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上元 显元十年的上元节,是苏砚这一生最无法忘记的上元节。 她记得安福门外的巨大灯轮,上万盏锦缎花灯悬挂在灯轮上,一转一转的很是炫目,灯轮下有很多宫女姐姐在跳舞,锦衣华服,珠翠环佩,香气袭人。 她记得明德门边的那两个硕大灯楼,无数金银穗嵌挂在灯楼上,被晚风吹得叮当作响,悦耳声音格外好听,爹娘就在灯楼间的城门上,和那些金银穗一样随风轻晃…… “叔叔……”苏砚扯了扯身旁领着他们出城的那名将士,“爹娘为什么在城楼上,他们不跟我们一块走吗?” “……” 还没等将士回答,一旁的男孩伸手蒙住了她的眼睛,“别看,快走!” 她记得那双冰凉微颤的手。 后来,她还记得有一种刑罚叫凌迟,那一晚,她爹娘被凌迟示众了。 凤之所趋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1) 都说江湖险恶,偏偏,苏砚跟师兄弟们一起抓阄决定前程是抓到了“江湖”。 世态炎凉,她从那一刻起就提前感受到了。 她赖在地上哭了很久也没人愿意跟她换,错过的晚饭也没人给她留,人心实在是太冷漠了! 幸好还有师兄在,那一晚,师兄亲手为她做了饭菜,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临行前还教了她很多江湖规矩。 师兄说:女儿家行走江湖总归诸多不便,所以她最好是扮男装,胸能绑多平就绑多平。 师兄说:长得太清秀的男人其实也诸多不便,所以她还得易容,容能易多丑就易多丑。 师兄还说:什么“江湖第一美人”,这种排名又没银子拿还有潜规则别去掺和;什么“一见误终生的玉面公子”,这种名号会经常收到比武招亲的邀请帖很烦的别去沾,混江湖还是得靠实力说话。 末了,师兄还很周到地送了她一个名号—— “恶!贯!满!盈!龙!霸!天!”她无比骄傲地将师兄赐的名号诵了出来,表情浮夸到连连牵动脸上的刀疤。这条刀疤是她耗费了不少功夫塑出来的,像蜈蚣似的,特别狰狞特别凶神恶煞。 苏砚对自己这个造型很满意,大部分人仅仅只是看到她的脸就会想要逃。 然而,眼前这个男人有点与众不同。 他丝毫都不为所动,直挺挺地站在得醉亭外,跟她保持着十步左右的距离,静静地打量着她,眼神有点复杂、有点纠结、似乎还有一点痛心疾首…… 许久后,他才启唇打破了沉默,“你怎么这么丑。” “……”大敌当前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品评对方的相貌,是个高手! “你真的是龙霸天吗?”他的语气显得很微妙,与其说是在怀疑,不如说是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 “是恶贯满盈龙霸天!”苏砚强调,端起气势冲着他扬了扬眉,“到你了。” “什么?”他有些茫然。 “打架之前要先报上名来,这不是你们的江湖规矩吗?” “江湖规矩跟我无关。” “……”很不羁,是个高手! “我邀你前来只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不必说了,出招吧。”他想说什么苏砚闭着眼睛都猜到,无非就是指责她扰乱江湖秩序嘛。 她也不想啊,要怪就怪师父突然说什么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人,此后世间再无“蜃楼”…… 其实世人本来也都不知道“蜃楼”,师父收留了很多像她一样的孤儿,那栋楼也是乡绅们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捐建的,直接叫收容所有点难听,师父就给取了个名儿。现如今,楼里的弟子们都已经有了自力更生的能力,总不好一直住在那儿,是时候该各奔前程了。 至于这个前程到底该怎么决定,师父说——抓阄。 ……这是玩谁呐?! 被玩得最惨的无疑是苏砚,不仅抓到了“江湖”这支下下签,离开“蜃楼”的时候还错过了江湖十大高手排名赛,那可是扬名立万的最佳捷径! 排名赛五年一期,五年啊! 五年的时间足够她那群师兄弟们功成名就了,到时候她还是个无名小卒,同窗聚会什么的会被笑话的呀。 于是,她想到了一个办法,把这届排名赛中胜出的那十大高手挨个揍一遍。 这个办法果然很好用,揍到第三个的时候她就崭露头角了,揍到第六个的时候她激起群愤了,揍到第七个的时候她在江湖上有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地位,全都揍完了之后她开始不断收到各种战帖。 那些自认为很守规矩的江湖人士发来的战帖当然也很讲究,包装得精美,自己得龙飞凤舞,格式得有模有样。相比之下,眼前这个男人就爽快多了,没有故弄玄虚地用箭往她家柱子上射战帖,简单地劳驾了信鸽,内容也很简单粗暴——“明日午时,通化门外得醉亭。” 这才是苏砚想象中江湖该有的形态!快意! 他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待,在她表达了“能动手就别动嘴”之后,他点了点头,“也好……” 话音未落,他打开了手里的箱子。 他刚出现时,苏砚就注意到这只箱子了,因为……实在太显眼…… 那是只朱红色的箱子,看起来很华丽,中等大小,他一直双手捧着。 苏砚觉得这里头多半是暗器。 暗器,暗器……顾名思义,就该暗搓搓地使。 他敢这么昭然若揭地捧在手上,想必是对自己极有信心,是个高手! 当然了,她好歹也是揍扁了江湖十大高手的人,凭的必然不是侥幸,是实力!于是,在他打开箱子的瞬间,苏砚平地起跳,打算先热个身用轻功躲开。 然而,当她看清箱子里的东西…… ——砰! 苏砚一个岔气,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还是脸着地的那种。 很疼,疼得戳心戳肺,可她顾不上,她猛地爬起身,怔怔地瞪着对方手里的那只箱子。 黄……黄金?! 没看错!的确是满满一箱子的黄金! “这些够了吗?”他气定神闲地问。 她眨了眨被黄金晃得有些睁不开的眼,“你不是来打架的?难道……你要赞助我?” 听说不少江湖知名门派其实都有商贾赞助,说好听了是赞助,说难听了就是交保护费,每年给点银子、锦缎、牲畜什么的,那些门派自然也会竭尽全力保护他们的商旅。这也是苏砚的终极目标,闯出名号就是为了找个商贾赞助,她打算拿着赞助金创立个门派,将来同窗会的时候领着一堆弟子出席,不要太拉风哦! 虽然是这么打算的,但她没想到这个目标实现起来居然那么容易。 “……我是要你离她远一点!”男人咬牙切齿地低吼。 苏砚一脸的困惑,“谁?” “余尔鹤。” “……” 凤之所趋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2) 余尔鹤,这个名字对于苏砚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她们相识于总角,那时候的苏家总是高朋满座、胜友如云,和她一起言笑晏晏的玩伴自然也多如繁星。余尔鹤并不是跟她最要好的那一个,甚至是让她有些讨厌的,明明是一样的年纪,但是尔鹤要比他们都成熟,每次大家兴冲冲地准备去做些什么的时候,她就会跳出来以“太危险了”、“这样不合适”、“很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之类的理由来阻止,特别的扫兴。 然而,在被流放之后,尔鹤是唯一还记得她的人。 几乎每一年,她都会派余家的人捎信给她,虽然只是寥寥几字,却是她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为数不多的慰藉。 逐渐在江湖上闯出了些名号后,她便来临阳找尔鹤了。起初还有点担心见面时会不会尴尬,结果……或许用一见如故来形容不太恰当,毕竟她们本来就算故人,但这的确是她见到尔鹤第一眼时的感觉,没有丝毫的陌生,她们有着说不完的话,直到现在,已经重逢好几个月了,还是经常一聊就是一宿…… 毫不夸张地说,余尔鹤是她决定在临阳久留的唯一理由。 可是,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却拿着一箱黄金就企图让她离尔鹤远一点?开什么玩笑!女人的友情才没有那么廉价好吗! 她蹙了蹙精心塑造出来的豪迈粗眉,有些故意地问:“恕我冒昧,您是尔鹤的父亲?” “……”男人捧着那箱黄金的手抖了抖。 “不对啊,我印象中您不长这样啊,这些年您发生什么事了?该不会赶潮流磕丹药了吧?” “……我是她师弟!”他怒吼。 苏砚当然知道这个年纪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大的男人不可能是尔鹤的爹,但是这个答案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好半晌后,她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嚷开了,“李无恙?!” “……”他也显得很意外。 “哎哟喂,都长那么大啦?” “等一下……”这种好像长辈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倒是长得越来越一表人才了,以前明明这么矮……”她把手掌放在自己的臀侧比了个大概高度,“还老挂着鼻涕呢。” “……你给我等一下!”李无恙大声吼断了她的话,皱眉问道:“你认识我?” “啊…唔……”她支吾了会,笑眯眯地点头,“是呀,常听你师姐提起你。” 顶着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笑起来显然不可能有亲切感,李无恙只觉得对方是在挑衅,不由地眯起眼眸,话音瞬间又沉了几分,“不要缠着我师姐!” “你喜欢尔鹤?” “……没有。” “得了吧,从小你就爱粘着她,还常说说长大以后要娶她呢。” “这也是她跟你说的?” 苏砚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兴致勃勃地追问:“难不成你直到现在还想娶她?” “……”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算是初心不改啊……”苏砚轻叹了声,有些无奈地劝道:“不过你还是死心吧,你是有婚约的呀,以尔鹤的个性……别说她根本就不喜欢你了,就算喜欢也绝对不会违抗你父皇的吧?” 父皇?尔鹤就连他的身份都跟这个人提了吗?除非是极其信任对方,否则她是绝不可能提这些事的! 想到这,他的语气愈发不友善了,“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跟你无关!总之,离她远一点,无论是容貌、家世你都配不上她!” “也不用说得那么过分吧……”苏砚顺手从面前箱子里抓了几根金条往腰兜里塞,“你师姐是个姑娘啊,我怎么可能喜欢姑娘呢。” “……你喜欢男人?” “当然。” “…………你有断袖之癖?!” “啊……”差点忘了,她现在可是龙霸天。 苏砚抬起手,准备把那张人皮面具给撕了,转念想到他的身份后,她又顿住了。 “我说的喜欢不是你理解的那种,要说我最喜欢的,那果断还是银子啊,不过这点蝇头小利我看不上……”说着,她手一转,关上了面前那只箱子,面露不屑,心却在痛,“实不相瞒,我已经答应尔鹤要入赘他们家了,余大人也愿意让我继承家业。我怎么可能为了你这区区一小箱黄金就放弃攀龙附凤的大好机会,你当我傻?” “你……”他气得涨红了脸,“我就知道你只是看上她的家世!”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她长得也挺漂亮啊,这样吧……”她抬起头,信誓旦旦地给出保证,“看在你一片痴心的份上,我答应你,以后我尽量减少去花街的次数,尽量对她好一点。” “不要减少!” “啊?”喂,这反应不太对吧。 “走。” “去…去哪?”轮到苏砚愕然了。 “花街,我请你。” “这……”她推脱道:“我们姑且也算是情敌,一起去花街是不是不太合适?” “男人只要志趣相投没有什么仇是放不下的。” “……” 岁月啊,还真是一把杀猪刀呢,把曾经天真无邪的七皇子杀得连渣都不剩了,她面前这个因为花街就可以把各种仇恨都放下的男人到底是谁?! 凤之所趋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3) 被李无恙拉去花街之后苏砚才知道,她误会“岁月”了…… 爱情才是一把真正的杀猪刀,把曾经单纯无害的七皇子削成了一枚货真价实的心机男。 他居然通知尔鹤来抓奸! 尔鹤什么都好,就是从小到大一如既往的——爱说教。 本来尔鹤就不太支持她把自己易容成这样,总说姑娘家为什么不能有姑娘家的样子,若是发现她不止不像个姑娘,还跟男人似的跑花街来找乐子……要死的!一定要被念死的! 所以,虽然都是女人不存在所谓的“抓奸”,但还是不能在这种地方被尔鹤人赃并获! 偏偏这姑娘就像根木桩子一样,动也不动地守在外头。 当然,她相信这地方绝不止一扇门,只不过…… 苏砚绝望地将视线从窗外拉了回来,看向惬意靠坐在桌边的李无恙。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目光后,他有些故意地挑了挑眉,“这里的姑娘都不和龙兄胃口吗?” “合!非常合!简直合得不得了!李兄果然是同道中人,很会挑嘛,只不过……”边说,她还边紧搂着身旁的那个姑娘,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对方脸上磨蹭着。戏要足,狎妓就要有狎妓的样子,“我恐怕得先去个茅房,有点急。” “哈哈哈哈……”一串夸张笑声从他唇间飘出,“龙兄真会说笑,这种事不需要跟我汇报吧,难不成还怕掉进茅坑?” “……”不拦她吗?不合常理啊,就凭他那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显然是不会轻易放她走的。 “龙兄不用担心……”他支着头,似笑非笑地道:“这儿的每道门包括狗洞我都派了人把守,你若真掉进茅坑了只要喊一声,马上就会有大批人马从四面八方赶来救你的。” “端…端王府的人还挺闲啊……”闲得连狗洞都不放过! “那是。”他得意地仰起头,“我这端王可是临阳城闲出名的。” 苏砚愣了愣,这副骄傲神情倒是有几分他幼时的影子,只不过,小时候的他只有在被他父皇夸奖时才会这么得意。当然了,他常被夸奖,明明差不多的岁数,她还在为《千字文》头疼时,他就已经在学《杂抄》和《兔园策府》那些个对于当时的她而言高深得不得了的东西了。 那会满朝文武提到他都说——天资聪颖、好学上进、秉性纯良,实乃东宫之选。 他是怎么跟东宫擦肩而过成为端王的,她也不清楚,但是身份变了连本性也会变的吗? 想到这,她不禁脱口道:“居然会为了游手好闲而骄傲,有没有毛病?” 李无恙轻震了下,很快就缓回过神来,朝着她扫去白眼,“你管我有没有毛病,管好你自己吧。” “我?我很好啊,没病没灾的。” “茅房……”他笑着问:“不去了吗?” 差点忘了这一茬!苏砚赶紧捂着肚子,弯下腰,摆出一副已经憋到连话都没法说的模样,朝着他打了几个手势后便快步冲了出去。 她知道这段演得有些过了……不,应该说是非常过,她甚至听到身后的李无恙溢出了不屑轻哼…… 要的就是这份不屑!尽情地蔑视她吧,请继续怀揣着她就算插翅也难飞的自信吧! 他的掉以轻心是苏砚溜之大吉的最大筹码。 守狗洞有什么用?就算连老鼠洞都不放过也无所谓,她依然可以分分钟让他见识什么叫神隐。 ======================= 确定没人跟着她后,苏砚大摇大摆地穿过廊桥。 廊桥连接着的是一栋四层楼阁,雕梁玉栋很是精致,相比刚才她和李无恙所待的那栋楼要安静得多,这儿是院里姑娘们的住处,也会用来接待不能太过招摇的达官显贵们又或是姑娘们极为信任的熟客。最高那一层就只有一个房间,是花魁的住处,刚才跟那几个伺候她的姑娘闲聊间有打听到,花魁今晚被客人接去府上侍奉酒宴了。 也就是说,她的房间现在是空的! 虽然这栋楼戒备还挺森严,但对于苏砚来说要溜进去并不是难事。 转眼的功夫她就躲开了巡楼的人顺利抵达目的地,房间并没有上锁,这让她有些意外,只是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她蹙了蹙眉,警惕举步,打量着四周。 房间很大,目所能及,空无一人,她闭着眼静静感受了下,周围气息很平稳,确实没有人。 她暗暗松了口气,放下了戒心,赶紧端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撕下了那层人皮面具。 事不宜迟,万一李无恙察觉到不对劲,回想起她刚才一直在询问那几个姑娘关于花魁的事情,茅塞顿开,突然带着人杀来就麻烦了。 很快,她就把自己的脸拾掇干净了,起身找起了衣裳。 果然选择来花魁的房间是正确的,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在角落的架子上找到了件衣裳,是水蓝色的襦裙,裙摆染有数朵芙蕖,几尾鲤鱼穿梭其中,栩栩如生。衣裳底下也摆放着几只小香炉,看样子应该是刚洗完正挂着熏香呢,估计那位花魁还挺喜欢这件衣裳的,看着也确实好看,应该也不便宜,总觉得她有点配不上…… 可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伸出手将它取了下来,在身前比划了下,尺寸倒是差不多。 苏砚迅速褪去那身灰黄色的粗布衣裳,折腾了好一会才总算把这条芙蕖鲤鱼裙给穿上去了。 才刚系好裙子还来不及套上罗衫,她忽然顿住……有脚步声!还不止一个人! 按着步伐来看并不是巡楼的,有轻有重,似乎有女人,离得还有些远,但绝对是朝着这栋屋子来的。 她来不及多想,快步冲到窗边…… 好高!苏砚很没出息地怯步了。 她的轻功实在不算好,两三楼还能应付,四楼有点过了。 更重要的是,她看到楼下的尔鹤了,现在跳下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苏砚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这条死路,转头在屋子里寻觅起藏身之处,很快她的目光就定格在了角落那个偌大的柜子上。这绝不是衣柜,太大了,藏两三个人都没问题,何况衣柜通常是会放在寝屋里的吧? 管它到底是什么呢,总之先看下能不能藏再说。 她快步上前,猛地拉开柜子的门…… 然后,苏砚僵住了。 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迎面撞上的会是一个男人。 凤之所趋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4) 没错!男人!活生生的! 他一袭白衣,微微眯着眼眸,似是在笑,眼神中的玩味让她心口一悸。更让她心悸的是那张脸,魅而不妖,摄人心魄,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如玉少年啊! 还没等她回过神,他就伸出手,把苏砚拽进了柜子里,掌风一收关上了柜子的门。 这柜子是空的,里头什么都没有,感觉……就像是特意用来藏人的…… 难道说这是花魁房里的标配,用来藏那些不太方便让其他人看见的客人? 如此说来,这个人也是客人? 仿佛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男人抿唇轻笑,解释道:“我在躲人。” “……”这么巧?我也是欸,缘分呐! 这话苏砚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房门就已经推开,一道银铃般清脆的话音飘了进来,“还在生气呀?真是的,要是早知道你今晚会来,就算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搭理其他人呀,这不是一接到消息就赶回来了嘛。” 娇嗔话音让苏砚打住了话端,这就是花魁吗?她好奇地凑到柜门中间的缝隙处,往外张望。 率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道挺拔身影,看身高和体型显然是个男人,但因为背对着她,也看不清长相。 男人屏退了左右,在桌边坐了下来。 一抹粉色身影紧跟着走到了桌边,斟了杯茶,恭恭敬敬地递给面前的男人,直到男人点头示意,她才敢入座,坐姿很优雅,端端正正的。与其说是个青楼女子,倒不如说更像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如高岭之花般媚而不俗…… “真漂亮……”苏砚看傻了眼,情不自禁地道感叹出声。 “我倒是觉得一般,不及你。” 男人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畔炸开,从他唇间溢出的热气喷洒在她脖间,惹得她全身通红。 她轻震了下,这才察觉到他的手还落在自己腰间,连忙想要挣开,但又不敢动静太大。 以至于,他完全不为所动,气定神闲地调侃道:“还真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龙霸天竟然是个姑娘。” “你……”都看到了?那也是就是说她刚才换衣裳他也看到了?! “嗯,都看到了。”他笑着点头,没有丝毫隐藏。 “……我还没成亲呢!”苏砚紧咬着牙急吼。 “有什么关系,我也还没成亲,这不是刚好吗?” “刚好什么呀!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我叫娄阁。” “……啊!”这个名字她听过! 人称江湖第一美男,原来江湖传言也有靠谱的时候呢。 传言还说他是被药王谷逐出来的,药王谷主悬壶济世、仁心仁术,在江湖上享有极高的声誉,娄阁是他众多亲传子弟中最为年幼的,也是资质最为过人的,他的针能让人起死回生,但更多的时候是让人致命的暗器。 苏砚一直对这个人挺感兴趣,原因无它,仅仅只是觉得——用针杀人,有点帅! 但是,今天之后,她对他感兴趣的原因又多了一条——这个人长得也有点帅! 江湖是个爱恨分明的地方,江湖儿女也当如是,苏砚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她觉得不需要隐藏什么,应该大喇喇地把仰慕之情表现出来才对。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表现…… “你房间里有人。”外头的那个男人忽然身影一僵,推开了面前的花魁,剑眉微蹙,警惕地打量起四周。 苏砚的心跳陡然加快,冷汗直冒。 倒不是因为外头那个男人的警觉,而是因为身后这个男人的逼近…… 她感觉到了一股杀气,余光也清楚捕捉到了他指尖的银针。 “娄…娄、娄……娄公子,别…别冲动,有话好好说,杀、杀人是犯法的呀……”苏砚紧紧按住他的手,颤着声劝他。 娄阁好笑地瞟了她眼,“江湖儿女有几个遵纪守法的?”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柿子也得挑软的捏啊!像这种能让花魁特意赶回来伺候的客人,想也知道来头不小,搞不好还是个王公贵胄,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共犯啊!” 这番论调让娄阁失笑出声,“如果现在被发现,你也是共犯。” “你也太消极了。”苏砚相对要乐观得多,“还不一定会被发现呢,他们只不过是怀疑。” “嗯……”娄阁笑着点了点头,“本来的确只是怀疑,但你好像说话太大声了。” “……”说什么好像!她根本就是彻底暴露藏身之处了,外头那个男人正在朝着立柜逼近啊! 娄阁轻轻拨开了她的手,低声呢喃了句,“青叶池边瞻潮亭,我等你来报恩。” ……什么意思?? 还没等苏砚反应过来就被推向了一旁,身旁那抹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 外头顿时混乱了起来,花魁尖叫声、轻微的打斗声,紧接着房门被撞开,透过立柜的门缝她看到数十名侍卫打扮的人冲了进来,还不断嚷嚷着“保护太子”。 太…太子殿下?! 真的是摊上了个不得了的大人物啊! 幸好娄阁并没有恋战,他扬了扬手,顿时有无数银针伴随着他的袖风齐发,趁侍卫们忙着躲避,他迅速退至窗边,一跃而下。 苏砚情不自禁地倒抽了口凉气…… 好在,侍卫们边忙着避开那些银针边用眼神交流着,谁也没有察觉到她制造出的声响。 很快他们似乎就达成了共识,有五六个侍卫紧跟着从窗口跃出,其他人迅速聚拢到太子和花魁身旁,护送他们离开。 转眼的功夫,屋子里恢复了静谧。 苏砚小心翼翼地从立柜里钻了出来,打量了下四周,确定空无一人后她跨过满地银针,凑到窗边,追出去的那五六个侍卫稳稳落在了旁边那栋楼的屋顶上,在距离他们颇远的地方,能依稀看到有抹几乎就要跟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飞檐走壁,身轻如燕,这轻功俊得让她看直了眼。 但是很快,当那几个侍卫蜻蜓点瓦、腾空而起…… 她发现高手们的轻功都俊得令人发指,她或许是唯一的例外。 嗯,虽然轻功差,但她绝对也算是个高手,这一点毋庸置疑! 凤之所趋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5) 青叶池位于临阳城东南角,靠近启春门,虽然地处偏僻,但却是出游踏青的好去处。 今夜又恰逢满月,有不少文人墨客聚集在池边饮酒作诗赏月。 大概就是因为人流太密集,娄阁才会约她在这里见面,想必就算那些东宫护卫追到这里也不敢引起太大骚动,毕竟太子险些在青楼遇刺这种事到底还是不太好声张的,若是闹大了,难免会被一些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 事实证明,苏砚想多了…… 她到瞻潮亭的时候娄阁已经等在那儿了,显然他早就已经把东宫护卫甩开,到底是药王谷谷主的亲传弟子,功夫不容小觑啊。 见到她后,娄阁的那双剑眉星目间盈满了欣喜,“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来了。” 苏砚讷讷地眨了眨眼帘,“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这么说来……”他顿了顿,细细地打量着她,笑问:“你想好要怎么报恩了吗?” “当然。”说着,她低头从怀里掏出了只精致的盒子,递给他。这是刚才在花魁房间里拿的首饰盒,只不过里头装的已经不是首饰了,“我替你把银针都捡回来了,下次还能用。” 娄阁怔看着盒子里的那堆银针,默然了许久后才失笑出声,“这就算报恩了?” “算的吧?这针看起来质量不错,应该不便宜,我替你省了不少银子……” “我不缺银子。”娄阁打断了她。 “那你缺什么?” “缺个如花美眷。” “怪不得了……”苏砚恍然大悟,“那你也不能去香盈院采花呀。” “……”能不能好好按照套路来?! 一般说到报恩不是都应该以身相许吗?她居然跑去帮他捡银针!他只好主动把话挑明了,结果却被误认为跑去青楼采花?脑回路怎么长的?! “你这样是不行的呀,就算对方是青楼女子,那也是打开门做生意的,你想要姑娘得花银子啊,怎么能躲在柜子里用强的呢?再说了,江湖儿女过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耽误人家姑娘比较好……” 眼看着她越来越苦口婆心,娄阁实在是憋不住了,“那个花魁叫天香,娄天香,是我姐姐!” “……姐姐?!”她怔了好一会才总算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喊开了。 “嗯。” “你竟然对自己姐姐出手?!” “……我只是想带她离开。” “这样啊……”苏砚松了口气,幸好他不是变态,要不然还真是白瞎了那张脸;但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太对劲,“你姐姐怎么会流落青楼的?” “小时候遇见了饥荒,失散了。” ……就这样? 这种解释,说好听了叫言简意赅,说难听了就是含糊其辞。 刚和尔鹤重逢被问起这些年的遭遇时,她也是这么避重就轻的。 但苏砚并没有继续追问,毕竟萍水相逢,别人若是不愿说自然也不好勉强,更何况比起这对姐弟的童年,她还有更为好奇的事,“你愿意带她离开青楼是好事呀,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他垂了垂眸,神色失落,“她并不觉得是好事。” “为什么?” “她爱上了一个男人,对方答应会替她赎身,所以她哪都不愿意去……”说到这,他抑制不住地握紧双拳,一改先前的温润,咬牙切齿地道:“那个男人根本就是在骗她!” “你认识那个男人?”听他的语气似乎不止是认识那么简单,而是相当熟悉。 娄阁沉了沉气,稳定了情绪,定定地看着她,道:“你也认识。” “欸?” “宋知然。” “……武林盟主?!”苏砚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无庸阁阁主宋知然,现任武林盟主,简直到了“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地步。 尽管未曾谋面,但关于他的事迹苏砚还在蜃楼时就听说过不少,剔除惩恶扬善的部分,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他和他夫人那段“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了。 “他只是在利用天香和太子的关系来获得朝廷的支持,好让自己的地位更加稳固而已!”说到这,他情绪又一次控制不住地激动了起来。 “冷…冷静,你先冷静……我们再想想,说不定还有其他办法……”苏砚不太擅长安慰人,难免听起来有些敷衍。 “我们?”他抬了抬眸,充满希冀地看着她,“你愿意帮我?” “……”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 “算了……这是我的事,跟你无关,不应该让你一起犯险……” “嗯,对的。”苏砚表示赞同,“时辰不早了,我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再不走就要宵禁了。” “……我送你。” 凤之所趋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1) 和娄阁不同,苏砚的身份有些敏感。 身为一个曾经被流放的罪臣之后,虽说她是因为陛下大赦天下才离开岭南的,但若是在刚才那种情况下被抓住,很有可能会被解读成为父报仇刺杀太子,到时候,恐怕就连尔鹤也救不了她。 所以,娄阁的确算是救了她一命。 可她从来不是“点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替他捡回那些银针已经很冒险了,严格说起来,这也算是还了他一命了,至于其他的事,对她而言就是麻烦。 俗话说的好:路见不平,绕道而行。 这是苏砚一直以来所信奉的人生准则,能感觉到娄阁对她的这种准则很失望,光是“我送你”这三个字他就已经说得很不情不愿,但她还是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 为什么拒绝?从青叶池到她家,用轻功得耗费不少内力,用走的天亮都到不了,用马车得花不少银子! 一路上,娄阁始终都没有说话,靠在租来的马车上闭目养神,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扰”的气息,简直把勉强展现得淋漓尽致。尽管如此,到了之后他还算是有点儿风度,率先下了车,转身朝着她伸出了手。 反倒是苏砚有些意外,看着面前那只手愣了很久,她反应了过来,“不用,我自己能下来……” “你穿成这样恐怕不太方便。”说着,娄阁不由分说地托住了她的腰,将她抱了下来。 落地后,苏砚紧张地扯了扯衣裳,脸颊微微有些泛红,连说话都不那么利索了,“那…那我先走了……” 他点了点头,“后会有期。” “嗯……”怕是不可能再会了吧?即便有一天江湖再见,也不过就是点头之交。 这样也挺好的,她本来也没想过要跟这些个江湖人士牵绊太深。 按师兄的话说:重要的东西越多,活得就越累。 想到这,她心一狠,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才刚推门进去,她就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在门边定了片刻后,她撇了撇唇,意兴阑珊地道:“别躲了,出来吧。” 闻言,余尔鹤不情不愿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苏砚借着月光走到桌边,摸索着点亮了灯,“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我这儿来玩捉迷藏?你还真是有童趣啊。” “谁跟你玩捉迷藏了。”尔鹤没好气地白了她眼,“我是看有男人送你回来,不好意思打扰。” 苏砚微微一怔,轻声嘟哝,“什么男人不男人的,萍水相逢而已……” “萍水相逢?”这反应怎么看都不像是萍水相逢那么简单,尔鹤并没有就此放过她,追问道:“那个人是娄阁吧?” “是啊,怎么了?”想瞒尔鹤显然是不可能的,于是她选择坦白。 尔鹤端着暧昧笑意,抬起手肘拱了拱她,“怎么萍水相逢的?” “今天又被人约架了,那个男人太有心机了,我差点就栽了,还好娄阁救了我一命。” “是故意栽的吧?”苏砚的实力尔鹤还是清楚的,那些喜欢下战帖的江湖混混们压根不是她的对手,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栽。 “啊?”苏砚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你之前不是常说嘛,报恩也得看人,若是对方长得太丑,那就大恩不言谢;若是对方长得好看,那就以身相许。娄阁还不够好看?江湖第一美男呢……”说到这,尔鹤顿了顿,突然回想起了苏砚向来惊人的行动力,“你该不会是已经许了吧?” “怎么可能……”她又不是白痴,出来混江湖怎么能不带脑子,“他表现得太明显了,一看就是想利用我。” “利用你什么?”尔鹤蹙了蹙眉,显然不太相信苏砚的说法,兴许是跟这些年的境遇有关,总觉得现在的苏砚总爱把人往坏的方面想。 “说来话长……”她不太想说,索性扯开了话题,“倒是你,怎么这么晚跑来找我?” “我今晚陪太子殿下去香盈院……” 正常人在听说太子跑去青楼后都会觉得惊愕,所以,苏砚给出了最寻常的反应,一惊一乍地嚷嚷着打断了尔鹤,“香盈院?!” 当然,她也并不全是在伪装,确实有些惊讶。 看来她误会李无恙了,尔鹤并不是他给叫去?也就是说,那家伙是认真地想跟“情敌”一起逛花街?! “不是你想的那样……”尔鹤赶紧替太子解释了起来,“殿下是去那儿议事的。” “去青楼议事?!”这种说辞苏砚显然是不相信的。 “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尔鹤有些急了,“香盈院的花魁是殿下安插在空万里身边的眼线,空万里很喜欢她,每回来临阳都会找她去侍宴,殿下真的是去那儿议事的!” “……”空万里这个名字让苏砚心头一惊,脸色微微泛白,那是一种明知道不能表现出来却还是无法抑制的失态。 尔鹤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定睛看了她会,试探性地问:“你怎么了?” “实不相瞒……”她回过神,抬眸直勾勾地看着尔鹤,神情凝重,“谁是空万里?” “……” “你会不会讲故事?突然就冒出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名字,我很难接话啊。” “是赤原和梁西的节度使。” 苏砚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帘,“很厉害吗?为什么要在他身边安插眼线?” “嗯,是个突厥人,陛下很重用他,但太子殿下觉得此人居心不良,一直在暗中调查他,据太子的一个门客汇报,空万里确有谋反之心,甚至还派人去前朝皇陵寻找传国玉玺。事关重大,陛下也不想草率定了空大人的罪,便让太子殿下去先去查清楚再说,所以殿下才会去香盈院的。” “这么说来,刺杀太子殿下的是空万里的人?他做贼心虚了?” 这的确是最合情合理的逻辑,尔鹤也是这么想的,但事关太子殿下的安危,任何可能性她都不敢放过,所以她才会立刻赶来苏砚这儿,她想确定这事跟苏砚无关。 现在看来,苏砚的怀疑基本是可以排除了,她并不像是在撒谎。 想到这,尔鹤暗暗松了口气,她实在是不想跟苏砚为敌,“应该是的。” “应该?”苏砚微微蹙了下眉,“没抓到那个刺客吗?” 尔鹤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让他给逃了。” “也没留下什么线索吗?” “本来是有的,从他使用的暗器中应该不难查到他的身份,但是东宫护卫大意了,没想到他还有个同伙,我赶过去的时候,那些暗器已经不见了。” “没看清他使用的是什么暗器吗?说不定我能去江湖上打听看看。” “据东宫护卫说,速度太快了,看不清。” “那岂不是很难查?”眼见尔鹤点头,苏砚不耐地咂了咂嘴,“真麻烦,这种事也得你来管吗?” “嗯,陛下让我保护好太子殿下的。何况,他也想知道这件事是否跟空大人有关……” “打住,快打住……”苏砚打断了她的话音,“你怎么什么事都跟我说,这是陛下暗中派给你的任务吧?” “我相信你。” “……”苏砚在她眼中看到了坚定,可是,如果真的那么坚定的话,应该忙着抓刺客的人又怎么会跑来这儿呢? “再说了,你迟早都会是景秀门的人,告诉你又何妨。” “欸欸欸……话不能乱说的……”苏砚赶紧纠正她,“我可从来没有打算要成为你们那个什么景秀门的人!” 余家的地位有些特殊,余大人表面看来不过是个谏官,没什么实权,也不怎么引人注目;但实际上余家世代效力于景秀门,也包括尔鹤。据说景秀门是太宗皇帝创立的,由历代大渝皇帝直接统领,大多数时候做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 这些都是苏砚最近才听尔鹤提起的,之所以会跟她说这些本该打死都不能泄露半个字的事,也是因为尔鹤一心也想把她拉进景秀门。 确实,以她现在的身份,若是加入景秀门,发誓效忠大渝王室,这无疑是既能留她一命又能让陛下放心的最好方法。 只是这也就意味着她必须放下爹娘的仇,苏砚做不到,也不想骗尔鹤。 在又一次被她果断拒绝后,尔鹤有些失落地抿了抿唇,“你不是说过,再也不会走了,会一直陪着我的吗?” ……居然打感情牌,太阴险了! 苏砚咬了咬牙,道:“那也不代表我也得跟你一起嫁给朝廷呀,我还打算找个男人轰轰烈烈地爱一场呢,生儿育女的计划也已经筹备了好多年了!” “这我倒是不拦你,只是……”若是苏砚愿意找个好人家从此相夫教子,尔鹤自然是为她高兴的,也一定会全力支持,可她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么打算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试着跟娄阁发展下呢?” “谁说我不打算试了。” “你刚才还说只是萍水相逢来着。” “欲擒故纵懂不懂,我已经计划好了,让他想我几天,等他快要想疯掉的时候我就去找他。” “真的?”尔鹤半信半疑地问。 她信誓旦旦地点头,“当然!江湖第一美男啊,我怎么可能放过!” 尔鹤瞥了她眼,取笑道:“我想也是。” 凤之所趋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2) 是个头啦! 苏砚真正不想放过的是江湖第一美男的姐姐。 既然是太子安插在空万里身边的眼线,想必那个娄天香应该知道不少空万里的事,或许能打听到她一直想要知道的那些。 于是,苏砚在像模像样的“欲擒故纵”了几天后再次见到了娄阁。 其实娄阁并没有那么好见,江湖中人行踪都很飘忽,他也不例外;但是江湖中人也都很无聊,屁大点事就能迅速惊动武林,何况是“龙霸天的下一个目标是娄阁”这种大事……这个消息是苏砚自己散布出去的,她想,既然娄阁想要利用她,那在听说了她的战帖后应该会主动找上门来。 结果就诚如她所料,仅仅三天,娄阁不请自来,可是来的方式很出乎她意料! 这一晚,天气格外得闷热,热得苏砚难以入眠,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后…… “睡不着就别睡了,长夜漫漫,来做点别的事。” 突然有道熟悉的话音在她床畔响起。 她几乎立刻就辨认出是娄阁的声音,猛地睁开眼帘,惊坐了起来,扯过被她蹬开的被子裹住自己,愕然地瞪着床边那道身影,支吾了很久才总算憋出了句完整的话,“你…你、你怎么来了?!” “听说我是你下一个目标?”他好笑地挑起眉梢,似笑非笑地弯下身,伸出手,指尖轻轻帮她拨开了被汗粘在颊边的发丝,“难道不是想见我的意思吗?” “那你也不能大晚上的突然跑到我家来啊!”她好歹也是个姑娘家! “为什么不能?” “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 “因为你还没成亲吗?” “……”知道就不要擅闯姑娘家的闺房啊! “我连你换衣裳都见过了,除了我,你还想跟谁成亲?” “你……”她抿了抿唇,偷偷打量着他,“你这是打算负责的意思吗?” 娄阁有些意外,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成想却换来了她的认真,愣了片刻后他才笑着启唇,“如果你愿意的话,求之不得。” “我愿意!” “……” “怎么了?”她歪过头,试探性地问。 “没什么,只是……”他吞吐着试图想要在最短时间内想出最合理的缓兵之计。 却不料,苏砚竟然主动帮了他一把,“我明白的,你在担心你姐姐吧?明明姐姐还深陷青楼,你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独自幸福,何况娶妻生子这么大的事,自然是希望唯一的亲人能在身边见证的。” 他眉宇间闪过一丝欣喜,很快就被无奈所取代,“你能理解自然是最好的,虽然我也不确定还需要多久才能说服我姐姐,但是……”他垂了垂眼眸,信誓旦旦地看着她,“你愿意等我吗?” “当然!”苏砚用力点头,“我不止会等你,还会帮你。” ……他又一次诧异了。 这几天她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为什么画风突变了?! 虽然觉得不太对劲,但有过前车之鉴,娄阁多少也掌握了些许她的脾性,清楚知道“以退为进”这一招对她是行不通的,倒不如更加坦白一点,“你真的肯帮我吗?” “嗯……”她也觉得必须得为自己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找个理由,“其实,我有个哥哥,也是在当年那场饥荒中去世的,所以听说你和你姐姐的事情之后,我有点动容,这几天晚上我常梦到我哥,要是他还活着的话,现在应该也跟你姐姐差不多年纪吧……那时候我还小,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却无能为力;现在我长大了,有能力了,可是有些事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重来了……或许是移情吧,我希望能把你姐姐救出来,也算是了却了我心头的一桩遗憾。” 这番话也并非全是谎言,她有个哥哥是真的,他已经不在了是真的,为了他突然改变主意帮娄阁也是真的。 所以,苏砚眼里的落寞和无奈很真挚,真挚到娄阁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温热掌心落在她的头顶,小心翼翼地轻揉着,从他唇间溢出的安慰宛如和煦春风般,“不要想太多,你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对你哥哥而言这便是他最想看到的。” “但愿……” 是“但愿人长久”的“但愿”,一种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如此希望着的痴想。 苏砚扬起一抹苦笑,被褥下的指尖轻抚过腹间那道凹凸不平的丑陋刀疤,这道疤是她哥留下的,早在他离开前,他就想让她去死。 他最不想看到的应该就是她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 “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了,还是说回你姐姐吧……”想到这,苏砚愈发坚定了要帮娄阁的心,“香盈院的那些护卫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凭我们俩的功夫,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你姐姐带出来。” “不行,不能来硬的。” “为什么?”苏砚不解地问,他之前躲在天香房间的衣柜里不就是打算来硬的吗? “我总觉得我姐姐和太子似乎也不是那么单纯。” 闻言,苏砚微微一僵,“怎么了?” “那晚之后,东宫护卫每天都守在香盈院,我猜多半是太子怕我姐姐有事。若是我们硬来,而我姐姐又仍旧执意不肯走的话,那势必会又一次惊动太子,到时候事情就更麻烦了。” “也是呢……”苏砚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他姐姐并没有跟他说太多,他显然以为太子跟他姐姐之间不过是些风月之事,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既然他不清楚娄天香的真实身份,那自然也不会怀疑她另有所图了,“那我们等到风头过了再行动?” “太子以为我们是去刺杀他的,事关重大,这风头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娄阁顿了顿,欲言又止了起来,“我倒是有个办法,只是……” “什么办法?”苏砚追问。 “既然我姐姐喜欢那个宋知然,那你便易容成宋知然去找她,想必只要是宋知然开口,就算是私奔,我姐姐也会心甘情愿跟着他走。” “……”逻辑通顺、思维缜密,怎么看都不像是临时起意,苏砚不得不怀疑,早在第一次见面娄阁发现她会易容时就已经计划好了,此后的蓄意接近不过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 见她沉默,娄阁剑眉微蹙,表现出了一丝为难,“只是这样一来,难免就需要你去涉险了,万一被我姐姐识破,还是可能会惊动太子……” “那不要被识破不就好了。”苏砚打断了他,笑着道:“给我点时间,我保证让你见识到一个就连你姐姐都分辨不出真假的‘宋知然’。” “下月初三,不见不散。” 她想了想,点头,“好,不见不散。” 娄阁并未离开,而是直挺挺地站在床边。 半晌后,苏砚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不见不散……” 他轻轻“嗯”了声,依旧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苏砚只好硬着头皮直接了当地问了,“你不走吗?” “不走,你若是困了就睡吧。” “……”你站在这里我怎么睡啊?! “若是你又梦见你哥哥了,醒来时我还能陪你说说话。” “…………”苏砚心口陡然轻抽了下。 还没来得及回神,她便已经被他强行按倒在床上,突然的靠近让她情不自禁地倒抽了口凉气。 可他只是替她掖了掖被角,侧过身在床沿边坐了下来,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是哄孩子般的呢喃道:“放心睡吧,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只是不想让你一个人。” 她妥协般地轻轻“嗯”了声。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掌心很温暖,就连呼吸都像春风一样……不知不觉间苏砚就睡着了,她甚至记不清上一次睡得那么安稳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也不知道娄阁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空气里仿佛还弥漫着娄阁的气味,可是房间里却已经空无一人,倒是桌上停着一直信鸽…… 她好奇地起身凑近,信鸽身上绑着一张纸条,写着——“它能找到我。” 这应该是娄阁的字吧?和他的人一样好看。 这只信鸽多半也是娄阁养着的,她忍不住伸出手,轻抚了几下,嘴角悄然上翘。 凤之所趋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3) 易容并不仅仅是塑一张人皮面具那么简单,一言一行都需要修饰,就连易容成一个虚构出来的人物也需要一定的借鉴,更何况是像宋知然这种确切存在又赫赫有名的人。 苏砚跟宋知然并不熟,甚至从未接触过,也没有机会接触,想要了解他的习性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暗中观察了。 幸好宋知然的宅邸就在夏都,距离临阳并不远。 跟踪了他数天之后,苏砚不仅掌握了他的言行举止,还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道貌岸然”。 乍一看,他就像传说中一样,爱妻如命,时常陪着他妻子策马同游、逛街看戏、你抚琴来我舞剑,恩爱得不要不要的;可是入夜后,他都会去行馆跟那些江湖中人议事,说好听了是议事,说难听了不过就是把酒言欢,而每晚前来侍宴的都是天香,从临阳到夏都,坐马车也得两个多时辰,她总是不厌其烦地欣然而至,然后一直待到天亮才离开,有时候是睡在宋知然房里,可更多时候是睡在宋知然想要笼络的那些人身侧。 这一晚也不例外,苏砚不想多看,意兴阑珊地躺靠在屋顶上,双臂枕着头,仰望着星空。 突然,一道熟悉话音和着风声飘入她耳中…… “不愧是宋兄,竟然把香盈院的花魁给请来了,你就不怕我三哥吗?” 李无恙?宋知然今晚的座上宾居然是李无恙?! “哈哈哈哈哈哈……”正当她觉得不敢置信时,宋知然豪放的笑声传来,接下来的话语验证了她的猜测,“便是有了你三哥她才多了几分趣味,端王难道就不想尝尝太子殿下的女人?” “实不相瞒,还真不想。” “哈哈哈哈哈,端王真会说笑。” “我是认真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宋知然越笑越干。 隔着屋顶苏砚都能感受到那股浓郁的尴尬,她透过房顶瓦片的缝隙看了进去,果然宋知然的表情很僵硬,端坐在他对面的李无恙正若无其事地品着茶,不屑同流合污的倨傲姿态竟让她觉得有几分解气。 回头是不是该去尔鹤面前帮李无恙说说好话?这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呢! 正想着,那头的李无恙漫不经心地放下手中的茶盏,倏然抬眸,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总觉得他们目光对上了…… 苏砚倒抽了口凉气,猛地直起身,躲开了他的视线。 是错觉吧?绝对是错觉!那么多天了,连身为武林盟主的宋知然都没有察觉到她的跟踪,李无恙又怎么可能轻易察觉呢?他的功夫总不至于比宋知然还好吧?! 这么一想,她稍稍松了口气,重新朝着房间里看了过去。 幸好刚才虽然有些慌了阵脚,但她还是本能地控制着,并没有制造出太大的动静,宋知然没有被惊扰,只是有些好奇地询问起李无恙,“王爷怎么了?” “没什么……”李无恙似笑非笑地轻哼道:“你这梁上挺热闹的。” 宋知然微微一怔,很快就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脸色一白,猝然抬头看向房顶。 “……靠!”苏砚低咒了声,不敢再做逗留,迅速起身离开。 她差点忘了,李无恙是尔鹤的师弟,景秀门培养出来的暗卫功夫自然不会差,说是凌驾于宋知然这个道貌岸然的武林盟主之上也并非没有可能! 回想起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 一股内力袭来,她脚下一阵剧烈晃动,屋顶上的那些瓦片宛如浪头般翻搅着。 还没等她回过神,便觉得脚踝已经被人擒住,那只手骤然用力把她往下拽,反应过来时她已经重重跌坐在了地上,她想站起身,却发现宋知然的脚正死死地踩住她的肩头,力道要比她想象得大,她压根动弹不得。 “龙霸天?”宋知然只一眼便认出了她,但对于她会出现在这里却颇为诧异,龙霸天的下一个目标不是娄阁吗? “是……”苏砚张了张唇,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 那头的李无恙忽然站起身,走到他们跟前,蹲了下来,伸出手拨开了宋知然的脚,顺势把龙霸天拉了起来,转过身搂住她的肩,一副称兄道弟的模样,边轻拍着她的肩边纠正起宋知然,“是恶贯满盈龙霸天。” “……只要是龙霸天就行了!”宋知然愤愤地瞪着她,“没想到你竟然敢自己送上门来,今天我就替江湖除害!” “哈……”苏砚溢出一声蔑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贼喊抓贼’演绎得如此正义凛然呢。” “少废话,出招吧……”说话未落,宋知然已经抽出腰间软剑。 这情势不太妙,苏砚并没有想过会有动手的可能,只随身携带了一把防身用的匕首。她本来就未必是宋知然的对手,何况连个称手的兵器都没有,恐怕用不了几招就只能束手就擒,为今之计就只有——走为上! 然而,她才刚打算落跑,李无恙搭在她肩头的指尖忽然一转,她经脉一阵刺痛,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家伙居然封了她的内力! “王爷,你这是……”宋知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李无恙并未搭理他,兀自冲着守着门外的护卫吩咐道:“把他带走。” 闻声后,护卫们破门而入,押着苏砚朝着外头走去。 直到他们离开,李无恙才笑着看向宋知然,“不好意思,盟主,在你替江湖除害之前能否先让我解决一下私人恩怨?” “请便,请便……”宋知然自然是没有异议的。 “那就多谢了。”道完谢后,他拂袖转身,穿过庭院,跨出行馆,弯身钻进了停在外头的马车。 凤之所趋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4) 那些护卫虽然功夫不怎么样,但人多势众,何况她现在没法使用内力,强行反抗无非是在浪费力气。 于是,苏砚很识时务地端坐在马车里。 没多久后,李无恙撩开帘子钻了进来,在她身旁入了座。 她嫌弃地往一旁挪了挪,咬牙切齿地骂道:“卑鄙!” “难道不是暗中跟踪我的龙兄更卑鄙吗?”他悠闲地靠坐在马车上,笑着反问。 “谁有空跟踪你。”苏砚没好气地白了他眼。 “这么说来……”他微微挑了下眉梢,“你是为了宋知然来的?” “……”意识到言多必失,苏砚紧抿着嘴角,吭都不愿吭一声。 “这是对待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吗?” “救命恩人?!”苏砚的话音因为诧异而上扬,透着一丝不太符合“龙霸天”的尖锐。 “……”李无恙有些狐疑地蹙了蹙眉。 “咳……”她轻咳了声,赶紧找回粗狂声线,“你根本就是在趁火打劫!” “何必多此一举呢?我若想要你死,方才只需袖手旁观便是了,就凭你那些三脚猫的功夫压根不是宋知然的对手,何况那还是在他的地盘上,你觉得宋知然会让你有机会逃走吗?” 这番话苏砚确实无法反驳,她不甘不愿地撇了撇唇,“说得可真好听,我岂不是还得报恩了?” “那是自然的。” ……还真会顺着杆爬! 苏砚瞪着他,笑得很狰狞,“行啊,那我以身相许吧。” “龙兄,你这叫恩将仇报。” “……”有没有眼光!江湖第一美男都巴不得她以身相许呢! “好好照顾尔鹤。” 他的话音再次飘来,和方才的嬉笑怒骂不同,这一次格外的凝重。 “嗯?”苏砚猝然转眸看向他,默然了片刻后才问,“为什么要我照顾?” 他绽开微笑,用云淡风轻地口吻回道:“因为我要成亲了。” “……跟…跟谁?” “自然是跟我父皇希望的人。” “郑湘?” “嗯。”他微微点了点头。 苏砚陷入了沉默…… 其实,小时候,她和郑湘才是最形影不离的。 郑家和苏家一样,都是替太宗皇帝开疆辟土的功臣之后,先祖至今还供奉在凌云阁内。彼时她爹官拜右相,而郑湘她爹则是左相,她们能玩到一块去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那会慧妃娘娘时常传她们入宫作陪,大人们总是半开玩笑地说:那是在给七皇子选妻。 后来,苏家垮了,被郑家搞垮的,一场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官场倾轧。 那时候的郑湘也就七八岁,和她一样不谙世事,她当然知道这些跟郑湘无关,只是她们注定再也做不成朋友了,她不可能再对杀父仇人的女儿推心置腹,同样的,郑湘应该也很难相信她会不计前嫌。 以她的立场,对于李无恙和郑湘的婚事本不该多说什么,可结果她还是没忍住…… “你不再考虑考虑吗?”苏砚启唇轻询。 她太了解郑放了,曾经乐见其成是因为李无恙是东宫之选,他想要的乘龙快婿是身为太子的李无恙,而非游手好闲的端王。一旦李无恙和郑湘成亲,他甚至可能会逼着去夺储君之位。 “考虑什么?”李无恙反问。 “就……”她支吾了会,问:“你舍得尔鹤吗?” “不是还有你吗?”说着,他从马车角落里翻出了一只箱子,递给她,“拿着。” 苏砚垂了垂眸,无比眼熟的朱红色箱子让她嘴角颤了颤,“这…这次又是干什么?” “你知道药王谷吧?据说谷主有一种能让人回炉重造的秘术,这些银子足够你去找他了,让谷主好好雕琢下你那张脸,说不定还有救……”紧接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个小瓷瓶,“还有这个你也拿着,是我皇妹给我的,每日早中晚各涂三次,能让疤痕淡化……总之,你得配得上尔鹤才行,要不我怕我每回见到你这张脸都会起杀意……” “你有病啊!”苏砚抬手掀翻了他手里的箱子,银子撒了一地,她第一次如此洒脱得看都不看一眼,直勾勾地瞪着李无恙,“我绝不会帮别人照顾女人的!若是放心不下,你就自己守着她!” 他无奈抬眸,“我守不了……” “为什么?”苏砚顿了顿,突然想到了什么,质问:“难道你也喜欢郑湘?” “当然不喜欢。”李无恙想也不想地反驳。 “那为什么非得要娶她?” “因为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但如果是我,那至少我能想办法控制局面。” “……”苏砚讷讷地眨着眼帘。 “不明白?”他轻笑了声,转眸看向车窗外,目光变得有些恍惚,“总之,我答应过一个人,要让这盛世不落,我不能食言。” “怎么着?你要是不成亲天下还能大乱不成?!” “你不懂……” 其实,她懂。 显然李无恙也很了解郑放的为人,以郑湘的身份必然是要嫁给皇子的,即便不是他,也会是其他皇子,但唯独不可能是太子,太子妃早就立了,郑湘是绝不可能做良娣的,何况郑家一直支持李无恙,哪怕之后郑放不断示好,太子也始终不给他好脸色看。 换句话说,郑放一心想要废除太子重立,他需要一个傀儡,是李无恙就最好,是其他皇子也可以。 届时,或许不至于天下大乱,但历朝历代,皇子夺储,必伤元气。 这应该是尔鹤所不愿意看到的吧?李无恙无论如何都不愿食言的对象,也只有余尔鹤了。 尔鹤不喜欢他,甚至可能不会喜欢上任何人,她一心只想着效忠陛下,唯一的愿望就是国祚绵长。这样的她是断然不想看到皇子之间互相残杀的,他所做的不过是尔鹤希望他做的——谨遵圣旨并为君分忧,牺牲自己去控制郑放。 这些苏砚都知道,因为知道才会觉得更加的生气,气尔鹤的愚忠、气李无恙的痴情、更气自己明明事不关己却无法高高挂起。 她应该做个称职的旁观者的,但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多管闲事…… “谁管你啊!”她还是抑制不住地愤愤起身,撂下狠话,“你若是敢成亲,老子就把余尔鹤肚子搞大然后一走了之!” “……!!”想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