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章 童年噩梦 我们村远离城镇,根本就没有条件办幼儿园,我们那一届的学生大多都没有上过幼儿园。大人们忙于农活,他们无暇顾及我们,又怕我们自己在家会闯祸,就都把学前班与幼儿班等同,早早的把我们送到小学去给老师管教。 我上学前班的时候,还不满五岁,是整个班上年龄最小的学生。我的同桌叫李丽丽,是从大城市里回来的,她比我大两岁,长的也比我高出半个头,人非常的漂亮,但心肠却特别坏,她总是欺负我。 那时候,我有一头长而葱茏的黑发,每天上学前,妈妈都会用心的给我梳头,让我成为人群中的小公主。妈妈将我的头发束成两个高而粗的牛角辫,每当我走路的时候,辫子就会在脑袋两旁上翘下落的跳舞。 我们班的女同学都非常羡慕我。她们的妈妈都非常忙,都没有时间给她们编辫子,她们总是扎着粗糙的低马尾,任由头发乱糟糟的蓬在背上。 丽丽特别的爱漂亮,她每天都自己给自己编辫子,还在发根处扎漂亮的大红花,竟管这样,她的辫子还是显得毛糙糙的,跟本就没有我的漂亮。 丽丽跟大家不一样,她从来不羡慕我,她只嫉妒我。她嫉妒我的辫子比她的好看,也嫉妒我有比她更为耐心的妈妈。她总是厌恶的盯着我,伸手一个劲儿的逮我的辫子,再顺势将我辫子上的发绳挎下,把我的头发扯的又脏又乱。我疼的在座位上一个劲儿的流泪,她则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哈哈大笑。我起身想出去告诉老师,丽丽却一把逮住我的胳膊,用手点着我的额头,恶狠狠的威胁道:“你要是敢告诉老师家长,我就把你的头发全扯了!” 我的胆子非常的小,被她这么一吓,魂都丢了半截,哪还有什么勇气去告状。我将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趴在桌子上继续流泪。 丽丽见我这么好欺负,也愈发的变本加厉。每天每天,我顶着漂亮的牛辫子出门,下午放学回家,它们就成了乱糟糟的蓬发。丽丽渐渐不满足于只弄乱我的头发了,她开始频繁的抢我的皮筋、头花、还有发卡。我怕她打我,又怕告诉家长老师会遭到报复,只有自己吃哑巴亏。 母亲对此非常生气,说我又粗心又野大,跟本就不知道爱惜辫子和发饰。我不敢道出实情,只得咬牙受着。 一天放学,母亲见我又蓬头垢面的,便以为我又出去疯玩了。她叫我坐到台阶的小板凳上,严厉的训斥我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妈妈每天起早床给你编辫子,你根本就不知道爱惜,老把头发弄的乱糟糟的;妈妈省吃俭用给你买发卡,你却总是丢三落四,老是把发卡搞掉——你太让妈妈伤心了!” 我愧疚的低下头,委屈的流下了眼泪。我想起了丽丽恶狠狠的眼神,将要说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从那以后,妈妈再也没有给我编过辫子了。我的手又小,胳膊又短,人又没有力气,只得像伙伴们一样,将头发束成了一个低马尾。我的头发就此结束了它的光荣生涯,它们再没了往日的生气,总是无力的瘫软在背上,显得又乱又丑。 丽丽鸠占鹊巢,一跃而成了班上辫子最漂亮的人,她对此非常的得意,总是故意的在我面前炫耀她的辫子。我总是在看到她的辫子时暗自流泪,在心里不住的鄙夷自己的胆小。 我的头发又糟又丑,已经没有了让丽丽嫉妒的资本,但她并没有就此放过我,而是将坏心思转移到了我的文具上。 我们家的农务非常繁重,爸妈分身乏力,根本就没有太多心力来管我学习上的事。每到农闲时节,爸妈就会带我去集市批发文具。我房间里有一个柜子是专门用来装文具的,那儿就是属于我自己的文具小库。 我有一个大而美丽的双层文具盒,盒里的下层装着二十四色的彩色水笔,上层则放着我常用的铅笔、橡皮擦和卷笔刀,文具盒的盒盖上还画着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我非常的喜欢和爱惜它。 丽丽也有一个双层文具盒,甚至于比我的还漂亮,但在她的眼中,别人的东西显然更具吸引力。那几天里,丽丽总是别有用心的向我借橡皮擦,然后趁拿橡皮擦的碴,来玩弄我的文具盒。她自己明明有一套更粗的彩色水笔,却总是霸道的来借用我的,在她的疯狂滥用下,没过三天,我的水笔就干油了。一套彩色水笔最少要一块钱,文具小库里没有备用的,我又没有钱买新的,我只得去村卫生院的垃圾桶里捡了一个注射器,用注射器向笔芯里注了一点水,竟管加水后的笔芯已经走了色,但我还是勉强的使用着。丽丽见我的彩笔颜色这么难看,也就此罢手,开始使用自己的粗筒彩笔。她总是在美术书上裱出漂亮的图案,将之图的鲜艳欲滴,再高举图纸,不断的在我眼前打晃,以此来寒碜我。我低下头,看着自己彩笔晕出的巨大水圈,看着图画本上那个严重走色的彩虹,心里真的难过极了。 星期五放学回家,我刚准备写作业,就发现自己的文具盒不见了。我心急如焚,立马猜到一定是被丽丽拿走了。我很怕丽丽会打我,根本就不敢跟父母说。我从家里另取了文具,暗自流泪开始写作业。 星期一回到学校,丽丽一脸的若无其事,我却愕然的发现,我的橡皮擦和铅笔真的跑到她的文具盒里去了——她一定是将我的文具盒藏在了家里。我刚想开口追问,丽丽就用她的大金鱼眼瞪了我一眼,我立马吓的满脸通红,将要说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我的胆小更加的助长了丽丽的恶习。先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她就连偷带抢,从我这掠走了十八个本子和十二只铅笔以及四个橡皮擦和两个卷笔刀。我的文具小库损失惨重,按照这个速度,也许一个星期都撑不到了。 这天课下,丽丽又以借做幌子,从我书包里直接抢走了两个算术本。我看着她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心里直恨的牙痒痒。我又小又弱,如果跟她硬碰硬,那无疑是以卵击石。我突然想到了“以牙还牙”这个成语,我抛却心里的顾及,趁着丽丽上厕所的机会,从她书包里将那两个本子拿了回来。 丽丽回到座位,一见没了本子,立马火冒三丈。她二话没说,直接将我掌到走廊里,一把从课桌里抽出我的书包,高举那两个本子,指着我对大家说:“快看!快看!她偷了我的本子!”大家立马开始议论纷纷,并用看小偷的眼神打量我。 我刚想反驳,丽丽拎着手上的书包顺势就向我盖过来。我忍着疼,一把跌坐到地上,一边流泪一边捡地上散落的书本和文具。 从那之后,我就再不敢这样做了。如我所料,一个星期后,家里的文具小库就被我用的空空如也了。我没钱买新铅笔,只得用以前积攒下来的铅笔头写字,如果写错了,就用指头沾点涎水,用以来做橡皮擦的用处。指头就涎水在擦掉笔记的同时,也会在纸张上留下黑团,老师们常常因为作业上的黑团而训斥我。 放学回家,母亲见我用这么短的铅笔头写字,就问我怎么不去拿新的。我沉沉的低下头,吓的满脸通红,什么话都没回。母亲觉得不对劲,跑到我房间的文具柜一看,才知道里面早已空空如也了。母亲气冲冲冲到台阶上,没好气的问我:“笔和本子呢?怎么都没了?” 我什么话都不敢说,只是一个劲儿的流泪。母亲以为自己吓着了我,她软下声,试探性的问我道:“笔本子呢?你告诉妈妈,是都用完了吗?” 我口是心非的点了点头,擦干眼泪,紧握铅笔头,继续开始写作业。 第二天一大早,父母就去集市给我批了一大堆文具。为了防止我肆意浪费,父母将文具锁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假使我要取用,就必须得先经过他们的许可。 这天放学回家,父亲叫我在小板凳上坐下,他故作惊喜的递给我一个双层文具盒,语重心长的对我说:“爸妈种田辛苦,你要知道爱惜啊!” 我一把夺过文具盒,开心的点了点头。这个文具盒跟我之前的那个一样好看,盒盖上画着一家三口,中间的那个小女孩跟我一样,手里正拿着一个文具盒。我打开文具盒一看,上面整齐的躺着两只铅笔,铅笔头旁边,是并排挨着卷笔刀和橡皮擦。我将上层盒身抬起一看,就见盒底整齐的列着一套粗筒彩笔。我感激的看了一眼父亲,开始满心欢喜的埋头写作业。 丽丽真的是我童年时代的噩梦。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将贪婪的目光落在了我的新文具盒上,显然已经在打坏主意了。我很怕自己的文具盒会再遭毒手,所以总是仅仅的搂着它。 我们中午有两个小时的午睡时间,丽丽很喜欢睡桌子,我不敢和她抢,只得长期在条凳上将就。那天中午,我是见着丽丽睡着了才闭眼的,可是铃声响了起来一看,我的文具盒还是不翼而飞了。 我不用猜也知道,丽丽就是文具盒的翅膀,然而我连挑明的勇气都没有,只得在座位上暗自流泪。丽丽则满面笑容,丝毫没有一点的愧疚之情。 回到家里,为了能取用新的文具,我向父亲撒了个慌,说文具盒是被我自己弄丢了。父亲深叹了一口气,从柜子里拿出一只铅笔和一个卷笔刀,满脸失望的将之递给了我。 丽丽见我这么好欺负,便完全将我的东西当成了她自己的。我的新铅笔和新卷笔刀再次被她抢走,我再次沦为了一个只能用铅笔头写字的人。 父亲一见我手上那个又脏又短的铅笔头,便以此类推,以为我又将铅笔搞掉了。他摇摇头,从文具柜里又拿出一只铅笔,叫我伸出手,用笔杆打了下我的手掌,重重的说:“再不许掉了!明天再掉,就打两下,后天再掉,就打四下!” 我接过铅笔,红着眼睛,认真的点了点头。看着父亲失望的眼神,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的保护这只铅笔。 丽丽抢我铅笔的决心显然更大,这之后的近一个月里,丽丽又偷抢了我六个本子和八只铅笔。我在学校要受她的欺负,每天回家,我还要被父亲用铅笔打手,在这两种伤害的双重夹击下,我的成绩开始一落千丈,父母也越来越担心。 这天黄昏,我又杵着脸回家了。母亲一见,就无奈的对父亲说:“这孩子,一定是又把铅笔弄掉了!”父亲的脸沉了沉,他用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已经开始觉察出了事情的不对劲。 父亲叫我坐到小板凳上,关切的问:“你告诉爸爸,那些铅笔本子到底怎么掉的?” 我又想说又不敢说,急的眼泪直往下掉。父母见了,越发觉得奇怪,在他们软硬兼施的攻势下,我终于向他们道出了事情的经过。 父母知道自己错怪了我,态度也变得异常和蔼。我窝在母亲的怀里,委屈的一个劲的嚎哭。父亲猛抽了一口烟,愧疚的看着我,风急火燎的对母亲说:“咋们明天一早就去学校,不能让人老这么欺负娃!” 父母的亲临让我威势大增,丽丽的态度一下子就软了下来。父亲找来老师作公证人,当着大家的面,打开了丽丽的书包。她的书包特别乱,除却书本以外,里面近乎全都是我的东西。我的铅笔积压在书包的最底下,它们合起来有两个胳膊那么粗。我的发卡发绳胡乱的团在书包的一角,有的已经显出了腐烂的迹象,显然她根本就没用过。我的本子累叠在书包的最底层,看上去足足有两本书那么厚。我看着这些失而复得的东西,心里又喜又心酸又惊奇,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丽丽居然抢走了我这么多东西。 大家和我一样,也都对眼前的景象目瞪口呆。丽丽对自己的恶习供认不讳,她将书包里的东西倾倒在我的桌子上,满脸不屑的说:“还给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在大家的注视下出了教室,丝毫没有歉疚的意思。 我的遭遇,在我们班上,其实并非个案。那些跟我一般弱小的同学,他们也在饱受那些高大同学的欺凌。在我的影响下,大家义愤填膺,都冒着被报复的危险,将自己的不幸遭遇告诉了老师。 老师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对班上的座位进行了再调整。我终于告别了丽丽,拥有了一个友善可爱的新同桌,我的童年噩梦也就此告一段落。 新的学年开始时,大家都顺利的进入了一年级,我们年龄偏小的几个同学却都选择了留级。在那些饱受欺辱的日子里,我们没有办法好好学习,希望新的一年里,我们能弥补往年的不足和缺憾。 我们立马一跃而成了班上年龄最长,个头最高的同学,但我们却都没有来去欺负别人。我们曾经都是弱者,曾经都被别人欺负过,我们最能理解作为弱者的悲哀,也最能理解被人欺负的辛酸。我们作为弱者的经历让我们成长,让我们能善待那些比我们更弱小的生命,让我们能永远满怀爱心的来对待这个世界。 正文 二章 朱小勇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从我刚刚能记事开始,我就记住了朱小勇。他身材高大,浓眉大眼,乌发葱茏,总是穿一身洗得严重磨损的白底拉黑筋的中学生校服,斜挎着一个残破但却干净整洁的牛仔色双肩背包,每每见人,咧嘴微微一笑。 我们村有一个小卖部,老旧的玻璃橱窗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具吃食,有好玩的弹珠气球,清甜解暑的雪糕,各式各样的彩色水笔,那个小而旧的大玻璃盒,就是我们童年的潘多拉魔盒;那间红砖砌就的小屋,也自然而然的成了我们这群乡野小孩最常去的地方。 朱小勇的家,就在小卖部的旁边,那是一间青砖黑瓦的矮平房,墙上隔不远穿着老大的洞,屋子周围到处都是胡乱弃置的残砖破瓦,看上去非常的狼藉。每次去小卖部买东西的时候,我都会见到朱小勇,他总是蹲坐在家门前的矮凳上,手里携一残破不堪的书本,读到会心之处,兀自哂笑,仰头望望天上的云,浮想一阵,就又埋下头去翻弄书页了。 那时候我还不满六岁,才刚刚上学前班,因为个头矮小,我总是动不动就遭到同伴的欺负,所以我在群体中一直都显得非常老实。我们村的小孩很多,比我大的小孩也很多,十岁左右的孩子总是最为顽皮,我总是会看到一些比我大的小孩合起来无端的戏弄朱小勇,他们把他圈在人群里拳脚相向,偷溜到他的后背用火机去烧他的头发,男孩子甚至还公然的对他撒过尿——所有小孩子能想到的招数,他们几乎全用上了。朱小勇非常的逆来顺受,他近乎从来也没有对那些小孩红过眼,大家也渐渐把他当成了出气筒,没事就要跑来戏弄他一通。 这天下午,我们照例放学回家。黄昏的乡野慵懒醉人,夕阳的余晖给万物镀上一层淡淡的金的光泽,我们肆意的奔跑在油菜花夹道的乡间大道上,争相的互甩着背上的书包,正在玩一种我们自创的抢书包游戏。 王小康比我大四岁,他是一个黑脸机灵的瘦男孩,那些整朱小勇的坏点子,几乎都是他想出来的。王小康在抢书包的游戏中吃了亏,他的书包成了大伙手里争相传甩的道具,他自己抢不回书包,面子上下不来,便将矛头转到了倒霉的朱小勇头上。 “伙伴们!”王小康贼眉鼠眼,黝黑的脸庞泛着一层发亮的油光,他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故意兴奋的大叫以引起大家的注意,“你们看!你们看!那个傻子又在门口看书了,咋们去抢他的书包,那样一定会很好玩!” 爱捉弄人是大多小孩的天性,大家面露贼笑,相互里使了个眼色,将书包一把扔给王小康,立马气势汹汹的向朱小勇家跑来。我默默的落在人群后面,看着不远处的朱小勇,顿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只是那时候我却一直想不明白,我之所以挨揍是因为身材矮小,而朱小勇可是个大块头的大小子啊,他的胳膊粗得就像我们小孩的大腿,可是他却表现的比我还弱,常常会被他们赶的四处乱窜,这完全超出我的理解范畴。 我们很快就到了小卖部门口,低矮的屋檐下,朱小勇正在一边踱步一边朗诵课文,他的脸沐浴在夕阳的余晖里,像极了深秋里熟透的枫叶,又像他手里紧握的旧书扉页,给人一种纸张样的质感。他的那套学生校服明显的小了,袖口箍到了手肘处,裤腿也掉到了小腿中间,把他整个人束成了一个巨型的布头娃娃,让他看上去及其的滑稽。 二杆子是我们这群人中年龄最长的人,他因身形高大而被赋予这个外号,大家都十分的怕他,所以都为他而马首是瞻。 “王小康!”二杆子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没大人后,冲我们大嚷,“你给老子滚出来!主意是你出的,你先上!” “对对对!”大家连声应和,有人甚至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要抢你去抢!” 我们已经到了朱小勇家的活场上,离朱小勇总共也才不到五六步,如果按照往常,这些男孩一定老早就冲过去了,可是这一次,如果我的观察没错,他们是在犹豫,甚至于说是在害怕。 二杠子冲王小康横了一下眼,王小康便怯怯的飞到了人群的最前面,他前后弓腿,伸平双手,做出一副一往无前的样子,可是架势摆了老久,脚上却并不见动,甚至还不自觉的在将身体向后缩。 “上啊!你这个小子!”二杆子向前两步,轻轻的推了他几下,“你个王八羔子,刚刚那股劲哪去了!” 王小康也许是因为太害怕,居然软腿一个踉跄,向前跌倒了。他的脸重重的杵到了地上,猛碰了一鼻子灰,把大家都给逗笑了。 “上啊!”二杆子狰狞着一张笑意未褪的脸,“怎么了?你怕了?” “我会怕?”王小康一把从地上蹦起来,怒不可遏的反问道,“我会怕他?” “不怕那你上啊!”二杆子继续激他道。大家也开始跟着轮番起哄:“不怕那你就上啊!” “上就上!” 王小康被彻底激怒了,他白了我们一眼,鼓着脸,挥着拳头,气势汹汹的向朱小勇走去。我看了看正沉醉在书本里的朱小勇,心里着实为他捏了一把汗,他的书包就半躺在矮凳旁,只要王小康再向前走两步,他立马就能伸手够到它。 我很想跑过去提醒朱小勇,可是我才一瞥见二杆子的大高个,瞥见王小康老鼠般的眼神,心里的勇气立马掉下去一大截,我很快就将抬起的脚收了回来。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我为自己的胆小感到可耻。 王小康的出现立马引起了朱小勇的注意,这个傻头傻脑的大个子,根本没有预感到危险的来临,他居然转过头,回了我们一个很天真的笑容。他阳光的笑脸沐浴在灿灿的夕阳里,像极了一朵盛放的花,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美感。 王小康的眼神动了一动,他立马将扬起的拳头缩到身后,回了朱小勇一个狡黠的微笑。朱小勇继续一边踱步一边朗读,每次朱小勇一走远,王小康就会见机的向前移动一点,他又握起了他的拳头,额上新冒的汗珠在夕阳的照射下像水晶般的闪着光。 我们都屏住呼吸,聚精会神的看着眼前这场紧张的让人近乎窒息的“游戏”,大家都不自觉的缩起了身子,甚至连嚣张的二杆子也不自觉的侧过身体,仿佛随时都准备逃走一般。从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一定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王小康用笑容轻易的骗取了朱小勇的信任,他越来越逼近零点,只要朱小勇再踱步向前,他立马就能突袭成功。大家的心都被逼到了嗓子眼,人群里安静的让人害怕,一种紧张的空气刹那间弥漫了整个活场。 “跑啊!”王小康一把逮住朱小勇的背包带,顺势将它抛到我们头顶,一边疯跑一边大叫,“杆子哥,接住!” 大家都逃命般的四散开去,我怔怔的站在原地,完全的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只见朱小勇炮弹般的射出来,他猴着腰,头发像雄师般的狰狞开来,粗壮的胳膊猿人般的拦在胸前,口里嗷嗷直叫,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二杆子一见朱小勇红通的脸,立马面露惊色,他一闪身躲开朱小勇,将书包又顺势回扔给了王小康,并威胁他道:“王小康,你今天要是给这个傻子逮住了,你就不是娘养的!” 王小康略微犹豫一下,立马拔腿就开始疯跑,他身材矮小,并没有二杆子跑的快,但是及其的灵活,他很快就穿过小卖部和朱小勇家的巷道,把朱小勇引到了他家屋后的竹园里。我们赶紧一窝蜂的跟了上去,朱小勇身材粗壮,根本就不适宜在密集的竹园里穿行,他渐渐开始处于劣势,王小康则小人得势,开始不住的在竹子后面对着朱小勇做鬼脸,他高举着手里的书包,仿佛在张扬一面胜利的旗帜。 大家都争先恐后的涌到王小康身后,开始捡地上的小石子去扔朱小勇,整个竹园里都回荡着他们的笑闹声。我默默的站在原地,脸上是铁一般的沉静,我的那些小伙伴们,他们脸上的笑狰狞的就像魔鬼,我一直自信自己是一个天使,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跟他们绝不是同一类人,我只是又弱又胆小而已。 朱小勇发疯般的在密集的竹园里乱窜着,他身上的校服被刮破,白色的碎布像孝带般的飘飞着,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及其的悲状。 “来啊!来啊!”王小康高扬着手里的书包,兴奋的在竹林里跳上跳下,“你不是很能跑的吗?怎么不来了?大傻子!” 朱小勇气的双脸紫胀,他奋然向前,撞过一个又一个竹杆,竭力的冲王小康扑过去,整个竹园里都回荡着竹叶摩擦的沙沙声,像极了一首曲调悲壮的挽歌。当这曲挽歌终于戛然而止的时候,朱小勇的蛮力终于被使尽,他被斜卡在了三根竹子中间,宛如制作竹篾时,那镶在竹根间的竹片,再也动弹不得了。他红着眼,竭力向前,口里嗷嗷直叫,那根较细的竹子被带弯,不停的在我面前搅动着,让我的心里一阵震颤。 二杆子一见朱小勇的窘像,立马连声拍手叫好,为了抢回刚才的面子,他一把冲到人群的最前面,夺过王小康手里的书包,向前两步,弯下腰,露出一脸张狂的疯笑。他用木棒撬起朱小勇的脸,将书包掉在手上,开始故意的在他面前打晃,朱小勇将手伸的老长,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书包,因为用力过度,他的身体很快像麻花般的别在了竹子间,一阵竹子被拧过度的脆响响彻在整个竹园里。 “哈哈哈!”二杆子将手里的书包甩的团团转,像电视剧里所有得势的坏人那般狞笑着,他丢掉手里的木棒,伸手轻拍着朱小勇的脸颊,满脸不屑的说,“跟我斗,你找死!” 朱小勇只有一只手能活动,他不顾扭曲的身体,极力的向前狂抓着,他说话一向口齿不清,逻辑混乱,可是那一次,我们却都听得特别清楚,他不断重复着的只有一句话:“求求你!把书包还给我!把书包还给我!”混浊的泪从他的大眼珠里漫了出来,滴到了竹根处的一块石砖上,石砖上的灰尘被浸湿,宛如晕开的墨汁,渐渐蔓延了整个砖面。 人群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朱小勇流泪,大家不觉都动了恻隐之心,都像做了错事般的深低下头,同时用余光小小心心的去瞥二杆子的脸色,仿佛在向他发出某种无声的请求。 “看什么看!”二杆子生性张扬,是那种典型的打死也不会服错的主,一惯的作威作福的让他变得非常的个人主义,他猛的回过头,恶狠狠的白了我们一眼,显然丝毫没有要手下留情的意思。 他转过头,恶狠狠的看着泪流满面的朱小勇,就像猛兽省视自己戳手可得的猎物般,也许在他的人生字典里,根本就没有怜悯这两个字,所以他才会成为我们这群人中的老大。他再一次猴下腰,将脸向蛇一般的伸的老长,不停的摆弄着手里的书包,鸡眯小眼里射出两道光,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朱小勇,开始邪恶的咧嘴而笑。 朱小勇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敌意,他死命的扯动着身体,带的三根竹子的竹尖拼命的在高空里打架,刹那之间,整个竹园里都纷飞着被扯落的竹叶。 “杆子哥,算了!”王小康向前两步,面露愧色的对二杆子说,“把书包还给他吧!他其实也挺可怜的!” “妈的!要你管!”二杆子回过头,顺手削了一下王小康的头,“这点子不是你想出来的吗?怎么了?怕啦?” 二杆子的话刚一落音,我们就看到他身后的朱小勇突然埋下头,勾起地上的石砖,极力的向前绷直身体,像铅球手般将手里的石砖掷了出去。二杆子回头,石砖在空中划出一道短而优美的弧线,准确无误的砸在了他的右脑门上。石砖应声落地,二杆子的脑门被砸破,那迸涌而出的血,像无数把骇人的红色尖刀,把他的脸切成了一个并未掰开的黄色西瓜……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西边天上残霞殆尽,原野雾气烟然,隐隐的夜幕如轻纱般的笼罩了整个竹园,风从远野里幽幽的荡了进来,撩的头顶的竹叶窸窣作响,昏暗的光线让整个林子看上去及其的诡秘。我们惊魂未定,大叫着四散而逃,就在我要穿进巷子里的时候,我看到朱小勇终于伸手够到了地上的书包…… 当天晚上,我窝在奶奶温暖的怀抱里,满脑子都是二杆子鲜血肆流的脸和朱小勇如竹篾般扭曲的身体,窗外树丛里,是浅浅的一弯勾月。夜已经渐渐的深了,万籁俱寂,从远处街巷里传来了隐隐的犬吠之声。 “孙儿,你怎么了?”奶奶不停的用手轻拍着我的后背,“怎么老是瑟瑟发抖?谁吓着你了?” “奶奶,我怕!”半睡半醒之际,我惺忪着眼,模模糊糊的答。 “怕什么?”奶奶用手抹去我额上的汗,“别怕!别怕!奶奶在这!” “我怕!”我的身体在床上急剧的抖动着,很快缩成了一个人肉小球。 “谁吓着你了?”奶奶扳正我的身体,不停的晃着我的脑袋,直视着我不停翻白的眼,“快醒醒,谁吓着你了?” 我无力的垂着脑袋,微张着眼,惊魂未定的大叫:“二杆子流血了!朱小勇流泪了!快跑!快跑!二杆子流血了!主小勇流泪了!” 我的身体抖动如同筛糠,梦魇把我折磨的语无伦次,我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努力的想跑出那片阴森恐怖的竹园,可是我就像被人逮住了一只脚,无论我怎样的挣扎,我都逃不开那两张脸…… 我用双手勾住头,开始在床上拼命的翻滚,模模糊糊中,我听到有人下床撞动东西的声音,一张无比恐怖的大脸很快向我罩了下来,就在我准备高声尖叫的时候,无数清凉的水滴突然打在了我的脸上,就仿佛阴森的竹园里突然淌过一条潺潺的溪流,将我从梦境带回了现实。 房间的灯光很亮,打的我的眼睛一阵刺痛,我吃力的睁开眼,就见奶奶正满脸慈爱的盯着我,她苍老的脸上挂着无数晶莹的小水滴,像极了璀璨发光的白水晶。奶奶的手里端着一碗水,我很快明白过来,刚刚把我带离梦境的,不是潺潺的溪流,而是奶奶口里喷出的水雾。 我一把扑到奶奶的怀里,泪如泉涌,就仿佛胸口突然卸下一块重石,我虽然满脸是泪,心里却觉得无比的轻松。 “奶奶,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好可怕好可怕的梦——”我的眼神渐渐放空,“我梦到了杆子哥,梦到了朱小勇——奶奶,我太害怕了!” “怎么了?”奶奶有意的晃动着我的胳膊,大概是担心我会中邪,“二杆子又欺负你了?” 我摇摇头,又窝进奶奶怀里,梦里的竹园渐渐的从我的脑海中淡去,月亮已经漫过了树梢,窗框旁边的大钟里,时针才刚刚走到“八”的位置。从我睡着到现在,总共也才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可是我却累的仿佛在竹园里奔跑了一个世纪,恐惧驱散了睡意,现在的这个时候,我的小脑袋比任何时候都要来的清醒。 “奶奶,”我睁着童真的大眼睛,脸色渐渐的缓了过来,声音也开始变得无比的轻柔,“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吧!”奶奶轻拍着我的后背,她的怀里有一股隐隐的汗的温香,“只要你不再胡思乱想,奶奶什么都告诉你。” “为什么大家都说朱小勇是傻子?他真的是一个傻子吗?” “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奶奶低下头,直视着我的眼睛,“你是不是也跟着别人一起去欺负朱小勇了?你才上了几天学?怎么就跟着别人学坏了!” 我的脸色暗淡下来,奶奶的话让我无地自容,老师说朋友间要互相帮助,朱小勇也许算不上我的朋友,但他至少是我同队的大哥哥,我不应该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欺负。我从来没有欺负过他,我确信自己不是一个坏人,但是我刚刚成性的良心也同样告诉我——我也绝不是一个好人。我竭力的摆摆手,仿佛在推开某种良心上的责难:“我真的没有欺负朱小勇!我真的没有欺负朱小勇!奶奶你一定要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我的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 奶奶紧紧的抱住我的头,轻拍着我的后背,口里喃喃而语:“孙儿乖!孙儿乖!奶奶相信你!奶奶相信你!” “奶奶,那你能告诉我了吗?”我从奶奶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看着她深如墨塘般的混黑老眼,“朱小勇真的是一个傻子吗?” “你这些话哪里听来的?”奶奶尽量的放低声音,“你还小,很多事你还不懂,也没办法懂。” “他为什么老是要穿着那套校服?”我将手比齐在自己的小胳膊中间,“他的衣服都掉到这里了,老丑老丑了。” “老师今天布置的作业你做了没?”奶奶沉下脸,仿佛意识到了一点什么,“今天为什么回来的这样晚?是不是出去闯祸了?” 我昧心的摇摇头,用以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心虚,正当这时候,从远野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之声,还夹杂着女人尖声谩骂的声音。我一把扑进奶奶怀里,又开始一个劲的瑟瑟发抖,那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来到了我家门前的活场上。 “我今天非要打死你不可!”那是朱小勇母亲的声音,“你傻了就傻了,还这么不安生,给娘闯出这么大的祸,你给我站住!” 一阵笨拙而急促的脚步声在我家门前响起,我深埋着头,用眼角的余光小小心心的打量着窗外,一个大圆脑袋很快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朱小勇像犯人般的用手抱住头,正一边回望一边向后逃命。他的母亲很快跟了上了,她的个头太矮,我没有看到她的头,但是我看到了她手里高扬的木棍,宛如一根长在窗台上的鬼枝,恐怖极了。 “奶奶,我怕!”我将伸出去的脑袋收回来,双手环抱住奶奶的脖子,一惊一乍的说,“是朱小勇,奶奶你听,是朱小勇!” “你先下来,”奶奶松开我的胳膊,起身站起来向屋外走去,“奶奶出去看看,一定是朱小勇发病了,奶奶得去帮帮你朱婶子。” 我怔怔的看着奶奶的背影,聚精会神的听着窗外的一举一动,朱小勇和她母亲已经跑远了,我听到了堂屋门被风推上的声音,奶奶显然已经出去了。 我们跑出竹园的时候,二杆子已经倒地了,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完全把我们给吓懵了,近乎谁也没有想到要来去告诉大人,所以我根本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朱小勇的母亲下这种狠手,我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了,好奇心促使我跳下床,我鞋都没来得极穿,就急冲冲夺门而出,来到了屋外台阶上。 夜也经很深了,屋外刮起了很大的风,月亮已经升到了正天,隐隐的寒光如薄雾般的透下来,给人一种特别凄美的感觉。我缩着身子,像做贼般的隐身在门框处,小小心心的向奶奶跑的方向望过去。 奶奶的身影很快便没入了无边的黑暗中,她的脚步声越来越淡,接连不断的狗吠从远处传来,前街亮起了一大片的白帜灯,就仿佛烧起了一场无边大火,映红了半边天。 我钻出大门,来到活场中间的空地上,树丛里的“火”越烧越旺,狗吠渐渐平息,前面路上人声鼎沸,直觉告诉我,一定是出了大事了。我屏住呼吸,脑子里嗡嗡作响,正在这时候,从树丛里传来了朱小勇嗷嗷直叫的声音,接着是大人们争相劝架的声音,我想起了朱小勇母亲手中那根粗的像我大腿的木棍,心里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不一会儿,我们隔壁人家阳台上的路灯也全开了,无数的路灯渐渐汇聚成一片灯光的海洋,照亮了整个大道。我看到无数披着薄外套的乡邻在其间奔走相告,我很怕他们会发现我,也很怕奶奶看到我现在的这种样子,赶紧像老鼠般的溜回屋内,冲进房间,摔上门,拍拍脚上的泥土,跳上床,钻进被子,蒙住头,开始不住的喘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被子里烧的就像我家厨房的大灶,我虚汗直冒,头发全湿,浑身滚烫,身体也虚脱到了极点。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片竹园内,梦魇排山倒海的向我袭来,我翻着白眼,看着头顶渐渐暗淡下来的灯光,沉沉的睡了过去…… 正文 三章 红豆汤 我总是忘不了儿时记忆里的冬天,一夜醒来,大地银装素裹,瑞雪压枝,万物素雅如同褶皱不平的宣纸。当这张宣纸被人抹得扎实平整的时候,乡间大道就会整片起冻,每当这时,从村小学的教室里就会飘来悠悠的红豆香…… 那时候我刚满六岁,才刚刚上小学一年级,我的弟弟比我小三岁,表弟才刚满周岁。我的爸妈在外地打工,姑姑姑父也在外地打工,姑父的家乡在恩施山区,那里的生活条件特别艰难,为了让小表弟健康快乐成长,姑姑便将他托付给了我的奶奶。我的爷爷去世的很早,奶奶一个人带我们三个孩子,还要种家里的口粮田,她的时间非常的紧,她是一个大忙人。 我们村的小学在整个村子的正中间,走过去要近半个小时,那时候还没有修村公路,每次下雪,一旦泥路上的雪被踩扎实了,它们就会和路面整个的冻结在一起,经久不化。人走在上面,特别容易打滑,特别是小孩子,常常动不动就会摔倒。 村里的主干道只有那么几条,往往还等不到我们中休,整个路面就已经被踩得像石块一样硬了。一旦到了这样的天气,人们大都不愿出门,就算出门也会随身携带一根拐杖,大人们不敢走这样的路,我们小孩就更不用说了。 大人们没有办法,只得百忙之中抽空接送我们上下学,到中午饭点的时候,还会用保温盒给我们送来可口的饭食。我的奶奶要照顾两个弟弟,他没有时间接送我,更没有时间给我送饭,每次到了这样的大雪天气,奶奶就会托隔壁的王奶奶顺带接送我,当天早上,她会多给我五角钱,中午时到学校商店买一个奶油面包充作中饭。 这天中午,老师还在讲台上讲课,教室走廊的窗户上就已经趴了一大片家长,他们手捧温暖的饭盒,满含爱意的看着我身边的同伴。无数的饭盒叮叮咚咚,从扣盖的间隙里散发出不同的温香,它们不停的挑逗着我的味觉,也不停的提醒着我奶奶的缺席,她是我在家里唯一的亲人,可是她却没有给我送饭,每次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就会觉得特别失落。 “想什么呢?”老师很快发现了我在走神,她走到我身边,用手点了点我面前的桌子。 “老师,”童言无忌,我站起来说,“我饿了。” “专心听讲!你先坐下,”老师安慰我道,“很快就会吃饭了。” 我悻悻然的坐了下来,老师的话无意中触动了我心里的痛点,我根本就没有饭吃,我只能一个人到角落里啃干面包。 我的同桌晓霞就是王奶奶的孙女,每次下雪的时候,她的奶奶都不得不分心来照顾我。朴实的人总是宁愿自己的孩子吃亏,而不愿亏了别人的孩子,每次冰路上一起上下学的时候,王奶奶常常会为了照顾我而忽略晓霞,晓霞常常动不动就会跌倒。我和晓霞平时是最好的朋友,但是每次到了这样的下雪天气,我们牢固的友谊就会开始出现裂缝,晓霞觉得我分抢了她奶奶的爱。 “她才没有饭吃呢,她只能啃干面包!”老师走远了,晓霞冲周围的人耳语道,“她们家根本就没人愿意给她送饭,她每天都赖着跟我奶奶一起上学。” 大家都知道我啃干面包的事,只是谁都没有刻意拿出来说,晓霞的恶语中伤立马让这件事成了人群中最热门的话题。我的处境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你们说她是不是捡来的?”人群里有人看着我的背影小声议论道,“整个教室里就她一个人没人送饭,真可怜。” 大人已经全部进来了,他们近坐到自家小孩旁边,抠饭盒的声音此起彼伏。教室里升腾起了无数的白雾,小孩们端着热气腾腾的饭盒,争相的攀比自己碗里的菜肴,有红烧排骨,有酸菜鱼,有鲜肉丸,有小炒肉……大人们不想在他人面前露短,所以每次给学校的小孩送饭时,都会紧最好的菜做,自家孩子吃的好,大人脸上也会觉得有光。 我低头走在人声相夹的走廊里,饭香悠悠,菜香扑面,心里酸得无法言语。我真的好羡慕他们,他们都有着这般满怀爱心的家长。我知道,我的奶奶不是不爱我,她只是没有时间,但尽管这样,我还是渴望能在那趴满家长的窗外看到她,她手捧温热的饭盒,面带微笑,满脸焦急的等着我,等着我…… 我逃也似的跑出教室,到楼梯转角的便利店买了一个五角钱的奶油面包,上到顶楼下的那个楼梯转角,蹲到地上,流着泪啃了起来。风打的转角的窗户叮咚作响,寒风从玻璃与门框的间隙里透进来,与顶楼的天窗形成对流之势,我瑟缩在最里的角落里,冷的瑟瑟发抖。 回到家里,我仇视了一眼蹒跚学步的弟弟和摇窝里嗷嗷待哺的表弟,什么话都没说,趴到床上,没命似的哭了起来。如果没有他们,奶奶一定不会这么忙,只要奶奶有时间,她一定会陪我上下学,一定会给我送饭,那我再也不用忍受同伴的嘲讽和奚落了! 奶奶很担心,她蹲到床边,连连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奶奶的脸埋在日光的阴影里,看上去非常的沉郁,就像她的性格,一辈子为家不计付出,任劳任怨,直至满脸皱纹,青丝缭缭…… “奶奶!”我哭着说,“大家都说我是捡来的,说我没人疼,没人爱!” “谁说的?”奶奶不以为然的把我搂进怀里,“你是我们家的宝贝,奶奶疼你,奶奶爱你!” “那奶奶――”我欲言又止,“你为什么不给我送饭?人家都有家长送饭,就我一个人没有家长送饭,大家都笑我,晓霞还说我老赖着跟她奶奶一起上学。” 奶奶沉默了,她没有作任何解释,只是抱着我摇啊摇啊摇,直至我眼角的泪被完全风干。 第二天一大早,奶奶没给我中午买面包的钱,就直接让我跟着晓霞奶奶出了门,我以为是自己昨天的大哭惹奶奶生气了,所以也没有作声。我怕中午的时候饿肚子,所以忍着没有吃早餐,打算中午时候,用省下的两角钱,到便利店买袋点心面充饥。 难熬的中午照常的来了,面对同伴们热气腾腾的饭盒,我只有落慌而逃。我到便利店买了袋点心面,跑到昨天的楼梯转角,做贼般的吃了起来――我没法想象,当大家知道我可怜的只能吃点心面后,又会怎样的恶语相向。风又幽幽的吹了进来,它们冰冻了我的身体,也冰冻了我的心,我的眼泪再一次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道里传来。我的心一紧,赶紧将地上的点心面袋藏进了怀里,我很怕别人会发现我在这偷偷啃面。我擦干眼泪,假装没事人似的向下走去。我刚转身,就发现奶奶正眼含热泪的盯着我,我还没反应过来,奶奶已经拥我入怀,用带着深重悲腔的声音对我说:“孙啊!奶奶给你送饭来了!” 我跟在奶奶身后向下走去,奶奶弯驼着背,步履蹒跚,她的右手边掉着一个很大的步袋,里面应该就是给我带的中饭。 教室里的家长已经都走的差不多了,我把奶奶领到教室里,坐在了我旁边的凳子上。这是奶奶第一次来教室,同学们都非常好奇,他们争相的围过来,想看我奶奶究竟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奶奶松开布袋上的抽绳,从里面提出一个很厚很旧的不锈钢饭盒,然后拿出最底部的铁架,把饭盒摞到上面,又从口袋里取过一个小瓶,拎开瓶盖,往铁架底部的小圆盘上倒了一点什么东西,刹那之间,一股深重的酒精味四下弥漫开来。她划下一根火柴,只听噗嗤一声,柴尖上便窜起了拇指大小的火焰,奶奶将柴焰只略微的向酒精盘那么一靠,一股蓝红相间的火苗便顺势烧了起来。不多时,从不锈钢饭盒里传来一阵呲呲的沸腾声,一股红豆的清香透过盒体与扣盖的间隙传了出来。奶奶揭开盖子,最上一层是早已被蒸汽焖热的白米饭,白米饭边缘卧着几个老大的红烧鸡块,奶奶小心的将米饭过到我面前的桌子上,随着浅盒被拿起的瞬间,一股缭绕的白雾腾空而起,刹那之间,整个教室里都飘满了悠悠的红豆香。 “这是你爹小时候用过的饭盒,”奶奶慈爱的看着我,“上层饭盒的气洞还是你爷爷亲手拿铁钝敲的,他说这样热气上来的快――”奶奶睹物思人,想起了远在天堂的爷爷,她的声音里带着很明显的悲腔。 火越烧越旺,红豆很快熟透成沙,将整锅的汤汁染成了紫砂色,无数镶着豆沙的气泡在锅里起了又破,破了又起……奶奶用小勺在锅里搅了搅,沙状的汤汁清香四溢,宛若流动的紫色沙流,把大家都给看呆了,有好多同学的嘴角甚至不自觉的挂上了涎水。奶奶舀起一勺红豆,漫到我碗里的米饭上,热气腾空,清香扑鼻,我顺势擢了一下,入口成沙,易汤易面,美味不可言状。 伙伴们都馋得不行,连连的向我讨要。奶奶说那么大一锅我反正也吃不完,就用勺子舀了给大家解馋。大家赞口不绝,对我的态度也大为好转,都争相的要和我重归旧好。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奶奶说剩下的饭都不热了,便叫我把已经冷却的饭倒入汤里回煮。白色的饭粒热的在汤汁里轮番打滚,很快便和整个汤汁融为了一体,成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豆粥。 奶奶用浅层饭盒垫底,将汤锅从火架上端下来,摞到了上面,然后关上酒精炉的焰口,将酒精炉熄灭了。我放下筷子,接过奶奶手里的钢勺,舀出一勺,吹了吹,送到嘴边,又是另一番不可言状的滋味。 我喝完最后一口红豆粥,鼓着肚子,心满意足的放下饭盒,打了一个香甜的饱嗝。伙伴们都用一种羡慕的眼神望着我,红豆难煮,汤汁难熬,就算是在家里,大人们也很少会花功夫做这一道菜,送饭到学校就更不用说了,没人愿意图这样的麻烦。他们的家长都比我奶奶清闲,比我奶奶有时间,但他们都没有奶奶那么耐烦,那么的对后辈满怀爱心。我们中休有两个半小时,奶奶是等王奶奶给晓霞送完饭后,换了她照顾弟弟和表弟,才偷闲给我送的饭,奶奶给我送饭或许只发了不到一个小时,但是我相信,她一定为此而准备了整整一个上午,为的就是我能在这寒天冻地里吃上几口热饭热菜…… 从那以后,每当天寒地冻,奶奶的红豆汤便会成为冬日教室里最靓丽的一道风景。大家都非常的羡慕我,我再不是那个只能躲着啃干面包的可怜小女孩了,我是奶奶手里的宝,是大家争相追捧的“红豆小公主”。 时光荏苒,寒来暑往,转眼间我都上大学了。常年的寄宿生活改变了我原有的饮食习惯,我刚开始时常常会因为吃不着红豆汤而朝思暮想,后来习惯成自然,我对红豆汤不但不再想念,反而移情别恋,将对食物的相思之意转移到了戳手可得的各类快餐上,薯条、炸鸡、汉堡、寿司、火锅……让人目不暇接,欲壑难填,我追随着所谓潮流,迷失在快节奏的都市生活里,把自己吃的红疹满脸,大腹便便。我们总是那么的忙,我们没时间炖红豆汤,也没心思炖红豆汤,甚至浮华到沉不下心来,品一碗红豆汤…… 每次年里回家,寒风凛冽,奶奶总是会特地的为我熬一碗红豆汤。她总是在天黑前升好煤炉,红豆清好入锅,一炖到半夜,满屋飘香。奶奶总是能在半夜准时醒来,换上新的煤球,半封炉眼,将八分熟的红豆一焖到天亮,早饭时揭过一撩,熬汤成沙,清香四溢。 父母转行做了装潢生意,弟弟被接到了他们身边,表弟回了老家,为了稳定客户,父母一般要到除夕的前两天才能回家。那偌大的屋子里,平常时候只有奶奶一个人,现在又多了一个我,一个已经长大成人,却和奶奶渐行渐远的我…… 每次吃饭,奶奶都会做一大桌子菜,桌子当中的酒精炉上,一夜红豆终熬成沙,可是我却总是潦草吃下几口落筷,撇下奶奶一人独坐,面对热气腾腾的红豆黯然神伤。我太忙,我忙着看电视,玩电脑,耍手机,忙着网购、聊天、逛贴吧,时间永远不够用,我心永远那么浮华,我耐不住性子向奶奶倾诉爱意,沉不下心品一碗熬成沙的红豆汤。 每天夜里,梦回故乡,我都会想起教室里那锅清香四溢的红豆汤,奶奶慈爱的笑容,我天真满足的脸,唇齿间缭绕的余香……白天饭桌上,我迷醉在儿时的那锅红豆汤里,饥渴难耐,我迫不及待的舀过一勺红豆汤,学着儿时的样子,吹了吹,送到嘴边,擢下一口,同样的锅,同样的炉,同样的勺,同样的煮红豆的人,什么都没变,只是我却再也找不回梦里的味道。 风从院里鱼贯而入,打得奶奶的白发四下翻飞,红豆成沙不过一日,而正是这点滴的日日夜夜,熬白了奶奶的头发。我看了看奶奶暗淡下去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奶奶熬的红豆汤味道依旧,变得只是我的心…… 正文 四章 灭鼠记 我家的老屋是青砖和泥土砌就的土坯房,松软的屋土和丰硕的粮食孕育出了一窝又一窝的老鼠,客观一点来说,那时住在我家的老鼠绝对比人要多。 我那时刚满七岁,已经开始一个人睡觉了。我的房间紧邻穿堂,穿堂旁边就是家里的谷仓,老鼠贪食,那里又极具隐蔽性,所以老鼠都在那里安家。俗话有“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们以此来类比,假使我们紧邻的不是水而是老鼠,最先受害的也必然是我们,我的房间也因此成了老鼠频临的重灾区。 老鼠就像是赖在我家生活的寄生虫,它们乱吃我家的粮食不说,每到夜晚,它们还要成群结队的出来啃食家具。我们屋里每个房间的门上都有一个鼠洞,我的房间当然也未能幸免,每到夜里,它们就会来这里磨牙。 我刚开始非常的怕老鼠,后来见怪不怪,也就不怕了;老鼠啃食家具的声音脆而响,我刚开始还经常因此而失眠,后来习以为常,任由老鼠在我的房间里伐木磨牙,翻箱倒柜,我也照样能酣然入睡。这个并不算理想的情况很快就被一直肥硕无比的大鼠打破了。 那是寒冬的一个晚上,我刚刚关灯,那些老鼠就不期而至了。我听着那熟悉的磨牙声,渐渐的进入梦乡,开始和周公约会。我梦见一只硕大的老鼠,它正一个劲的在我的身上蹦,还趴在我的胸口,用嘴去杵的脸。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老鼠,虽然是在梦中,但我还是被吓住了。我一股脑儿的从床上坐起来,拉开灯,隐约就见一个庞然大物从床沿上窜了出来,由门洞跑了。我迷迷糊糊的,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倒头又开始睡。由于刚刚惊吓过度,我睡的并没有很沉,这次我感觉真真的,一只猫咪大小的老鼠,它正在我身上的被子上蹦,还不时的用嘴来杵我的脸。我一下子从床上窜起来开了灯,这次我看的也真真的,这只老鼠有两掌长,眼睛又大又亮,身上的毛又长又粗又黑,身后的尾巴像极了一条游走的小蛇,恐怖极了。 我跑到前屋叫来奶奶,把刚才见到的大鼠对她讲了。奶奶听后满脸的不相信,十分肯定的对我说:“世上哪有这么大的老鼠!”竟管是这样,奶奶还是决定留下来陪我。 那天晚上,我急于想证明自己的想法,近乎整晚都没有合眼,但那只大鼠却始终都没来。我第一次的开始讨厌老鼠,觉得它们太狡猾了,就只会欺负小孩子。 这只老鼠一直闹了我半个月。由于长期的睡眠不足,我的眼睛上总是挂着深重的眼袋。同学们都追着问我到底怎么了,我便把那只可恶的大鼠对他们讲了,可他们跟奶奶一样,根本就不相信我,还说我真会编故事。 我开始痛恨那只大鼠,并预谋着来捉住它。 这天夜里,我将头紧邻着房门,用被子蒙住身体,假装睡着,准备给这只可恶的老鼠来个瓮中捉鳖。 大鼠不知我的计划,它显然非常的小看我,关灯没多久,它就又蹦到我身上来了。我一下子从被子里窜出来,用事先准备好的红砖堵住了门脚的那个洞,然后打开灯,在屋里大叫奶奶。我将老鼠赶到柜子里,打开门让奶奶进来了。奶奶没见着方才的情景,依旧不是很相信我。我带点赌气的样子,抄起一根扁担就一个劲的向书柜上砍。那只大鼠显然非常的怕奶奶,也非常的沉的住气,它躲在柜子里,任凭我怎样敲打,它就是不出来。奶奶觉得我有点胡搅蛮缠,转身开门想走。我感觉自己受到了奶奶和大鼠的双重伤害,我真的变得胡搅蛮缠起来,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死命的嚎哭。 奶奶仿佛是为了让我死心,她叫我让到一边,用尽全力将那个柜子移到了房子中间。就在柜子落地的那个瞬间,一只硕大的老鼠横冲进床底下去了,而且我猜的果然没有错,这就是每天晚上吵我的那只老鼠。奶奶见了,不由大吃一惊,大叫道:“快点!把扁担递给我!” 我赶紧将扁担递给了奶奶。奶奶将床也移到房子的正中间,并将墙边的很多东西都清理掉了。她用我的袜子堵住玻璃窗户上的破洞,号召我拿着小木棍和她一起打老鼠。 我一件着那只大鼠就怕,根本就不敢主动去找它。奶奶觉察出了我的胆小,她一把夺过我手里的棍子,让我在门洞处把门,防止大鼠撞开砖头从门洞处逃跑。奶奶半蹲在地上,用扁担和棍子在地上轮番横扫。大鼠终于无处可躲,从床背下窜出来,开始在屋里上蹿下跳,屋里的很多东西都被它拌倒了。我吓的六神无主,每当大鼠往墙上窜时,我都会没命似的尖叫。奶奶左手拿木棍赶鼠,右手拿扁担发力,经过一番苦战,终于将大鼠逼到了一个墙角。奶奶扁担和双脚两种武器轮番使用,又经过一番恶斗,终于用脚后跟踩住了大鼠的尾巴。大鼠在地上死命的挣脱,奶奶怕它溜走,赶紧用另一只脚去跺它。大鼠疼的在地上一个劲的打滚,奶奶的脚终于吃不住力,它的尾巴终于摆脱了奶奶脚掌的束缚,开始向屋子里逃命。奶奶定睛会神,用扁担对中老鼠的身体就是一砍,大鼠终于在重伤之下瘫软了下来。奶奶怕它再次逃脱,又一连着给了它几扁担,老鼠的肚子被打破,里面的内脏挤了出来,掉到了地上。这只可恶的大鼠终于死了,可是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看着它那还在跳动的心脏,我心里真的有一点愧疚,我觉得我才是夺走它生命的罪魁祸首。 奶奶告诉我,那一定是一只鼠王,奶奶的脸上满溢着胜利的喜悦。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老鼠再光顾过我的房间,它们一定是被奶奶的英武吓住了。奶奶也因此成了我心中的打鼠英雄。 老鼠只是被奶奶吓的不敢出来,但并不代表它们就不存在,一段时间后,奶奶当初的威慑力逐渐开始降低,老鼠们又开始猖獗起来。它们偷吃稻谷,毁坏屋梁,贪食饭菜,吓唬小孩,无恶不作。 我们家里只有一个奶奶,却有无数只老鼠,老鼠们最终以数量优势在我家取胜。奶奶被逼无奈,在集市买过鼠药,在小卖部买过沾鼠板,也学别人在墙角洒过石灰……但这一切一切的措施,对那些疯长的老鼠来说显然收效不大,一段时间后,家里的老鼠不减反增,鼠患也越来越严重。 那年夏天,我和伙伴们在屋后的竹园里荡秋千,一只大灰猫突然出现在了我们的视野中,它的肚子上掉着一层厚厚的皮,显然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猫是一种聪明且通人性的动物,我和它仅仅对视了一眼,它就仿佛感受到了我的善意,飞一般的奔到了我身边。我觉得它特别可怜,于是将自己宝贵的华夫饼撇了一半给它,它感激的看了我一眼,立马开始狼吞虎咽。 从那天起,那只灰猫就一直在我家周围转悠。奶奶一见了灰猫的肚皮,又将它抱起来掂了掂,立马断定这是一只“离家出走”的老猫。奶奶也非常可怜它,又基于家里鼠患成灾的情况,我们就收留了它。虽然灰猫可能已经很大了,但我和它才刚刚认识,我还是给它起名叫小花。 小花很听我的话,无论我到哪里,它都会屁颠屁颠的紧跟着我。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个迎接我的也是它,它总是半蹲在台阶上,满怀期待的望着路口,一见了我,就摇摇尾巴,炮弹般的射到我跟前,开始不住的往我的腿上蹭…… 我将小花的家安在我的床边,还亲自给它做一个毛毯垫,小花很喜欢在里面睡觉。为了方便小花抓老鼠,我房间的门就再也没有关过,但是老鼠们却都非常识相,它们也再没踏足过我的房间。每天晚上,我再也听不到那讨厌的磨牙声了,取而代之的,是小花温柔可爱的喵喵声。 猫是狗的天敌,自从小花来到我们家,那些老鼠都变成了惊弓之鸟,再不敢出来胡作非为了。小花无疑比奶奶更具威慑力,它也是我心中当之无愧的灭鼠英雄。 小花绝对是猫类中的模范标兵,它来我家不到三年,家里的老鼠就彻底灭绝了,小花也因此成了我们家的大功臣。 经过三年时间的相处,大家都和小花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我眼见着一天一天的大了,小花却日复一日的衰老,大家都很担心它。 一天放学回家,我们家门口突然就不见了小花,我感到非常担心,直觉告诉我,小花一定是生病了。我寻到后院厨房,终于在做饭的奶奶身旁发现了小花。奶奶告诉我,小花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我心疼的看着生病的小花,它无力的趴在灶前的一张毛毯上,苍老的眼里满透着疲惫和不舍。我蹲下身,深深的凝视着它的眼睛,爱怜的抚摸着它厚厚的皮毛,用手善意的轻拉着它的耳朵,真希望小花能立马好起来。小花已经走不动了,它轻轻的叫着,用眼睛深情默默的望着我,用以来表示它内心的感激。 那天下午,我一刻也没有离开小花,心情也显得非常低落,奶奶也很担心小花,又看到我这个样子,她的心情也非常不好。我们很怕小花的病情会越来越严重,于是决定要把它带去看医生。 我们村非常的偏,根本就没有兽医院。奶奶和我都不太懂,就把小花抱到村上的小诊所去了。医生也从来没给动物看过病,自己也没有把握,在我和奶奶的极力央求下,医生决定还是试一试。他给小花注射了一只青霉素,叫我们回家看情况。 我和奶奶抱着小花回了家,心里一时也七上八下的。过了大概两个小时,小花突然就能走了,它用身体不住的蹭着我和奶奶,向我们表达着它的爱意。 那天晚上,我将小花的小毛毯铺在床上,和它一起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醒来,我居然发现小花已经死了。它的身体冰冷冰冷的,眼睛安详的闭着,身上的毛发在朝阳的照射下泛着一层温暖的光泽…… 我的眼泪再也不可抑制的流了出来,我对着小花的遗体,哭了整整一天。奶奶和我一样,也特别舍不得小花,但她毕竟比我要理智,到了天快黑时,她建议我将小花的遗体埋葬,好让它入土为安。 我们将小花葬在屋后的竹园,这个我们初次相见的地方。这是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生离死别,这只可爱的灰猫,它是我们家里永远不可或缺的一员,是我们心中永远的亲人。 正文 五章 钓龙虾 我家门前有一条小河,河里有很多很多的龙虾,大家都很喜欢在那里钓龙虾。 小时候,我家很穷,爸妈又要供我们读书,家里常常入不敷出,我每天都没有零花钱。我最好的朋友叫朱小雅,她家有一栋漂亮的小洋楼,和我们家只隔着三户人家。 小雅家非常有钱,她每天都有一块钱的零花钱。在那时的困难时期,一块钱可以买两碗汤面,二个奶油大面包,五袋点心面,十根辣条。一个小孩子手中若有一块钱,他绝对是我们中间当之无愧的富翁。 小雅总是有钱买很多很多的零食,而我则只能在一旁干看着流口水。有时候,她会把每天的零花钱留一半,攒起来来买飞行棋、弹珠、彩色水笔……那更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既羡慕她又嫉妒她,虽然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小雅的爸妈常年都在外地做生意,家里大多时候都只有她爷爷和奶奶两个大人。我每天都去她家邀她一起上学,她奶奶和我非常熟识,也对我非常的好,有一天早上,她甚至还给了我两毛钱,说是送给我零花的。我当时只有八岁,根本就不懂事,就接下了。我喜不自胜,一到学校就用那两毛钱买了两根辣条,坐在座位上狼吞虎咽起来。小雅当时也只有八岁,也不太懂事,就把她奶奶给我钱的事对大家讲了。 这样的事看似无关紧要,可是对于我们这群尚不成熟的小屁孩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新闻。仅仅半天时间,这件事情就在全班传开了。大家对此议论纷纷,有人着意的向我表示可怜,好像是在笑我家穷;还有人干脆说我不知羞耻,居然敢接别人的钱。 我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我将剩下的一根辣条扔进了垃圾桶,坐在教室里流了一天的眼泪。 小雅不知自己的无心之言会给我带来如此大的伤害,她对此感到非常愧疚,放学后,她甚至还亲口跟我道了歉,但我还是没有打算原谅她。我看着她马尾上的漂亮头花,身上崭新的牛仔外套,脚上锃亮的皮鞋,怨恨和嫉妒一同在我的心里开始膨胀,我死命的盯了她一眼,着意的快跑两步,将小雅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这是长这么大以来,除去病假日以外,我第一次没和小雅一起回家。看着她孤单而又落寞的身影,我一方面觉得特别解气,另一方面又觉得很难过。 那天晚上,我不可避免的失眠了。这是我近十年来,第一次开始体会到贫穷的辛酸。小雅奶奶给的那两毛钱,仿佛有千斤重般,它们沉沉的压在我的胸口,让我根本无从释怀。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想办法将那两毛钱还给她奶奶。 天气一天一天的热了,我们家门前的那条小河又开始鼓泡了,有时不经意间从那里走过,都能看到水底密集如卵的虾群。 我们同队的哥哥姐姐们也都开始积极行动起来,他们从牛栏粪土里刨来肥硕的蚯蚓,用毛线将他它们绑成一小捆,将之束在麻梗上,做成了一只又一只的钓虾杆。 在我们那,没有超过十岁的小孩子,父母向来是不让我们到水边去的。我没有告诉父母那两毛钱的事,跟他们做了千万次不会落水的保,他们才对我下了赦免令。我准备钓龙虾来卖钱以此来偿还小雅奶奶给的那两毛钱。 我的力气很小很小,既使不动钉耙,也使不动锹,找蚯蚓便成了我必须攻克的第一关。我想起了我家旁边的那条巷子,那里沉积的砖块下面就有很多蚯蚓。我从家里寻得了一把小铁铲,飞一般的向巷子里跑去。 事情的发展并不如我想的那般简单,沉积的砖块下面确实有很多蚯蚓,但大多都是那种细小的红蚯蚓,很少能见到钓龙虾用的那种土蚯蚓,就算有也都非常的瘦小,身上的圈鳞闪闪发光,比大蚯蚓看着还吓人。 我一直翻找了半天,才勉强找到了一小碗瘦小的土蚯蚓。我从材火房抽来三根麻杆,又向妈妈要了一些毛线,克服心中的恐惧,将蚯蚓绑了上去。我从后院提来一个小桶,扛着我的那三个钓杆,兴致勃勃的向河边奔去。 小河边上有两棵老龄的歪脖树,它们繁茂的枝叶避荫了半河的水生生物,树上阴凉舒服,树下虾群众多,哥哥姐姐们常常会为了争那棵树而吵的面红耳赤。现在,树上的枝桠处都坐满了人。小河的周围也都围满了人,大家身旁都搁着一个大水桶,桶里响彻着龙虾争相攀爬的脆响。大家一见了我,都不由的大吃一惊,我无疑是所有人中个头最小的一个。 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们本家的堂哥一见我来了,立马将树上最好的位置让了出来。乡里的小孩,对爬树这种事大多无师自通,但这是我第一次爬长在水上的树,心里多少有点胆战心惊。我死死的把住树干,小心翼翼的向前移动,每次挪脚的时候,我都感觉自己要掉下去一般。我屏住呼吸,望了望水里密集的虾群,想起欠小雅奶奶的那两毛钱,心里突然就来了勇气。我将目光望向前面,平复心境,胆大心细的向前爬去。我挎坐在树杈上,从堂哥手里接过那三个钓杆和小桶,瞅中虾群的中心,将蚯蚓放了下去。 我将小桶挂在树杈上,开始平心静气的坐等龙虾上钩。不一会儿,其中一个钓杆就有龙虾在咬钩了,我忙里忙慌拉上来一看,居然是一个虾钳红黑的老龙虾。 在我小的时候,这几乎是一种普遍现象,我们那儿的龙虾都非常憨,即使你把它拉出水面了,它也会牢牢的抱住钓饵不松手,跟本就不知道逃跑。我钓到的这只老龙虾就是这样。 这是我第一次钓龙虾,更是我第一次坐在树上钓龙虾,无论是从操作技能还是从熟练程度来说,我都不是一个合格的钓者。我一见那个老龙虾,就一个劲儿的在树上欢呼,钓绳被我带的在水面上不住的打转,那只老龙虾也跟着一个劲的在水面上转圈。河周围的哥哥姐姐见了,都争相的提醒我:“快拉!老虾就要跑了!”老龙虾对大家的提醒不予理会,依旧抱着蚯蚓在水面上提溜转圈,当大家见老龙虾笨的不知逃跑的时候,都开始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我幡然醒悟,一边将龙虾向树上的桶口靠,一边担心的放声尖叫,我很怕这只庞大的老龙虾会跑掉。我手忙脚乱,又将钓绳拉的左右打摆,就在钓绳快到桶口的时候,那只老龙虾突然出不住重,从蚯蚓上掉了下来。 我遗憾的不住大叫,我本以为它会掉进水里的,没想最后它居然阴差阳错的落进了我的桶子里。我立马从尖叫改为极力的欢呼,河边有一位大姐姐告诉我,龙虾之所以能落进我的桶子里,完全是惯性使然。我又极力的欢呼道:“惯性万岁!惯性万岁!” 我钓的那只龙虾又大又红,大家都说它是河里的虾王,羡慕我好运气。大家一语中的,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的三根钓杆都不断的有龙虾光顾。夏天刚到,龙虾大多都没长大,河里以小虾居多。有一次,我甚至一次性的钓上来十二只小虾,它们通体发亮,密密麻麻的巴在蚯蚓上,像极了一只金黄的稻穗。我也像大人收稻一样,心里满溢着丰收的喜悦。 我的技艺和成熟度越来越高,河里的龙虾又多,没过三个小时,我的小桶就全装满了。大虾小虾争相在桶里打架,时常有虾子攀出桶沿掉进河里。 堂哥告诉我,这桶虾子至少可以卖五块钱,并答应明早会陪我一同去卖虾。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想着自己终于有钱可以还给小雅的奶奶了。我心满意足的提着虾桶,一步一步向岸上爬去。 我刚将虾桶歇到岸上,就见小雅急冲冲向我奔来了。她递给我一个棒棒糖,再次向我道歉道:“对不起!我们可以再做好朋友吗?” 看着她真诚的眼睛,我突然进动了恻隐之心。我软下态度,小声道:“那好吧!” 小雅喜不自胜,向前两步要来拥抱我。我接受了她的拥抱,对她报以一个爽朗的笑容。小雅欢喜过头,一不小心送了手,将手上的棒棒糖掉到了我身后的地下。她蹲下身要去捡,一没留神,屁股撞到了桶沿上,虾桶吃不住重,直接连虾带桶,全倾进河里去了。我弯下身要去抢,却只抢到了满手的空气。 虾子们如鱼得水,在河里争相游走,仿佛是为了重获新生在集体欢呼。我怔怔的看着这一景象,心里难受极了。在大喜大悲的两面夹击之下,我的心情变得异常躁乱,刚才的善解人意顿时荡然无存,我转身仇视小雅,冲她大吼道:“你给我赔!你给我赔!” 小雅摆着手连连跟我说对不起,但我却丝毫不为所动,我向前两步,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你走!我才不要跟你这样的人做朋友呢!” 哥哥姐姐们怕我俩真打起来,赶忙把小雅劝走了。看着她光鲜亮丽的背影,想起我那一桶落水的龙虾,想起我那泡汤的五元钱,想起在学校同伴的奚落,我真的恨死她了。 周一体育课,我一个人在操场玩双杆。我高坐在杆身上,看着底下欢快的人群,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我依旧在为那桶龙虾和欠下的那两毛钱而耿耿于怀。 经过那次的事后,已经很少有人愿意跟我玩了。小雅仿佛发现了我的孤单,她从人群里抽身向我走来。我背过头,跟本没打算理她。她也根本不理会我的这种态度,径直怕爬到双杆上,挨着我坐了。 “我不是故意的,你能原谅我?”她再次真诚的对我说。 我满脑子都是那泡汤的五块钱,根本就没有心思来想什么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我从双杆上跳下来,转身想走,可是余光却不由自主的被掉着双腿的小雅吸引了——假使我回身推一下她,她立马就能掉下去。 我鬼使神差的向小雅身后靠去,想起她这段时间来接二连三的伤害,我的心里真的很难释怀,仇恨和嫉妒促使我向她伸出了毒手。小雅吃不住力,身体重重的摔到地上,地上随即响起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之声。 下雅落地的那一瞬间,我就后悔了,我知道自己一定闯了大祸,因为怕受责难,我赶紧飞一般的向田野奔去。 我很怕父母会因此而责怪于我,就跑到村里的桥洞底下躲了起来。我靠在冰冷的洞壁上,将事情从头到尾的理了一遍,我渐渐发现,自己和小雅之间完全就是误会,我不该故意来去伤害她。 夜渐渐的深了,桥洞底下又阴又凉,而且阴风阵阵,非常恐怖。 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秉着豁出去的心态,从桥洞里钻了出来,在恐惧的无形逼迫下,飞一般的向家里奔去。 家里灯火通明,全家人都心事重重的聚集在门口。我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小雅一定是出大事了。我刚到家,小雅的奶奶就跟来了,她没好气的对我说:“我们家小雅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伤害她?” 我沉沉的低下头,并没有回答小雅奶奶的话,愧疚和悔恨盈满了我的心。 “你为什么要推下雅?”母亲从家里拿出一根木棍,训斥我道,“快说!” “小雅把我的龙虾倾进河里去了。”我解释道,“她没什么事吧?” “我们小雅骨折了!”小雅奶奶对我咆哮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连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母亲一边用棍子闷我一边重复,“你不是故意的!” 母亲异常生气,下手也特别重。小雅奶奶见了非常解气,背着手满意的走了。 “是她先把我的龙虾撞进河里的,”我忍着痛向母亲辩解道,“不然我是决不会推她的。” “龙虾!龙虾!”母亲边打边说,“以后再也不许你钓龙虾!” 母亲的痛打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从那以后,我和小雅再没说过话,我也再没钓过龙虾。那次钓龙虾的记忆被我深深的珍藏在心底,成了我一生都想要为继的梦想。 大一那年的暑假,我从武汉乘车回老家,车到家乡监利地界时,所经之处,到处都是坏死的河道和湖泊,显得分外荒凉。河道的水面之上,无一例外的漂浮着各类生活垃圾和脏乱的水草,一股深重的酸腐之气弥漫在整个空间之中…… 回到家里,我特地到乡野走了一番,才发现我们那儿也未能幸免。我一个人漫无目的走在乡道上,才发现曾经的潺潺流水已变成了沟沟臭水,垃圾和死草滞留在河面之上,完全不见了往日的澄澈景象。 我转了一大圈,最终在家门前的小河边停了下来。河里的水已几近干涸,河床里到处都长着各种不知名的野草,水面上密布着相亲们倾倒的各类垃圾,一些不知名的蚊虫纷飞在整个河面之上。 那颗歪脖树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圈又一圈的野草,它们又脏又乱又疯狂,使得小河与外界彻底的隔绝开来。一只大而脏的水牛正在河里吃草和擦痒,它将身体死命的向河里蹭去,水里的稀泥露了出来,一群苍蝇立马蜂拥而上…… 我怔怔的看着河里的衰败景象,眼前却不住的浮现出儿时钓龙虾的情景来,一切真的好像就在昨天。 从小到大,我只钓了一次龙虾,那是唯一的一次,也就此成了最后一次。 我沉痛的转过身,趁着记忆里残留的温热,快步向家里走去。 正文 六章 放牛 我的家乡土壤肥沃,气候适宜,是众所周知的鱼米之乡。我们家族的人几乎都以务农为生,为了尽可能的高效生产,大家合伙买了一头牛。大家都喜欢叫牠老牛。 老牛服务于我们六个家庭,牠的业务非常的繁忙。在农耕时节,大人们劳作后,至少可以偷空休息,老牛却不能,牠总是在各个家庭之间疲于奔命。 那年夏天,我跟爷爷一起去野外犁田。爷爷扛着重重的犁耙,将我放在老牛宽厚的牛背上,他牵着牛绳,一边哼歌一边领着老牛和我向田野进发。 老牛的心情和爷爷截然相反,牠刚刚才耕完另外五家的田,身体显得非常疲累,总也走不快。 我的心情也非常好,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坐牛背,那种居高临下,大摇大摆的感觉,总让人觉得特别牛气。我坐在高高的牛背上,感受着老牛粗重的呼吸声,用指甲爱怜的轻刮着牠的厚皮。看着牠瘦弱的身体,我突然意识到,老牛真的太辛苦了,我不该在这节骨眼上给牠增加负担。在我的强烈要求下,爷爷将我从牛背上抱了下来,虽然走路又热又累又苦,但我却觉得特别值得。 我们到达田里时,正好是正午,烈日当头,爷爷给我戴了一顶大荷叶,自己牵着老牛,下泥地去犁田了。 由于长期的超负荷劳作,老牛的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点。牠套着厚重的犁锁,像蜗牛般的,在泥地里缓慢的行进着,每走一步,牠都会发出粗重的喘气声。爷爷满头大汗的站在犁耙后面,见老牛久久都不肯走动,心里一急,又被烈日一烤,脾气也来了。他高举着牛鞭,对中老牛的屁股就是一鞭。每每这时,老牛就会在疼痛的逼迫下,向前走两步,疼痛一过,老牛就又走不动了。在接连的停滞后,爷爷的耐心终于告尽,他开始更频繁的鞭打老牛。不一会儿,老牛的屁股上就布满了鞭痕,可犁耙依旧只走了不到二十米。爷爷又急又气又火大又无奈,就在他高举牛鞭,准备故技重施时,我却愕然的发现,老牛大而黑的眼睛里漫出了两股泪,牠的眼神疲累与哀伤各为参半,看着叫人心疼。 我心里一惊,我怕老牛再次挨打,就乍呼的提醒道:“爷爷你快看!老牛流泪了!” 爷爷将牛鞭掷到犁耙上,转到老牛面前,一见牠果然流泪了,面色不觉一沉。他半蹲下身,伸手抹掉老牛眼角的泪痕,沉沉的对我说:“今天不犁了,回家!” 大人们忙于农务,常常会累的没皮没脸,他们无暇顾及放牛的事,便将这个重担交给了我们这群小屁孩。每天放学后,大家都会聚到老牛身边,由大孩子骑在牛背上领头,一群人你追我赶,兴冲冲向田野进发。 我们家族的小辈一共不下十个,大家都很喜欢放牛,更喜欢骑在牛背上放歌,这成了我们学业之余最好的娱乐活动。我是小辈中年龄第二小的,像骑牛背这种得意之事,向来都被哥哥姐姐们抢先,我只能在一旁望洋兴叹。 那时候,我最喜欢的歌叫《歌唱二小放牛郎》,那些骑不上牛背的日子里,我总是喜欢哼这首歌,于歌声悠扬的意境里,想象着自己骑在牛背上的场景,觉得那一定非常美妙。 时间就这样过了三年,我们家族的很多哥哥姐姐都陆陆续续的上了中学,那些抢先哥哥姐姐放假的日子,便成了我们这群小屁孩最期待的时光。 在大哥哥大姐姐缺席的日子里,我虽然能在后面小心的摸牛的屁股了,但是对于骑牛背这样的壮举来说,我还是争不过那些小长者。 六一儿童节眼见要到了,学校准备组织全校规模的六一表彰大会暨文艺演出活动。我是班上的学习委员,班主任曾多次邀我参加六一节目编排,却都被我婉言谢绝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做出了精心的规划,准备趁大家看表演的碴,抢先回家去放牛。 六一儿童节是专属于我们小朋友的节日,我也和大家一样,对那天的到来满怀期待。六一儿童节那天,我穿出了新买的大红色套装,套装的上衣是大娃娃领的设计,领子用金线勾出领边,右领角上还卧着一只小青蛙,下衣的裤脚也有金色勾边,大腿处各开两个外口袋,口袋上各饰一只雪白的蝴蝶结,非常的夺人眼球。伙伴们都非常的羡慕我,我也因此而成了人群中的焦点。 大家齐聚操场,分排坐在梧桐树下,共同等待着节目开场。我们班有一个男生叫李建雄,他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因为他的存在,我常常以一两分之差而错别第一名。汇演首先进行的就是期末表彰大会,李建雄再次毫无疑问的夺得了第一名,他上台领奖的那个瞬间,我也相应的听到了我的名字。我作为第二名上台领奖,与领奖下台的李建雄擦肩而过,心里总觉得酸酸的。 六一会演的精彩弥补了我心里的失落,在看了两个有料的小品后,我立马将方才的遗憾抛之脑后,开始没心没肺的和伙伴们一同疯笑。小品过后是歌唱表演,伙伴们都乐得忘乎所以,我则渐渐开始心不在焉。我总是不住的向高年级那边张望,生怕哥哥姐姐们会抢先,生怕他们会再次霸占老牛。 我如坐针毡,终于苦熬到了下午四点钟,还有两个钟头,会演就要结束了。我跟伙伴们打了个招呼,借着上厕所的由头,抢先溜了。 回到家里,我书包都没来得及放下,就飞一般的向牛棚奔去。老牛偏躺在一堆草泥上,眼里是惯有的沧桑和疲倦,牠一见了我,立马从地上窜了起来,显得异常的亢奋。我兴奋过头,根本就没想那么多,解了牛绳,拉着老牛向屋后的田野去了。 我以前总是跟在老牛的屁股后面,如今骤然置身于牛头前,眼见着牠那两只硕大坚硬的牛角,心里多少都有点害怕。我将牵牛的绳子放到最长,尽可能的与牛保持距离,想着等牠吃上草了,我就能去骑牛背了。一想到这,我心里不由美滋滋的。 我一路小跑,将老牛牵到屋后,那条绿草青青的大路上。老牛一见着草,不由两眼放光,开始一个劲的向前冲。我高举牛鞭,用鞭杆点地,示意老牛去吃草。老牛根本不理会我,牠眼神闪烁的看着我手里的牛鞭,依旧卯足了劲向前冲。我知道自己会错了意,老牛根本就没有心思吃草。我怔怔的望着老牛满溢着愁苦的脸,心下便以为牠是不堪生活的劳苦,想见机逃走。 我的心一下子就慌了,老牛是我们家族的顶梁柱,要是牠真的逃跑了,那我可就闯了大祸了。我心里一急,就对亢奋过度的老牛举起了鞭子。老牛白了我一眼,害怕的扭过头,转身着势要向回跑。我心里大叫不好,要是老牛往回挣脱了僵绳,牠还是要跑掉,我还是要闯祸,还是要受到大人的责难。 我使出吃奶的力气,紧把僵绳,身体后仰,以拔河姿势和老牛形成对拉之势。老牛强力的反抗,把绳子逮的一个劲打弹,我也被牠带的连连在地上跄步。老牛仿佛不达目的势不罢休,牠力大无比,我根本不是牠的对手,就在我以为牠要挣脱绳子逃走时,老牛却突然回身,头微微下仰,睁圆怒目,伸着两个锋利的牛角向我抵来。 我的心都被逼到了嗓子眼,我尖叫一声,一把扔掉绳子,拔腿就开始疯跑。老牛眼神犀利,牠下弯前身,疯了一般的在后面穷追不舍,显然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我的呼吸急剧加速,嗓子如火灼烧般的干疼,腿也累的不像是自己的,跑着,跑着,我的眼泪不自觉的流了出来——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结巴是我的同班同学,她因口吃而被我们冠以结巴的外号。大家嫌弃结巴说话吞吐,所以都不太愿意和牠一起玩,而且还动不动就欺负她。我当然也不例外。我总是在放学时候,号召大家一起去打她的后脑勺,再冲冲从他身边飞驰而过,只留结巴一人摸着后脑勺流泪。 结巴家的汗田就在我家屋后,她正跟爷爷一起在田里栽菜。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箭一般的向她爷爷飞奔而去。她爷爷立马就发现了我,他高举铁锹,快跑两步,以锹把示威,对中老牛的脊背就是一砍。老牛疼的跳将起来,牠将头下沉,着势想窜过来。结巴爷爷面不改色,他趁机里又给了老牛一锹杆,口中吼道:“你翘死呢!” 老牛身体一崴,呼出两口恶气,转身向田野里飞窜。牠的步子迈的大而重,显得非常的狂躁。 我无力的瘫坐到田埂上,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结巴见了,从竹篮里取过水壶,真诚的对我说:“给你!”我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咕隆咕隆开始猛灌。甘甜清冽的茶水顺着口腔漫进我的喉咙,来到我火般灼热的肚子,我贪婪的咽下水壶里的最后一口水,心态也渐次平复下来。 结巴爷爷走到我身边,关切的问道:“没什么事吧?”我擦干额上的汗水,摇摇头,喘气道:“没。”结巴爷爷看着远处飞奔的老牛,满怀爱意的对我说:“以后不要再穿红衣服放牛,牛会抵你的!” 我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向这个慈祥的老人露出感激的微笑。结巴坐到我身边,关切而好奇的问我事情的经过,她说话依旧的结巴和口齿不清,但我却一点都不觉得讨厌。那天黄昏,我们除了聊放牛的事外,还聊了很多以前我们想都不敢想的心里话。我心里觉得特别愧疚,结巴是一个善良的好人,我不该那么样来捉弄她。 结巴和她爷爷,就这样阴差阳错的成了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遇上他们,我很可能已经死在了老牛的牛角之下。 从那以后,我便跟结巴成了最好的朋友,而我也再没放过牛。我在害怕牛的同时,却始终都无法忘怀当初对牛背的深切渴望,也许正是这些不着边际的渴望,才让我的童年生活得以多姿多彩。 正文 七章 胖胖 胖胖是我们家的宠物狗,它胖而美丽,聪明而又重义,是一名忠诚的卫士和一名伟大的母亲。 那一段时间,我和奶奶的心情都不大好,因为我们家养的猫小花一个月前得病死了。小花虽然离我们远去了,但它和我们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却在我们心中存留了下来,我总是坐在家门前的台阶上,想起那只可爱的灰猫,一坐一想,就是一整个下午。 小花的离去在我幼小的心灵里豁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无论是好吃的,还是好玩的,亦或是家人的加倍疼爱,都无法填满我心中的情感空缺,小花就是小花,她是我独一无二的小花。 我的整颗心都在小花身上,根本就无心学习,成绩自此开始一落千丈。奶奶看着干着急,觉得无论如何也要把我从小花逝世的阴影里拯救出来。 时令已到深冬,天气寒冷肃杀,每天早上上学,无情的西北风就会一个劲儿的往我的胸口钻,它们冻结了我的身体,也冰冷了我的心,我总也高兴不起来。 伙伴们都新买了围巾,将其束在脖颈上,在抵御严寒的同时,更为自身增加了一大亮点。她们沉浸在新得围巾的快乐中,整天里总是笑呵呵的。 我们女孩子的围巾色彩艳丽,花样繁多,配色丰富,配饰适宜,非常的夺人眼球。在那些思念小花的日子里,能拥有一条漂亮的绒线围巾,是我唯一仅剩的念想。 奶奶显然看出了我的心事,她决定趁周天赶场的机会,带我一起去集市买围巾。 我们村人口并不很多,地方也较为偏僻,物质也相对贫乏,每次赶场,大家都不得不去临村的张场街道。张场街道离我们村大概有四公里,走过去约四十分钟,途径之地,皆是张场村的地界。村人赶场已赶了近百年,走这条路也走了近百年,所以大家和张场村的人都特别熟识。 奶奶拿着装菜的蛇皮袋走在前面,我将头窝进领口,低头走在后面,因为思念小花,一直到张场二队时,我们俩都没怎么说话。 天气非常的冷,张场村的人也都在堂屋烧起了火盆,一家人围坐了在向火。我和奶奶都不自觉的将目光落在了寡居的周姥姥家,她单一人坐在火盆旁,显的非常的孤单。她的身旁,趴着一只金黄的母狗,母狗的怀里,是五只可爱的小狗狗。 周姥姥也很快发现了我们,她站起身,问我们要不要向我。奶奶见我缩手缩脚的,赶紧连连点头应允。我蹲坐到火盆边,将手尽可能的逼进火盆,以享受那温暖的热气。奶奶在周姥姥旁边坐下,她们俩开始闲话家常。 “您家的狗什么时候下仔了?”我看着小狗的可怜样,笑着问周姥姥,“小狗好可爱!” “下了快两个月了,”周姥姥慈爱的问,“你们要吗?捉一只回去?” 我喜出望外的看向奶奶,想征求她的意见。奶奶希望小狗能弥补小花离去的缺憾,她爱怜的看着我,同意道:“捉一只就捉一只吧!有只小狗黏着你也好,免得你动不动就想小花。” 我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那窝狗仔,最终选定了一只金黄色的小狗。我将小狗从她母亲的怀里顺了过来,将之落在了我的双腿上,它的身体软而小,皮毛细而滑,鼻子黑黑,眼睛微张,两腮挂着细嫩的胡须,非常的可爱,而且还总是给人一种想要保护它的冲动。 奶奶说赶场时带着小狗不方便,就将狗狗先落在了周姥姥家,准备返回时再将之带回家。 我放下小狗,依依不舍的从周姥姥家走了出来,那只小狗见我走了,居然向前两步,仿佛在跟我告别似的。我突然就在它的身上发现了小花的影子,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一定会和这只狗产生深刻的感情。 我们到了集市,奶奶也终于给我买了一条漂亮的围巾,但我却并没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因为我将大多的快乐都留在了周姥姥家,留在了那只小狗身上。围巾能给我们带来温暖,但只在冬天,小狗能给我们带来快乐,却是一年四季。 回到周姥姥家,奶奶建议用蛇皮袋装那只小狗,我总觉得那样会搓伤它,于是决定要亲自将小狗抱回家。我将小狗紧紧的捂在胸口,感受着它心脏跳动的频率,感受着它身体里传来的温热,我们依偎在一起,共同抵御着刺骨的严寒。 小狗的母亲矮而胖,小狗长大以后,也矮矮胖胖的,非常可爱,我给她取名叫胖胖。 农村的家狗,忠心大人而依恋小孩,胖胖也像小花一样,每天上学前与我腿脚厮磨,每天放学后在家门口迎接我,用舌头不断的舔我的大腿和胳膊…… 胖胖填补了小花在我生命中的空缺,使我从失去小花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我将小花深深的珍藏在心里,将全部的爱意都转移到了胖胖身上。 我们队在村子的最北边,其中有一半都是我家的同族人,相互之间走动非常频繁,胖胖也一样,总时不时的到各家转悠。族人中只有我们一家在养狗,大家也都非常喜欢胖胖,胖胖不单只是我们家的亲人,也是我们叔伯兄弟的共同亲人。 那年夏天,村里发生了大规模的盗鸡事件,我们队的人都不幸中枪,只有我们族人因胖胖而躲过一劫。 清早时,大家在庆幸鸡鸭完好的时候,却无意中发现了胖胖的不对劲。胖胖的背上密布着很多斜状的鞭痕,那里的毛塌塌的,隐约还可见红色的血丝;它走路也非常不稳,时而遥,时而摆,眼神疲惫,很显然刚刚才经历过一场恶斗。大家由此断定,胖胖一定也中了盗人的迷药,但它坚决反抗,宁死不屈,在它狂犬的时候,盗人一定用东西鞭打了它。 胖胖一下子就成了大家心中的大英雄,大家待它更一日比一日好了。 在我们那里,流传着一种神秘而迷信的说话,说狗通阴阳两界,所以每当家里有人要迟世时,狗就会拼命的吼叫。 爷爷是夜里在野外劳作时去世的。那天天刚黑,胖胖就莫名其妙的开始吼叫,叫声凄婉迷离,非常的叫人担心。我虽然不信这些迷信之言,但心里到底存了芥蒂,觉得一定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夜里九点多时,我们家门口突然聚集了一大群人,大家哭哭啼啼的,显得异常伤心。有人跑来告诉我们,说我爷爷去世了。我们几个小孩一听,立马就开始嚎啕大哭。胖胖飞奔到人群里,更加厉害的开始狂犬。 爷爷的遗体暂放在堂屋的担架上,只等第二天法师来做法事超度。我们全家围在爷爷身旁,流泪的流泪,唏嘘的唏嘘,悲痛惋惜之情,以至极点。胖胖被挤的没有地方,它半蹲在爷爷的遗体下,止住了叫声。 爷爷是家里最疼我的人,看着爷爷渐渐暗淡下来的面庞,我的心里真的悲痛欲绝。我一屁股瘫软到地上,却意外的发现,胖胖将脖颈紧贴地面,正在默默的流泪。 胖胖的举动把大家都震住了,它不但对我们忠心,而且有情有意,真的非常难得。 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当它们真正的走进我们的生活,与我们朝夕相处,情意笃定后,它们就成了我们家庭中的一份子,成了我们真正意义上的亲人。我们族人待胖胖如此,其它人也必然这样,但我们却忽视了这一点,最终铸下大错。 那年秋天,我们村里来了一只肥硕无比的大狗,它老是缠着胖胖,要胖胖做它的女朋友。 肥狗的胸肉总是骠的在身体两侧甩,我们族里的小叔见了,就动了坏心思。一天夜里,他伙同其他几个小辈,用棍子闷死了那只肥狗,用以来解馋。 大家一听说有狗肉吃,都争相赶去分羹,我看了看蹲在地上的胖胖,愣是没有去。大家都说狗肉能去心汗,母亲不想亏了我,还特地从小叔家给我带了一碗。胖胖仿佛听懂了我们的话,她的眼神开始变得异常哀伤,我拒绝了母亲的好意,蹲下身,爱怜的抚摸着胖胖的皮毛,希望她能放宽心。我那时就已经猜到,那只肥狗一定已经是胖胖的丈夫了。 大家吃光了肥狗的肉,将骨头胡乱的弃在小叔家的活场上,看着非常的凄惨。骨头是狗的最爱,胖胖总是喜欢在那里转来转去,但却从来没动过活场上的一块骨头。 一个月后,成年的胖胖第一次的显现出怀孕的迹象来,她的身体骤然增肥,肚子也日渐见大,到年底的时候,她终于下下了第一窝狗仔,成了一位新进的狗母亲。小狗仔跟胖胖小时候特别像,矮矮的,胖胖的,绒绒的,非常招人怜爱。 村里的人一听说胖胖下仔了,都急相来我家求狗仔,小叔也不例外。他看了看瘦弱的胖胖,从她怀里抱过一只小黑狗,在欣喜的同时,眼神里却满透着愧疚。我想我们都知道小叔愧疚的原因,他因一时贪念而夺走了肥狗的生命,而那只肥狗,正是睡着的胖胖的丈夫。小叔给那只小黑狗取名叫小黑。 我总是想,如果狗也有人这般的思想,这场悲剧其实还在延续。胖胖的二主人是它的杀夫仇人,她的儿子小黑认了自己的杀父仇人做主人。如果胖胖想到了这一层,却依旧能淡然处之,以期自己的儿子小黑能有一个好的家庭,能健康快乐的成长,那么我只能说,胖胖真的是一位非常伟大的母亲。 我本以为一切要就此而止了,哪知没过一个月,真正的悲剧发生了。我们在家门前的小河边发现了胖胖的尸体,它的头被打破,身上遍布着鞭痕,破开肉绽之处,比比皆是。 大家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肥狗的主人来报仇了。我们几经打听,终于有了眉目,肥狗就是屋后张场村人家的。大家义愤填膺,将这件事闹到了张场村。肥狗的主人认为我们打狗在先,拒不认错不说,反拉了一帮人将我们倒打一耙,把我们骂的没皮没脸。个人恩怨最终演化成了村村恩怨,大家互不相让,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此闹掰。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和张场村的人都没再说话。 正文 八章 学习委员 小时候,我品学兼优,从学前班开始,我就一直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小学时代,这几乎是一种惯例,班长由男生担任,学习委员由女生担任,男生有事找班长,女生有事找学习委员,凭借优异的成绩和班干部的殊荣,我当之无愧的成了人群中最受追捧的女孩。 四年级伊始,我们班新转来一个穿着时尚的漂亮女孩,她的名字叫周梦洁,是校长的孙女,之前一直都在大城市读书。大人的世界总是比我们孩子的世界要复杂的多,我们的班主任没有按照学校的例行惯例,在黑板上标正字,集体投票决定班干部人选,而是按照自己的意愿,独断了班干部的人选。小学时候,我们的成绩一般不会有太大的波动,班干部一年年选下来,名单基本上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可是这一次,班主任似乎有意的要偏袒周梦洁,也似乎有意的要针对我,其它职位都是延用的上一届的人,单只把我从学习委员降到了组长,让周梦洁当了学习委员。 班干部名单公布的那天中午,教室里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我,眼里的惊讶溢于言表,他们已经叫了我四年的学习委员,这个结果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半仰着头,脑子嗡嗡作响,大家的惊讶让我愈发的坚定了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学习委员本来就应该属于我,班主任为了讨好校长,将这一殊荣授予了周梦洁,让我吃了哑巴亏。我忍住了没有哭出来,心里却委屈的像被大石头压住的皮球,上不能上,下不能下,走又走不掉,心里甭提有多难受了。 大家刚开始时都非常的同情我,整日里围在我身边安慰我,然而时间一长,大家便淡忘了这件事,不再那么的迁就我了。周梦洁的成绩并不好,但她为人开朗大方,又有很多我们农村孩子没见过的小玩意,大家会因为公事去找她帮忙,也会因为私人原因去找她玩,一天到晚里,周梦洁的身边总是围满了人。周梦洁不单抢走了我的学习委员殊荣,也渐次的取代了我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我讨厌她,凡是跟她说过话的同学,都被我当成了背叛者,我再也没主动理过她们。 慢慢的,我的朋友越来越少,周梦洁的朋友却反而越来越多,那些被我冷落的人都选择了到她身边寻求安慰。事态的发展很快让我意识到了这件事最本质的问题,我最大的敌人不是周梦洁,而是我自己的心,嫉妒会蒙蔽人的双眼,高傲会把很多关心我们的人挡在门外,如果我再这样浅薄下去,我将会失去更多。 一天中午,我主动的向周梦洁走过去,当时她的身边围了一大群人,周梦洁在人群里微微笑着,高傲如同公主,就像曾经的我一样。 “我希望我们能做朋友,”我伸出手来,真诚的对她说,“我真的很想跟你做朋友!” 周梦洁受宠若惊的从人群里走出两步,她紧握住我的手,回了我一个大大的笑容。教室里立马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这场冷战以我的最先示弱而结束,我和周梦洁不开心的过去就此翻篇,而我们的友谊,才刚刚开始。 期中考试很快的尘埃落定了,我又毫无疑问的夺得了全班第二的宝座,而周梦洁的成绩却还是很一般,连班级前十名都没排上。期中考试是最具权威性的考试之一,自从考试排名公布后,周梦洁就开始频繁的遭到大家的非议。一般来说,班干部都是成绩榜单上的佼佼者,周梦洁一般般的学习成绩和她身上的学习委员光环多少有点不相称。学习委员之争的话题再一次被炒的热火朝天,大家都倒戈相向,将矛头对准了身为校长孙女的周梦洁,说她不过是一个走爷爷后门,为自己谋私利的坏女孩。我终于用实力再一次的证明了自己,赢回了所有人的心,但是我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我总觉得周梦洁受到的冷遇多少都和我有关,我间接的伤害了她。 一天中午,周梦洁将我叫到学校操场,说是要和我谈心。我们俩个齐身走在操场上,初夏的风柔柔的拂过脸庞,阳光暧暧,脚底青草微弹,蝉声婉转,蜂环叠绕,野花放肆,在这样的美景里,人总是最容易敞开心扉。 “对不起!”周梦洁真诚的向我道歉,“我不该抢走你的学习委员,你确实比我要优秀。” “那是老师的主意,”时过境迁,我的心态早以平和下来,“跟你没关系。” “不——”周梦洁挣扎了一下,还是向我道出了心底的秘密,“是我跟我爷爷说的,我说我想当学习委员,我以为那样会很威风——” 周梦洁无力的蹲到地上,泪从她的眼里漫了出来,滴到了草尖上,卧成了一颗晶莹的露珠,在阳光下泛着夺目的光彩。 “我也有错,”我也蹲到地上,紧挨着她,“我不该嫉妒你,嫉妒你有那么多精致的玩具,嫉妒你比我受欢迎,嫉妒你是学习委员。” “不!”周梦洁很坦然的说,“你才是大家心中真正的学习委员,我不过是当了个虚名而已。” “当学习委员不一定要成绩好啊!你也有很多优点的,你开朗大方,”我敬佩的看着她,“而且勇于向别人敞开自己的心扉。” “真的吗?”周梦洁擦干眼泪,开心的问我,“你真的不怪我吗?” “真的!” 我们俩个又坐在草地上聊了很多其它的心事,所谓不打不相识,大概就是这样吧。如果没有当初的学习委员之争,我和周梦洁一定不会这样深交,一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坐在软绵绵的青草地上,在鸟语花香间,畅所欲言…… 第二天一大早,老师突然宣布要升我做学习委员,并让周梦洁顶了我的组长。大家纷纷用笑脸向我表示祝贺,我转头看周梦洁,她如释重负,调皮的冲我眨了下眼睛,仿佛再说:我终于把学习委员的位置还给你了。 我开心的笑了――我在重获学习委员殊荣,被公平对待的同时,还意外的觅得了一位良友,这才是最应该感到高兴的事。 正文 九章 捡钱 我的老家在偏远的农村,村民思想饱守,文化素质普遍较低,长辈们都没读过什么书,所以也不太注重子女的教育,特别是对于女孩子来说。 我们家族小辈众多,总共加起来不下二十个,其中只有五个女孩子,我大伯家两个,大堂伯家一个,二堂伯家一个,再加上我一个。我刚上小学的时候,大堂伯和二堂伯的姑娘就已经南下两三年了,那时候她们才刚刚十五六岁,她们都只上到了小学四年级。我的那些堂哥们则不一样,他们上初中的上初中,升高中的升高中,奔大学的奔大学,大人们总是勒紧了裤腰带,百分百支持,从来没有半句怨言。女孩子知事早,心疼父母,有的是自愿下学以减轻父母的负担,有的却完全是为家境所迫,我的三堂姐便是后者。 我的三堂姐在家里排行老二,她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妹妹。她学习刻苦用功,在家任劳任怨,为人温顺恭俭,是我们所有小辈的楷模。三堂姐比我大二岁,她的妹妹晓慧和我同岁,我们上四年级时她刚好上六年级,小学的四年里,都是她领着我们一起上的学,我们都很喜欢她。 我们村没有条件办中学,小学毕业的孩子都会选择到镇上去读寄宿中学。我们总是爱听堂哥们讲他们在学校的生活,镇上有宽阔的大马路,鳞次栉比的商店,学校楼宇众多,花团锦簇,这些都深深的吸引着我们,成了我们用功学习的催进剂。堂哥们比我们大的太多,他们很少愿意理我们这群小姑娘,三堂姐不一样,我们都是女孩子,年龄又相仿,如果她能顺利的升入中学,我们就能一次听个够了。四年级最末的那个月,我们都满心以为三堂姐会成为我们家族第一个到镇上去读书的女孩,所以我们总是整日的围在她的周围,缠着她给我们讲她从堂哥们那里听来的关于初中学校的故事。三堂姐非常的好学,每次和我们谈到升学的事时,她的脸上都会闪着耀眼的光芒。 我的爷爷是村上书记,父亲又有木工手艺,家里田地收成又还可观,所以我们家的条件相对来说比较富裕。那时候,村上刚刚开始时兴装家用座机,爷爷是领头人,我们家便成了队里第一个有固定电话的人家。从那以后,队里有一半的人都开始来我们家里借用电话,族里人就更不用说了。黑白电视在村里刚刚普及,外出接活的父亲又从城里采买了一辆二一英寸的长虹彩电,从那以后,我们家又成了除茶馆以外,村里最热闹的人家,一天到晚,总有川流不息的人来我家看电视。 四年级的那个暑假,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在深圳服装厂里工作的大堂姐打来的,她没有叫大娘接电话,却说是有要紧事找三娘。我跑到三娘家的时候,三堂姐正椅在门框上看夕阳,她的眼睛红红的,目光呆呆的,好像刚刚才哭过,而且很明显的有心事。 “三姐!”我叫她道,“大堂姐来电话了,说是找三娘有事!” 三堂姐抬眼看了看我,满脸的敌意,她并没应我的话,反而赌气般的一抽身走了。 我没功夫多想,跑进厨房把正在做饭的三娘叫了出来。三娘的脸色也很难看,她一听我的话,冲进堂屋里叫了一声三堂姐,便飞一般的向我家赶来。 三堂姐没有跟上来,三娘叫我去后院寻人,我遍寻了院子的每个角落,却依旧没有发现三堂姐的踪影。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亦亲亦友,最后,我在屋后的小河边发现了她,每次心情不好时,三堂姐就会去河边丢石子。她半蹲在小河边,眼神茫然的望着前方,时而低头扯地上的草尖,时而拽着石子往水面上掷,她的背影掩映在河边草丛里,看着非常叫人心疼。 “三姐,”我在背后唤她道,“三娘要你去接电话。” “不去!”三姐倔强的说,把所有的气撒到了我身上。 “你怎么了?”我在背后小小心心的问她。 “不要你管!”三姐重重的说。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远野里笼起了很大的雾,黄牛长哞,蛙声片片,树木渐渐晕成一片黑影,天眼见要黑了。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站在她的身后,陪着她,守着她,就像她小时候为我们做的一样,我知道一定是出大事了。 不多时,三娘也来了,她支退了我,说有事要找三姐谈。我假装进了院子,绕到她家的大门,穿过屋旁的小巷,闪身进了丛林,躲在了离她们不远的一颗桑葚树下。 “妈也没有办法,”三娘半蹲在三堂姐旁边,“妈但妨有办法,也不会提这个话,你哥哥马上要考高中,你妹妹还小——” “可是——妈”,三堂姐打断三娘的话,她怔怔的望着水上的圈圈涟漪,然后摇摇头,欲言又止,“算了!” “妈知道你心里苦,”三娘晓之以情,“但是做衣服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出路,你看看你大姐二姐,她们在外面赚得到钱,哪回回来不是有吃有穿的,你保准比在家里过得好。” “可是妈——”三堂姐猛的转头,倔强的看着她的母亲,“为什么是我?我的成绩也很好啊!” 三娘不说话了,她深低下头,过不久,我看到她用袖子挡着脸,正在暗自里偷偷抹泪。 “你大堂姐说了,”三娘站起来沉沉的说,“厂里现在正在在招工,紧早不紧迟,你在家准备个把星期,妈送你到镇上裁缝师傅那去学手艺,下月你大堂姐回家相亲,你正好随她一起去。”三娘说完这些话,也没等三堂姐应声,便转身走了。 天已经大黑了,一轮浅浅的勾月挂上了树梢,天上繁星点点,萤火虫在草丛里忽闪不定,夜色是那样的美,如同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我静静的看着河边三堂姐的背影。水声已经止住了,整个空间静的让人压抑,许久以后,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之声从河边传来,夜色朦胧中,三堂姐的肩膀抖动如同筛糠,我很想跑过去安慰她,但还是咬咬牙忍住了。 那之后的前三天里,三堂姐都没有出过房门,每次我们要来去邀她一起玩时,都会被三娘制止。没了三堂姐的带领,我们这群小姑娘什么也干不成,钓龙虾我们使不动钉耙,抓不着蚯蚓,摘桑葚我们没胆量爬树,只得用竹篙敲了捡地上的,组队跳绳我们编的草绳子总是半途散架,一向趣味无穷的暑假突然变得单调无聊起来。大家都觉得特别扫兴,便只得窝在我家里跟着大哥哥们看《黄飞鸿》。我们理解能力有限,又没有男子汉的那种豪情,看的并不十分有味。大哥哥们手上有没用完的生活费,他们常常会集体请吃冰棍,那才是我们愿意整日里和他们挤在一起的真正原因。 第四天下午时,三堂姐居然满面笑容的来了,她笑得是那样的甜,看着叫人心疼。晓慧性格大大咧咧,早将她姐要下学的事传了个遍,大家一见了三堂姐,都主动的给她让出了一条道,我们女孩子赶紧围了上去。 三堂姐又变得多言开朗起来,仿佛那三天的闭门不出完全就不存在一样,她很大方的告诉我们,下星期一她就要到镇上裁缝师傅那去学手艺了,也许过不了一个月,她就要跟着大堂姐进城挣钱了。我们这群小姑娘没心没肺,都在一旁闹着要糖吃,仿佛三堂姐已经挣到了钱一样。我也很想跟着她们一起闹,可是我怎么样也忘不了那天在小河边看到的场景,三堂姐落寞的背影,抖动的肩膀,沙哑的哭声,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我:三堂姐心里苦啊! 大堂伯的儿子大堂哥是从城里回来的大学生,他手上的零用钱最多,为人又大方,那天他不单请我们每人吃了一个冰棍,还余外称了五斤瓜子。大家都欢喜不叠,只有我一人叫苦连连。 自从我们家装上了大彩电,我爸妈的房间便成了大家的集体放映室,人多物杂,无论再怎么频繁收拾,房间里也永远都是那么的乱,地上也总有扫不完的垃圾。暑期正好赶上农忙,大人没闲功夫收拾,便将这个重大的任务交到了我身上。 《黄飞鸿》是一部典型的剧情片,大家都看的特别入神,女孩子们喜欢看其中古装扮像的美女,也很少会分心。每次我扫地,要大家挪脚的时候,大家的眼睛都从不离开电视。 我像往常一样从屋子的最里面向外扫,瓜子壳很多,震的到处都是,我不得不低头里去清床底和那些难扫的边边角角,就在我扫到最外的床边时,我偶然里从床脚扫出了一团钱,最外包着的是一张老版的二十,里面有多少看不清。大家频繁的在我家出入,或多或少都会落下东西,这样的情况我已见怪不怪,我抓起那把钱,起身冲大家嚷道:“谁掉钱了吗?” 我站在大家背后的床脚,前面正好有个衣座拦着,大家也许是没看到我,也许是没听清,也许是看的太入迷,根本就没人应我。好奇心促使我打开了那把钱,里面还包了一张十块,一张五块,三张一块,总共有三十八块,就在我举起钱准备再次询问时,一个自私的念头突然在我的脑海中闪过,我想起了自己锈迹斑斑的文具盒,想起了干油已久的彩色水笔,想起了已经抄满的歌词本,我小小心心的望了望前面的人群,将钱顺势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地扫完了,我回到人群中,心却再也平静不下来。我看着电视上那些色彩鲜明的人物图像,满脑子都是丢钱人知道丢钱后焦急找钱的身影,即使丢钱的不是我们家族的人,我也心不能安。我很想问究竟是谁丢了钱,可是手揣在口袋里,我怎么样也问不出,大家会怎么想我呢?即使现在交出了钱,大家见钱是从我口袋里掏出来的,也会明白我曾经有过私心。我想起了《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这首儿歌,想到了拾金不昧这个成语,想起了每次将捡到的东西还给伙伴们时他们脸上感激的神情,愧疚盈满了我的心,我觉得我变坏了。 时间被无线拉长,我如坐针毡,终于挨到饭点了。大人们纷纷跑到我家来喊人,人群逐渐减少,没人提丢钱的事,我定了定心,将钱藏到了我房间的饼干盒里。 我心不在焉,所以吃的特别慢,天已经大黑了,我却仍旧还捧着饭碗在房间里看动画片。我总希望时间能快点过快点过,这件事能早点翻篇,如果早知道捡钱是一件这么让人难受的事,打死我我也不会动私心,可是一切已经追悔莫及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我的饭碗刚刚见底的时候,三堂姐急冲冲赶来了。她一进门就问我有没有捡到钱,说她今天掉了三十多块钱,那是她妈妈准备送给镇上裁缝师傅的礼钱。我惊的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手里的碗应声落地,哗啦啦散了一地。 “你怎么搞的?”我问,“怎么掉这么多钱?”问这句话时我是真心的,我怪她的粗心,更怪自己一时的私心居然伤害的是我最喜爱的大姐姐。 我的反应太大了,三堂姐仿佛看出了一点什么,她死命的注视着我的眼睛:“你到底有没有捡到我的钱?” “没有!”我用坚决的回答掩饰自己内心的心虚,“我真的没看到啊!” “那你赶紧帮我找找!”三堂姐显然已经完全相信了我。我怀着复杂的心情,陪着她一起找遍了屋子的每个角落。三堂姐脸上的失望溢于言表,我真想冲到我房间将钱翻出来交给她,但只是迈不开步子,我太在乎她,更在乎将事情和盘托出后别人看我的眼神,我是一个小懦夫,我没有勇气这么做。 三十八块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那时候,我们小孩子一天的零用钱是两角钱,一碗热干面的价格是五角钱,三十八块钱对大人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对我们小孩来说更是一个天大的数目。大伯家境不好,三堂姐心里要面对的压力,绝对是我们无法想象的。 不多时,三娘也来了,一见地上的碗屑,又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大人经的事多,心里早已猜着了八九。我爸妈和爷爷奶奶也很快赶了来,大家把我围了个里外三层,都质问到底有没有捡到三堂姐的钱,说她今天就来过我家,一回家发现钱丢了,一路找过来都没有,一多半是落在了我家。 “没有!没有!”我遥着头,眼泪都被逼出来了,“我是真的没有捡到三姐的钱!”面对这么多人的质问,我更没勇气将钱拿出来了。我后来才想明白,我是一个好孩子,从我将钱装进口袋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大家看着我委屈的神情,立马就心软了,都争相的过来安抚我。三娘的脸色也渐渐的变的柔和起来,我的好孩子形象成功的骗过了大家,没人再怀疑我,而是转而将矛头指向三堂姐,怪她不该那么粗心丢了钱。 “儿啊!”三娘手扶在三堂姐的胳膊上,“妈是卖了家里自留的口粮才有的这三十多块钱,你哥哥报名要钱,你妹妹报名也要钱,等你外出那天,妈还要设法给你弄钱,你说——” 三娘的话还没说完,三堂姐的眼泪早已顺着眼眶漫了出来,在她的白旧T恤上晕出了两块手掌大小的暗影。我爷爷看不过,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说是借给三娘急用,等她们手上富裕了再还。三娘推脱不过,接过钱,牵着三堂姐走了。 我跑到家门前的台阶上,看着三堂姐低着头跟着她母亲向前走去,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我看着三堂姐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天早上,我正在家门前帮奶奶择菜,三娘领着三堂姐大包小包的走了来,说是要送三堂姐去镇上学手艺。三堂姐跟在她母亲后面,斜背着她的布挎包,曾经里面满满的都是书本,如今却满胀着布料衣衫,三堂姐眼框红红的,眼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忧伤。 我跑过去,牵起她的手,深深的对她说:“我会想你的!” 三堂姐摸了摸我的头,千叮万嘱,叫我一定要争气,一定要好好读书。我怀着愧疚和感激的双重情绪,认真的点了点头。 夜里躺在床上,我怎么样也睡不着,饼干盒里的那三十八块钱像千斤巨石般的压在我的心头,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忘不了三堂姐在河边孤单无助的身影,忘不了她在我家流下的眼泪,我没有勇气拿它们去买我喜爱的文具盒彩笔笔记本,也没有勇气将它们付之一炬,这件事已经彻底翻篇了,没人会再怀疑我,更不会有人再因为这件事而责备我,只是那些挥之不去的记忆,本身就是对我最好的惩罚。 第二天上午,我揣着那三十八块钱,操着一把小铁铲,借着挖蚯蚓的茬,来到屋后竹园。竹园很大,凉风习习,竹叶在枝头跳着绝美的舞步,窸窸窣窣,像极了人的脚步。我做贼般的环顾四周,用铲子飞快的掘了个洞,将那三十八块钱用塑料袋包好,按进了洞底,埋了起来,如同埋葬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以为我的记忆也会随之一同埋葬,可是不成,每当夜深人静,三堂姐孤单无助的身影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提醒着我曾经犯下的错误。 两年后,我顺利的升入了初中,三堂姐也渐渐的放下了心里的执念,成了一名地地道道的打工妹,我们的童年,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岁月,就这样永远的被定格在了时光深处。我们一年里大概会见一两次,距离带来了生疏,成长衍生了烦恼,我们都不再是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了。每次看到三堂姐时,她都穿着光鲜,脸上洋溢着迷人的笑容,然而我却总觉得那是另一种形式上的欲盖弥彰,半途而废的学业,是三堂姐心中永远的痛,也是我此生难忘的灰色记忆。 正文 一十章 乡戏 我出生的地方在偏远的农村,这里的物质和交通都极为受限,在电视没有普及之前,村民的文化生活都非常的单乏。也许正因为如此,乡戏才会给我留下如此深刻的映像。 秋日已尽,霜冻眼见要来,大人们加紧收了晚稻,在稻田里留下棋盘似的稻垛,一年中最长的农闲时节就要来了。 我的爷爷是村上书记,他的消息非常的灵通,戏班子进村,搭台宣传都少不了村委。我也沾爷爷的光,成了小孩中消息最灵通的人。 大人只有在好戏开场时才会亲临,小孩则不一样,从戏班子搭台的第一天起,我们就成了那里的常客。我们总是在戏台的脚空里穿进穿出,好似在闯迷宫般的好奇和欣喜。 我的奶奶是一个大戏迷,一听得戏班进村的消息,她就已经按捺不住了,总是不住的跟爷爷打听着戏班的开场进程。 戏班子进村,不单只拉动了文化消费,物质消费也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戏台搭到一半的时候,戏场周围的排挡棚也依次落成,它们在戏场周围圈成了一个大半圆,壮观极了。这些棚大多是外包给村人做生意的,有人营饭食,有人卖干货,也有人卖玩具……其丰富程度完全可以媲美街上的集市。 今年又与往年不同,我的奶奶也受到感染,决定加入这只庞大的贩卖大军。她从批发市场批来成袋的瓜子花生,将其分装进小号售卖袋,再将袋口紧贴钢尺对折,将折横于蜡烛火焰上迅速过火,只听滋滋滋的一声,胶袋就在高温下粘在了一起,封口就算完成了。 我的爷爷在村里极具权威,奶奶也沾爷爷的光,在戏台入口旁边谋得了一个临时的黄金铺位。 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经过三天的紧张筹备,戏班开场的日子终于来临了。我从学校回来的时候,我们家的人早都去戏场了,邻里上家也几乎见不到一个人。我将书包一把甩到桌子上,回身飞一般的向戏场赶去。 戏台已经全部搭好,戏台下面,人们用木柱和油布圈成了一个能容纳两千人的超级大棚,戏场也终于完工了。场地外围,到处都是早到的商贩和打闹的小孩,热闹极了。 奶奶在戏台的入口处对我招手,她面前的桌子上,是小山似的瓜子花生。在平常日子里,一袋瓜子和花生都只卖五角,到了唱戏的日子,大家沾了戏班的光,通常会将其涨价至一块。奶奶朴实,由此折中卖一块五两包。 爷爷正在戏场里面和戏班的人商量开场事宜,我趁着找爷爷的由头,跟守场的人打了个招呼,溜进去了。 戏场里没什么人,看上去分外的空荡,我绕过一排又一排的长凳,飞奔至爷爷身边,握着他的大拇指,指着戏台,撒娇道:“我要到上面去!” 爷爷摇摇头,满怀爱意的笑了笑,他顺势将我举过头顶,落在了高高的戏台之上。一个小生装扮的年青男人,杵着一张大花脸,操一口戏腔,吓唬我道:“小孩哪里来?” 小生的拿手好戏对我并不奏效,我不但不觉害怕,反被他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我向前两步,淘气的要去拉他的假辫子。小生退后两步,开始用一种略显害怕的目光打量我。爷爷怕我闯祸,就赶紧把我抱下去了。我那时就已经猜到,这个面目清秀的小生,他一定是个光头。我负气的看了一眼那个小生,出门找奶奶去了。 天渐渐的黑了,戏场外的人也越来越多。村里的老爷爷老奶奶也纷纷出动,他们推来三轮车和自行车,做起了价廉物美的小本买卖。他们司营的活计都是大棚里没有的,有卖棉花糖的,有卖氢气球的,有卖画糖的,有卖小人书的……有一个成语叫“返老还同”,这些老人显然更懂我们小孩子的心思,他们的生意也比那些大棚里的人红火多了。 我们村的小孩几乎都来了,大家齐聚在一个卖画糖的老爷爷那,聚精会神的欣赏着“糖画杂技表演”。我也赶紧飞奔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死命的挤到了人群的正中间。大家都对我的插队行为尤为不满,他们怒目而视,仿佛立马就能跟我干起来。 我的死党王小松眨了下眼睛,对我伸出了援助之手,他故意惊乍道:“快看!快看!一条飞龙!”大家都猛的回过头,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极将完工的糖画上。我也如蒙大赦,将目光聚到了糖画上,只见画糖人“勺走龙蛇”,在石板上落下无数交错的糖丝,这些糖丝走线复杂而不失条理,大气写意而不失真实,龙鳞,龙眼,龙角,都清晰可辨。他用薄铲在石板上轻刮细铲,随着糖画弹起的脆响,一条晶莹剔透,活灵活现的飞龙就完工了。老爷爷在飞龙上沾上竹签,将其插在三轮车板的泡沫上,示意我们可以任意挑选。三轮车上的糖画种类繁多,造型各异,囊括了十二生肖,花草树木,虫鱼鸟兽,大家挑的眼花撩乱,都不知到底选什么好。小松首先下手,买下了方才的那条飞龙。男孩子一见飞龙被人买走了,都有点怅然若失,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他们干脆都选要飞龙。三轮车上的飞龙根本不够,老爷爷又加紧给他们做了六个。我们女孩子也跟风严重,都要了一只晶莹可爱的大白兔,老爷爷只得又加紧另做了五个。在最后一个糖画成功亮像时,老爷爷已累的满头大汗,他善意的看了我们一眼,擦了擦额上的汗,无奈的叹息道:“你们这群小屁孩,真拿你们没办法。” 我们看着老爷爷沟壑丛生的脸,高举着自己的糖画,边舔边笑,十分不好意思的向另外的摊位赶去。 天已经全黑了,场地周边亮起了两只强光灯和无数只白炽灯,把整个空间衬的像极了一个粗犷的童话王国。灯光之下,人流如织,人声鼎沸,真的比过年还要热闹。 我们小孩子大多见一样爱一样,大家又齐聚到一个卖棉花糖的老奶奶那,开始对越转越大的棉花糖指手画脚。女孩子对这种白软甜的吃食向来没有任何抵抗力,大家都一次性买了两个。王小松不喜欢吃棉花糖,又怕只自己一个人不买会尴尬,于是故意讥讽道:“棉花糖有什么好吃的,也就你们女孩子喜欢!”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好像是说棉花糖是女孩子的专属,男孩子吃棉花糖则不丈夫。 男生们面面相觑,越看越觉得棉花糖太过女性化,都暗自将掏出的钱收了回去。王小松搅了人家的生意,老奶奶对此大为不快,总是用一种很不友好的目光盯他。 大家离开摊位后,男孩们的眼光几乎胶在了我们的棉花糖上,他们自作聪明,紧跟在我们的正背后,趁机伸手揪棉花糖吃。我们女孩子相互使了个眼色,大家心领神会,暗自偷笑,只不点穿,倒也乐得大方。 戏台那里锣鼓震天,不时夹杂着主持人高度失真的讲话声:“请大家有序入场,由于特殊原因,我们对唱戏的场次进行了再调整,今儿改演《十三吊孝》,主演胡心忠,望大家多多捧场。大人们一听,都争相叫好。胡心忠就是那个吓我的小生,他是我们村里的超级偶像,我奶奶和其他的大妈们都非常迷他。 大家也受到这种氛围的感染,将注意力转移到戏场上来。一张成人票的价格是二元,一个大人可以免费带一个小孩,大家都深感票价的压力,开始四散开来找自己的家长。我们的家长个个都是大戏迷,他们老早就进去抢座位了,大家一通好找,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们都感到非常懊恼,觉得自己不该贪玩,错过了和大人进场的最佳时机。王小松的鬼主意总是特别多,他站出来,眼睛一亮,指着我对大家说:“她爷爷是书记,一定有办法能让我们进去。”大家都将目光投向我,把我当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我觉得自己任重道远,开始领着大家在人群中找我爷爷。 奶奶当然不会错过自己偶像的戏,她将摊位交给了爷爷,自己早就进去了。我跑到爷爷身边,闹着要爷爷带我们进去,爷爷的脸先是一沉,而后重重的训斥我道:“爷爷平时怎么交你的?不能搞特殊化!不能搞特殊化!”我的脸色暗淡下来,向伙伴们投去愧疚的目光。 守门的刘叔是我爷爷的同事,他见爷爷对我如此严厉,又见我如此伤心,就对我招手道:“你过来,刘叔叔让你进去。”我高兴过头,一下子得意忘形,将人群后的伙伴们完全给忘了。我满面笑容,跨过栏杆,来到刘叔叔跟前。 伙伴们见我往门口去了,以为是我爷爷终于答应了,大家一鼓作气,一下子就挤到了队伍的最前头。我回头看了一眼大家,心里如梦初醒,又看了看刘叔,示意他我们这些人都要进去。刘叔一见这么多小孩,自己也犯难了,我手把在门框上,意识到自己不能就这样丢下同伴。我踮脚瞅了一眼台上的花脸,不舍的退了下来。 大家都对我的义气之举赞赏有加,说我比男子汉还够意思。我的虚荣心立马极端膨胀,能得到这么多人的赞扬,心里也觉值了。 大家跑到大棚里,一人叫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开始进行吃面比赛。小松是第一个吃完的,他揩了揩额上的汗,眼睛发亮的对我们说:“我有办法了!”大家都摞下面碗,将比赛抛至一边,凑到他身边问是什么办法。小松露出一脸得意的笑容,故作神秘道:“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大家兴冲冲回到座位,三下五除二扫干面碗,跟着小松飞一般的向戏场外围跑去。 戏场的北面紧挨树林,那里阴冷潮湿,人也最为稀少。王松四下瞅了瞅,抢步到戏场外围对我们招手:“快过来!”大家围上来一看,油布接口的地方已经被人豁出了一个大洞,洞内的戏场里,一些邻村的小孩正在里头打闹。 王松带头,大家立马手脚利落的紧跟着钻了进去。我们呆的地方正好在离舞台最近的边上,这里的灯光强,戏声大,非常的吵闹。舞台上,一个白发老妇正端坐在高堂之上,高堂底下跪着的,就是那个吓我的小生胡心忠。我很快就在第二排座位上发现了奶奶,她聚精会神,正不时的随剧情的深入哄笑或者哀伤。大家相互里打过招呼,就各自奔各自的家长去了。 奶奶太过入迷,直到我挤到她跟前了,她都没有发现我。我握着她的大拇指,边摇边喊:“奶奶,我要看!我要看!”奶奶如梦初醒,下意识把我抱到大腿上,又自顾自去看戏了。 我坐在奶奶的大腿上,立直身体,似懂非懂的看着,想着,慢慢的,新鲜劲儿一过,也便觉没多大意思了。 我忽略剧情,将目光再次落在胡心忠的头套上,开始对他光头的样子浮想联翩。胡心忠以马步弯腰,用头发力,将发束甩的连连打转,以此来表示自己丧母的悲痛心情。他功夫唱腔一齐上,将戏场的气氛推至高潮,大家都止不住的齐声叫好。 奶奶比大家更为夸张,她双眼似散似聚,眼里泛着微微泪光,仿佛灵魂完全脱离了身体。我被大家的情绪所感染,也开始不自觉的鼓掌。 胡心忠的头转了至少有两分钟,就在大家渐次被带入剧情,开始泪流满面的时候,意外出现了——胡心忠的发带突然吃不住力,从头上飞了出来,在空中打了几个转,掉到了戏台下。 大家的情绪立马调台,开始攀前附后的哈哈大笑。我们小孩子觉得终于找到了乐子,开始幸灾乐祸,在底下拼命的喊:“头发掉了!头发掉了!” 胡心忠听了,面不改色,临场发挥,声情并茂的唱道:“母一去不复返,儿伤心情切,痛断肝肠,头发掉——头发掉!”他深厚的功底终于稳住了大家,大家鼓励赞赏各参一半,台下又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如我所料,胡心忠确实是个光头,但我却一点都不觉得丑。他头上的点点汗光,是他高度敬业精神的写照,他当得起大家的追捧和喜爱。 夜已经很深了,戏也渐渐到了尾声,大家都不自觉开始骚动起来,以期能避开人流高峰期,于众人之前,抢先回家。奶奶却丝毫没受影响,仍旧跟着胡心忠在戏曲世界里神游。大家一邀二,二邀四,不多时,戏场里就只剩下我跟奶奶两个人了。爷爷在门口久等我们不到,便跑进来寻,他走到奶奶身边,提醒她道:“大家都等着你呢!已经完了。” 爷爷的话多少有些不实,胡心忠并未因大家的离去而罢演,他凄婉的唱腔,自顾自在空旷的戏场里回荡着……奶奶愧疚的看了胡心忠一眼,和我一起跟在爷爷身后,快步向戏场外走去。我回头看了一眼胡心忠,他的眼神特别的复杂,直到长大后,我才知道,那就是我们常说的悲壮。 这些年,戏班进村的次数每况愈下,大家有了电视这个新宠,也就将乡戏看得淡多了。大家看肥皂剧,武侠剧,言情剧,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已经无暇在顾及乡戏了。 我的压岁钱存了一年又一年,但那些小贩也如戏班一样,再没出过摊。每年的农闲时节,我都会去搭戏台的稻田里走一走,想起那些叱咤一时的大戏班,想起大家一起玩闹的那些岁月,想起胡心忠悲壮的眼神,也想起那一张张朴实而洋溢着笑脸的我的相亲……每每这时,我心里都会觉得怅然若失,我只能在戏场故地上,空留下一排又一排的脚印,仿佛是为了祭奠什么一样。 戏班到底要谋生存,它们适应村镇流行,解散为若干个小戏班,成了请客吃酒人家的“专宠”。 人都有喜新厌旧的心理,时间一长,人们对电视节目习以为常了,又觉它们不够真实,开始怀念那些真人真唱,有血有肉的大戏班。 大戏班的分裂,使得演员造诣和舞台规模都大幅度缩水,节目的质量也大打折扣,根本就无法满足大家久已形成的欣赏水平。小戏班功底不够,在村镇并不吃香,它们“随波逐流”,干脆改行成了村镇乐队。大些曾经大受追捧的生旦,也渐渐放下身段,成了酒席俗风里,形式主义和攀比主义的忠实追随者。 戏班的变相降级转行,是导致戏曲文明在乡村没落的直接原因,而浮躁无知的我们,就是其间最大的推手。如果说这是乡村戏子必不可逃的一次磨难,我只是希望,这个过程能慢一点,再慢一点,让我于这思想贫乏的土地上,再多吃一点宝贵的精神食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