的泼辣货……”  “你们见过她丈夫吗?”皮小安打断对方的唠叨问,“他们夫妻关系如何?”  “夫妻关系?!”老科长看了皮小安一眼,反诘了一句,“你想想,摊上这号恶婆娘,能好吗?!听说她丈夫很不错,我没见过。”  小王插言问:“他们结婚后,一直住在一条巷?”  “一条巷?!谁说的?”老科长摇着头说,“早搬喽。听说是在那儿出了个大洋相,两口子都不好意思在那儿住下去了,这才偷偷找关系另外找了处住房。”  “厂里有谁知道或者去过她家?”皮小安续问。  “她不跟咱们厂里人打交道,何况她是因为出洋相搬走的,所以更不愿让厂里人去,使新住地附近的人得知她的底细喽。”保卫科长很有把握地说。  一想到他那开大会的调查方法,皮小安有点充满疑虑地望着他发了会儿怔。  老科长明白了那目光中的含义,忙说:“不信?!你去问问她那个班组,保准没人知道她住哪儿。因为今早她们班负责人还来找过我,要查她家地址,派人去通知她来上班呢。”  “您说她出洋相搬家,究竟怎么回事?”小王一旁续问。老科长“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女人出洋相,能有什么别的事?偷人养汉,作风问题呗,被她丈夫抓了现场,闹得一塌糊涂啰。”  二人叹口气匆匆起身,去人事科要来一张林卫红档案袋内的照片,又急忙朝南湖商场赶去。  他们需要找到两位红衣女人重叠成一人的依据。 谁知到商场取出林卫红那张已泛黄的早年照片一问,那两位营业员全漠然地摇了摇头,连说了几声:“没印象,说不准。” “怎么办?”一出商场,小王就急着问皮小安,“能不能先去她原来住的一条巷再了解、了解,那怕是先找到她的娘家地址也好。”  “不如都回局去,”皮小安马上提出自己的行动方案,“你去户籍科査査户籍档案,我去给各派出所打电话,让他们马上召集各管区户籍进行了解。这样,希望还大一些。”  小王应声上车,忽然皮小安又叫住他改变了方才的方案:“这样吧,你回局做这些工作,我再去一趟火柴厂。”他思忖着说,“就这么放弃火柴厂这条线索,我心里总有点不太踏实。”话刚落音,他猛地踩响摩托,转身又朝火柴厂飞去。  一条黑色的身影如幽灵般地在童晓燕家的楼下转来转去地徘徊、犹疑着。  当余海摸索着走到这栋艺术家的气派小楼时,突然各家窗户灯光大亮,停电解除了。  那隐身暗处的黑影猛地一见余海那一身的公安制服,宛若钉子般地被钉在原地,再也不敢挪动半步。  余海放眼看了看四周,路灯的微光只照着几棵隐隐绰绰的大树,树旁的灌木丛中仍然漆黑一片,他立住思忖、分析片刻,又悄然围小楼绕了一圈。一听楼上童晓燕家人声嘈杂,想了想,便没上楼,干脆在一棵大树下悄然站立着,静等事态的发展。  那黑影急了,只好死命地咬紧牙关,以免自己的抖颤引发任何意外的响动。  各自僵立了约摸半个小时。  余海有点失望了。他怀疑那推测中的吕清君早已在他被阻在排演场时就已离了剧团。  正在他犹疑之际,嘈杂声渐渐近了,他就着微光定睛一看,原来是马艳艳和其他几位中青年女演员正掺扶着童晓燕朝那间临时的灵堂走去。  看来,童晓燕是守灵祭母去了。他仰首望望童家,,奇怪的是,居然灯光全熄,也听不到一丝声息。“童焱睡了、还是不在家?”余海有一丝不解,也有几丝不安,略略犹疑片刻,终于朝楼上走去。  那黑影见余海离去,即刻悄吁口气,待余海的身影刚一消失在视野中时,便悄移脚步,看看四周无人,便飞快出了院门,拦了辆“的士”,顿时绝尘而去。  余海按了半天门铃,依然无人应答,倒是对门那家开了门,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头伸头看了看,对余海说了句:“他们全不在家”后便又“砰”地关了房门。  余海猜到了童焱的去向,也更令他疑云顿起……  今天,毕竟是花月仙大祭的日子。  蓦地,花月仙的那双俏眼似乎正在瞪着自己。似哀怨、有期盼……余海猛地转身下楼,迅速朝另一栋一般演职员的宿舍楼走去。  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思维或表达上的错误。  新的发现令他激动,他叩开一家家房门,手拿笔记本逐个儿记下所有去过后台的人员在案发当晚按时间顺序见到的人和事……  他要从中找到缺口,找到重叠,找出那位宛若科幻片中的舞台幻影^—— 一位未被任何人发现的杀人凶手出来。  夜,渐渐深了。当余海带着写得密密麻麻的记录本回到刑侦大队逐一细查时,终于被一条微不足道的小线索扣紧了心房…… 正文 第七章 一张浅绿色戏票  近几年,南湖市郊的建设速度似乎比市区还更快一些。在市郊南湖医院风景优美的那一片开阔地上,早已修建了不少的高档宾馆和各种新型住宅区及大型商扬。南湖宾馆就坐落在距医院不远的小山岗上。青山绿树之中,耸立着几栋仿西班牙建筑的尖顶红楼,沿山坡一条宽阔的林荫大道,可将来旅游、度假以及借各种开会名目住宾馆的客人直送至漂亮的铁栅栏大门。  暮霭中,童焱气喘吁吁地再次进了南湖宾馆。自花月仙死后,这是他第一次独自离家外出。追悼会后,童晓燕仍哀哭不休,而家中劝慰的则更是川流不息。他受不了这种气氛,再呆下去,他怕自己又会旧病复发。于是,他趁乱糟糟人来人往的时刻,竟借故溜了出来。 一个悄悄跟着他的身影也随着踏进了南湖宾馆的大门。  在昏黄、幽暗的过道灯光下,丁锦枫一见面容憔悴的童焱,二话没说,只呆呆地将对方注视片刻,眼波中倏地闪过一股复杂难言的感情,她叹气迎进童焱后,又“砰”地关上了房门。  童焱痴痴地跟进了房内。  这对重逢的昔日夫妻,此刻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缠绵。  二人刚一落座,丁锦枫眼圈骤红,终忍不住地看看低头不语的童焱,长叹了口气:“真没想到……”她哀声地说。  “你、你都知道?”童焱浑身一震。  “电视、报纸都已经作了报道。”丁锦枫边沏茶边压低嗓门答道,“报道时还说,她是死于谋杀。”  童焱无语,又是一阵充满压抑的沉默……  沉默中,两人突然间四目相对,然而就在这骤然对视之际,却都又蓦地同时掉转目光,几乎都在回避着什么。  黑夜伴着沉默悄悄地降临了404房,这间豪华的小单间内也变得愈来愈暗。童焱和丁锦枫谁也没有开灯,就这么任时光悄然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丁锦枫终于打破沉默,带着试探的口吻劝慰童焱:“人已经去了,你还得保重自己。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你应该懂得。"  童焱头也未抬地哀声叹道:“唉,说句残酷的话吧,死,其实对她是一种解脱,同时对别人也许是一种解脱……”他差点失口说出那道被自己窥知而固守了许久的秘密,但话未出唇,便又将这秘密紧紧地压回心底。  “哦?”丁锦枫蓦然一惊,有点不解其实地望着童焱,也将惊诧压向了心底。  又是沉默。  少顷过后,还是丁锦枫再度打破沉默:“真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惨死。毕竟她是姨妈的独生女儿,也是我唯一的表妹……乍一听这噩耗,我心里也真不好受……”她嗓音哽咽,唏嘘着没往下说了。  童焱居然满是疑惑地在暗中看了看丁锦枫——这个曾令他魂系梦牵的女人。  隐约之中,丁锦枫像在犹犹豫豫,似乎在思索、权衡什么。  童焱心乱如麻,木然呆坐无语,任时光再度悄然流逝。  又不知过了多久,丁锦枫仿佛终于下定某种决心一般,她稍稍移动一下久坐的身躯,朝童焱小心探问道:“你我能否推心置腹地谈谈?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回避现实只能是自欺欺人而已。”  童焱似有某种预感地点了点头:“说吧,其实我来这儿的目的,也是想找你聊聊……”   丁锦枫轻声细语:“也许,我此刻不应该向你提示这类问题——但我的时间相当有限,因此不得不说……”  “你我之间还客套什么?”童焱长叹了一声“说吧他敏感地斜瞅丁锦执一眼。  丁锦枫起身开了灯:“既然事已如此,我想问问你对今后的打算?”她回到沙发旁坐定,脸上既露出几分希望,也有几分无形的愧色。  童焱明白:“这……”他轻轻垂下眼帘,“此刻心乱如麻,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呢。”  丁锦枫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童焱的脸色:“可是,现在不存在那个障碍了啊。”  “你……”童焱愕然变色。  丁锦枫凝眸倾注片刻,仿佛在下着最大的决心。“想想你这30余年的遭遇——就凭这,你也应该速战速决作出决断!何况还有我们之间的爱情!”  “你是说,团聚后出去?”童焱猛地一震。  “是的。你经历过的一切都使我不寒而栗!”丁锦执眼圈又陡地一红,“我简直不敢细想你在所谓的‘文革’中被批斗、挨打的种种景况……”  童焱的耳朵在嗡嗡作响,头昏沉沉的,他觉得自己的担心正在一步步被无情地证实:“现在,那一切都已不复存在。这次回国,你也应该有所感觉,跟外间的传闻早已截然两样喽。”说着,他的额角上早已细细地沁出一层汗珠。  “别太天真,太轻信。”丁锦枫急切地劝说,“你当我愿意客死异乡?可这些年来的一切,实在令人害怕!若再来次反复,还会有你的劫后余生么?!”她痛惜地望着童焱,又固执地继续劝说,“科学没有国界的道理你应该明白。而且,科学毕竟离不开物质条件和经济基础,这道理你同样也应该明白。何必将出国看成是那么恐怖的大事呢?!”她呆呆地注视着神情矛盾而痛苦的童焱,不再往下说了。  一阵令人不安的缄默——直到礼貌的敲门声响起。随着丁锦枫的“请进”声,一位漂亮的年轻姑娘拎着两只暖水瓶笑吟吟入了房内。  “晚上还送开水?”丁锦执朝进来的服务员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问。  那姑娘悄瞥童焱一眼:“刚灌的开水,您有客人,换一瓶吧。”说着她取过原先放在房里的水瓶,将手中的一瓶轻轻放在桌上。  “谢谢!”丁锦枫边说边目送服务员悄然退去。  童焱不安地看了看手表。  丁锦枫起身揿亮了“请勿打扰”的红灯:“你不觉得留在国内,将会缺少某种安全感吗?”她闪烁其辞地发问,“还有关于她的意外死亡,人家会怎样看待你我呢?”  “什么?你是说……”童焱欲语还休,只是用担心的目光看了丁锦枫一眼,又很快将目光从那此刻令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上移开了。  “真没想到,她死得这么巧。”丁锦枫心事重重地望着童焱,目光中似提醒,又有告戒地补了一句。“恰恰在我回来之后发生了这桩惨案。”  这眼神刺痛了童焱:“哦?!”他随即一愣,愈感自己正在向一个深黑的枯井下坠一般……  对话又嘎然中断了,久别重逢的欢悦早被死亡的阴影替代。丁锦枫和童焱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了这个事实,可横在二人心中的某种惊恐却愈来愈甚……  医学院的专家楼,因为它的造型新颖和美观,早已成为南湖一景,楼内住的全是医学院在全国有影响的专家和著名学者。此刻,就在一栋诸红色的小洋楼里,一位著名的脑外科专家正对着一张漂亮的倩影在分析、判断、进而权衡决策着。  他有过一段与爱情割裂了的婚姻,也曾热烈地痴爱过一个并非成为他妻子的女性。  与爱绝缘的婚姻曾带给他的是精神上的沉重失落和无言的苦痛;而痴痴的爱恋却使他犯下一段无法赎回的罪孽。  他要吸取自己的教训,让钟爱的独子幸福,不能再使下一代再重复自己的不幸。何况他对儿子的不幸婚姻,本身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想到这些,老人又将手中的照片再仔细认真地端详了一番。在他眼中,照片上的姑娘美而不俗,柳眉、凤眼、樱唇,五官轮廓精致得无可挑剔。单从这外形上看,他已经给了她一百分。再加上儿子介绍说这姑娘端庄大方,性格也;温顺而可爱,他心中更是满意。但唯一令他不悦的是,这姑娘文化素质差了点,少了些他们吕家的学者风度、书卷气质。  不过,比起林卫红那个粗俗的泼妇来,这位童晓燕又不知强过多少倍!  那个该死的贱女人!  他在咒骂林卫红、赞赏童晓燕的同时,却在心底里替儿子的这段婚外情深深地不安、担忧着。上个月,儿子满面愁容地向他倾诉了童晓燕的母亲以死相逼让他们分手的态度。一听这消息,他在感谢童晓燕对儿子一片深情的同时,却更替他们的爱情命运担心着。直到前几天,儿子告诉他一个意外的消息后,他才像绝处逢生的人一般抓住了一丝生机。  为儿子、也为了那段罪孽,历来清高自负的他愿意低下他那曾带过博士帽的头颅去请罪、去求情……  决断既下,此刻他不再犹疑,抬腕看看手上的“劳力士”金表,估计对方还未就寝,便匆匆下楼,叫了辆“的士”,便直朝南湖宾馆奔去。  眼前就是404。  他呆呆地立着,尽量使自己狂乱的心情先平静下来。一分钟,两分钟……他就这么痴立了约摸有五分钟之久,正欲鼓足勇气,轻叩房门时,突然,房门自内大开,丁锦枫红着双眼,正亲切地送童森出来。  “你?!”  岁月沧桑,故人依稀。一刹时,3人全愣在原地,门里门外,死死地对视了片刻。  30多年的是非恩怨,都令他们刻骨铭心。  尽管30多年岁月早已无情逝去,但眼前的丁锦枫依然风姿绰约、神彩依旧,令这位吕教授照旧为此心痴神迷而感慨不已。但转眸再看童焱那陡然间变得怒目相睁的铁青面孔,却令他将原准备好的见面之词全忘得干干净净,居然无从启齿了。  3人又不知僵持了多久,才听见童焱猛地一声怒吼:“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请你马上离开!”  这位吕教授固执地站着,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好,你不走,我走!”童焱气恼地一跺脚,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丁锦枫追喊了一声,“童焱!”  童焱未停步,只回头用复杂的神情死死地看了丁锦枫一眼,便脚步蹒跚地朝电梯间走去。  就在丁锦枫进退两难之中,这位吕教授反而趁此机会,不请自入地进404房落了座。  “你来干什么?”丁锦枫余恨未消般地盯了对方一下,赌气似地落了坐。  “锦枫,同窗一场也实属不易!”吕教授艰涩地说着开场白,“数十年的风雨都已过去,恩恩怨怨也早已成为往昔。今天,就算我恳求你,给我一次请罪和长谈的机会吧……”  说完这些,这位固执的脑外科专家也不管丁锦枫作何反应,便迅速说开了来意……  就在这一对数10年前的冤家竟意外坐下恳谈之时,一个高大的黑影又悄然潜入红楼吕家,他轻轻走近一只床头小柜,从中取出一瓶安眠药后,又悄然回到暗夜之中。  随着录音带的转动,童焱与丁锦枫在404房的对话又在刑侦队的办公室清晰地重复着。这时,余海眉尖紧锁,宛若一尊泥塑的雕像。  这卷录音,已被他们反复连听了三遍。  “这位所谓的丁博士,是否有来咱们国家搞策反的可能性?”当放完第三遍后,皮小安才阴沉着脸走近余海,边递给他香烟边说。  “好啦,还是先说说你的调查情况吧!”余海没有直接回答皮小安,只在心底里暗暗理着自己的思路。  他从录音中发现:在童焱和丁锦枫的对话中,似乎各自都在怀疑着对方是花月仙一案的幕后主犯。那么,二人谁对谁非?还是都错了呢?余海在心底里反复问着自己。  哦,也许正因为他们在互相猜疑着,反过来正恰恰说明他们都不是凶手呢?  突然间,余海被自己这种大胆的推想深深吸引住了。禁不住将烟点燃,顿陷入沉思之中……然而他联想到以往的案例和人的复杂性,很快又推翻了自己这新的推理。  是的,他们都有作案理由,也就都有各自的作案手段和渠道。在国内外许多大案中,就曾出现过由多种案犯和渠道来共同完成的罪恶。  想到这些,余海迅速将方才的假定搁在一边,只抬眼催皮小安:“说吧——”  皮小安将身躯半蜷在办公桌前的藤圈椅内:“今天下午我可是马不停蹄,从火柴厂到商场,然后又是上大街回火柴厂……”  “怎么?还是跟火柴厂挂上勾了?”余海一怔,忙急切插问,“那位林卫红在火柴厂工作?”  “先前在对讲机中我没跟你详细说。”皮小安将苏局长的调查情况又细细说了一遍,这才接着将自己的调查结果向余海汇报,“吕清君的妻子林卫红——穿大红毛衣的女人——火柴厂的工人——花月仙的电话联系人,这就成了一个整体,而且还极有可能是花月仙死前的神秘会晤者。”  “嗬!”余海顿时精神大振,“一下午的收获不小哇!”  “林卫红那天上下午班,下午上班接了个电话后,突然说有急事请假,让组里同意她下午四点提前下班。当时班组不太同意,可她根本不管这些,四点一过,便匆匆下班将自己打扮了一番就走。据传达室的老工人回忆,确实见她上了通往南湖商场的九路交通车。”皮小安看了余海一眼,又胸有成竹地补了一句。“我估计那位准时在商场出现的红衣女人一定是林卫红;而四点正动身离家外出的花月仙约见的也正是林卫红!南湖商场与火柴厂及京剧团基本是等距离,去那儿所花的时间差不多。”  余海恍然大悟!通过这一番调查,他已将自己对各个方面的分析渐渐连成了一个整体。但是,他却无法弄明白那位隐藏在大幕后的凶手。在上过台的百余人当中,有谁会替当事人充当可怕的凶手?他们之间,还有些什么不为人所知晓的内在联系?想到这些,童晓燕那依人小鸟般的身影顿时在脑海内闪过。他即刻追问皮小安:“吕清君和林卫红的家庭地址呢?查到了没有?”  皮小安点点头后,朝余海递上一张苏局长从南湖医院带回的照片,眉尖紧锁地说:“原来住火柴厂宿舍,后来林卫红私自找人调了房,就住南湖大桥旁的那片老住宅区内,离商场很近。我去敲了很久的房门,也没人答话。火柴厂的保卫科长告诉我,林卫红这两天既没请假,也没上班。邻居们却反映。昨晚上吕清君回家后,林卫红又和他大吵了一架。”  “后来呢?”  “因为平时这一对夫妻吵架都关着房门,也拒绝别人去劝架,邻居们也就见怪不怪,不去多管闲事,后来只听见“砰”地一响就再没声息了,估计林卫红又像平时那样赌气回了娘家……”  “你去调查落实了没有?”余海忍不住插问。不知为什么,一种无形的不安在隐隐向他袭来。  他联想到了今晚出现在灵堂内,那条宛若吕清君的鬼祟身影。  他将吕清君的照片移至灯下,仔细回忆、对照着。凭着那双锐目,很快他就断定先前见到的那位男子,绝对是吕清君了。  皮小安在一旁摇着头,继续往下说:“林卫红没回娘家,也没去其他的姐妹亲友家。听林卫红的母亲说,林卫红跟吕清君的父亲闹翻了,自从小俩口搬出去住后,林卫红跟那位公爹就从无往来。她说她女儿绝对不可能去吕家。”  “你也去吕家问过?”余海紧蹙着眉问。  “去过。”皮小安急答,“那位吕老教授也不在家。据传达室说,晚上九点左右见他匆匆忙忙地出了大门……”  “9点?老教授还出去串门、逛大街?”余海惊异之声还未落音,突然砰地心动,他顿联想到方才从宾馆侦控人员那儿得到的情况:继童焱之后,还另有一位学者模样的男子去404房找过丁锦枫。由于当时楼层服务台的那位小姑娘正在接一个外线电话,还来不及叫他作来访登记,就被他经直闯进了客房。而后来又由于服务员过早地借送水之际取出了微型录音机,以致于他们的交谈内容也不得而知。  莫非这位访客竟会是吕清君的父亲吕明?  会这么凑巧?  此时此刻,余海在暗自惊异的同时也在暗自下着决断。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找到林卫红和吕清君的下落。想到这里,他再也来不及多去推测那位吕老教授的去向,又急着朝皮小安发问:“林卫红还有别的可能去处吗?比如南湖医院?”  皮小安的脑袋又像波浪鼓似地紧摇了几下:“绝不可能!她跟吕清君关系很僵,在南湖医院又没一个好的人缘,甚至院里的人还都瞧不起她。她不会自讨没趣去院里找别人的。而且她妈告诉我,今天是她妈的生日,照理林卫红怎么也得回家一趟。即使有重要事耽搁了,也会打个电话跟家里人说一声,平时她对自己的父母还很孝顺的,绝对不会在她妈生日这天就这么无影无踪、无声无息的没了消息。一家人见我们也找不着她,所以才真急了,说等天一大亮,便赶着去电视台登寻人广告呢。” “说半天,是林卫红失踪了!”余海暗吃一惊,诧异得眉心又成了结。“你干吗不直截了当早说?!还这么罗嗦了半天?” “我一进来,你不就在听这个吗?”皮小安指着录放机,又看看墙上的挂钟说。“都已经凌晨2点多喽。要有什么行动,也该是天亮以后的事了吧?早说、迟说又有什么两样?!林卫红也只是失踪而已,总不至于她也会出什么意外吧?”  “真亏你沉得住气!”余海关上录收机,“大案当中,对许多意外的突发事件,不得不朝最坏的方向想啊。”  “奇怪的是,吕清君也没有下落。”皮小安还接着罗嗦了一句。  “走吧——”余海已急得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快去他们家看看!”  “放心吧!回局后我就打了招呼,通知咱们组的人待命呢。”皮小安从桌上抓过杯子,往嘴里灌下大半杯冷茶,这才胸有竹地告诉余海:“你当我真是‘慢郎中’!这会儿出现场的勘察车只怕已在楼下等着了呢。”  余海早已大步出了房门:“叫上曾法医和小王,带勘察包去,以备万一。”  听完吕老教授——30余年前这位情场冤家吕明的恳求,丁锦枫顿被这意外的插曲惊呆了!  一切居然是这么意外?  是巧合?还是命运的残酷安排?她真没想到下半辈子就算跟童焱复合,也还得跟这位冤家继续打交道甚至要以亲戚往来。她感慨万分地想着,一时无法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吕明见状急了,只好继续恳求,细陈自己的心迹:  “只要你将他们担保出去,让他们顺利成家,我保证从此消声匿迹,绝不打扰你们。”吕明恳切地说,“你是过来人,知道这份感情的力量,也更知道有情人难成眷属的痛苦。不管怎么,童晓燕总是童焱的女儿。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算是帮童焱的忙,怎么样?他们俩的费用全由我负责。好歹我还有点积蓄,孤身一人,留着也没什么用途……”说到此处,不禁又勾起他的一番心事,双眼竟微微红了。  丁锦枫将这些看在眼里,也不竟为此动容。但一想到方才盛怒离去的童焱,又深深地担忧起来。  “老童知道吕清君是你的儿子吗?”她不安地问。  “我们的纠葛从没跟孩子说过,只给孩子取了个清君的大名,希望他能做位清清白白的君子。”吕明充满悔意和愧色地说下去,“我估计老童也没跟他女儿说过。孩子们既然不知道,老童恐怕也就更没往这上面想。否则,他要早知道,恐怕也会以死反对氓……”  “那花月仙是否知道?”丁锦枫怦然心动,忙问*“这会不会是她反对的理由呢?”  “你呀,还是这么天真!”吕明啼笑皆非地看了看丁锦枫,“你和童焱的情场仇敌才是她的朋友呢?要是她知道的话,说不定还不会以死相逼,反过来倒会投赞成票呢。”  想想吕明的话也确有道理,但丁锦枫又有几分不解:"那么你呢?你从什么时候才知道这中间的复杂关系?”  “我?!”吕明蓦地一愣,没敢将具体时间告诉对方,只含糊其辞地答道,“早几天吧,听别人吿诉我的。”  “别人?”丁锦执正欲追问下去,突然电话铃声响起,她拿起话筒,只听童焱在那头简单地说了一句:“明天,你最好再换一家涉外宾馆!”这命令式的话音刚落,童焱在那端便“咔嚓”一声放了话筒。  这一来,丁锦枫更是忧心忡忡……  童焱会接受这个吕明的儿子为女婿吗?何况他本身对随自己出国定居的事一直未曾表态,更谈不上将一对年轻儿女担保出去。那么,自己是否反过来利用他与童晓燕的父女之情来达到目的呢?这么一想,丁锦枫反而有几分意外的高兴,又有几分意外地感谢吕明的信息和他的主意了。  “好吧,我尽力而为试试看!”丁锦枫突然爽快地点头应允,并第一次对吕明露出特难得的笑容。  “好,我先告辞了。”吕明终于松口气,感谢万分地起身说,“我就等候佳音,替你们祝福吧。”  丁锦执正欲起身送客,却突然间又听电话铃声蓦地响起,她有几分不安地看看腕表,拿起了话筒,轻“喂”了一声。  “喂!”一个地道南湖口音的男声在另一端低低地说着,“你若果真对童焱旧情难忘的话,请尽快将她的女儿先弄出去。否则,童晓燕会遇上意想不到的灾祸和危险!” . “喂!你是谁?”丁锦执被这意外的一幕吓得蓦然心惊,忙问,“你……你怎么知道这一切?童晓燕究竟怎么回事?” 对方没有回答,早“啪”地放了话筒。  顿时,丁锦执呆了,一旁听着的吕明也被这意外的一幕惊得呆如木鸡、半天未曾挪步。  房内黑灯瞎火,不知林卫红和吕清君是在熟睡之中,还是仍未在家。  余海耐着性子,将房门轻叩了约摸有两分钟之久,估计再熟睡的人也该惊醒过来,可房内依然毫无动静。  “用它吧?”皮小安拎着串万能钥匙问,“我看十有八九出了意外。”  “别冒失!”余海瞪了皮小安一眼,拿出了步话机,“你去请火柴厂保卫科长来一趟,我马上请示局长。”  皮小安离开不到10分钟,苏铁便派人送来搜查证,并同时增添了一位技术员和几位年青刑警随车同来这里。  皮小安也风驰电掣般地将那位老科长火速载到了宿舍的楼下。在保卫科长的陪同下,余海领着一干人马进了林卫红家。凭借过道的灯光,保卫科长很快揿亮了客厅的吊灯。  “啊!”一位年轻刑警的惊叹还未落音,人们便蓦地发现一具横躺在客厅正中的女尸。  年老的保卫科长吓得身子一歪,差点栽倒在地。  林卫红死了!  余海仿佛受到重重一击:“真没想到,出事的速度比我们侦破的速度竟快上十倍!”他俯身看看尸休,又迅速将四周打量了一番。  “死亡时间不短了。”法医老曾指着一滩早已凝固了的血迹说。  “开始勘察吧!”余海咬了咬牙,匆匆对小王又下了另一道命令,“你马上去一趟医学院的专家楼,找找吕清君的父亲,看吕清君是否在家,暂时别惊动老人。"  “您忘了?”皮小安冷冷地劝阻,“先前我已经去过,他家没有人,吕清君已经失踪。”  “我知道,”余海严峻地说,“我担心他已经永远失踪了!”  “你是说……”皮小安不安地看看余海,又朝血迹模糊的林卫红瞥了一眼。  “等现场勘察完毕,到时会得出结论的。”余海朝一屋子人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后,便挥手催小王离去。  现场凌乱不堪!  若按现场的凌乱看来,这简直不象过日子的正常家庭。尽管这个家里彩电、冰箱、高档家倶、豪华沙发等一应俱全,可总给人一种无形的凄凉感觉。  这感觉源于客厅墙角的一张蜘蛛网。  在这间两室一厅的套房之中,一大一小的两间卧室里也分别摆了两张卧床。大点的那张床上被褥凌乱,一套女式外衣随便扔在床尾。一个挂柜的柜门大敞着,里面挂了满满一大排各种花花绿绿的女式衣裙。  很显然,这是林卫红的卧室。  而吕清君的那一间,却更是书本狼籍,家倶和书报上全蒙着厚厚的灰尘,似乎像一间久未住人的客房一般,看不出半点近日有人在内待过的痕迹。  两间卧室之中,均无异常发现。只从林卫红那扔在床尾的—套外衣和她本身的衣着分析,她是在已上床入睡后又来不及穿衣起床的情况下死亡的。  客厅中,有翻倒的椅子、破碎的茶杯,此外,还有几张撕碎的纸屑。  余海轻轻捡起纸屑一看,居然全是一迭未留任何字迹的空白信笑。  室内足迹紊乱,除林卫红本人的以外,他们还提取了两位男性的足迹。  两双男性足印很明显地一大一小,从吕清君留在家里的皮鞋和他的身材断定,那满屋子乱走的高个子足迹无疑是吕清君的。而根据另一个较小的足印分析,其人身高在1米65至1米68之间,体重不超过55公斤。  “喂——来一下!”皮小安在厨房内轻喊了一声。“厨房窗台上发现了新指纹!”待余海一进厨房,他又接着汇报自己的新发现:“估计有人是从这水管爬上楼来或是溜下楼去的。你看,就这扇窗户对外大开着。”  余海默不作声地打量了片刻,扭头咐咐技术员和一位年青刑警去这窗外的一楼地上取足迹和仔细査找水管上的足印。  当余海和皮小安将厨房又仔细勘察一遍回到客厅时,恰好法医也初步得出了法检结论。 “死亡时间是昨晚11至2点之间,死亡原因是钝器击破头部而大流血致命。再则,死者身上有几处明显的抓痕,像是在撕打或者搏斗中被对方留下的。”老曾有条不紊地说着,突然话锋一转,他诧异不解地告诉余海,“奇怪的是,林卫红的手心居然还紧捏着一张浅绿色戏票。” 余海凛然一惊:“是7排10座?”  老曾困惑地点头:“不错!就是她自己看过的那张。”一切都和那场演出、和花月仙之死联系着。想到这些,余海又与皮小安交换了一个若有所思的目光。  在这整个现场,再没有其他异常发现。而一楼窗下的地面足迹早已被破坏了,只从窗旁的水管上取来一双较为模糊的足印。  是一双小个子的软底鞋印。  这时,小王从“专家楼”用对讲机向余海报告,吕清君不在瘘内,其父吕明也不知道儿子的去向。  翌日清晨,一干人马瞪着熬红的双眼再度来到这另一桩死亡大案的发案现场,刚至楼前,迎面竟碰上匆匆而来的这片管区户籍民警小丁。  “咦?你的消息怎么这样快?”余海不解地问对方,“谁告诉你这儿出了案子?”  “谁告诉我?群众报案呗。昨天,我就在这栋大楼忙了一天喽,今儿是赶早再来调查些情况。”小丁正好笑地说着,一想到对方是刑侦大队长,再一看他身旁走着的法医和其他一些重案组人马,突然警觉又加惊铭地追问道:“怎么,这儿又出了别的案子?你们刑侦队的案子?”  余海顾不上回答小丁的问1舌,却抓住他的答话说:“你刚 说昨天有人报案,是什么案子?”  “偷窃。”小丁叹口气答道,“轮到我们这些小小管区户籍警的,会有什么大案可办?!楼里有户人家被盗,小偷是从一楼的窗户爬进去的,前晚他们忘了关窗。”  “是那一家吧?”一旁的皮小安顿生联想,指着林卫红楼下的那间问着。  小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紧跟着又神色一变,瞪眼望着刑侦队的这批人马……  “对楼上的那家,你有所了解吗?”余海还不等小丁问话,便怀着一线希望地探问。  他知道,一般管区户籍警对自己辖区内的居民情况多多少少有点了解。  “那个姓林的女人家?是她家出了事?”小丁惊异万分地瞪着一群人怔忡片刻,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说道,“要说她家嘛,我还知道得很详细。我的一位老邻居恰好是她原来住处的管区户籍警,将她的底细当笑话跟我说过。”  “那好,走吧——”一见大楼内已陆续有居民出入,余海忙朝一干人马使了个眼神说,“一道回局去吧,再详细听听小丁的情况介绍。”  将朝南的一溜窗户全部推开,再站到窗前深吸了几口带着一股凉意的清新空气,苏铁这才觉得,心中那股憋闷之感总算渐行消失,比方才已轻松多了。  年已半百的他,昨晚也熬了一个通宵。  当他将南湖宾馆保卫处送来的录音带听过之后,便命人将它送给刑侦队,让余海也听听,自己则对着一份从国外发回的传真,细细审视、分析着……  在丁锦枫的身上,找不到跟反动机构有明显交往甚而勾结的痕迹。但她就任的那家学术单位,却有着跟药研所相类似的科研项目——也就是童焱所担负的那项重点科研项目。  莫非,这就是丁锦枫此行的真实目的?  当苏铁正绞尽脑汁,细究这些时,南湖宾馆保卫处又送来了另一盒录音带 404房内的电话录音。  事关人命大案,他不俨已对丁锦枫采用了某些监控和侦讯手段,没想到这些手段还真被派上了用场!  那电话中的男音带胁迫式的求情令他震惊,而吕明的出现—— 一对情场冤家的密室恳谈而令他意外。  但内容却不得而知,那服务员早早地取走了暖水瓶,使后面的交谈内容无法得到。不过,那盒电话录音已使他萌生新的想法……  他早早地往南湖医院的老朋友家挂了个电话。  此刻,他正在将办公室的内务略作整理,猛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随即那爽朗的笑语声便蓦地从敝着的门外飘了进来:  “老局长!大清早找我们有何贵干呀?可沾你的光,一上午不用上班喽!”  一听这熟悉的笑语声,苏铁高兴得扬首一看,果然是10余年前在南湖医院破案时交下的老朋友——医生曹振华和护士朱丽。此刻,这二人正笑语吟吟地立在自己面前。  “嗬,小俩口还真早哇,这么快就到喽。”苏铁一边高兴地打着招呼,一边又忙着倒水沏茶。估计二人还没吃早餐,又打电话,让人送来一些早点。  “都老俩口喽,还什么小俩口?!”当年那位活泼的朱丽此刻仍然是一副快言快语的秉性,她笑声朗朗地拉着丈夫边说边落了坐。  “苏局长,都老朋友喽,用不着讲开场白,什么事?说吧——”曹振华抬腕看看表,直截了当地催苏铁。  “怎么?你还要赶回去上班?”苏铁见状忙问。  曹振华点头笑答:“我可没她们五官科清闲,还有一大拨子病人等着我去查房呢!所以,一接你的电话,拉着她就赶早班车来喽。”  苏铁不再寒喧,便将请他们来的用意简洁地说了一遍,接着便连放了数次电话录音……  曹振华不言不语,朱丽却茫然地盯着那盒磁带出神。  “小朱,你跟他同在一个科室,交道打得更多一些。你再仔细听听,像不像吕清君的声音?”苏铁见状边问,又一边将眼前的录音连放了数遍。  朱丽转眼看看同样茫然的曹振华,还是没有把握地对苏铁摇了摇头:“虽说是地道的南湖口音,但录音可能有点失真,听起来像他又不太像他……”  “那么,音色、音质呢?”苏铁启发性地问,“比如说,还有些特殊字眼的吐音和用语习惯呢?”  “嗯……就这么两句话,实在分不清楚。”朱丽模棱两可地回答,“平时在我们五官科,也就我接过他几个电话,都是让帮忙请假什么的。要说听声音,又几乎跟这差不多,但我还是说不准。”  “平时我跟吕医生很少打交道,”曹振华也满脸认真地在旁边补充道,“既然他们同科室的人都说不准,我可更不敢乱说,以免影响你们的判断。”  辨音卡了壳,苏铁只好换个话题,继续了解一些其他情况:“这两天,他还一直没跟医院方面有任何联系?”  朱丽和曹振华都肯定地点头同时答道:“没有!院里也都在议论纷纷呢。”  “你们能想想他有哪些可能的去处吗?”苏铁沉思着问,“比如要好的同学、密友之类的?包括在外地工作的一些朋友。”  “不知道!”朱丽不假思索地答道,“他这人比较清高孤傲。在科室里跟同事们也从不多说话,更不谈他自己的一些情况喽”  曹振华在一旁也补充说:“听他原来的同学,后又一起留校分在医学院的同事也说他这人生性孤僻。因为是本校子弟,念书时就喜欢独来独往,一下课就回到那专家楼去,从不跟同学们往来。所以,大家对他的了解都不多。再加上后来找了位泼妇做老婆,女方在那堂堂学府的专家楼内跟他的老父亲大吵了几架,搬出去另住之后,他几乎连医学院也很少去了,每次回家,也都是来去匆匆,觉得无颜见人似的。”  “林卫红跟他父亲吵架的原因是什么?”苏铁依旧若有所思地追问。  “不太清楚曹振华谨慎地说,“只隐约听说是他父亲瞧不起林卫红,而林卫红更是看不惯那老头,好像就这么产生了矛盾。确切地说,是林卫红在那栋楼内大吵大骂,话粗鄙难听得很,是那位吕老教授一气之下,轰她出去的。”  “唔……”看来,从他们俩口子这里能掏来的情况也就这些了。假定能让吕清君出现,再来一段电话录音,将两段录音请专家做一下声音分析和鉴定,也就能下个基本判断,有利破案工作的进展。然而,随着吕清君的失踪,这个电话事件却死死地卡了壳!  当然,也有别的可能。只有用反证法去求证了。  还有,这人也可能只是“代用品”,那真正需要打这个电话的人在幕后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苏铁感到这电话事件与花月仙之死仍有着有机的联系,只是愈来愈明显地将线索朝童晓燕身上引去……  “马上寻找吕清君!”苏铁立即做出决定,并马上拿起内线话筒,命令各有关部门在市内及所有的交通要道,车站码头寻找和拦截吕清君。  一见老朋友又紧张地投入工作之中,曹振华朝朱丽使个眼色,俩口子竟悄没声息地溜了出去。  “快点,趁热吃吧——”余海打开手中的塑料小袋,将还在冒着热气的小笼汤包推到户籍警小丁面前,自己抓起一个边吃边说,“他们在那小摊上一吃完面条就各忙各自的去,你就放心大胆地吃饱。唉,咱们干刑警的就这苦命,一遇上大案就吃不饱、睡不香,弄得不好,还后院起火,老婆闹离婚呢。”  “可你们干得有意思啰”小丁充满羡慕地说,“哪像我们,.一天到晚婆婆妈妈,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充其量只抓几个小偷。”  “对了,先说说你管区内的那桩被盗案,再介绍一下林卫红的情况吧。”余海又抓起一个包子送进嘴里说。  “那家男方是个什么公司的经理,女方也停薪留职下了海,大概俩口子赚了不少钱,平时也喜欢露富摆阔。可能就被小偷注意上了。”小丁露出一丝鄙夷地说下去,“他们家装修得相当豪华,朝南的窗户全安了铝合金的护窗,只剩下北边的厨房和卫生间因平时从不开窗,所以没安护窗。那天是厨房抽油烟机坏了,弄得一屋子油烟气味,为了通风换气,才开窗忘了关上。没想到晚上就进了小偷,被盗去不少金银首饰和放在家里的全部现金。第二天一早发现就向我报了案……”  “现场取了指纹,足印没有?”余海想到那窗下已被破坏的现场,忙充满希望地发问。  小丁点了点头:“内保科的人已将取样送技术室去了,我等会就去拿结果。估计是不远的住户作案,看现场很熟悉情况,只从梳妆台上取走了金银首饰和两只提包内的现金,其余的东西包括存折在内都全部未动。”  “要是流窜的案犯呢?”余海不放心地问,”一见窗户大开,也可能见机生心,顺顺当当地爬进去作案喽。”  “我认为流窜作案的可能性很小,”小丁颇自信地说,“因为他对面一楼的那家是对退休老工人,家里穷得很,常年将厨房窗户开着,那晚也不例外,可小偷就没光顾。”  “唔,不错!”小丁的分析颇有道理,余海点头赞同,“要是熟人作案,那侦破的范围就小多了。看起来,咱们会要联手作战喽!”余海含义颇深地告诉对方。他在心里暗暗感慨着,没想到这案中之案中,还另有一案。  从花月仙之死到林卫红被害,再加上这小偷的意外出现,他深感这案情愈来愈复杂,涉及面也愈来愈广了。  “什么!联手破案?”小丁一听又惊又意外地瞪大了眼,“你是说他还跟你们的刑事案有联系?”  余海沉着地点点头,将在林卫红家及水管上的发现告诉了小丁。  “什么?林卫红死了?!没想到,真没想到!几天前我还见过她呢。”震惊万分的小丁听后张口结舌地呆了半响,然后才发出一连串惊讶声。  “所以说,我们现在是两案合一,一块儿作战啦。”余海苦笑着补了一句。  小丁继续怔忡片刻,又突有几分兴奋地说:“既然是这样,有你们刑侦大队联手,我就不愁那盗窃案破不了啦。”  余海已拿起话筒,打电话让技术室立即将两个现场的足印进行对比鉴定。  “好吧,再说说林卫红的情况吧。”余海一打完电话,便又瞅着小丁,苦笑着揶揄道,“就算是联合行动开始喽。”  “她家比较富裕,尽管林卫红自己工资不高,可她丈夫家有钱,两人又没任何负担。所以要说这小偷也进了她家的话,倒更符合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啰。”小丁不假思索地往下说,“据我那位熟人介绍,这个女人可是个少见的泼辣货,曾闹出过不少风波……”  正说着,曾法医捧着迭报告单进来了,打断了小丁的叙说。  “还没开始做尸体解剖?”余海一见曾法医,就皱着双浓眉紧问。  “陈法医在做,”曾法医忙着解释,“我通宵没睡,怕吃不消影响进度。先将这些报告单送给你吧。还有一盒电话录音,是苏局长让我转给你的。老头子一听说林卫红也死了,那副眼神将我盯得直打冷颤,好象是我杀死林卫红似的。队长呀队长,十天的期限还剩六天,这回要破不了案,咱刑侦队的招牌可砸喽,政协、人大会上你就等着听意见吧……”  “去吧,给你一上午时间——”余海的心早已被火灼着一般,这时不等曾法医说完,便冲他低吼了一句,“睡完觉再来变着法子催我!”  待对方刚一离开,余海干脆“砰”地一声关上房门,静听小丁的介绍……  林卫红死亡一案因小偷的意外介入而弄得愈加复杂化了!  看完技术科的报告,得知林卫红家厨房的足迹、指纹和一楼及水管上的采样全系小个子男人留下的,余海头痛欲裂地思索开来。  头痛中,各种结果依然朝他不断地送来:法医尸解结果证实,林卫红是死于头部钝击伤,而发案现场没有找到任何与伤口相吻合的凶器。死亡时间是在12点至2点之间,而据住林卫红楼上的一位小伙子说,昨晚他因为被林卫红闹得睡不着,起来看了看钟,准备去提抗议。……他证实争吵声在12点以后。这回吵得没平时那么久,大约不到半个小时就居然悄无声息了。  余海根据这些意外发现的新线索,不得不做出各种假设:  一、假定是吕清君作案。当他与林卫红争吵之际,一气之下,也许是有意,也许是无心而将对方用钝器击毙,然后匆匆潜逃。而小偷爬上来一见客厅中横躺着一具女尸。吓得匆匆忙忙沿原路溜回楼下。因自己已在一楼作案得手,第二天,自然不敢报案。  第二个假设是:吕清君、林卫红大吵之后,这回不是林卫红赌气回了娘家,而是吕清君一气之下走了。而小偷进入时的意外响声立即惊动了盛怒之下根本无法入睡的林卫红,她来不及披上外衣就匆匆奔出卧室,小偷怕被对方认出,就匆匆来了个杀人灭口。  这符合小丁对小偷系熟人作案的分析。  还有一种更为复杂的推理:即有人要除掉林卫红,便故意制造一起偷窃盗案,从而将人们的视线引向不知名的小偷身上——假定那晚一楼不是恰巧开了窗户,小偷也必定会光顾林家。只是由于意外的疏忽和巧合,从一楼偷到二楼,使偷盗案更逼真而已。  林卫红的线索刚一查到便被推断了,这究竟是意外还是巧合?!  花月仙的被害,林卫红的死亡,小偷的盗窃,这一切都是独立的案件,还是一系列连环大案?!  余海绞尽脑汁地想着这一切,又将思绪停留在两桩死亡大案的纠葛中分析、对比、判断着。突然,他脑海中竟似闪电般地掠过一个念头,只是这念头比在林卫红的发案现场愈来愈漬晰、明朗而已。  “不好,他已自杀!”他击掌说了一句。  “谁已经自杀?”刚一进门的皮小安被他吓一大跳,忙问。“又出了什么案子?”  “吕清君!”余海揉着太阳穴说,“假若再找不到人,只怕我们又要多做一具尸体解剖。”此时此刻,他这位刑侦队长紧张,痛苦得连声音都变了调。  涉嫌者的连连死亡,几乎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理由呢?根据呢?”双眼熬得通红的皮小安也急得连连发问,“还是又有什么新发现?”  “是林卫红的尸体和现场给了我突然的启发。”余海狠吸了一口烟说,“那现场一看就很清楚,根本没有任何掩饰罪行的过程!你想想,倘若凶手杀人后对现场采取这样无所谓的漠然态度,只能说明他也不想活下去了。此外,根据死者头上的致命伤和倒下的位置分析,像是突然摔倒时被那压着厚玻璃的方桌锐角砸了一个洞。因此,便可得出结论:林卫红并非死于他杀,而是在两人争吵或厮打过程中出了意外!——邻居们听见的那一声巨响很可能是林卫红倒地时发出的。吕清君被林卫红的意外死亡吓住了。尽管这在法律上属于过失犯罪,但他怕跳进黄河洗不清,只好来个一死了事——这一点,从我们的现场勘察和各种技术鉴定中,已得到了证实。还有一~-“余海加重语气说我们在分析中还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以至差点分散精力,将破案工作误入岐途……”  一听队长说得这么严重,皮小安也有点急了,抢过话题忙问:“犯了什么错误?”  “林卫红的尸体在客厅,而客厅中没有小偷的足印和指纹。这就说明:小偷绝没去过客厅!林卫红的死与小偷截然无关。那么三者之中,剩下的也就只有吕清君。”余海满面严峻地谴责自己:“我刚才他妈的昏了头,差点又花精力去查那起盗窃案,这不更分散了精力?!”  皮小安信服地点点头,又叹口气说:“唉,几天几夜没睡觉,铁打的菩萨也熬不住喽。干脆每人睡几个小时吧?让思路清晰、清晰,要不,脑袋瓜内全是泥浆啦。”  “你当我不想?!”余海也跟着一声长叹说,”可是哪敢放几小时假睡大觉,且不说又一桩人命大案在这摆着,就是距那个要命的10天,你算算看,还有几天?”  一番话,说得皮小安半晌无语,他和余海一样,都深陷在这接连两桩命案中而无法自拔。吕清君生不见人,死未见尸。按照余海的分析,他的确有可能走上自杀之路。但在没见到吕清君自杀身亡的尸体之前,这结论还似乎下得太绝对了一点。还有这一切究竟与花月仙之死有多大的因果关系?皮小安不得而知。余海默默连抽了两支香烟,才心情沉重地打破了缄默: “凌晨小王去吕家虽没找到吕清君,却又有个意外的发现。”  皮小安瞪着双眼望着满脸阴云的余海,不知对方又有什么可怕的新发现。  余海说:“在吕家的台历上,发现了丁锦枫的电话号码和宾馆的地址,是吕清君的笔迹——小王趁老教授去卫生间之机,偷扯了那张台历,回来对照做了笔迹鉴定。”  “噢?!皮小安顿感兴趣这一切都与那位海外回来的女人联系上了?”  “是呀……”余海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中午,苏局长在食堂也跟我说了宾馆方面送来的情况。这个发现将案情搞得更加复杂化了。而且时间在一天天过去,不抓紧破案的话,我们无法阻止丁锦执的离境,情况和处境都会很被动啊……”  “吕清君是否故意留下一个混乱的现场,从而让我们得出一个他可能已经自杀的错误结论。而自杀恰恰是一种外逃的假象呢?”皮小安若有所思地说,“假定他与丁锦枫有某种更深的交往或联系?” “不排除这种可能!”余海沉吟作答,“我已经作了布置。” “童家呢?有什么动态?”皮小安急切地问。  “童焱除去过一次南湖宾馆外,还没有什么新发现。”余海说,“听说,童晓燕这两天几乎天天要去一趟于玉朋家。”  “没想到一桩命案,牵出这么多复杂的人事关系来。”皮小安感喟万分。  “好吧,说说你这一天的收获吧?”余海倒杯水递给皮小安说。  皮小安将水一饮而尽,然后用手抹了抹嘴角,苦笑着打趣了一句:“你这杯开水白慰劳我喽,这一天算是彻底白跑,林卫红所有的亲戚、熟人都说不出她跟花月仙熟悉甚而有交往的可能性来。在他们的印象中,林卫红根本不存在跟演员打交道的契机。”  “就这,跑了一天?”余海双眼望着皮小安挖苦道,“你小子莫不是躲哪儿睡了一觉吧?” .  “天地良心!”皮小安被余海的半是玩笑半是不满的挖苦气得哇哇大叫,“你看看我这双眼睛,亏你好意思瞎说。后来,我又回到了现场,不还跟你通过话么?!那三楼的小伙子说他被吵得好长时间都没睡着。大概在两点多钟,也就是我们去的前一刻钟左右,才听到又重又乱的下楼脚步声,他肯定是吕清君,小伙子是侦察兵部队刚复原回来的,他对脚步声的判断应该没错。”  “这也反证了咱们先前下过的那结论——”余海说,“小偷不是杀人凶手。林卫红的死亡时间是在两点钟以前,而在这之间,吕清君既然肯定在案发现场的话,小偷的杀人嫌疑被彻底洗掉。剩下的,只有吕清君了。”  “至于那张戏票嘛……”  “关于这张票,我已让人找演出公司及向杨明华做过调査。”余海打断皮小安的话说,“剧团职工每人领了两张招待票,基本上都是联号,每两张座位全连在一起。童晓燕的那两张她自己和吕清君坐了,而花月仙的那两张余海加重语气说下去,“她找杨明华换了一张,有意将连在一起的座位稍稍拆开了一点,其中一张让局长转给了我,另一张嘛……”  “难道是她亲手交给了林卫红?”皮小安不敢置信地瞪着余海。  “只能是这样解释。”余海自信地点了点头,“否则无法找到她演出前急急外出的答案和林卫红能坐上这张席位的答案。”  “这……这怎么可能呢?”皮小安大惑不解,“除非她疯了,才将这戏票交给女儿情人的妻子,而让女儿和吕清君当场被林卫红发觉。弄不好还当众出乖露丑。”  “现在,我们不知道花月仙是出于维护道德观念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她竭力反对女儿与吕清君的这一段暖昧关系——近一段时期母女俩常为此事发生争执。大概为了最终能达到她反对的目的,她有意识通知了林卫红——那张浅绿色戏票只能说明这个问题,使她亲眼目睹现场,从而让林卫红去控制吕清君。但她毕竟是童晓燕的母亲,怕林卫红当场在盛怒之下做出什么对童晓燕不利的举动,故而想方设法托人送票给我们,必要时可以出面制止突发事件……”  不等余海说完他的推理,皮小安已经连连摇头。“这简直不可思议!这种做法即使可以解释她的部分动机,但带着极大的冒险性,林卫红以后不照样可以报复她的女儿?还有——”皮小安提醒余海道,“你别忘了,杨明华在本案中本身就是重要的涉嫌者,他说票是花月仙找他换的,可信吗?!说不定是他交给林卫红,从而达到自己的报复目的,这还可信一点。反正已经死无对证。”  “开始我也怀疑过,但换票时,有三、四个证人在场,我都去核实过了。”余海解释完后接着将自己的分析、判断告诉皮小安道。“至于花月仙嘛,她相信林卫红盛怒一过,以后便只会去管束自己的丈夫,而不再去找童晓燕的麻烦——至少不会用武力去找麻烦。”  “她根据什么呢?这么有把握?”  “根据林卫红自己的过失。”余海胸有成竹地答道,“她已经了解到林卫红曾有过作风问题,这也就是吕清君与她反目的原因之一。因此,吕清君会抛出这个杀手锏来制服林卫红不致报复童晓燕。”  皮小安拼命睁大了一双细长眼:“你怎么越说越糊涂啦?既然吕清君能用这理由制服林卫红,可花月仙为什么又用这件事让林卫红去管束他呢?”  “这也很简单——”余海双眼闪过一丝嘲讽,“一个女人既然不愿失掉一个于她实惠的丈夫,那么,她只有在行动上严加‘管束’啰。” “哦……”皮小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还是单身汉,不懂得女性心理。不过,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也太可悲了。” “这是爱情和婚姻割裂的了悲剧。”余海深有感触地叹道,“也许就是这样:林卫红以那张戏票为依据找吕清君大闹,于是便发生了我们分析的那一幕惨景。”  “当初吕清君既然发现了妻子的不贞,可他为什么竟忍了下来昵?”皮小安不解地问。  “这就涉及我们的法律问题啰,”余海起身做了几下扩胸动作,仿佛要将胸中的郁闷和浑身的疲乏全部驱尽似的。然后他缓缓踱到窗前站定,向皮小安介绍说,“据调查,吕清君事业心较重,婚后很少花时间陪林卫红去逛商店,轧马路。开始,林卫红还时时表露自己的不满,后来就渐渐听之任之了。吕清君在几次突然因故回家中都发现林卫红跟一位在商场工作的政工干部在房内说笑、吃喝。男女之间的感情很微妙,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都很能说明问题,而当配偶的对这个问题更是特别敏感。吕清君发现了这当中的微妙处,可没有真凭实据不敢随便发作。有一天,他下班回家时正遇上林卫红送那位政工干部下楼,他谎称头痛要休息,便搪塞着进了房。等二人刚走不久,他却悄悄跟踪,一直到那位政工干部的单人住宅。吕清君从未拉拢窗帘的窗扉中发现二人一进门便紧搂在一起……他怒冲冲地叫开房门,进门朝那位政工干部摔去一记耳光!谁知对方毫不羞怯,反而破口大骂。吕清君气得抓住凳子砸烂了对方的三门柜镜,从不沾酒的他这才踉踉跄跄到外面去喝了个醉……”  “他们就这样分居了?”皮小安有几分气愤。  “事情还远没有这么简单!”余海喷出一大团烟雾,“对方反而来个恶人先告状,去派出所报案说吕清君私入民宅打人、砸物——而事实确也如此!他利用自己在商业部门工作而广结下的关系网,到处呼吁、告状……总之,我们的法律对于道德上的第三者毫无任何惩处的条例——尽管商场部分有正义忘的同志出面揭发那位政工干部和林卫红苟合的事实,而吕清君最终还是以触犯治安条例而被派出所判了半个月的拘役和赔偿损失的处理——这也是我们法制不健全的体现。”余海满怀感触地咧嘴露出一丝苦笑,“可对方还不肯善罢甘休,又提出要罚款数百元来‘赔偿’自己身体、名誉等各方面‘损失’……为此,吕清君愤恨,不平!也许正因为有了这个事件的前提,才导致他面对林卫红的意外死亡产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想法,而最终走上自杀之路。”  “这样说来,他与童晓燕的爱恋关系也许是一种无可奈何之后的变态报复心理——对妻子的不贞,还有认为对自身的不公平的报复手段。”  “结论也别下得太绝对了。据了解,他与林卫红的结合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哦?”皮小安怔怔地打量着余海,仿佛想继续听完吕清君的不幸婚恋史。  一缕阳光从敝开的窗户渐渐射到了余海的脸上,他看了看表,苦笑着说:“阴转晴喽。还早,抓紧时间还可再跑一两个地方。那些与本案无关的部分以后再聊吧。总之,他一气之下调到了郊区的南湖医院,宁肯住值班室,以此来达到与林卫红分居的目的。”  “他为什么不干脆离婚呢?”皮小安带着明显的感情倾向,起身追问,“他们又没有小孩。”  “离婚?你说得这么容易!”余海满脸义愤地跟着离座起身,“那些不正之风不仅腐蚀了社会上的某些人,就是我们政法系统的个别人也受到它的影响呢!林卫红的姐夫就在他们那个区法院民事庭工作。只要林卫红不主动提出离婚起诉的话,那张人事关系网足以将吕清君的离婚起诉书驳回。”  “我皮小安若有一天能当上政法书记,准要来一次大扫除,将这些败类统统清除出去!”皮小安狠狠地说。  “但愿如此。”余海不无认真地说,“但你从现在起的任务是:寻找吕清君的下落!”他说的斩钉截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还得寻找另一把破案的钥匙!” 正文 第八章 声音之谜  “喂——杨团长吗?”余海对着话筒大声大气地高叫着。在他身边的两部分机旁,还坐着一位特地请来的电讯专家和局技术室的技术员郑璜。 他要解开那深夜打往404房的电话之谜,只要找到了这个打电话的男人,他自信找到了破案中的一把关键性的钥匙。 此刻,杨明华在那端用普通话彬彬有礼地问了声:“哪位?”  余海故意打趣:“是我——余海。我说杨团长呀,你明明是南湖人嘛,干吗说普通话?!在京剧团说普通话,你那口改不掉的南湖腔不怕被演员们笑掉大牙?!”  一听是刑侦大队长,杨明华在那端也嘿嘿地笑了,马上改用本地话说:“你不知道,咱这是京剧团,这里历来有个不成文的行规,为了业务需要,演员们从来不准讲地方方言。以前的老艺人是这样,后从戏校分来的,更是从小儿一口京腔。久而久之,也就大概形成了风气,全团人讲话,都没有用地方语言的,我要夹在里面说南湖话,反而憋得难受。没办法,也就习惯讲这口夹生的普通话啰。”  “知道吗?有人又在制造紧张空气,撒播谣言呢——”余海放出诱饵,故意将声音压低到耳语般的程度说。“说童晓燕会遇上意想不到的灾祸和危险!”  果然,杨明华立即在那端重复着反问道:“什么?!说她有危险?”  余海又将声音略略提高了一点,再将有关童晓燕的这话重复了一遍。  这回,杨明华似听清了,依旧反问道:“说她会遇上意想不到的灾祸和危险?”  余海朝分机旁的两位监听人员瞥了一眼,见他们都在平心静气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为了让他们再听一遍,他心一动,立即又故意反问杨明华道:“喂、喂!你刚才听成了什么?” 杨明华在那端又重复着说道:“你刚才不是说有人造谣,讲童晓燕会遇上意想不到的灾祸和危险吗?究竟怎么回事?” “我正在调查,你得保密,别乱传!”余海说着便“啪”地放下了话筒。  他将录音磁带倒回,按下开关,让方才自己与杨明华的通话声又在这小小的办公室内回荡开来……  “怎么样?”余海问,“再对比听听吧——”他将404房间的电话录音又连着放了数遍……  望着两位专业技术人员,他耐心地等着答复。  那位电讯专家摇着头说:“绝对不是同一个人!这位声音尖细,吐字比较清晰。而那位姓杨的团长却是一张粗喉咙大嗓门,吐字较快,还带有一点点京腔当中的卷舌音。”  “是否经过了伪装?”余海不放心地问,“假定是他打的电话,我的问话必定会引起他的警觉。”  “音质和音色区别都很大,”局技术员郑大姐也忙说,“即使是经过伪装的声音,差别也不会这么悬殊。我也认为绝不是同一个人。” “好哇,再试下一个吧?”余海毫不气馁地又拿起了话筒。 待他用各种借口和理由跟几位在本案中有关联的所有男性——除下落不明的吕清君外,一一打过一遍电话之后,从专家口中得到的,依然是对他无情的否决答案。  他茫然了。  难道真是吕清君?!  从感情上说,他最有这个可能!  而从理智和他的个性来分析,又几乎是最不可能。  吕清君,向来孤傲清高的知识分子,他竟会玩这种“小儿科”把戏?!  分析中,一个新的想法又蓦地跃上脑海:“你们再仔细听听404房的那个电话录音——请注意一下那地方口音!”余海边说边将那段录音连放了三遍……  局技术科的郑瑛死盯着那小录放机认真倾听着,她原是刑侦大队唯一的女刑警,结婚后便被局里送进了专科大学,专攻刑侦技术专业。毕业一回局,自然便被分到了局技术科。因她是富有实际经验的刑警出身,再加上经过专业学府的深造,很快便成了本科的业务骨干力量。平时连余海这位刑侦大队长也很尊重她的意见。这时,郑瑛经余海一语提醒,又仔细认真地将那方言口音仔细听了一遍。“对了!”她略有点兴奋地扬起头,告诉余海:“这是地地道道的南湖市民口音,怎么解释这地道呢……”她想了想说,“不知你们注意过没有?假若一群人都说的是南湖话,尽管同样都是本地口音,但还是因身份的各异,说话时还有着细微的区别。平时,咱们机关干部、知识分子,包括方才剧团的那些人员,说起本地话时,和一般地道的老居民或者一般市民似乎总有点什么区别。至于具体区别是什么,我也细说不清,只能说在感觉上不一样……”  “说个不太准确的比方吧,”那位电讯专家也悟出了这当中的区别,立即从旁概括了一句,“一种叫官话,一种算土话吧。市民阶层的本地口音重一些。方才那段电话录音我看就本地口音特重。”  电话特征终于找到了,带给余海的却是更加沉重的压力。随着这位陌生打电话者的出现,他的侦察范围将会更大、更远。  夕阳又染红了那片枫林。  童晓燕呆呆地看着它,那枫林在阳光下竟红得如此耀眼,如此地刺目!  夕阳似血,片片红枫更似血!  方才她意外地得到林卫红的死讯,在最初的震惊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对吕清君的深深的担心和不安……  电话铃响了,还不等她急步走近,先她一步的童焱已拿起了话筒。  “什么?!”只见父亲大吃一惊地偷瞥了她一眼,又忙压低声音轻说,“没见来过,好,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们。”  童焱似乎不敢多说话,立即放了话筒。  童晓燕敏感地急问:“爸,他们是不是在找吕清君?”童焱沉思片刻,才皱眉轻说:“他几天没去单位上班,也没住家里,公安那边要找他了解一些情况。”  找他了解情况?是因为妈妈的案件、还是因为林卫红的死?  一想到林卫红的血案,她的心又本能地一沉……  “爸,我出去一下!”童晓燕拔腿就走。  “你去找他?”童焱脸色骤变,用一双凌厉的目光瞪着女儿。  “不……”童晓燕吱唔着撒谎,“在家里闷得慌,我,我到那边小坡上去散散步。”她指了指那片枫林。小时候,父亲常带她去那边枫林,父女俩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童焱用一种透视般的目光看着他,似乎在用一种无形的力量阻止女儿的行动。童晓燕没有理会父亲的眼光,径自开门下了楼。  路过院门传达室时,只见一个年青小伙子,捧着一堆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在向守传达的老张头推销什么。  “呃,晓燕!这里有些戒指、珠宝什么的,价格很便宜,你要不要买一点?”老张很热切地高问了一声。  童晓燕无心驻足,只匆匆摇了摇头。  那小贩竟热心地追了出来:“小姐,很不错的真货,直接从厂家弄过来的,要不要看一下?”  童晓燕瞪小贩一眼,依然急走。  小贩竟追着兜售“要不要看看——”  张老头似突然醒悟一般,忙追出传达室冲小贩说道:“人家没心思,别去缠她!”  童晓燕不再理睬后面的场景,只急忙低头疾走,很快就上了公路。前边就是四路车站。那站既是起点,亦是终点车站,用来停靠,专走那条环行本市的西路车。  这趟单向行驶的四路交通车将会经过那个仅仅属于她和吕清君的秘密地点。  这时,下班的高峰期已过,在那候车的人不多。童晓燕刚—站定,就发现那小贩不知何时已跟了上来,此刻正在向一群等车的年轻少女兜售那堆花花绿绿的玩意儿。  童晓燕上了车。这趟单向行驶的环城车跟北京的地铁一样:上车不管走多远,哪怕从起点绕城一周再回到原地,都是一个价。童晓燕买好票后,便拣了个最末排的位置坐下了。  那小贩居然也跟上车,在距她不远不近的前面座位落了坐。  车,很快启动,路边的景色在车窗外飞速地驶过。几个车站很快过去,上上下下地换了许多乘客。唯独童晓燕与小贩全稳稳当当地坐着。下一站,就该是童晓燕此行的目的地了,突然间,她有点警觉地担心起来。  这个一闪念提醒了她!  “他们正在找他,这奇怪的小贩会不会是在跟踪?”童晓燕紧张而不安地思索着,“他肯定是去了那里。那地方只有自己和他知道,自己一去,岂不是将他的藏身之处彻底暴露?!”一想到此处,童晓燕突觉全身冷汗涔涔,她不能因自己的不慎而将心上人送入牢房。  快到前边的站了,那小贩依然纹丝未动,让人感觉到,他的目光死盯着车门,在暗中注视着上、下的乘客。  在童晓燕下与不下之间的犹疑之中,车已到站,一看那小贩的身影,童晓燕终于改变初衷,放弃了去寻找心上人的意图。车,很快又再启动,这下童晓燕干脆闭目养神,任车在沿线停停靠靠……  满车换上、换下的乘客之中,自然无人注意到这样的细节,只有售票员在心中暗暗诧异:这一男一女两位乘客似乎在花钱兜风似地,居然都从起点又回到了起点。  余海快快地进了家门。  “嗬!真是稀奇呀,今天破天荒回得这么早!”丁芳一见丈夫竟意外地早归,不禁高兴得撒起娇来,“喂,才6点过2分。快点吃饭,还可以赶上去看一场7点10分开演的新片,你有好长时间没好好陪我看过电影喽。“她故意撅着那张小嘴,装出一副孩子般的奶声奶气地说笑着,“你不好,真是一个坏爸爸!”  余海被妻子的娇嗔猛地逗笑了,他拉过妻子轻轻地吻了一下,赞赏地说:“孩子王,你还真行呀,奶声奶气地,还真象个小天真呢。”  丁芳羞红了脸,不以为然地说:“你没听过人家儿童剧院的演员说话?!那声音真像孩子。还有那些配音演员,人家那才叫绝呢。真是装什么声音像什么声音……”  “你说什么?!演员?!”余海猛被提醒,连着反问了两句。  丁芳被弄得莫名其妙:“你又发什么神精?!跟你说话又这么心不在焉地?好啦,懒得理你,快吃饭吧。我看呀,局里那清汤寡水的食堂又使你减了几斤肥喽。”说罢,丁芳将饭菜端上了桌。  余海慢慢地扒着饭粒,一边在心中仍不断地分析着电话事件,经过妻子这一提醒,方才被他否决的一些对象重又浮上脑海……  演员都有语言功能——几乎是一种天生的特殊本领。那么,那些非演员呢?是否也有人深具这种本领,而故意布下疑阵,使他在破案中走上岐途呢?  丁芳见他一直在慢慢地扒饭,又心痛又有几分不悦地夹了一大块红烧鱼放在余海的饭碗内,赌气般地说:“多吃鱼可以补脑,免得将你那脑袋瓜想烂了。”  “想烂了你不心痛啊,接个吻都找不着地方。”余海“鄙”了妻子一句,又笑着说,“长个脑袋瓜不想问题,真的只用来吃饭啊。”  “快点吧!你还去不去看电影?”  宛若回答丁芳似的,对讲机内传来值班室的急呼声:让余海赶快回局,吕清君的父亲指名要见他和苏局长,现在在会客室内等着。  丁芳气得“叭”地放下了筷子。  “好啦,案子破了后,我陪你在电影院坐3天3夜不出来。行了吧?”余海忙用说笑来平息妻子的怒火。  “滚!”丁芳被他逗笑了,边骂边说,“等会咱找个第三者陪着去。”  “我给你们发加班工资!”余海丢下饭碗,趁妻子情绪好,赶快离了家门。  一进值班室,只见浑身学者风范的吕教授忐忑不安地在左顾右盼着。见他入内,吕明二话没说,便抖抖索索地朝他递上了一张信纸。  “遗书?!”余海一看大吃一惊,立即定神细看:“爸:儿子对不起您——抛下孤独的您,从此含恨九泉!但是请您坚信,我决不是什么杀人凶手,而是那个可恨亦可怜的女人自己造成的恶果!好了,多说亦无益……愿您保重,倘有可能,您再找位伴侣伴您度过晚年……”  看完遗书,余海半晌无语,一切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只是怎样安慰眼前的老人呢?他在惶惑中希望局长的身影快快出现。可这会儿偏偏不见老局长前来解围,他只好默默地替吕明沏上杯热茶,轻轻地问道:“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们那位公安人员走后,”吕明老泪纵横地说,“我想着总有点什么不对劲,一时心里难受,便准备从床头柜拿两颗‘安定’吃了再睡它一觉。谁知怎么也找不到那满满一瓶药了……接着便发现了这封……遗书。”  小王是凌晨去的,也是清早离开的。余海想到这里,又问道:“您怎么才来报案?”  “我……”吕明吱唔犹疑了片刻才说,“说实话,孩子很珍惜生命,我不相信他会走此下策。后来,我硬是请人帮忙去他们住的地方打听了一下,说是那女人确实死了,你们也去过那里,这才想到真有这事……”他惨然泪下,说不下去了。  恰好这时苏铁走了进来:“对不起,我刚才不在局里,听值班室呼叫,才急着赶回来,害您久等了。”  吕明无语以对,只汩汩地落泪。  “大家的心情都一样,我们也在派人找他,估计他没有离开本市。但在这南湖帘内,要真有什么事,也总会有点踪迹吧。请您想想看,他有可能去什么地方……寻求归宿呢?”苏铁尽量不刺激老人,拣一些模棱两可的特殊用词说着。  “能想到的地方,我都找过了。”吕明惨然摇头答道,”唯一有条线索,我不方便去问。但那应该是条最有希望的线索。 君儿不管怎样,不会不给她消息……”  “童晓燕!”余海几乎和局长同时接答,突然之间,他心头似电火光闪过一般地倏然一亮,他悟出了吕清君最后的可能去向!  案发当晚,他在童家深夜接的那个不知名的神秘男子电话提醒了他。  “对不起,二位坐下再聊聊,我马上去个地方找找看!”说完,他也未做任何解释,便脚步如飞地跑了出去。  当余海风驰电掣般地驾车飞奔到距南湖医院不远的那家小杂货店时,一见那辆熟悉的摩托,知道皮小安也顺这条线索查到了这里。  小小的店铺内,皮小安站在那部乳白色的公用电话旁边,正向一位约摸40上下的中年妇女在探听着什么。  余海急急停车奔过去。“咦?你也找来了!”皮小安并不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说,“这就是上次电讯局提供的那个公用电话处。他们是一家路边小店,打电话的流动客人多,一般印象都不深,但一看吕清君的照片,她还是认出来了……”  “因为这个人文质彬彬,很有礼貌,反正跟一般人不太一样。”那中年妇女很热情地抢过皮小安的话说,“而且他常在这儿打电话,每次都说好久……”  “大概多长时间来打一次?”余海沉思着问。  “那可说不准,有勤有稀。”中年妇女答道,“不过一般都在下班后或者晚上。”  “您应当注意过他来去的方向吧?”余海尽量温和地启发对方,“比如说,是从那个方向来或者再到另外一个方向去?”他有意识地指了指南湖医院。  “不错,正是从那个方向过来。不过中年妇女很肯定地点头作答。“每次一打完电话,大多是往这边去了,往回走的次数不多。有几次我闲着没生意,好像听见他是约人来这儿吧。”  她指的那另一方向,是一排新建的居民住宅区。  他们的爱情小巢?!余海感到他的大胆推想已被证实。  “请您仔细想想,他具体进了哪幢房?!皮小安也似有所悟地发问。他知道,自己和刑侦大队长的思路合在一条轨道上了。  “这我可说不准……”中年妇女回想片刻答道,“一般下班时生意较好,一个人本来就忙不过来,哪有闲功夫去东张西望哟。”  两人道过谢刚一离开,皮小安就疑惑地望着余海说,“我可真有点不能理解,也不敢相信,他们竟敢在医院附近弄个地方做幽会地点,不怕万一碰上熟人?”  余海叹口气,猜测着说:“也许,他们认为离‘敌人’最近的地方也最安全吧。那晚‘的士’行车的方向,也不就正朝这条路线。还有,监控童晓燕的小李刚才向我报告,说她出门上了环行的4路车,大概发现有人跟踪,便又白白地绕城一圈回家去了。这个地点,不正在环行线上吗?”  “这个饭桶!”皮小安不满地骂了句,“连这种简单的跟踪都露馅?!以后哇,有些年青人的业务能力和素质真还得好好提高、提高呢。”见余海沉默不语,他又问道。“那晚,吕清君去灵堂干什么?”   “有两个可能吧一一”余海分析着说,“一是祭奠,二是忏悔!”  本来,他想将剧团的迷信现象——包括于晓刚的灵前跪拜及马艳艳的忏悔之词告诉皮小安,但一想到眼前的紧急任务,他又忍住了。  “你还是认为他有作案嫌疑,甚至还是幕后主犯?还包括林卫红的意外死亡?”上:小安有点诧异地问。自从了解了吕清君的不幸婚史后,他对这位医科大学毕业的医生产生了一种隐隐难言的同情心理。他想着自己要摊上那么一位老婆,说不定也会找‘第三者’来寻求某种感情慰籍。  但,同情归同情,铁的事实却无情地摆在眼前。  吕清君深爱童晓燕,他有理由恨花月仙——这位既阻挡了他的爱情发展,又伤害了他心上人的准岳母娘。  余海一旁看出了他的心思,轻叹口气说:“其实,从个人感情上说,我也真不希望他是凶手,但最后还得让事实说话……”话未落音,余海猛地一楞,竟突然呆住了。  皮小安吓了 —跳,扶着车把忙问:“怎么?中邪啦?快回去吧,肚子提抗议了?”  “皮小安哪皮小安,咱们这一番劳碌奔波,说不定到最后会落得前功尽弃呢?!”余海突然变脸咬牙说出一番意外话来,“你再想想发案、侦破过程——演出、当众死亡,然后被我们发现了一只上面仅剩一丁点氰化钾而没有任何指纹的酒杯。再然后是现场……可以这么说吧,现场当中的一百多人都是怀疑对象。都有可能是凶手。但咱们又可反过来说,他们谁都不是凶手!你明白这当中的奥妙吗?他们都能互相证明,又都不能互相证明!因为谁也没有看见凶手作案!”  “你是说……”皮小安紧张得脸都变了色。  “想想看,我们即使通过这些外围调查,发现甚至认定了凶手,结果会怎样?”  “天老爷!我怎么就没想这个呢?”皮小安气得一拳砸在摩托车把上,气恼万分地说,“咱们没有任何物证,无法向检察院起诉、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  余海铁青着脸,气恼得不再出声。  “除非让凶手自己交待!”两人在原地怔了半晌,皮小安才恨恨地补了一句。  “好吧,我非要逼得凶手亲口交待!”最初的震惊一过,余海又恢复了生气,他发誓般地说过之后,又立即吩咐皮小安:“你马上找到当地派出所的负责人,让他们组织力量,以查户口的名义,重点突出检查这几幢居民新房,特别是这儿的租房户!”  “一起解决一下肚子问题吧,我请客。”皮小安指着一家小饭馆说,“吃完再各自干活。”  “你快去吃一点吧,我在家吃过半餐了。”余海踩响了发动机说,“现在,我还得去找到那个打电话的小子!说不定,这会是一个突破口和唯一的物证。”  余海一回到办公莖,便给自己沏了杯浓浓的茶,然后静静地坐下来,他要仔细理理自己的思路。  电话铃响了,他一听,是丁芳打来的。  “回队了?没事吧?”丁芳关切地问。  “没事不早回家陪你去了,还一个人耗在这儿‘受苦受难’?!”余海尽量用轻松的口吻跟妻子打趣着。  “今晚回不回家睡?要不我回娘家去,”丁芳笑着说,“一个人老守着这里看动画片,也没意思。”  “干脆回家看看爸爸妈妈,我就睡值班室吧。”余海忙顺水推舟地说。“只要不是去找第三者,去哪儿都行。”  “没正经!”丁芳笑骂着放了电话。  妻子的温情,使余海浮澡的心稍稍有所平息。在心底里,他也确实内疚,新婚之际,给妻子的温情的确也太少了,少到了连同床共枕的时间也给得不多。  突然间,他的目光又直了,他想到了前晚的那个月夜,那月亮清晰地映着妻子那白皙而婀娜多姿的身躯的情景。  那个小偷就在那个月夜出来行窃?!  居民旧区房屋密集,人口密度极大,他不担心万一被发觉?!  不知为什么,对这巧合进来的偷窃案,对这目前还不明身份的小偷,余海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拔通了那个管区派出所值班室的电话号码,接电话的,恰恰是户籍警小丁。  “余大队长呀,怎么说话不算数?”小丁在那边大声揶揄着,“你的联合行动呢?拿出你们刑侦队的高水平来帮帮咱们嘛。”  “我这不是在行动吗?要不这时候打电话找你?!”余海耍了个滑头说,“你那边有线索没有?”  “没有任何进展,”小丁叹着气说,“被盗那家所有熟人我们都查过了,全没有作案时间。我们也密取了管区内有劣迹的几人指纹作了对照,也都不是。”  “我想这小偷也真是胆大包天哟。那天那么好的月亮他也出来作案?”余海故意说。  “月亮?!”小丁在那边一怔,随即又笑着说,“那个鬼地方真是太阳晒不着,月亮照不到,密密麻麻的房子中间还有两棵大树,你没注意这个细节?!”  原来是这样!那天晚上的精力全放到室内的杀人大案上了,下楼时天已大亮,他忽视了这个细节。他一边暗暗怨着自己,一边干脆向小丁发出邀请:“喂!咱们一起再去趟现场看看,怎么样?”  在对方的欢迎声中,余海放下电话,又马上驱车到了现场的楼外。一看,小丁已远远在那儿等着。  “你看——”小丁指着路灯无法照着的窗外说,“不管白天黑夜、天晴下雨,这一块都是阴阴暗暗,看不清楚。”  余海放眼一看,果如小丁所言,但随即他却顿生新的疑虑…… “小丁,咱们来做个实验吧!”余海思忖着说,“你熟,去跟里面的住户说一下,让他们开一会儿厨房小窗。”  小丁疑疑惑惑地进了屋,一会儿便听他在房内叫着:“开啦!”  奇怪,透过古树洒下的片片浓荫,若不是到窗前细看,根本无法看清小窗的关闭与否。  流动作案可以基本否决。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却已被小丁排除。 那么,剩下的呢?很可能是一种有意识、有目的的作案。 当小丁出房时,余海早已踩响了摩托,只朝对方丢下一句硬梆梆的话:“好啦,小丁,这个联合行动咱们搞定啦。”  此刻,繁华的南湖,早已是华灯闪烁,红绿辉映。上大街一看,又是车挤人涌,余海急着回局,干脆避开有红绿灯的中心大街,便将车一拐,朝宽阔、笔直的沿江大道驶去,准备绕道回局。行至半路,突然有辆单人摩托从后面紧紧追来。  “咦?是正常的乘车赶路人,还是有人跟踪?”余海本能地警惕着,通过反光镜朝后仔细打量了几眼,有意识地放慢了车速。  那骑车人也跟着放慢了车速。  “真是跟踪?!”余海心中暗惊,照样不动声色地行驶了一百来米,然后将车猛一掉头,迎着跟踪者快速驶去。那驾车人毫无思想准备,来不及作出任何反映,就在倾刻间的两车相会之际,余海一眼认出,跟踪者竟是方才分手的小丁。  “哧”地一声,两车都同时刹住。  “你搞什么鬼?跟踪我干什么?”余海莫名其妙地问。  “你不是说搞联合行动吗?我估计你已经弄到了什么线索,想跟着来看个究竟。”小丁有几分尴尬地讪笑着说,“都说你破案厉害,咱也偷着学几手嘛。要不一天到晚跟些婆婆老老打交道,尽管些扯皮打架的事,真没劲!”  余海被小丁弄得啼笑皆非:“幸好我这是回局去。要在搞什么行动的话,这下非被你搅黄了不可。”  “你走后我想了一下,那个小偷很可能主攻目标是林卫红家,一楼只是他顺手牵羊,作了案而已。”小丁急着说。  两条思路又接轨了,余海很高兴地眨了眨眼睛,鼓励对方道:“好,说下去呀……”  谁知话未落音,小丁突然神色一变,将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刑侦大队长。  毫无思想准备的余海猛地一怔,随即迅速扑过去,用一只铁拳般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小丁的手腕。  一刹时,小丁痛得哇哇大叫:“别这么用死劲!我跟你开玩笑!”  余海紧张地分析着真伪,自然没有松手。  小丁还在大叫:“快松手!要不我的手腕会断了!”他一边挣扎,一边继续大喊,“松开你那把鬼铁钳,我这是假枪,跟你开玩笑。”  已经有人在驻足观望了。  余海立即松手,并跟着缴下了对方的手枪。  果然是一支塑料玩具手枪。  余海气不打一处来:“究竟搞什么鬼?!又是跟踪,又是手枪面对?手痛?!活该!自讨苦吃嘛……”突然间,他猛地心动,在一串意外的联想中,似有所悟地盯着小丁。“这枪是现场找到的?”  “本来想在现场跟你说的,谁知道你就那么慌慌张张跑了呢!”小丁委屈地说,“所以想跟你搞个恶作剧嘛。要真扭坏了我的手腕,咱去局纪委告你一状。”  “得啦,得啦!去喝一杯,给你治手,怎么样?”余海只好陪笑脸催小丁:“快将这枪的来历说说吧——咹?”  小丁一边揉着手腕,一边还呲牙裂嘴地吸着凉气说:“这枪是掉在一楼的客厅中,当天他们没注意,以为是儿子的那支玩具手枪。谁知今中午他们夫妇俩在清理家中杂物时,发现儿子那支玩具手枪依然好好地和那一大堆狗熊、小火车、飞机什么的放在一起。所以他们想着这玩意儿有可能是小偷拿着用来作案时吓唬人的。刚才我一进去,便交给了我。”  “哎呀,我的小老弟呀!”余海急得直跺脚,“你方才这么一弄,这指纹不全被你抹掉了?!”  “你当我真是二百五?!”小丁得意地说,“早就当场取下喽。瞧——这不是!”他将一张小纸片扬了扬。  “好,真有你的!”余海高兴得拍了小丁一巴掌,“走,我请客,吃夜宵去……” “刚说喝酒,又变成吃夜宵喽。”小丁做了个鬼脸说,“说不定再一进店里,你又会变成喝茶啦,到最后一喝完,反过来会要我付账。算啦,这枪要真在破案中起了作用,结案时帮我记一功,让我调你们刑侦队去,也过过破大案的瘾,怎么样?” “好,—言为定,到时我跟局里去要求。”余海小心地收好手枪和取样的指纹,又踩响了发动机。“不过,在调咱们队之前,还得好好练练格斗擒拿本能哟!”  “要真练成你那本领,万一将来跟老婆发生冲突,会一下子打出人命案来。”小丁嘻皮笑脸地追着补了一句。  余海没有直接回队部办公室,却脚步咚咚地快速上五楼进了技术室,守着技术员做完技术鉴定后,才拿着报告单回到了自己那间小办公室。  手枪上的指纹跟一、二楼留下的全部一样,都是小个子作案者留下的。  余海陷入了深思……  手枪的意外出现,又将他的破案思路引向了剧团——谁能说这不是一支舞台上用过的道具手枪呢?  那么,用这支没有任何杀伤力的手枪来干什么"~吓唬?!是纯粹用来吓唬林卫红或是吕清君?还是怕行窃中一旦被发现而用来吓唬、吓唬呢?  两种性质、目的不同的吓唬!  不同的目的,会引出不同的作案对象。  此时此刻,余海对着这支塑料手枪死死地盯视着出神,直到苏铁出现在他出前。  “怎么样?这回碰到硬骨头了吧?”苏铁不慌不忙地问着,自个儿踱到沙发旁落了坐。  余海知道,这个自妻子牺牲后一直过着单身生活的老局长,下班没事时,喜欢到亮着灯的办公室转转,找那些闲着的年轻小伙子们聊聊天、或者将几盘“军”来打发时间。不过,他知道局长今晚可绝不是为聊天和下棋而来。他们双方都没有这个时间和心情。  果然,苏铁一落坐,便带着种催促式的语气又续问了一句:“最近,有什么进展?”  一时之间,余海对局长的提问,竟不知该是点头还是摇头才好。他只是叹口气,仍死死地盯着那支假枪出神。  苏铁笑着打趣道:“呃,小伙子,该不会破不了案,想用它来自杀吧?”  余海咧嘴苦笑了一下,没有急着将假枪的来历告诉局长,只是紧锁着双眉说:“我现在真有个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这案子既简单又复杂。说它复杂嘛,作案过程很简单。想想看嘛,我都可以将这作案过程演出来的:不知名的凶手将抹上氰化钾的小酒盏偷偷带进后台人们可以发现的地方,然后将那只正常的酒盏偷偷取走藏起来——当然,这两个事件谁先谁后都有可能,反正结果是一样。再然后,就由一个完全不知情的‘小太监’送到被害的面前,由她自己亲自衔起了这只‘死亡之杯’。你看,事情就这么简单!而且,凶手的范围也划得清清楚楚,就在那么上过台的一百多号人马中间。说起来好笑,每次我一眯上双眼,就几乎像看见一个无形的幻影在表演——而且是当众表演这些过程一般。可要说他简单嘛,我又觉得这案子比以往任何一个怪案都离奇而复杂。没有指纹、没有足印、不存在留下任何作案者的蛛丝蚂迹。一百多号人马当中,谁都可以坦言承认自己当时在发案现场,而且谁都可以替任何人作出证明——见过对方在台上正常出现,没见对方做过上述‘表演’。但是反过来一”余海加重语气说下去,“谁也不能证明谁没有作案——谁能分分钟钟注意每个人的小动作呢?现在,就明知凶手在这一百多号人之中,却就偏偏没办法让这‘幻影’露出原形。您想想看,我这心中是个什么滋味?!”余海像说绕口令似地说完了这段冗长的分析。  深知余海个性的苏铁仍从他的苦恼中听出了希望,他笑了笑,仍冷静地问:“我想,你心中总有了点谱吧?要不然,你这会早冒烟了呢?还在这儿跟我皱着眉头说绕口令?!”  余海又理了理思路,接着便将从那张演职员那儿记录下来的时间、人物、事件表上发现的丁点破绽,直到刚刚发现的手枪事件,全一一向局长作了详细的汇报。  在刑侦大队长的娓娓详谈中,苏铁发现,自己的得力部下已经在苦恼中发现了破案的曙光。  “那么,你下一步的打算呢?”苏铁并不急着表态,只是诱导式的发问。  “我想分几个步骤进行——”余海仍有条有理地说,“第一,估计今晚就会找到吕清君的下落,不管是死是活,皮小安等下将会有消息传来。只要找到活着的吕清君,那么可以立即弄清他在花月仙之死一案中所充当的角色和林卫红之死的真像。第二嘛,我已让小王去了南湖宾馆呆着,随时了解丁锦枫的动向及她的接触对象、范围。至于我自己,准备重新对剧团人员进行调查、了解,用排除法来删除那些有重要嫌疑者……”  苏铁若有所思地插问道:“对那与花月仙既是情场‘仇敌’、又有丧妻之恨的于玉朋呢?你了解的结论是怎样?”  “他最有明显的作案动机,可恰恰他的不在发案现场的证据最有力。”余海立即答道,“一上台他和包括化妆师和徒弟在内的四个人在一起,刚跟他们分手,他又当众出现在观众席上的幻灯机旁—— 一直待到花月仙倒地死亡的那一刻,他才回到后台。所以说,他这位最大的嫌疑者却有最有力的没有作案时间的证据。而且我后来又仔细看了两盘原版的实况录像带。确实发现他坐在幻灯机旁。”  苏铁面无表情地听着,只用人们常说的那双鹰眼细盯着余海。  “不过余海知道局长从自己的目光中读出了要说的下文,他话锋一转,只好将自己的想法合盘托出,“我奇怪的是,以于玉朋在剧团的身份和地位,谁也不敢派他、而一般人谁也不敢开口请他去临时帮忙打幻灯!何况一打就是半场戏。而恰恰就是这半场幻灯救了他,使他有充分而绝对的证据证实他没有作案时间。这种偶然万分的巧合反过来使我怀疑……”  “对那位请他帮忙的职员,你做过调查没有?”  “正在调査,”余海沉吟一会,才接着说。“想法还不成熟。以后再跟您汇报吧。”  “唔……”苏铁抬眼看看余海,也跟着跳过了这个话题。“那么,那位杨明华、杨团长呢?对他的排除可不容易啊。一个理应的大忙人,当晚满台走来走去的。用你那绕口令的分析来说:别人既看见了他,又没看见他。对他这位特殊身份的团长,我看还真有点难似甄别呢?”  “象做几何证明题一样余海眼波一扬,反过来用征询的语气回答说,“用别人的是与否来证实他?”  “好吧。”苏铁靠在沙发上做了个同意的手势。  “刚才说了三个方案吧?”余海又回到先前的话题说,“第四嘛,我准备对京剧团凡1米68以下的小个子男性都在暗中了解一番,并密取他们的指纹和足印与现场的取样进行对照,只要找出了这个意外行窃者,也许会找到一些另外的谜底,比如那个打往404房的电话……”  “这个……工作量较大啊。”苏铁挪了挪久坐的身躯,有点担心地盯着余海。  “我想跟局里提出个额外要求——”余海有目的地笑了笑,“借那位丁户籍警到我们队用一段时期,就由他去负责这桩差使。他对这起盗窃案比较了解,而且对地理环境、人事关系都比我熟悉。”  “你又看中他喽?想从基层挖人?”苏铁一语点破余海的用意,不过仍爽快地点了点头。”好吧,这事我答应你。明天我就跟管人事的刘局长商量办妥。怎么样?一切以破案为前提。”  “还有第五项——”余海敲打着桌沿说下去,明天,我首先去‘药研所’,我要重点研究,研究童焱!”  “哦?!”苏铁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了余海一眼。  10点以后的南湖大街,仍然热闹异常,直到了那片开发新区,才慢慢恢复了夜的宁静。  团长成了重要嫌疑者,余海只好直接走群众路线进行调査。  他要找到那支塑料枪的最后使用者。  到剧团大门口一问,才知道管道具的姚师傅因添了小孙子,两口子双双去儿子家去了。  “不远,就在前面——”守传达室的一位退休老演员操着一口浓厚的京腔告诉余海,“他替儿子就近找了个工作,就住那栋六层楼的服务公司宿舍内。从这儿往南走100米那栋灰色楼房,西头二门。”  余海谢过老人,很快就找到了姚师傅的儿子家。一看那满屋子挂着万国旗似的尿片和忙碌的气氛,余海立即直截了当地向惊愕的姚师傅说明了来意,并亮出了那支手枪。 “这支枪!”本来深感突兀无把握的老姚此刻接枪一看,反倒释然地哈哈笑了:“要说别的我还没把握,一模一样的道具别的团也有。可这支枪我印象太深喽,”他肯定地告诉余海,“这绝对是我们团的,而且是演‘样板戏’《沙家滨》时,刁德一用过的那支!”  “您真能这么肯定?”余海有点兴奋地眨了眨眼睛,马上朝老姚敬上一支香烟。  “哦,谢谢!家里有婴儿,不能抽。”老姚忙着摆手拒绝,反过来朝余海递上一盘红红绿绿的水果糖。  余海红了脸,不敢再点火。  老姚这又继续往下说:“因为这枪上有个明显的记号,您看——”他将枪口伸到余海的眼前说下去。“这上面有一排牙痕印。还是我那老伴儿留下的呢。”他指着一位模样端庄、大方,50岁左右的妇女朗朗笑了起来。”当时,她还活跃在舞台上,演沙奶奶。马艳艳饰B组的阿庆嫂。那个马艳艳向来喜欢开玩笑、搞恶作剧。一天排练,她突然从‘刁德一’身上取下枪,抓着我老伴说:‘举手投降’,同时将枪口塞进了她的嘴里,我老伴一火,咬住枪口就要抓住马艳艳打。‘刁德一’一看急了,忙过来制止了这场玩笑。一看,枪口被咬上了一大排牙齿印。为这事,马艳艳还挨了当时‘支左’连长的一顿批评呢。”  这证据足能说明这枪的确是从京剧团出去的。  余海想到这里,又满怀希望地问:“这些小道具一直被你们舞美队管着?这枪呢?”  “一般没用的小道具,我们都用箱装着锁在仓库里。但近几年我们没演过现代戏,一些破烂小玩意儿在清仓时被陆续扔了不少。也可能是被院里一些孩子们捡着拿出去玩了。咦?您这是哪得来的?干吗查它?”  “在一个被盗现场捡来的。”余海有意识地说,“估计是作案者掉的。”  “哦!我说呢,您干吗要查这破枪呢。”姚师傅恍然大悟地看了老伴一眼。“咱这团里手脚不太干净的小家伙,还真有几个呢。”  “别乱说人家!”姚师傅的老伴忙制止他,“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一个院子里的人,知道是咱们在背后说的,会骂咱们一辈子。”  姚师傅忙歉然地朝余海站起来,作出一个很显然逐客的姿式说:“大队长,真对不起!这事咱们在背后不敢乱说。社会太复杂,我们也快退休了,想过一点安静的日子。这事,您去找团领导吧,他们心里全有一本帐呢。包括前年刚从戏校分来的一个小青年,还就因老犯这错事,释团里开除了呢。”  找团领导——杨明华?行吗?  其余的领导呢?童家不说都是他的好关系户吗?  戏校分来被开除的小青年——这应该是条意外得来的线索。  余海决定连夜重返京剧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