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明日真映儿,天生是个异类。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她降临人世,不哭不闹不笑,一个冷心冷情的婴儿。 娘说,她投生错了,要是个男儿多好。她知道,因为她不是爹期待的继承人,娘失去了太多。在娘日日夜夜以泪洗面的日子里,她学会了沉默。 可是娘错了,这个时代错了,生为女儿身不是她的悲哀,只是这个畸形的时代不容于她罢了。 没错,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女人就象曲江临池柳这人折去那人攀。女人的一生,主宰于她的良人,谁知道那是良人还是歹人?女人是不需要的思想的。 明日真映儿无视礼教,任性妄为,所以注定是个异类。 她爹是一个专横不可一世的人,在他眼里,女人是什么东西!不过是生育的工具和无用的摆设。 她的行为自然被视为大逆不道,要是换做别人早被沉入河底。那为什么她还会活到现在?原因很简单,倒不是她爹顾念什么父女之情,而是极迷信之故。 据说,在她出生前,有一游方僧人来到家里,对她爹说:“此子不同凡俗,必将光宗耀祖。若为男,则征战四方,军功赫赫;若为女,则保你官运亨通,无灾无难。“总之是天花乱坠,说的她好似神仙临凡,她爹听得心花怒放。 所以,对于她的出生,爹反到不象娘那样失望。对她不但不加约束还宠爱有加。她偏生不领情,我行我素,经常出言顶撞,尽做些惊世骇俗之举。 在她八岁那年,娘要为她裹小脚,她奋起反抗,无奈人小力薄,那长长的裹脚布缠的她生疼。最后,爹说了一句:“我的映儿不需要受这种罪!”于是她成了众姐妹中唯一不用裹脚的特殊份子。 她也是家中唯一一个文武兼修的女子。不想屈从命运,生为女子,她只想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她要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弱女子。因此她不喜欢穿累赘的女装,那是一种变相的束缚。 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僧人说对了,她出生以后,爹由户部侍郎节节高升,官至宰相。如今的明日真家权倾朝野,富甲天下。 一个男人的权力欲望极度膨胀以后,其他方面的欲望也会极度膨胀,再说她爹从来就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不用指望他对娘从一而终。府中爹的妻妾如云,儿女成群,娘虽是正室却只生她一个,而且她不是大小姐,是九小姐。 爹生平最大的憾事就是只得一子。说来可笑,这唯一的儿子却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排行十一,名唤明日真凝。爹极器重他,当然了,唯一的儿子嘛。 除了明日真映儿,其他的姐妹都被当作笼络人心的工具。排行十六的小妹,丽色无双,却做了一个行将就木的王爷的小妾。 明日真映儿呢,别人赞她姿容绝世,背后却说她粗鄙野蛮。谁在乎,自己活的开心就好,何须在意世俗眼光。 记得小妹出阁前,泪流满面,她却无动于衷。小妹控诉她的冷淡,指责她是个没有心的人。她淡然一笑,只说了一句话:“人无心岂不死了,只是没有人值得我关心罢了。” 她没有说,唯一的牵挂只有娘。娘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她这个女儿,爹是不属于任何人的。娘很可悲,她早已认命,一张绝美的容颜被折磨的憔悴不堪。明日真映儿不愿意步上娘的后尘,所以她叛逆,她不相信女人生来就该卑贱,象爹那样的人难道就注定尊贵不成? 她知道姨娘们恨她,姐妹们也恨她,她们恨爹对她的放任,她们恨她得到了她们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人,为什么活着?她的自由又在哪里? 又到冬天了,连续几天的大雪飘扬,明日真映儿没有出去。其实她最爱下雪,雪花飞舞,飘落到人间,覆盖一切,可以暂时忘却人世的丑陋。 可惜,一阵阵的喧闹破坏了这片宁静。远处的凝园传来轻歌曼舞,那是明日真凝和一票纨绔子弟在饮酒作乐,夜夜笙歌。 十一少爷颇有乃父之风,才十八岁就已纳入多名侍妾。贵族子弟的陋习学了十成十,为人飞扬跋扈,平日里把她当作眼中钉。一来不满爹对她的纵容,二来她这个十九岁还嫁不出去的姐姐,在他看来就是吃闲饭的废物,让家族蒙羞的罪人。 她从未想过要嫁人,因为恶名远播,几乎没有人上门提亲。娘急的白了不少头发,爹却不逼她,乐的逍遥。如果没有娘,她早已随师父飘然远去,天地之大,总有容身之处。 关上房门,随兴走到僻静的后园赏雪,闲庭信步,自得其乐。后园平时少有人来,除了她经常来此练功,在这里能找到一点几乎不存在的宁静。一片梅林在雪中傲然独立,红梅映雪,非常美丽。她摘下一瓣梅,放到鼻边轻嗅,那是纯净的馨香。 为了避开凝园的喧闹她才来这里,可是今天连后园也不得安宁。一阵阵嘤嘤哭泣声让她皱起眉头,循声望去,在梅林边上的回廊柱旁,有一个紫衣女子在抽泣。那是十一少爷的正妻刑玉莲,才十七岁的小姑娘,典型的大家闺秀,一副柔柔弱弱娇怯怯的模样。 其实明日真凝看外表绝对是玉树临风的美少年,可惜内里却是个目空一切自以为是的大草包,个性尤其残忍霸道。嫁了这样一个人,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玉莲右颊红肿,一看就知道是十一少爷干的好事。不欲多管闲事,明日真映儿转身想走,无奈天不遂人愿。 “九姐留步。”哭泣的人儿出声轻唤。 她停下脚步。 “九姐,我……”不待玉莲说完,明日真映儿便打断她的话:“抱歉,我还有事。”大步离去。 不是她冷淡,而是向来不愿多管闲事,事不关己,关己则乱。还能怎样,和玉莲抱头痛哭悲叹女人的苦命么,还是去揍明日真凝一顿替可怜的弟妹出口气。既然早已选择认命,自己选择的命运就要自己负责,别人是不能插手的。 回到映园,喧闹声依旧。她从床头的墙上取下弓箭,飞身跃上屋顶,一纵即逝。转瞬到达后山,四围寂静一片,只有寒风呼啸,雪落有声。拉开弓箭,天上没有飞鸟。 终于没人来烦她。 腊月初九是明日真映儿的生辰,这一天按惯例府中要张灯结彩大肆庆祝一番。为了表示对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的疼爱,宰相大人早早下朝,为女儿准备庆生酒宴。满朝文武都来庆贺,嫁出去的姐妹们纷纷回府,和各自的娘亲叙话,只有当事人云淡风轻的闲置在一边,外面的热闹丝毫与她无关。 庆祝什么呢?庆祝宰相大人的千金二十岁了还死皮赖脸不出嫁吗?那些来庆贺的人有谁是真心,表面说些恭维的话,其实是来看笑话的。如果不是她爹身居高位,有谁肯来? 娘在丫鬟的扶持下来到明日真映儿的房中,盛装打扮下难掩憔悴,风华依旧,却物是人非。 “映儿,今日是你的生辰,为何不出去热闹一番?” “娘,您知道女儿一向不喜欢热闹的,外面有爹在就好了,不用女儿去应酬。”她偎入娘的怀中。 “映儿长大了,娘也老了。你爹今日很高兴,还让我出席晚宴呢。”娘喜形于色,整张脸充满了光彩。只有在这种场合,她的正妻地位才被承认,娘对爹还存有幻想,但,谁忍心去点破? 明日真映儿没有开口,无声的环抱住娘娇弱的身子,汲取娘身上的温暖。爹给娘的是幸福吗?她不懂,真的不懂,也许 ,这就是娘最好的归宿。 夜已深沉,娘早已回房歇息。明日真映儿倚在窗边,望着天上的冷月。千百年来多少人吟颂它,在她看来,那不过是一个冷血到极点的东西。人世沉浮,斗转星移,那个东西都挂在天际,什么也不管,可恶的看着你,火大的想一箭射它下来。 她取出弓箭,真的瞄准月亮射出去,结果证明她犯了一个愚蠢至极的错误,要想射下那个东西除非有后羿神弓。 雪霁天晴朗,腊梅处处香。 明日真映儿在梅林里练靶,正拉满了弓。 “九小姐,老爷让您去书房。”一名仆人来通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啪”的一声正中靶心。 “知道了。”她收拾好弓箭,随那仆人去书房。什么事需要劳师动众,爹从来不管她的,有不祥的预感。 进了书房,她爹端坐在太师椅上,明日真凝站在爹的身后,一见她就蹙起眉头,冷哼一声。 明日真映儿静静地站到一旁,等候父亲大人的吩咐。 “映儿。”爹从公文中抬起头来,看着她。 “我记得你不小了吧。”干嘛,终于嫌她碍眼要把她扫地出门了吗? 不动声色。 “今天德王爷的世子来提亲了。”果然不是好事,装傻到底。 “很好啊,是来给十五妹提亲的吧,恭喜爹又攀上一门好亲事。”明日真映儿淡淡地说。 “哼,十五妹温良贤淑,做个王妃是理所当然。不过,老天不长眼,某人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有人来提亲!”明日真凝鄙夷的望了她一眼。 “住口,这是你对待姐姐的态度吗!”爹斥责他。“映儿,世子是来向你提亲的,我已应允,三日后下聘,迎亲的吉日也选好了。” 这算什么?强迫她吗。一切决定好了来知会她一声,不容拒绝。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到底是谁有毛病? “是吗?随你。”转身走人。 “爹,你看她是什么态度!不男不女的,丢尽了我们家的脸。都二十岁了还嫁不出去,肯有人要她就该去烧香拜佛了!”明日真凝又开始编派她的不是,也由他去。 没有人能决定她的未来,爹也不能,只有她自己能选择。她不会嫁那个什么王爷的世子,这一点绝对不会改变,因为她和爹一样的固执。既然明日真凝说她丢尽了脸,那不妨真正的丢一回。 她说到做到! 怒火开始蔓延。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也敢羞辱她,让她这个嫡出的正统小姐颜面何存!她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开始在意别人的眼光,一点都不象她明日真映儿的本性,但就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一切都按爹的计划进行,三天后德王爷世子正式下聘,这门亲事算是订下来了。然后开始准备婚嫁事宜,她的嫁衣也由最好的绣工量身裁制。 明日真映儿异常的配合,先让他们做做美梦吧。 “映儿,你终于有了好归宿,娘也安心了。”娘满脸喜悦,露出难得的笑容。 “对哦,我都忘了咱们家的九小姐终于嫁出去了呢。当初我还以为九小姐要出家做姑子去,原来是等着做小王妃。”七姨娘尖锐的嗓音听起来分外刺耳。 想挑畔她奉陪,明日真映儿从花瓶里抽出一枝盛开的红梅把玩着。 “七姨娘,十五妹也不小了吧,哪天我叫爹为她找一门好亲事。恩,听说东门的刘将军想讨个填房,不错哦,刘将军疼爱妻子是出了名的,十五妹嫁过去一定会幸福的。”她边说边将娇艳的梅花一瓣一瓣扯下来,碾弄成泥。 七姨娘的脸瞬间变得刷白,谁不知道刘将军是个虐待狂,前不久才打死了一个小妾。谁叫七姨娘多嘴呢,有这样的娘十五妹真是可怜。 “九姐,我不要!你别和爹说,我不要嫁给那个刘将军,不要!”十五妹拼命抓住她的袖口求她。 烦死了,哪有闲工夫去管不相干的事。她用力拉回自己的袖子,扶起娘回房,远离这群不正常的女人。 “娘,女儿不想嫁人,女儿要陪娘一辈子。”她可不想成为爹手中的工具。 “傻话,别给你爹听到。”娘轻斥她。 看来娘还是认为嫁人是女儿家最好的归宿,她在心里冷哼一声,就算皇帝老儿要她做正宫皇后,也不会放在眼里。打定了主意三十六计走为上,至于烂摊子,有她爹顶着。 全府上下为九小姐的婚事忙晕了头,婚礼的主角倒是很悠哉,又不关她的事。女人发昏才会嫁,要不然为什么叫“昏”礼。 娘成天教导她为人妻的道理,权当没听见。爹忙他的国家大事,十一少爷忙他的风流韵事,姨娘们忙她们的争宠之事。明日真映儿无事可忙,做她的闲人九小姐。 真怀念以前跟随师父习武的日子,那五年是她唯一自由的五年,十岁到十五岁,跟随师父踏遍大江南北。如果没有师父,她就不能领略到天地之大,也许那仅有的一点叛逆之心也会被现实磨去棱角,最后安分的做一个没有自我的大家闺秀,一只没有翅膀的笼中鸟。 她不是一个无知的女子,宰相府优渥的生活没有磨掉她的意志,没有让她失掉翅膀,相反只有刺激她振翅高飞的愿望。也许在她回到宰相府五年后的今天,就是她再次离去的时候,对不起,娘,女儿不孝! 成亲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她也有了最好的打算,一切如爹所愿,宰相府的小姐会嫁给德王爷世子,只是新娘换人做做看。便宜了十五妹,德王爷世子她有过一面之缘,外表看来温文尔雅,虽然比不上明日真凝的俊美,倒也是五官端正的年轻公子,文采出众,是京城许多贵族千金梦寐以求的对象。十五妹娇俏甜美,和世子郎才女貌正好相配,不至于辱没了宰相家的颜面。 正月十五,京城大街小巷举办花灯会。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富足,一年一度的花灯会格外热闹,许多欣羡京城繁华的外地富商纷纷云集此处。歌舞升平的景象在明日真映儿看来无聊透顶,她要的是宁静!诸葛孔明说:“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这位天纵英才是古今第一的奇男子,一生和他聪慧无比的丑妻想濡以沫,举案齐眉,可惜她晚生了几百年,无援得见。孔夫子说:“食色性也。”于是千百年来的女子便“色衰而爱弛”,全是狗屁!她宁愿读庄子的《逍遥游》,去藐姑射之山寻找神人,不食五谷,饮风吸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花灯会是府中众女眷期盼了一年的盛会,只有在这天晚上才被允许出府玩赏。几个未出嫁的妹妹盛装打扮,早就做好了新衣等待这天的来临,姨娘们期盼的是自己的女儿能在这一晚觅得良缘。 爹让她和明日真凝陪伴左右,羡煞了一干女眷,特别是那几个不得宠的妹妹,费尽了心思讨爹欢心,可惜爹是铁石心肠,枉自白费了心机。 娘说身子不适留在府中歇息,明日真映儿本来要陪她的,但娘说难得爹高兴,叫她陪爹去,不要扫兴。还有德王爷世子也会到,嘱咐她不得失礼,免得别人笑话。她只有听娘的话,强忍不耐陪爹赏花灯,又要看到明日真凝那张讨厌的脸,又要忍受吵闹,哪点高兴的起来。 明日真凝一看到她就哼了一声,懒得理他,何必和小人一般见识。倒是看到德王爷世子时有些尴尬,毕竟名分上是未婚夫妻,虽然她不会嫁给他。见过礼之后默然的跟在爹身后,不发一语。 街头的花灯做的精巧无比,热闹而喧嚣的气氛引不起她的兴趣,只快点回府去陪娘,她低头闷闷地担心娘的身体,郁郁寡欢。 “映儿小姐可有心事?”世子低沉温和的询问。 她回神,没有回答,也无从回答起。得不到回应的世子有点不知所措。 “九姐也会有女儿家的娇羞,真难得。”明日真凝插进来,趁机冷嘲热讽,“世子,我家九姐出了名的是不拘小节的豪爽性子,今日面对你竟然害羞起来,实在难得。可见世子在九姐心中的分量,小弟迟早都得叫世子你一声姐夫不是。” “映儿,今日不必拘礼,大家都不是外人。” “爹,女儿身子不适想先回府。”她实在不想多呆下去,找个借口先走。 “映儿小姐不要紧吧,在下可以送你回府。”世子关切的说。 “九姐身子一向康健,别不是找借口吧。”明日真凝存心和她过不去。 “爹,女儿真的头疼,不如让十一弟送我回府。”她瞪了明日真凝一眼。 爹沉吟了一会儿,答应了她的请求,世子看上去非常失望。爹是严守礼教的老顽固,未婚夫妻不能独处谁都知道。明日真凝哇哇大叫:“爹,孩儿还想陪您赏花灯!” “姐姐我头疼的很,十一弟扶我一下。”趁势小小的报复,在爹的强势下他只有心不甘情不愿乖乖陪同她离去。 “你安的什么心?装病给谁看哪?”爹一走他就迫不及待地对她恶言相向。 “装给你看啊,我亲爱的弟弟,姐姐我高兴。”她轻笑。 他暴跳如雷,“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妖怪,别以为爹疼你就为所欲为,还不是爹手上的一颗棋子,装高贵,你这个下贱卑鄙的女人!” “棋子总比私生子好。”怜悯的看着他,为什么认不清现实? “你……”他额上青筋暴起,戳到他的痛处了。私生子永远是私生子,来路不明的野女人生的种也高贵不到哪里去。 “我什么?我是明媒正娶的正妻生的正统小姐!”再次打落水狗。 他捏紧拳头,惨白的脸色转成青绿,气得不轻。 趁他气极攻心,神智错乱,明日真映儿一记手刀劈晕他,放倒在墙角,让娇贵的十一少爷吃点苦头,总会有人发现他的。 转身,回府。 第二天,听下人说宰相府的少爷昨夜受冻染了风寒,如今卧床不起,暂时不能为害人间。接下来耳根会清净好久,大快人心,她可以专心地进行跑路计划,不久就可以享受自由了。 不知师父她老人家可好,五年没见,上次离别时师父说缘分未尽还有相见之日。真不懂她老人家的玄机,出家修道之人总是神秘莫测,她只愿此生随师父浪迹天涯,云游四海。 爹没有她这个女儿照旧可以过得很好,他有姨娘和其他的儿女。对于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这个给了她生命的男人,他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爹,你的心中可有娘的存在?娘全心全意都为你,请对她好一点,不要忽视她的存在 。也许她在痴人说梦,但爹是娘唯一的幸福,所以她不能带娘走,娘也不会愿意,她的良人就是她的一生。 她庆幸没有步上娘的后尘,她不能让一个男人主宰她的一生,那是一种悲哀,她的幸福就是她的自由,决不言悔。 春暖花开了,生命的颜色变得丰富多彩,她的婚期也近了。 离家之前明日真映儿最后一次陪娘上山礼佛,神佛是娘的精神寄托。她不信神佛,也不相信有来生,如果真有,她不愿再世为人,就让她做一株花、一棵树,没有牵绊,冷眼看白云苍狗、风云变幻。 早春的风还有些冷冽,山上的春雪未融,极目远眺,绿意开始占领大地,只有零零星星的一点残雪。桃李含苞待放,羞怯怯的俏立枝头,在她看来所有非人的生命都是美丽的,它们努力生存,在有限的生命里创造美丽。 山寺的钟声响起来,古朴悠扬,有一种神圣庄严,娘虔诚地跪在神佛面前为她的良人、她的女儿祈福。只有这一刻,她衷心的祈求娘相信的神佛保佑,让娘平安宁静地活下去。 她并不如外表那般坚强,因为太在乎所以用冰冷的面具来武装自己,她把脆弱隐藏的很好,坚信自己会有不同于平凡女子的生活。这一点打从懂事就明白,认清现实后迅速为自己做了最好的打算,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知道自己该做的是什么。 这就是她,明日真映儿的真性情。 正文 第二章 现在的明日真映儿惬意的策马奔驰,真如御风而行。 这是婚礼过后的第三天,家中想必乱成一团,爹会怒发冲冠,然后还得收拾她留下的烂摊子,娘会哭得很惨,想到这点她放缓速度,内心充满了歉疚之情,连累娘招受爹的怒火。但这是她唯一的选择,过一段日子,等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她会回去看娘。 她肯定十五妹已经代她嫁过去了,七姨娘一定喜极而泣,自己的女儿做了小王妃,母凭女贵,从此扬眉吐气,她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吧,爹有能力压下德王爷府的责问,新娘还是宰相府的小姐这个事实没变。 背后麻袋里的东西在死命挣扎,她停下来,跃下马坐在路边树下休息。离家前顺道从家里带了一样物事出来,这件物事就装在马背上掉着的麻袋里,现在挣扎不休。 “咚”的一声,因为挣扎得太厉害,麻袋摔到地上,重重的跌落,传来痛楚的闷哼声。 她打开麻袋,露出明日真凝大病初愈苍白的一张脸。 “你、你、你……”半天回不过气。 “我,明日真映儿,你姐姐!”看他惊吓过度,怕他得了失忆症,指着自己的鼻子,她好心提醒他。 “你这个贱人,妖孽,好大胆!” 原来没有失忆,还记得骂人,那就好。 这就是明日真映儿顺手拿来的物事,明日真凝,宰相府尊贵的十一少爷是也。 “你是何居心?快放开我!”明日真凝整个身子装在麻袋里,样子十分可笑。 “我能有什么居心呢?我亲爱的弟弟,为姐只是好心带你出来散散心。”她不急不徐地说。 “妖孽,放开本少爷!” 顺手一指封住他的哑穴,奉送一耳光,安抚他歇斯底里的情绪,可以理解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装在麻袋里置身荒郊野外的恐慌。 他双目圆瞪,有口难言,哑巴吃黄连。 “听着,别以为这里还是宰相府,现在没有人可以救你,听懂了没?也不要激怒我,也许哪天心情好就放你回去。”再补上一脚,以后有的是时间折磨他,现在困了,休息要紧。 把他扔到路边的草丛里,飞身跃到近旁的一棵树上摘果子吃。 十一少爷一无是处,还有点骨气,没有讨饶,而且还敢骂她。从来没有感觉他是她的弟弟,他们之间完全没有所谓的亲情,有的只是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淡薄的血缘。 看着他被野草扎伤的脸,明日真映儿有大笑的冲动。不一会儿,草丛里各种各样的虫子闻到血腥味,倾巢出动,爬满了明日真凝的脸,甚是可怖。出于一点小小的不忍,明日真映儿轻飘飘从树上跃落下来,到枝头挂着。 “是不是很恨我,想不想杀了我?”她拿了一个果子塞住他的嘴,怜悯的语气充满了同情。 明日真凝干脆闭上眼睛以免被气死。 “你没听过吗?最毒妇人心!我恰好是女人,很记仇的。”她捏了捏他的脸颊,听到他把牙齿咬的咯咯响,笑了一下又继续言道:“再说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姐姐我好心怕你一辈子呆在富贵窝里做个目光短浅的井底之蛙,看不到外面的大好河山,于是带你出来见识一下。怎么样?不感激我吗?” 这时天空飞来一群鸿雁,冬去春来,南飞的鸟儿又回到北方。 鸿雁没有固定的家,有的只是一双很坚实的翅膀,可以飞过好几重山,越过好几弯水。年年从北飞到南,再从南飞到北,它几时才可以敛起翅膀,让漂泊的心从此不再如飞絮般无所依。 明日真映儿没有感慨多久,她取下背上的弓箭瞄准猎物一箭射出去,一只鸿雁应声而落。 人,就是要靠残杀弱小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捡起猎物,她生了一堆火,一会儿,令人垂涎欲滴的烤肉香弥漫四周。 明日真凝吐掉口中的果子,一张俊秀的脸上布满伤痕。他的身体横挂在树上不能动,可能是平日太养尊处优要遭天谴,突然树枝断了,整个人从高处跌落地面,摔的挺结实的,还好地上是松软的草皮,只听的一声闷哼,之后就没有动静,想是昏过去了。 明日真映儿慢吞吞地烤肉,慢吞吞地吃进肚子里,又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才去看明日真凝死了没有。 他还在昏迷中,头破血流,染红了地上的绿草。活该呢,看样子死不了,伤口不大,只是血流得多了点。 明日真映儿把明日真凝翻过身来,止血包扎好。真是娇贵,受那么点小伤就昏了,中看不中用的大草包。 暖风曛人醉,明日真映儿抬头望着清朗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口混着泥土与青草芳香的新鲜空气。残雪早已消融,褪去厚重的皮裘,顿觉身轻如燕。 她出神良久,思絮万千,心中正自起伏不定,远处隐约传来踢踏的马蹄声,循声望去,一辆极其华丽的马车缓缓驶来,前呼后拥,看来是有钱人家的家眷趁着春意盎然到郊外出游。 那马车越来越近,明日真映儿无心理会,这等排场司空见惯,宰相府的派头还大的多。她把明日真凝从麻袋里拖出来,扶起他让他倚在树下,看他还是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那许多恶毒的言语也不能从他的嘴里吐出来,真是大快人心。 明日真凝的脸可以用“美丽”来形容,一个少年郎竟然沦落到只能用这等夸赞女子美貌的词藻,他本人知道了一定会暴跳如雷吧。凭宰相大人的外表生出一堆美丽的儿女真是奇迹,姐妹十几个,个个花容月貌,难分高下,只因各有各的动人之处,唯一的男丁明日真凝却比所有的姐妹都要漂亮,说出来无疑大煞风景。明日真映儿从来就不承认自己和那一堆人有关系,她对自己的外表一点儿也不在乎,才不会浪费时间在肤浅的皮相上。 马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她诧异的看着那些不速之客,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暗中警惕以备应付突发状况。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走过来作了一揖道:“这位公子,不知您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可有小人效劳之处?” 明日真映儿冷冷地不发一语,那人静待良久有些尴尬,这时马车旁的一个小丫鬟把那人招过去耳语了几句,那人又过来说:“公子,我家小姐说受伤的那位公子伤势看来不轻,如果您愿意,请随小的到敝府上找大夫瞧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明日真映儿不明白这些人的意图,她还是没有回应。那人也不待她同意径自叫了几个粗壮的家丁去扶明日真凝,明日真映儿伸手拦住,那人说:“公子,我家小姐吩咐小的把这位受伤的公子扶到马车上,没有恶意。” “不用了,小姐千金之躯,颇有不便,我来扶他即可。”突然之间明日真映儿起了好奇心,她到想知道那位闺阁千金是何用意,为何执意要帮忙,现在也无处可去,看看耍什么花样。小心谨慎些就好了,看那些人不象练家子,要脱身轻而易举。 于是明日真映儿扶起仍在昏迷中的明日真凝,跟随马车来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宅第,正门匾额上书“凌府”两个斗大的金漆字,闪闪发光,果然是有钱人家的气派。 原来这凌府是方圆十里有名的殷实人家,祖上出过一任尚书,因此在地方上很有点势力。凌府老爷只有一女凌波,端庄秀丽,就是那个好心的小姐去郊游时顺道救了看似落魄的明日真映儿和明日真凝,这些全是那管家模样的人告诉明日真映儿的。 这个凌小姐真是个奇怪的女人,难道把她明日真映儿当成流浪的小猫小狗,随便捡来捡去吗?还是看上了昏迷不醒的草包明日真凝。 管家将明日真映儿他们安置在客房,到是一个清新雅致的宁静之地。 安顿好后,管家恭敬的侍立一旁,道:“公子可要请个大夫来?” “不,他的伤势并不严重,我会自行处理。”明日真映儿拒绝了,要是对方找个大夫来下药谋害那就大大的不妙,还是不要自找麻烦,明日真凝那点伤也死不了人的。 “可是,这位公子还昏迷不醒,真的不需要请大夫吗?”管家还在那罗嗦,明日真映儿一脸不悦,终于让他识趣离开。 十一少爷真好命,直接晕过去不管身外事,她还的得给他包扎,装作悉心照料的样子,以免引人注意。明日真映儿非常想把他踢下床,她也很想休息啊。 凌小姐频频差丫鬟来探视,明日真映儿越发肯定了先前的猜想,明日真凝果真是祸水!这位小姐也太肤浅了,竟被区区表象迷惑,不过她不得不承认明日真凝有这个本事,只要看到那张美丽绝伦的脸就逃不开的名门千金多不胜数。 明日真映儿当然不能坐视,明日真凝在家中的妻妾已经够多了,无须再糟蹋又一个无辜清白的姑娘。 为了拯救“好心”的凌小姐,明日真映儿姑且先当她是一片好心,至于这好心后头隐藏的目的就不必深究,很快她想到了一个主意。 当凌府的丫鬟再一次来探视时,她让丫鬟找些女子的衣物来,那丫鬟很是惊奇的眨眼问道:“公子为何要女子的衣物?”说完话连眼神都变质了,象看怪物一样,两个大男人要女子衣物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丫鬟退后一大步,几乎夺门而逃。 明日真映儿忍住笑意,说:“大姐别误会,这位昏迷的公子其实是在下的夫人,只因出门再外多有不便才改着男装,请大姐找些女子衣物来替换一下。女子着男装始终不成体统,让你家小姐见笑了。” 丫鬟一脸可惜的表情,肯定是为了她的小姐美梦幻灭而惋惜,错把女子当如意郎君,传出去颜面何存。良久,丫鬟终于找了一套女子衣衫过来,匆匆放下就走了。 没办法,必须让那凌小姐死心,明日真映儿信口胡诌,反正明日真凝够美,扮女子也不会穿帮。关上门她七手八脚地扒下明日真凝原来破烂的衣衫,替他换上女装,太麻烦了,平日里自己从未穿过女装,那繁琐累赘的衣衫好不容易才换上,累的她一身汗水。 之后那丫鬟再也没有出现,想是凌小姐得知心上人突然变了女人,伤心欲绝都来不及。长痛不如短痛,明日真映儿认为那凌小姐迟早会明白幻灭才是成长的开始,希望她不要一时想不开去寻短。 明日真凝在昏迷两。个时辰之后悠悠醒转。没见过那么娇贵的男子,明日真映儿几次压下想拿水泼醒他的冲动,最后实在是忍不住去提了一桶冷水进来正准备泼,他就醒了,时间算的刚刚好。 她坐在椅子上喘气,十一少爷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大胆妖孽,你想把本少爷怎么样?”中气十足,无论如何都不象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人。 “夫人,你终于醒了。”明日真映儿惊喜万分,看她夸张的表情就知道是在做戏。 “夫人?”明日真凝不解的皱眉。 “你呀,难不成夫人你得了失心疯,忘了为夫的我?天啊,怎么可以啊?”继续玩下去。 “搞什么花样!”明日真凝大吼。 这时有人敲门,只见管家站在门口道:“尊夫人醒了,我家小姐请公子到前厅用膳。” “不用麻烦了,贱内刚醒身子还虚弱的紧,在下实在不放心。”明日真映儿坐上床沿扶住明日真凝,顺手点了他的穴道。 “那小的马上吩咐厨房把饭菜送到公子房中,请稍候,小的告退。” 明日真凝瞪大眼睛,唔唔乱叫,说不出话。她让他躺下,边帮他盖被子边说:“啊,夫人,你还是休息一下吧。” 极力忍住笑意,明日真映儿一个人把送来的饭菜吃了个精光,没闲杂人等的份。 “不要瞪眼珠子,当心掉出来。”她取下弓箭细细擦拭,又丢了一个镜子给他,当明日真凝看到镜中人时,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悲鸣一声,当下珠泪滚滚,活脱脱就是一个大美人,看着那张梨花带雨娇艳欲滴的脸,明日真映儿不由的鸡皮疙瘩掉满地,好诡异的场景。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子啊,就不能有骨气一点吗?这种软脚虾还有女人喜欢,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冷战。 打开窗户,已是夜半,月上树梢头,窗外虫鸣唧唧,到有点诗情画意。 不管明日真凝,让他继续哭。明日真映儿信步走出房门,穿过花径就是凌府后花园,她站在月下,淡淡的月光流泻,叹了一口气,回身望去,那在凉亭里的女子是谁? 那女子身着白纱裙,真有些广寒仙子的风韵,衣带飘飘似乎就要奔月而去。她莲步轻移走过来,细细柔柔的嗓音很悦耳:“公子好雅致,独自一人赏月么?” 为什么所有不认识她明日真映儿的人都当她是男子呢?她有那么象男子吗?也许是因为她比普通女子高些又身着男装的关系,但是也不能离谱到认定她就是粗鄙的男人吧。明日真映儿打量自己,没那么壮实呀,算了,懒得否认,姑且认了。 “奴家凌波,公子尊姓?” 原来是凌小姐,明日真映儿拱手行礼,客套的说:“今日多蒙小姐相助,在下应真,感激不尽。” “应公子,尊夫人可好些了?”凌波轻声询问。 “承蒙小姐关心,贱内的身子向来如此,没有大碍,小姐不必挂怀。”明日真映儿虚应一番。 “公子夫妻真是恩爱。”怎么有点酸溜溜的味道,难道是不甘心少年郎变美少女,存心找碴。 “哪里哪里。”明日真映儿皮笑肉不笑,好假哦,自己都觉得自己有够虚伪。 “公子来自何方,要去哪里?如果不嫌弃,不妨在舍下住上一段时日,等尊夫人的身子调养好了再起程如何?”凌波盛情相邀。 “这??不好吧,打搅府上真是过意不去,在下夫妻从京城到南方探亲,还有事情待办,实在不能多耽搁,多谢小姐的美意。”明日真映儿婉转拒绝,再呆下去她要疯,原来这位了凌小姐中意的不是那草包明日真凝,而是她这个宰相府的九小姐。真该死,她怎么忽略了自己呢,从头到脚一身男装,没一处象女孩儿家的。 看这位凌小姐的眼光就知道了,她没那么迟钝,在拒绝了凌小姐挽留的美意后,对方那哀怨的眼神一直盯着她,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凌小姐欲语还羞的神情让明日真映儿心中发毛,天哪,竟然有女人喜欢女人!如果对方向她表白心迹怎么办?她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荒唐事。 那短短的一瞬间简直有一年那么长,可怕的沉默,明日真映儿冷汗都冒出来了。终究,凌小姐还有一点女儿家的羞涩,她得不到回应,轻叹一声,无奈的转身离去了。明日真映儿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暗自庆幸先前胡扯说明日真凝是她的“贱内”,实在是明智之举啊。 谁会想到她明日真映儿会有被女人缠上的一天。 心有余悸的回到房中,明日真凝已经哭过头睡着了。得尽快脱身才是,明日真映儿准备明日一大早就走人,于是和衣睡下,储备跑路的精力。 天微微亮时她醒来了,收拾好东西,拎着明日真凝出了凌府,反正很方便,飞檐走壁一会儿就已经站在凌府的墙外。 原来一个穿男装的女子也能惹来麻烦,就不知一个着女装的男子能引来什么样的祸事。远离了是非之地,迎着东方初升的旭日,明日真映儿觉得心情豁然开朗。 离家也有些时日,不知家中又是如何一种情况。当初让十五妹代嫁,明日真映儿留书一封说与明日真凝私奔,请爹原谅,就当没生过他们这双不孝儿女云云,不知道事情传出去没有。想来也不会外传,她爹怎能容忍这等败坏伦常的天大丑闻传扬开去,唯一的儿子和最疼爱的女儿私奔,天理不容,若被皇帝老头知晓只有死路一条。这就是她如明日真凝所愿,彻底败坏门风,顺道拉他下水,看他还能不能耀武扬威。 至于明日真凝放不放回去,视心情而定,也许等他吃足了苦头之后。过段日子她会悄悄回去探视娘亲,她爹不敢把娘怎么样的,因为娘出生名门望族,她爹还是要忌惮三分。 明日真映儿生性淡泊,自认不是良善之人,但也不是十恶不赦之徒,一向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明日真凝一再恶言相向,惹毛了她,所以活该倒霉,其实也想不出什么歹毒的玩意儿来折磨他,那有损她的人格。 目前,就带着他这个大包袱四处晃荡一下,沿途打听师父的下落。旅途艰辛,餐风露宿,也够明日真凝受的了,毕竟他从小娇生惯养,平常人习以为常的生活对他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明日真凝头部受伤后一直不见好转,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神智糊涂。明日真映儿觉得自己的如意算盘好象打错了,千算万算,结果算计到自己头上,反而还要费力气照顾他,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这几天都耽搁了,他们暂时栖身在山林里猎户遗留下来的小木屋里,破烂的叹为观止,只有一张硬木板铺上稻草权且当床,还有一个简易的炉灶,一口生锈的锅和几只破碗。宰相府千金沦落于此! 没钱请大夫,没关系,她懂药理,漫山遍野的杂草堆里到处都有免钱的草药,拔几株下来也费不了什么功夫,再捡点柴火把药草丢到锅里掺水一熬,马上成了救命的良药,苦死他! 明日真映儿把昏迷中的美少年牙齿撬开喂药,灌进去的少流出来的多,只要喝进了一点也很有效的,这方面她绝对自信。 生病的人需要营养,更简单,猎几只野物,煮成肉汤,滋补的很。 为什么她要伺候这累赘的十一少爷呀?她问自己,想不出原因,也许是他罪不致死,丢下生病的人不管等于间接杀人,而她又没杀过人。 阴雨绵绵,闷在屋子里的明日真映儿只能坐在火堆旁发愣,以至没有注意到床上的那个人醒来挣扎着滚下了床。 一声巨响唤回她的神智,抬头看见明日真凝虚弱的躺在地上,全身无力,只能喘气,那样子好象只剩半条命,有那么严重吗?他头上的伤口都结痂了,虽然后来又染了风寒,也不至于快死了呀。 她起身扶起他重新躺到床上,他一直挣扎,看似无力其实还有点劲儿,她压下他乱动的手,恼怒的说:“安静点,找死啊!” “放开我,你??到底要怎样?” 这个场景好象采花大盗在逼迫良家妇女就范似的,她可是女人哪!摇摇头,摇掉这荒谬的念头。 “你在生病,我好心照顾你能怎样,不想死的话就给我乖乖躺好。” “你这个??”明日真映儿抓起盛汤药的碗猛灌他,堵住接下来可能会有的谩骂,有力气骂人了代表病情正在好转中。 明日真凝一阵咳嗽,打翻了药碗,趴到窗边想吐出来。 “放心,不是毒药。你以为我要你的狗命还会让你活到现在吗?”她又坐到火堆边,添了一根柴火。 “你这个女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你分明是要留我下来慢慢折磨,别以为你会安好心。”明日真凝伸手擦去嘴边的药汁,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顺畅了。 “哦,我不是不男不女的吗,几时又变成了女人?”明日真映儿拨了拨火堆,让火烧的更旺,陪他缠夹不清真的很累人。 “贱内,你要不要吃点东西,看你的如花娇颜苍白无血色,为夫的我好心疼。”她捧了一碗肉汤笑语吟吟地,“来,把你的小嘴张开。” “噗”的一声,床上的病美人吐了一口血。 折腾了半月之久,明日真凝的病算是好了,一个大男人虚弱的风吹就会倒,果真是一株温室里的草。这半月他很合作,明日真映儿知道他是下定决心养好病再找她报仇,俗话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别以为她不知道。那个草包也太不懂隐藏情绪了,那对她恨之入骨的眼神,时常咬牙切齿的表情,偶然紧握的拳头,她只能装作视而不见,故意把他气的几次晕厥过去。于是病情一拖再拖,好不容易终于能勉强下床走路,头上的伤口只剩下淡淡的一点疤痕。 “喂,你好象该洗澡了吧,给我滚远点,臭死了!”明日真映儿捂住鼻子把明日真凝拎到屋后的小溪边,一把扔下去,溅起好大的水花。 “给我洗干净了再上来,别想逃跑,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搭箭随手向天上一射,看也不看一眼,一只倒霉的飞鸟坠落下来。就这样恐吓他一番,明日真映儿回屋去整理她的东西,该走人了,如果明日真凝逃跑,一有响动她就出去一箭,看看是人跑的快还是箭射的快. 明日真凝到是听话洗了个干净,聪明的人会懂得徒劳的挣扎是无谓的,保存实力做最后反击才是上策。他在刻意忍耐,这一点证明他有些头脑,可是她明日真映儿又是那么愚笨的人吗?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暂时就陪他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看看谁是最后的赢家。 很难得的明日真凝没有对她丢给他的一套粗布衣裳有异议,对于一切都要求精致的十一少爷而言,这套粗布衣裳无疑是乞丐才会穿的,他竟然眉都不皱就穿上去了,难道是摔坏了头。 穿上粗布衣裳的明日真凝难掩其绝世风姿,正应了一句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明日真映儿细细的打量他,从头到脚,边看边摇头:“啧啧,你投错胎了吧,如果是女子,绝对有资格做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姬,留名清史,永垂不朽。” 他捏紧了拳头,恨不得掐死眼前的明日真映儿,自从知道口舌之争争不过她,动手打架也打不过她之后,剩下的只有无声的沉默对抗。不过明日真映儿挑衅的功夫不是盖的,每每把他气的失去理智,就象现在这样。这时候,明日真映儿的心情愉快至极。 下了山林一路走来,明日真凝引起的混乱不小,不论男女老少都看他看到忘神的地步。这小地方的人不比京城,哪里有机会瞧见如此标致风流的出色人物,天天为三餐劳累奔波,根本没有闲情整理仪容,有的只是一张张历经风霜的沧桑的脸。由此可见明日真凝招蜂引蝶的本事不小,许多姑娘家以爱慕的眼光注视着他,更有甚者痴痴的跟随,明日真映儿一路笑到尾,他就一路皱眉低咒,直至走出那个小村子踏上官道为止。 官道上,形形色色的旅人忙忙碌碌地奔向他们的目的地,象明日真映儿这等漫无目的的人大概没有几个。她骑在马上慢慢走,明日真凝吃力的跟在后头,这时的气候完全转暖了,越往南行,越是感觉到那种令人懒洋洋的温暖。所以,明日真映儿一向认为南方人懒惰,因为生存环境的舒适使他们丧失了坚韧的勇气,南方是消磨人意志的地方。撇开个人偏见,南方秀丽的景色倒是值得一观,与北方的大气壮丽不同,温柔婉约的小桥流水也不妨观赏一下。 明日真凝这个生长在北方的男子完全没有北方汉子的豪气,与南方那些阴柔温吞小肚鸡肠的男子还比较象,问题是南方男子素以温文儒雅著称,这一点就不象了,不知他是哪里来的怪胎,很难把他划分到哪一类人中。 这个怪胎现在已经累的走不动,坐在路边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走,明日真映儿无奈之下,只得下马来在路旁的茶棚中歇息。肚子也有点饿了,她叫了东西吃,这时正是正午,茶棚中很多歇脚的人昏昏欲睡,明日真凝就已经趴在桌子上呼呼睡去,她还有点精神,没事做一个人四处张望,有时观察各种各样的人也是一种有趣的消遣。 比如眼前就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店老板和伙计两个人鬼鬼祟祟的。为什么只有明日真映儿一个人清醒而其他人都昏睡过去?很简单:这是一家黑店!所有的人都着了道,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作案,狗胆不小。 “小二,再来一壶茶。”明日真映儿精神奕奕地喊,小小的迷药也想迷倒她,那她早就乖乖回家去当个大家闺秀了。没有自保能力的人是不适合出来闯荡江湖的,要具备随时面对危险的觉悟和应变能力,这一点她自信已经有了,目前她打算静观其变,没惹到自己身上绝不插手。 明日真映儿继续做唯一一个清醒的人,好整以暇地喝她的茶。 店老板和伙计对视一眼,不明白何以她还没有昏睡,店老板打了一个手势,伙计点了一下头,明日真映儿不小心看到他加了很多迷药到茶壶里,怕分量不够似的使劲加。然后伙计满脸堆笑把茶壶提到她的桌上说:“客倌,您的茶来了,这可是小店最上等的铁观音。” 明日真映儿倒了一杯茶放到鼻子边闻了一下,轻蹙眉头,把茶水泼了一地,使劲拍桌子:“岂有此理,竟敢欺骗于我!老板,你这茶味不正,是不是掺了些料进去啊!” 店老板和伙计二人吓了一大跳,那个瘦瘦的老板哆哆嗦嗦地走过来,颤抖着声音说:“客倌,小店??”没等他说完,明日真映儿又拍了下桌子,装模作样地大吼:“还说不是欺诈,你这是什么上等铁观音!汤色不正,一看就知道是掺了劣等茶进去,你以为我不懂吗?上等铁观音冲泡后有天然的兰花香,滋味纯浓,正所谓‘水以石泉为佳,炉以炭火为妙,茶具以小为上’,你这等以劣充优欺瞒于我,实在可恨。” 店老板和伙计听完她的胡说八道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他们本以为明日真映儿识破了他们的奸计,哪知是她故意吓唬他们的。无胆的小毛贼,还以为有多本事呢,结果是两个鼠辈。 “是、是、是,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请客倌包涵,这次的茶水算是小店请客。”店老板恢复常态,谄媚的表情很是讨厌。 “不行!我要找人评理,免得以后你们欺骗更多的人。”明日真映儿得理不饶人。 店老板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那个伙计的衣袖里好象藏着一把匕首,原来狗被逼急了要跳墙。 “客倌,我奉劝您一句,不要逼人太甚,大家都是辛辛苦苦讨生活的,何必不给人留活路呢。”店老板的眼神变了,带点阴狠的神情和刚才谄媚讨好的样子完全不同,这时明摆着是威胁她,伙计也神色不善的围了上来,如果她不肯罢休恐怕小命休矣。 明日真映儿又岂是省油的灯,对付两个小毛贼绰绰有余。于是她装着不知死活的样子大声说:“做人要有原则,岂能姑息你们欺骗客人,我一定要找人评理。” 店老板阴笑着:“那就怪不得我了,客倌,是你自己要走死路的!”使了个眼色,伙计就扑了上来,手中的匕首寒光闪闪,好不锋利。 明日真映儿身形一闪,瞬间点倒暗算她的两个小毛贼。那两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来,她在厨房找了绳子把他们捆的结结实实,拍拍衣服上灰尘,坐下来继续吃东西。两个小毛贼抖成一团,他们实在不敢相信事情的转变,吓得屁滚尿流,任由明日真映儿搜刮他们的不义之财,好多银子,全部装进了她的口袋。 然后,她把昏睡的明日真凝横放到马背上,迎着阳光慢慢走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高叫:“打劫啊!抓强盗啊!”渐行渐远,一切都抛到脑后了。 正文 第三章 口袋里有了从小毛贼那里搜刮来的钱财,明日真映儿决定优待一下自己,很久没吃顿好的,衣服也该换件新的。到了一个颇大的市镇之后,她找了一家最大的客栈投宿,休息了一会儿就牵着明日真凝去逛市集。现在换他伺候她了,虽然他们有那么一点点血缘关系,也不至于要置对方为死地才甘心,但是也水火不容,要互相折磨才安逸,因此明日真映儿善加利用每一个可以折磨他的机会,她去逛市集他就得帮她拿东西。 在成衣铺明日真映儿买了一件月白色的衣衫,毫无赘饰,简单利落,那个老板一直向她推荐那些绣着繁复花纹的锦衣,烦死人了。她从来不喜欢绣花的东西,那不适合她,明日真凝趁机嗤笑她:“老板,他一个大男人不需要那种东西啦。” 明日真映儿横了他一眼。 买完衣物后,他们选了一家最大的酒楼点了一大桌子丰盛的菜肴,明日真映儿还没拿起筷子,明日真凝就不客气地大吃起来。酒楼里很吵,正是吃饭时间,人声鼎沸,看来这个地方很富庶。 花掉从小毛贼那里搜刮来的钱财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良心不安,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她把毛贼抢来的钱拿给做生意的老百姓,不是帮他们做善事吗?她又不是以行侠仗义为人生目标,没那么伟大,也不是辛苦讨生活的江湖人,为名利奔波。她只是过她想要的生活,无拘无束,而过生活是要银两的,虽然可以利用劳力赚钱,但送上门来的银两没理由不要。 吃的正欢,邻桌有两人在高谈阔论,因为内容好象与她有关,那两人说话的嗓门又大,不想听也会传过来。 “老兄,前两天在官道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哦。” “什么事?说来听听。” “听说啊,”那人拉长了声音,看看四周,似乎很满意许多人被他吊起胃口,竖起耳朵听下文。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前两天在官道旁的一间茶棚里出现了两个打劫的小毛贼,光天化日下把过路的人迷晕,店老板和伙计还被绑起来了呢。” “真的?好大胆的毛贼,太平盛世也敢犯案,如果被我遇到非要好好教训他们不可,我飞天虎王毛子可不是好相与的。”说这话的人看起来是个求名心切的江湖人,短小精悍,身背一把紫金刀,样子很是唬人。 “老兄,对付那两个小毛贼何需你出马,只要听到你的名头那鼠辈就闻风而逃了,来,兄弟我敬你一杯。” 两人接着喝酒猜拳。 “小毛贼?”明日真凝把脸凑近,“你干嘛那么有兴趣听那两个粗人的谈话,难不成他们说的小毛贼和你是一伙的?” “你不知道吗?哦,我忘记那天某人被迷昏了什么也不知道,很不幸的我要告诉你,那两个小毛贼确实跟你我有关,因为,你就是其中一个。‘ “什么!你说清楚!”他抓住她的衣袖。 “你现在吃的喝的花的全是那天打劫来的钱财,怎么样,够清楚了吧。” “天,是你!堂堂宰相府的千金沦落到去打劫,你,你为什么拖我下水?”明日真凝扶住额头呻吟。 “我高兴,为什么要解释给你听?老板,算帐。”明日真映儿结帐走人,经过邻桌时手指轻弹,很轻微的动作。那两个不知死活的人竟敢叫她小毛贼,乱说话的结果就是略施薄惩,三个月不能讲话,看着那两人吃下她动了手脚的饭菜,她愉快的步出店外。 一路南下,这日来到一个渡口,等候过河的人不少,杂七杂八地坐在渡头,摆渡的艄公忙个不停。远山如黛,眺望过去,河面十分宽阔,两岸的景色极其秀美。可是要过河的人太多,要等到何年何月,明日真映儿打听过河的其他路径,当地人说只此一途别无他路,于是认命的坐下等待。虽然说她有轻功也不可能飞过去啊,越过小溪小河还差不多,这大河嘛,没试过。因为没有借力之处,要妄想飞过去的结果就是她直接掉进河里喂鱼,所以说老百姓把江湖人神化了,那种传说中凌空虚渡的侠士根本就不存在,如果有点三脚猫的功夫都可以唬唬无知的小老百姓,那世人真是可悲可叹的愚蠢。 明日真凝超级不耐烦,少爷脾气又犯了,指着众人怒骂:“你们这些贱民,好狗胆敢挡本少爷的路!” 嘈杂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纷纷望着他,明日真映儿干笑两声:“对不起啦各位,他是我阿弟,脑筋有点不清楚整天幻想自己是宰相府的少爷,多多包涵。” 她强拉他坐下,警告他再乱说就丢他下河洗澡,这才安静下来,差点就犯众怒了,那时群起攻之,她再大本事也只能自保。问题是明日真凝被剁成肉酱的话,以后她去那里找乐趣。 为了消磨无聊的等待时间,明日真映儿心无旁贷的欣赏远处的景色。当她专注一件事情的时候,可以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嘈杂的人声被自动过滤掉,现在她耳中听到的只有潺潺的水声,唧唧的虫鸣,啾啾的鸟啼,甚至温柔的花开的声音和天地万物的呼吸,灵台一片清明。 同时为了预防明日真凝逃走,她暂时封住了他的穴道,因此他只能如泥塑木雕般呆坐在那儿。 终于心境平和。 “哎呀,糟了,船翻了!”人群骚动起来,开始明日真映儿还沉浸在自己的冥想中,完全不理身外事,直到有一个人,有一只手,打断了她的思想。 渡河的船只承受不了过多的载重而倾翻在河中心,落水的人在河中载沉载浮,岸边会水的都下水救人去了。 她打量起推醒她的那个人,是一个颇为斯文的年轻人,衣着朴实,弯弯的眼中带着和善的微笑。 “你干嘛推我?”明日真映儿不客气地说。 “这??”那人不好意思起来。 “人家跟你说了半天话都不理,没见过那么迟钝的人,是我叫他推你的,怎么样!”明日真凝高傲的仰起头,一副欠扁的样子。 “哦,这位公子有何事?”她明摆出有屁快放,没事走人的态度。 也许这个人外表还过的去,但与她何干,她不想和任何人有瓜葛,没必要敷衍,不客气到底。 “在下正好路过此地,看二位公子气度不凡,有意结纳,如果不嫌弃的话请二位公子到寒舍一叙。”那人毫不在意明日真映儿的无礼,浅笑施礼,声音低醇温和。 奇哉,相同的戏码又上演了,明日真映儿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总是有陌生人热情相邀?上次那个凌小姐误以为她是男子而看上她,这次是个男子,不知道他是否有不可告人的癖好。真是莫名其妙的很,现在的人都喜欢结纳素不相识的人,还主动跑上来搭讪,绝对没安好心,可惜啊,亏她对眼前这个人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不用了,初次相逢,实在没必要打扰贵府。” “在下段非,临江府人氏,家住河对岸的鼎泰山庄,绝不是什么歹人。”段非还是一脸笑意,“请问兄台贵姓?” 这人实在是个怪人,她都不客气了还不知难而退,执意纠缠,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再决绝下去似乎有些不尽人情,因为周围的人开始插嘴。 “段公子可是方圆百里有名的才子,你们未免太不识抬举。” 明日真映儿勉强扯了一下嘴角,道:“在下应真。”瞟了一眼呆坐在一旁的明日真凝,迟疑了一下,指着他说:“这是舍弟应凝,他脑子有病,不必理会。” “什么?你才有病!”明日真凝想跳起来,忘了脚不能动,不慎跌倒在地。 明日真映儿连忙扶起他,大声说:“你看你这么不小心,摔疼了没有。”同时小声在明日真凝的耳边威胁他:“你给我闭嘴。”手上加劲捏了他一把,痛得他冷汗直冒。 “真遗憾,令弟丰神俊朗,世所罕有,老天太不公了。”段非摇头惋惜。 “正因如此,在下才辞别父母带着舍弟出外求医,实在是不能耽搁,多谢段公子美意。”她拍了拍明日真凝的头,“乖,一会儿哥哥给你买糖吃。”明日真凝冷哼一声。 “应兄真是情深意重,在下钦佩不已,这样吧,今天发生如此事故,渡河是不可能了。在下家中恰好有一艘小船,如蒙不弃,可否让我送你们一程?”段非热情相助。 “段公子盛情难却,在下恭敬不如从命。”有人愿意送她过河,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 “那随我来。”段非在前领路。 那停在江边的哪里是艘小船,简直是雕梁画栋,华丽至极,看来这段家的身世背景不简单。 “此处简陋,让应兄见笑了。”登上船后段非吩咐下人摆了一桌酒席,太夸张了,过个河都要如此大费周章。明日真映儿暗中观察了一下,没有异常,酒菜也没有问题,当下也就不客气了。 “来,凝弟饿了吧,嘴巴张开,哥哥喂你吃。”明日真凝厌恶的别开头。 “应兄是何方人氏,可否见告?”段非斯文有礼地问。 “在下京城人氏,家境普通,父母俱在。”她随口编造。 “尊兄弟风采照人,如人中龙凤,想必家中二老更是不同凡俗,只恨无缘识荆。” “哪里哪里。”明日真映儿谦逊几句,生出她和明日真凝的确实不是凡人,而是位高权重的宰相大人,不过不足为外人道也。 “我爹乃是当朝宰相,岂是你等平民能随便见的。”明日真凝突然语出惊人。 “真的吗?”段非非常震惊。 “别听他胡说,他脑子有病经常异想天开,想是有犯病了。”明日真映儿轻描淡写的一句带过。 “明日真映儿,没胆承认你的身份吗?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说啊,你是女人!” 明日真凝想是活腻了。 “凝弟,你又犯病了,乖,听话,来。”她把手伸向他。 “别碰我,你这个妖孽!”明日真凝用力的打掉她的手,“我受够了,我要回去。”他发起狂性来,明日真映儿贴进点了他的穴道才安静下来,软软的倒在她的肩头。她把他放到椅子上,整理一下仪容,转身面对呆楞的人。 “抱歉,段公子,舍弟的情绪一直不稳定,他经常这样你别见怪。”明日真映儿解释。 “不,不,没什么,令弟小小年纪真是可怜。”段非恢复常态,不过看她的眼光有些疑惑,带着探究的意味。 “段公子,我想有必要向你说明一下,你看我象女人吗?”她倒了一杯酒豪气干云,一饮而尽。 “啊,对不起,我实在不应该??”段非尴尬的说。 “实不相瞒,舍弟以前完全是个正常人,自幼与我们的表妹情投意合,无奈天公不作美,表妹另嫁他人,舍弟一时想不开跳崖自杀,获救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实在令人伤心。”明日真映儿语带哽咽,一副陷入伤痛回忆中的样子。 “哎,天意弄人,令弟也许只是摔坏了脑子,如蒙不弃区区不才愿助应兄一臂之力。这样吧,你们二位随我到敝庄,然后在下广发告示重金寻找天下名医来为令弟医治,对,就这样,来人啊,回庄。” 咦,咦,事情怎么演变成这样?她被赶鸭子上架了,果真是误上“贼船”,抽身不得。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那个段非要么是一个热心过头的大好人,要么就是别有所图,又想不通他图的是什么,他们看起来一副落魄潦倒像,没有油水捞的,那么段非就是好人了?明日真映儿哼了一声,为自己有这么天真幼稚的想法感到羞愧。世上哪有什么好人,于己有利才会去做所谓的好事,在弄清楚对方的目的之前,她必须加倍小心谨慎。 “段公子,这不好吧。”明日真映儿无奈的看着大船快速改变方向驶向另一处。 “不会不会,助人为快乐之本,何况应兄和令弟是如此出色的人,在下实在不忍心见令弟痛苦下去。我虽别无长处,还颇有财力,应兄如果看得起在下,请让在下略尽绵薄之力。” 对方话已至此,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好一会儿,大船靠岸了,明日真映儿下船一看,眼前好大一座宏伟的庄园,依山而建,气势磅礴,不象寻常有钱人家的宅子。 第一次被人牵制,她心中非常不高兴,情势所逼不得不跟着对方走,她明日真映儿也在阴沟里翻了船。 “哥,你回来了。”一个绿色的身影飞奔而来。 明日真映儿看了一眼,原来是个甜美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娇小可爱。 “这是舍妹菡萏。”段非介绍少女的身份,又对她介绍明日真映儿,“这是哥哥的朋友应公子和他的弟弟。” “菡萏见过应公子。”段菡萏落落大方地行礼,看到明日真凝时发出一声惊叹:“好美的人哦,应公子,这位是令弟么?” “是的。”看来段菡萏不仅兼具大家闺秀的风范,同时也是一个活泼天真的少女,在严格的礼教下还能保有纯真,实在难得。 “哥哥,这几天人家好想你,我一直乖乖听话呆在家中弹琴绣花,你有没有想人家?”段菡萏攀在哥哥身上撒娇。 “乖,回房去,哥哥要招待朋友,一会儿再去找你。”段非出言轻哄,怜爱之情表露无疑。 “哦。”段菡萏听话的转身回房去了。从来没看过感情如此深厚的兄妹,在宰相府,姐妹们是不同的娘生的,只要不吵架就万事大吉了。哪里想到还是有相处融洽的兄弟姐妹,这也许就是寻常百姓与贵族家的不同,那是一种没有掺杂各种复杂因素的纯粹的亲情。 段非亲自领明日真映儿他们到厢房歇息,告辞离去是说:“应兄请放心,在下一定尽力帮助令弟,我现在马上去草拟文书,明日一早就张贴出去重金寻找名医医治令弟。” 明日真映儿只能道谢,苦笑一下,这闹剧要如何收场。 “我不知道你原来还会编故事。”明日真凝的穴道解开了,他起身坐在床沿。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得很。”她也坐下倒了一杯茶。 “欺骗老实人你不会良心不安吗?” “你什么时候有良心了,十一少爷,要我提醒你吗?你强抢民女难道不会良心不安?”她饮下手中的茶。 “哦,你是说那些贱民,本少爷是看得起他们,到宰相府锦衣玉食怎么都比在外面辛苦劳累的好。你要不是好命生在宰相府,还不是跟那些贱民一样成天巴望着飞上枝头边凤凰,所以说女人都一样下贱虚荣。”明日真凝反常的镇定。 “你真的摔坏了脑子吗?怎么忘记说人话了?”如果这样就能激怒她,她岂不成了傻瓜。 “哼!”明日真凝闭上嘴,倨傲的别过头。 段非以为他们是兄弟所以刻意安排他们住一间房,不过有两张床,其实一张床两张床都没有关系,这一路上,明日真映儿和明日真凝一直同床而眠,目的是为了防止他逃跑。当然在明日真凝口中她是一个恬不知耻的女人,男女有别又怎样,一个貌比花娇怎么看都象女子的男人,会有威胁吗?何况他们还有血缘关系,这一点虽然她不愿承认但是事实。 这时有人轻叩门扉,明日真映儿高声问道:“是谁?” “应公子,小婢奉少爷之命来服侍公子沐浴。” 她拉开门,一个小丫鬟手里提了一个篮子,后面跟着几个奴仆,提着热水在外等候。 “进来吧。”她侧身让开。 “是。”丫鬟行礼,指挥那些奴仆把热水倒进前厅的浴盆里。 那些奴仆退去后,丫鬟试了试水温,又揭开篮子上的布,原来是些芳香扑鼻的桃花瓣,用来撒在热水中的。 “这些东西就不用了。”明日真映儿指着篮子,“你也退下吧。” “可是少爷吩咐小婢要好生伺候公子。” “我沐浴时不喜有人打扰,你退下吧,我自会和你家少爷说的。” “那小婢退下了。”丫鬟走出去带上房门。 明日真映儿径自脱下外衣,把头发披散下来,走向明日真凝。 “你、你、你??”明日真凝声音颤抖。 “委屈你了,亲爱的弟弟,要不要和姐姐我共浴啊。”她微笑。 他的脸胀的通红,明日真映儿做势要解下中衣,他难堪的别过脸去,说了一句:“你果真是个不要脸的女人!” “你还会害羞啊,不知道是谁小时侯被野狗咬破了裤子,哭哭啼啼地来找我,我还给他洗澡换衣服呢,可惜长大之后一点儿也不可爱了。” “不准讲!”明日真凝跳起来,“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如果再惹我,我就??” “你就怎么样啊?”她挑眉。 “我就??”明日真凝动作迅速的脱掉上衣,露出胸膛,竟然神色一变,开始笑了。 “你干什么?”明日真映儿没料到他会如此来个大转变,脸有些发烫,活了二十年可从未见过少年男子的裸身。她稳住心神,直视他。 “我就奉陪啊,你不是邀我共浴吗?咱们姐弟要好好亲热一下。” 她一掌把他打翻,扯住床单一裹,把他包得密不透风,扔到床上,让他动弹不得。 “你才是无耻之徒,不准偷看!” 走到屏风后,她想她需要平静一下,伸手解开中衣,犹豫了一会儿,和衣跨入浴盆中,不知是身子发烫还是水太热,情绪有点紊乱。 段非设筵款待,明日真映儿以明日真凝病发为由把他关在房中,免得他乱说话。 席间宾主尽欢,段菡萏抚琴一曲以娱众人然后就退下了。 “应兄可有妻室?”段非问。 “有。”明日真映儿斜眼看他,段非闻听之下有点失望,别不是想把妹妹塞给她吧,那可无福消受。 “尊夫人想必仙姿玉色。”段非恭维道。 “小家碧玉而已,不值一提。”明日真映儿笑道。 “应兄过谦了。”段非敬她一杯酒。 “怎么不见嫂夫人出来一叙。”她试探的说。 “说来惭愧,在下虚度二十四春秋,尚未成家立室。” 目前为止,明日真映儿仅知这偌大的庄园只有段家兄妹二人。段非一人打理大片产业,以他的年龄和外表来判断,实在不象一个商人,所谓无奸不商。段非原本是斯文的读书人,正应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求取功名才是正道。 与其试探不如直截了当,明日真映儿提出疑问:“段公子如此年轻就接掌家业,在下钦佩不已。” “家父家母不幸骤逝,只留下祖上传下的产业,舍妹年幼,在下只有勉强撑起这片家业,实在惭愧。” “原来有这番缘故,相信令尊令堂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欣慰的,段公子不必伤怀。” 明日真映儿安慰了几句。 “今日能结交到应兄这等出色的人物,本该庆贺一番,伤心往事也就不提了,来,喝酒。”段非有点失态,也许是勾起了往日的伤痛。接下来他一直向明日真映儿敬酒,自己也喝了很多,不久就醉了。 明日真映儿回到房中,歇息一宿,暂且不提。 天刚亮,听得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明日真映儿一向浅眠,立刻惊醒,从床上跃起。 一开门,只见段非神清气爽地站在门前,笑吟吟的。 “原来是段公子。” “应兄好耳力,睡得还好吧。昨夜在下失态了,请见谅。”他欠身道歉。 “哪里哪里,倒是我们打搅了。”明日真映儿还礼。 “令弟还好吧,我刚才已让下人把招贤榜贴出去了,相信不久就会寻到神医医治令弟。” “有劳段公子了。”她不冷不热地道谢,如果招来一堆庸医倒是可以把明日真凝医成白痴。 “段公子好兴致啊,大清早与家兄相谈甚欢,不如来个秉烛夜谈吧。”明日真凝阴阳怪气地揶揄。 “呵呵,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与应兄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不如今日就找个景致优美之处畅游一番,应兄意下如何?”段非兴奋的提议。 “好啊,段公子,家兄擅长骑射,去狩猎可好?”明日真凝附议。 “原来应兄文武全才,那在下到想见识一下。好,就这样,用过早膳后即刻出发,在下先去准备一番,二位告辞。”段非急冲冲地走了,明日真映儿一句话也来不及说。 “尊敬的兄长,现在可好?”明日真凝刻意加重语气。 她一拳打向他的面门,在他痛呼的同时微笑着说:“亲爱的弟弟,这样可好!” 用过早膳后,明日真映儿姐弟和段家兄妹即刻上路。 拔尖的号角声为浩荡的狩猎队伍开道,即便是明日真映儿这等见惯了大排场的人也不禁哑然。一介平民竟有不输达官显贵的派头,只见轻骑两百余人,家眷、歌舞伎、奴仆近百人,大队人马跟随他们,不过就是去狩猎而已,需要这样大张旗鼓吗?她无语,这个段非不是普通的有财力,根本就是暴富。 明日真映儿、明日真凝和段非骑马,段菡萏乘马车,一行人就这样向山林里行去。 “应兄,仓促之下准备不周,只能将就一下了,在下实在不好意思。”段非一身猎装骑在马上显得英气勃勃。 这种排场还叫仓促之下准备不周,那准备充分是何等气派,这个人谦虚过头让人觉得有点讨厌。 “差强人意,段公子,这种排场家兄早已见惯。”明日真凝插嘴。 明日真映儿不经意地把一根针刺入明日真凝乘坐的马股上,那马吃痛不过,突然发狂向前冲。 明日真凝大叫起来。 “应兄,令弟怎么了?”段非疑惑的问。 “不用管他,想是他闷久了想散散心。”她笑着说。 “可是令弟??”段非还想说什么。但明日真映儿打断了他的话,“段公子,舍弟骑术很好,不用担心。” 这时明日真凝恰好被发狂的马摔落。 一干奴仆上前扶起他,算他运气好,骨头没断只有一点鼻青脸肿。接下来他被送到马车上躺着,自有人照料,轮不到明日真映儿插手。 她策马奔到马车旁查看明日真凝的伤势,掀开帘子,看到他用手指指着她,偏头吐掉口中的血丝,一字一顿地说:“算你狠!” “多谢谬赞。”明日真映儿露出白生生的牙齿,得意的笑。 段非随后跟上来,关切的问:“令弟伤势如何?要不要回府请大夫?” “凝弟,你太不小心了,看来不能让你任性妄为。表妹已嫁作他人妇,为何你还是想不开要寻短,这次幸好没事,否则你叫我如何向家中二老交代啊。”明日真映儿抚胸作伤心欲绝状。 “应兄,令弟无碍,你不用伤心。”段非不知所措地安慰她。 明日真凝闭上眼睛实在看不下去了。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又浩浩荡荡地打道回府。 明日真映儿以照顾明日真凝为由足不出户,段非送来大批长白老参、雪山灵芝等贵重药材,她照单全收拿来炼益气补血的灵丹,以备往后不时之需。明日真凝随便抓点便宜药吃了事,反正他只是皮外伤。 病秧子似的十一少爷,自出府后一路卧床不起,她可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不小心小小的报复他一下,真的,不关她的事。明日真映儿很无辜的想,手里继续捣药。 “应兄,好消息。”段非兴冲冲地走来。 “哦,什么消息?”她不甚感兴趣。 “有一位神医今天揭下了招贤榜。” “神医?”她反问。 “是的,看来是个高人,仙风道骨,令弟一定有救了。”段非兀自喋喋不休,“这下可好了,先前我还担心没有人来或是一些庸医冒名上门,这下可真的好了。” 明日真映儿小声的哼了一声,神医会为了银两上门来,可见也不是什么高人。 可是,在见到那位神医之后,她呆楞了许久,几乎不敢置信地惊呼一声,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来,激动的发抖。 师父!原来是五年不见的师父! “应兄,你怎么了?”段非察觉到她的异状。 “没什么,突然见到高人,太高兴所以失态了。”她平复了一下情绪,为什么师父她老人家会在这里?她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师父。 师父做了一个少安毋躁的动作,示意她暂且忍耐,因为有外人在。 “请问神医,是否真有把握医治?”段非让奴仆送来香茗,不待入座就开口直问。 明日真映儿惊异于他的冒昧,好象比她还着急似的。 师父不动如山,缓缓地回答:“我要先见过病人。” “可以,来人,为神医带路。” “不用了,段公子,毕竟这关系到舍弟,还是由在下领神医前去即可。”她必须争取和师父独处的机会。 “也好,我让人为神医准备客房,应兄先去吧。”段非进入内室去了。 一路上,明日真映儿忍住想开口的冲动,人多眼杂,实在不是时机。 进入房门,她让照顾明日真凝的丫鬟退下,吩咐神医看诊不得打扰,关上房门之后,明日真凝见一个陌生人进来,大喝一声:“什么人?” 她抢上前点了他的昏穴,把他放倒在床上,现在,终于可以说话了。 转过身,她轻唤了一声:“师父。”喜悦、激动,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映儿,我说过你我有缘自会想见,为何你如此执着?为师的教导难道你忘了。” 师父还是师父,一点儿也没有变。 “映儿没忘。”她跪下向师父行礼。 “凡事不可太强求,一切如过眼云烟,映儿,你有太多的牵绊,所以注定不能随为师修行。”师父不急不徐地声音如春风过耳,明日真映儿仿佛又回到多年前随侍师父左右的日子。 “映儿知道了,师父,徒儿愿今后跟随您。” “我只能告诉你,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其余的一切靠你自己,为师要走了。” “不,师父,映儿好不容易才见到您。”她不舍的拉住师父的衣角,象一个无助的孩子。 “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一切都是宿命,不可违抗,天意如此。如果有事以后你上天山找我吧。”师父飘然远去。 明日真映儿失神的坐在椅子上,师父又离她而去了。 良久,段非出现。 “咦,神医呢?应兄,令弟的病情如何?” 她回神,站起身回答:“神医已经走了,她老人家治好了舍弟,这次真的非常感谢段公子。”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段非谦虚的说。 明日真映儿衷心向他行了一礼,不管如何,她很感谢他让她和暌别多年的师父见了一面。 段非手足无措的红了脸,“这个,应兄行此大礼,在下实在不敢当。” “段公子,大恩不言谢,我准备明日带舍弟起程返京,这段日子打扰贵府不好意思,他日如果段公子上京来,在下一定要好生答谢。”师父见到了,在这个地方再呆下去也没有意义,她决定往南下游玩一番。再说师父临走时让她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因为至始至终都没有明白段非如此热心的目的,他的家世背景看似简单,其实神秘莫测,总之尽早离开为妙。 “应兄要走了?令弟的病刚好,在调养一段日子上路不迟,在下还未与应兄畅谈一番,这临江府有许多名胜古迹也没有带应兄去玩赏,怎么能走呢?”段非竭力挽留。 “他日有机会再登门拜访吧,段公子,我与舍弟出门有好长一段日子了,恐怕家中二老惦记,得早日返家,只有辜负你的美意。”明日真映儿口气坚决。 “那,至少让在下今夜为应兄饯行,好好款待一番,要不然应兄就是看不起在下。” “好吧,今夜就与段公子畅饮。”很难拒绝段非的盛意拳拳,她只得答应。 “那甚好,我叫人在花厅准备酒菜,今夜为应兄饯行。”段非离去了。 明日真映儿把明日真凝拍醒,告诉他明日要走了。 “刚才那人是谁?”他问她。 “神医。”丢下两个字不再理会。 “来来来,在下敬应兄与令弟一杯。祝贺令弟得遇神医,恢复健康,来,干杯。” 段非喝的很高兴,还有歌舞伎助兴。 一杯接一杯,明日真映儿盛情难却喝了不少,酒劲上来,她暗自服下一粒解酒丹,顿时清醒。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所以还是保持清醒比较好。 “应兄海量,来,再干。”段非又为她斟了一杯酒。 “段公子,实在感激你的盛情,但明日一早我们还要赶路,不便多饮。”她推辞。 “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兄长何必败兴。”明日真凝拥着一个美貌的歌伎,展现他的风流倜傥。 “令弟说的对,应兄,干杯。”段非继续劝酒。 于是喝过一巡又一巡,月上中天,明日真凝已醉得趴在桌子上。 “应兄??应兄??,你果真海量,来??来??干杯!”段非也已口齿不清,兀自执壶饮酒。 “段公子,夜深了,还是回房歇息吧。”明日真映儿揉揉额角,头疼的很。 “不??,应兄,来??来??我、我们继续。”段非把手中的酒泼出大半。 明日真映儿以眼神示意侍立在一旁的奴仆,让他扶他的主人回房。 那仆人会意过来扶住段非。 “放开我。”段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步下花厅,立在庭院中,手指天空,哈哈大笑,“应兄,如此良辰美景,你还是多留一会儿吧。” 语音清朗。 明日真映儿一惊,来不及了,刹时整个花厅往下沉,非常迅速。她抓起明日真凝向上飞跃,但是,一张大网早已罩在头顶,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正文 第四章 怎么办?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明日真映儿确定没有出路,她颓然的坐到地上,为什么会这样?那段非有什么阴谋?她努力的想,实在不记得以前见过这个人,可以在此之前素未谋面,为什么要害她? 可恨可气!她一掌击向墙面,好坚硬的石头,反震的手掌生疼。 “姓段的卑鄙小人,竟敢暗算你家祖宗,等我出去非把你抽筋剥皮!”她大骂,问题是现在要如何出去。 明日真凝酒醉未醒,完全不知道发生的突变,躺在地上发出均匀的鼾声。 “你这个猪,给我起来。”使劲摇晃他,没反应。 “啪啪啪”左右开弓,扇了几大耳刮子。 “痛??”死猪一般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明日真凝!你个猪!”她踹了他一脚。 “谁敢打本少爷,给我拖出去斩了。”痛极的人翻身跳起来。 冷静,冷静,明日真映儿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自乱阵脚只能坐以待毙。 “好痛,怎么这么黑?明日真映儿你这个妖孽又在搞什么鬼。”他还搞不清状况。 “你以为我干什么,和你捉迷藏啊?”又一脚踹过去。 “放我出去。” 明日真凝高叫。 “我们被人暗算了。”她叹了一口气。 “呃??”他呆了一会儿,“哈哈哈,你遭报应了,明日真映儿。”仰天长笑。 “没错。”她低低地又叹了一口气。 他收住笑声,说:“你怎么如此镇定?” “我死你也没得活!”她厉声道。 “和你死在一起是不是一种悲哀呢,姐姐。”他一点儿也不慌乱,闲适的语气象在谈笑,“明日真家尊贵的九小姐和我这种私生子一块儿下黄泉,阎王老爷问起来要怎么解释我们的关系啊?” “呸,你以为我高兴和你死一块儿呀。” 明日真映儿鄙夷的说。 “是呀,你总是高高在上,所有的人在你眼中都是卑贱的,庶出的姐妹和曾入你眼。我的姐姐,你有没有想过,不是只有你才是明日真家的正统,不是只有你才是高贵的,可惜你一直认为自己出生尊贵,不屑和我这等低贱的人为伍。真可笑,老天要作弄你,让你和最不屑的人死在一起。” “住口,我不是你姐姐。” 明日真映儿气极,一掌打过去。 明日真凝迅速抓住她的手,轻笑道:“恼羞成怒了,如今你还认不清现实吗?我和你落难于此正该握手言和,一起想办法出去才是。” “宰相府的公子果然见识不凡,段某佩服。”段非洋洋得意地声音突然响起。 “姓段的狗贼,有胆给我出来。” 明日真映儿想破口大骂。 “在下怎敢,映儿小姐是女中豪杰,段某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实在禁不起小姐的一顿拳头。” 明日真凝大笑三声, “狗贼,你??”她气得说不出话。 “告辞,段某不奉陪了。”声音远去,段非想必走了。 一阵无力感袭上心头,她软倒在地,被关在这种狭小阴暗的地下,第一次她感到无所适从,就象鸟儿被剪掉翅膀,想飞却飞不起来。 良久,看不见天色变换,粗略一算约莫有十二个时辰,明日真映儿一直在摸索有没有机关暗道之类的出路,可惜毫无所获。他们被关的地方四壁都是坚硬的方石,连头顶和脚底的空间也是劳不可破,她只在石壁顶上找到一排通气孔,段非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如果有炸药,倒是可以把这里炸开,问题是那时他们也没命出去了,和这个石室一起被埋葬。好狠毒的狗贼,摆明了要将他们活活饿死,她终于想通了这点,怪不得那狗贼不现身,原来是等着收尸。有和深仇大恨要如此精心算计?可耻。 “你别白费力气了,不如留点体力保命。”明日真凝靠在墙角闭目养神,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在阴暗的石室呆久了,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明日真映儿只能看见他的身形,至于脸上的表情则完全看不见。 “不用你管。”她也坐了下来,一天粒米未进,肚子很饿。一天两天还可以撑下去,日子久了怎么办,难道真要饿死在这里不成?最难过的还不是这个,眼前迫在眉睫的人有三急,憋的很难受,又不能随地解决,到时没饿死倒先臭死了。 一定要忍住,她盘腿运功,摈除杂念,努力想进入物我两忘境界,但是不行,憋极了的感觉想忘也忘不了。正在天人交战之际听得明日真凝大叫一声:“不行了。” “噗”一阵臭气熏天,伴随着吃坏肚子的咕咕声,他竟然就地解决起来。 明日真映儿一阵眩晕,捏住鼻子,哭笑不得,现在她可以肯定自己会如何死法了。一想到被黄金万两淹没,就忍不住干呕起来。 明日真凝吁了一口气,非常轻松的样子。 他站起来,向这边移动。 “别过来,臭死了。”明日真映儿伸手拦他,放开捏住鼻子的手,又是一阵眩晕。不行,不能放开,只有看着一坨会移动的黄金万两接近,捏住鼻子太久不能呼吸,难道要窒息而亡?身理和心理的煎熬折磨着她,心一横,牙一咬,反正都得死,为什么不让自己死得舒服点。看准方位,一指点倒明日真凝。 终于解决了身理上的煎熬。 继续捏住鼻子,实在不能呼吸了才迅速放开,吸两口气又捏住。闻不到任何异味了,也许是嗅觉已经麻木,也好,省得被臭死。她有些自暴自弃,到了这步田地,也无所谓羞耻之心,只要还有一口气,还有一线希望,非得把那狗贼千刀万剐不足以平民愤。 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明日真映儿只觉得浑身无力,意志涣散。她拼命告诉自己不能死在这里,灵魂好象要抽离身体而去,只要一闭眼,痛苦就可以解脱,但不形!因为不甘心,非常不甘心,为什么要不明不白地死掉,才不要死得这么狼狈。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不能认输,咬着干涩的嘴唇,咬得渗出血来,灵光一闪,她狠心咬破手指头用力吸吮自己的鲜血。 她狠狠地吸吮自己体内的血液,意识清明了起来,生命力一点点回复,直到稳稳的站起来。感觉不到痛,感觉不到饥饿,只有恨。 明日真凝已经陷入昏迷状态。 她弯腰去碰他。 “啪”一样东西从怀中掉落,在静谧的环境中格外清晰入耳。 她伸手去捡,猛然间想到了什么,手变得颤抖。 急促的呼吸声,剧烈加快的心跳,她把东西贴在心口,狂喜的发抖。 怎么会忘了呢?怎么会?她摇晃脑袋,失血加上虚弱,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情绪波动,先前激发的求生本能一下子松懈,身子缓缓瘫下来。 她想仰天长笑,全身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包围。 打开那包东西,赫然便是她先前用段非送来的珍贵药材炼制而成的补气益血的药丸。 天无绝人之路啊! 明日真映儿低低地笑出声来。 纳入一粒丹丸在口中慢慢含化,顿时齿颊留香,口舌生津。 她数了一下,整整有五十多粒丹药,可以撑很久,希望的曙光乍现。望了一眼明日真凝,要救吗?两人分的话无疑会缩短生存的机率,不救吗? 救,或不救? 她迟疑着,一些遥远的已被遗忘的记忆忽然开启。 “娘,我有弟弟了。”童稚的软语显得非常兴奋。 “映儿,我苦命的儿,为什么你不是男儿?”娘把幼小的身躯抱在怀中悲泣。 为什么娘要哭?好不容易有了弟弟,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吗?其他的姐妹都好烦人,只会装乖巧,象木头娃娃似的,一点儿也不好玩。 “娘,我要和弟弟一起玩,等弟弟长大我就可以和他一起骑马打仗,才不要和姐姐们捉蝴蝶,好无聊。”三岁的明日真映儿嘟起嘴,不明白为什么娘天天在哭,她去看过弟弟了,被奶娘抱在怀中还是一个周岁的婴孩,连走路都不会。不过她会等的,等弟弟再大一点就可以一起玩了。 “小少爷真可爱,恭喜老爷后继有人。” “呵呵。”爹好象很开心,把弟弟抱在怀中疼爱,不甘心,映儿也要。 “爹。”明日真映儿爬上爹的膝盖,硬挤了一个位置。 “乖,映儿先下去,别伤了弟弟。” “不行,映儿也要爹抱。”干脆抱紧爹的手臂,就是不下去。 “映儿,听爹的话,来,娘抱你。” “不要。”把脸一埋,不理。 “好吧,来,坐好。”爹腾出一只手抱住明日真映儿。 “爹,我们也要。”姐姐们嫉妒起来,纷纷要求公平待遇。 “你们给我下去!”爹变了脸色,厉声斥责。 姐姐们吓得不敢出声。 “老爷,葶儿也是您的女儿呀,为什么您如此偏心?”四姨娘抱住自己哭泣的女儿,愤愤不平。 “大胆,来人,给我拉下去。”爹气极。 “爹,映儿饿了。”明日真映儿拉住爹的手,她可不是同情四姨娘哦,因为肚子饿了嘛。 “好,爹带映儿去用膳。”爹牵着她,把弟弟交给奶妈,又恢复了慈父的角色。 明日真映儿把头抬的高高的,不去理会姐姐和姨娘们嫉恨的眼光。 “姐姐,和我一起玩啦。”五岁的明日真凝拉扯住明日真映儿的衣袖。 “放开啦,我要习字。”明日真映儿手里拿着一枝笔,认真的练字。 “不要,我要姐姐陪我玩。”明日真凝下定决心,死缠到底。 “不要摇我的手,都不能写字了。” 明日真映儿无奈的停下来,自从这个唯一的弟弟会走路以后天天来缠她,害得她不能专心用功。 明日真凝继续撒娇。 “好了好了,算我怕你,来,姐姐教你写字。”她递过去一枝笔。 “不要,我早就会写字了。” “你会写字?我不信。”她摇摇头,这个弟弟贪玩的很,没见过他用功念书。 “哼。”他不服气的接过笔,爬上凳子,用小小的手在铺开的宣纸上写起来。 “咦,你真的会写字啊。”她惊奇不已,只见宣纸上的字体工整,完全瞧不出是出自一个小小孩童之手。 “这算什么,我还会作诗,前天爹还夸奖我。”明日真凝骄傲的昂起头,真的哦,连夫子都说他是难得一见的神童。 “有什么了不起,跟我来。”明日真映儿拉起弟弟的手,一同出了书房。 “看,这个你不会吧。”她拿起弓箭射中靶心。 “姐姐好厉害,教我,教我啦。”小男孩崇拜的看着姐姐。 “哎哟,原来是九妹啊,不好好呆在房里练习女红,天天到外面野,当心嫁不出去哟。”十五岁的大姐话中带刺。 “就是,仗着爹疼她,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二姐三姐附和。 “我说九妹,你怎么会和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混在一起,好歹你是大娘生的,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四姐很“好心”的说。 “我才不是野种。”明日真凝大声反驳。 “野种就是野种,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大姐推了他一把。 “就是嘛,爹在外头跟野女人生下的野种还把他带进府来当宝,也不怕人家笑话。” “你们给我滚。”明日真映儿瞪着她们。 “你敢叫我滚,还不是一个赔钱货,不过是大老婆生的,有什么了不起。”大姐叫骂。 “信不信我可以让爹把你们赶出去。”明日真映儿冷冷地说。 “你??” 她不再理会那群嘈杂的姐姐,带着弟弟离去。 “姐姐,我不是野种。”明日真凝抱住她哭泣。 “姐姐知道,弟弟是好孩子,不要哭,男孩子不可以哭的。”她拍着弟弟的背安慰他。 “可是,姐姐有娘,其他姐姐们也有娘,为什么我没有娘?”他说出心中的疑问。 “胡说,你有娘的,只是她现在不在你身边,所以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去找你娘。”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只要你听姐姐的话就可以快快长大。” “好,那我以后都听姐姐的话。” “不可以哭哦。” “映儿,我告诉过你不要接近那个孩子,为什么不听娘的话?” “娘,他是我弟弟啊。” “住嘴,他不是你弟弟,他是你爹和来路不明的下贱女子生的野种!为什么不听娘的话,映儿,娘只有你了啊。” “可是??” “如果没有你,娘早就死了,映儿,你要逼死我才甘心是不是,你爹被别的女人抢走,难道连你也不要娘了。” “娘??” “答应我映儿,不要再接近那个野种。记住,他不是你的弟弟!” “恩。”明日真映儿面无表情点头答应。 “姐姐你看,这是爹给我的礼物。”小男孩兴奋的奔向姐姐。 明日真映儿低头疾走,装着没听见。 “姐姐,等等我。”明日真凝拉住她的手。 “滚开。”她甩开他。 “姐姐。”明日真凝委屈的看着她,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会这样对他。 “我叫你滚开,听到没有。”她粗暴的吼他。 “不要,姐姐为什么生气,我不喜欢这样的姐姐。” “不要叫我,我不是你的姐姐。” “姐姐??” 她背对着他,“我不是你姐姐,不是。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我叫你滚开听到没有!” “姐姐??”可怜兮兮地攀上明日真映儿的衣角,他不相信姐姐不疼他了。 “不要碰我,你这个野种,滚开!我不是你姐姐!”她把他的手掰开,鄙夷的瞪着他,“从今以后,你给我记住,不准再叫我姐姐!因为你这个低贱的野种不配叫我。” “姐姐!”明日真凝带着哭腔,为什么连最亲近的姐姐也说他是野种?他才不是!为什么姐姐不疼他了,他一直听姐姐的话,为什么?小小年纪的他只知道,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疼他,他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 这一年,明日真映儿离府习艺,这一去就是五年。 曾几何时变成了这样,明日真映儿看着昏迷中的明日真凝,小小的孩子如今已长成少年。她低头抚摩他的脸,体温很低,嘴唇干裂的吓人,他就要死了吗? 她把他的头放到膝盖上枕着,俯下身子把自己的耳朵贴近他的胸膛,有心跳,很微弱的心跳。这一副身躯已不是当年那个她可以抱在怀中的小婴儿,她吃力的把他沉重的身体扶正靠在墙边,撬开嘴纳入一粒丹丸,没有水,吞不下去。 她想了一会儿,把丹丸放入自己的口中含化,再用嘴喂给他,他的唇冰冰凉凉,干裂的地方渗出血丝,有咸咸的腥味。 她抹了抹唇,接下来只有等他自己醒,把他抱在怀中,这样可以温暖一点,不久她也沉沉睡去。 有东西在动,明日真映儿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灿若寒星的眸子。 “你醒了!”她抚着僵硬的脖子,转动一下头。 那双眸子直盯着她。 她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捏了两把,笑道:“不错,还没死嘛。” 他抓住她的手,看着她,不发一语。 “干嘛?我可不是想救你,只是不想面对一具尸体罢了。” 明日真凝一使劲,把她反抱在胸前,死死的拥住。 “我是你姐姐,你不可以乱来。”她挣扎。 “不要动。”他低低地说。 “咦。”她发出疑惑的声音,感受到他强而有力地心跳,很温暖。 两个人静静地相拥,在黑暗中聆听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她感觉不对,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会这样,事情的发展早已超出她的掌控,这种迷惘不曾有过。此刻心中仿佛多了一点什么,说不清楚,她不愿意去深想,只是闭上眼睛,汲取一点点温暖,就一会儿,暂且抛开红尘俗世的纷扰和牵绊。 他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间,以头抵额,彼此的气息浸染,谁都不开口去破坏这一刻。她的心在堕落,堕落到深渊,不应该的,绝对不应该!她只是有些累,有些倦,有些厌,习惯了独立,习惯了坚强,习惯了战斗,习惯到麻木,麻木到厌倦。她需要找个依靠,找一个新的出发点,没错,这只是一时的脆弱,一时的茫然,很快,她就可以充满斗志,恢复到那个愤世嫉俗的冷心冷情的明日真映儿。 久久。 “哈哈哈,两位这几天可住得舒服,段某怠慢贵客真是汗颜哪。”段非阴惨惨地声音如鬼魅。 彼此望进对方的瞳仁里,非常有默契的不开口。 “哎,难道二位已经往生极乐,那真是可喜可贺,段某做了一件功德啊。”段非得意忘形地狂笑。 “不过呢,为了段某自身安全,还得请二位再住些日子,段某一定会为二位的身后事尽心尽力的,哈哈。” 语音骤落。 仍然互视,她先开口:“你可以放开了。”没有高低起伏,平淡的象不曾发生任何事。 蓦的,他笑起来,放开拥住她的手,说:“遵命,姐姐。”分不清是自嘲还是讽刺。 她咬住下唇,莫名的恼怒,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气别人。 她分了一半丹丸给他:“拿着,如果你想活到重见天日,最好不要惹我。” “小弟不敢。”语气轻佻。 明日真映儿决定不再自找气受,坐定行功,让内息在体内运转自如,这样可降低体力的消耗,也可为最后一搏储备体力。再渺茫的机会也要等待,谁先按奈不住谁就输定了,现在这是最紧要关头,成败与否在此一举。 无止尽的沉默与等待,时光仿佛停滞,这一刻是永恒。她知道内藏的暗潮汹涌正自酝酿进而蓄劲待发,没有人可以预测后果。爆发只是出于人自身的求生本能,坐以待毙不屑为之,蝼蚁尚且偷生,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恐惧与绝望本是魔障,蒙蔽视听,先让人陷入狂乱,接而让人失去求生意志。要生存就得消除魔障,战胜这无形的恶魔。 为求心静,明日真映儿一遍又一遍默念娘教给她的《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寂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陲。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般木,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心弦已动而不自知啊。 “嗤”明日真凝闷笑出声。 凝眸瞪着他,眼波轻扬,恼怒的光芒流转。 “好笑,好笑,可笑啊可笑。”他摇头晃脑象个酸丁在掉书包。 明眸半眯,后悔不该救下这个祸害,不知道现在能不能反悔。出手如电向他身上招呼去,不知是无意还是凑巧,他适时一阵咳嗽,双手抚胸,侧过身子,恰好躲过她的手。 可恶,心念一转,压下浮躁难安的情绪,缓缓开口:“有什么可笑?” 他边咳边笑,“咳咳??真的很好笑。” 静待下文。 他抚顺气息,继续道:“本身已经死了的人突然又活过来,发现最终还是要死,只不过延长痛苦和折磨而已,你说这个人可不可笑。而救他的人用心何其歹毒,给了他希望之后又亲手把他推进万劫不复的地狱,这个人宁愿早些死了的好。” “你说我歹毒,不错,我就是歹毒!因为我还要折磨你,还要凌虐你。想死吗?如你所愿,你将会在无止境的痛苦中死去,而你的血肉将为我所用,高兴吗?我会让你死不安寝!” “你要吃人!”他语音惊恐。 “放心,我不会生吃了你,在你死后没有感觉时我才会吃。我不想死,只要活下去,一定可以熬出头,弱肉强食你懂不懂?”平淡的象在讨论天气。 “呕”他呕吐起来,胃袋空空实在没有东西吐,只能干呕。 她才好想吐,谁会去吃死尸的肉,说这番话不过是为了恐吓他,深思熟虑下,她开始盘算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万一那狗贼一年半载以后才来收尸,那岂不是冤枉。如果要等化为厉鬼来报仇简直是狗屁,仇还没报就被抓到枉死城关起来了,永世不得超生。难道真的要吃人肉?打了个冷战,希望不会如此,那简直是噩梦!注定天要亡她。 “妖孽!”明日真凝呕出苦胆水。 “凭你当个妖孽都不配!麻烦造型下点本钱,非人非妖四不像。”明日真映儿反驳。 又吵起来了,两个人真是天生的冤家对头。先前那一刻静静的相拥,就象海市蜃楼般虚幻不真实。她刻意忽略心底的异样情绪,时光静悄悄的溜走,改变一切,没有人可以掌控。 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古今如梦,何曾梦觉。 如果一切是梦,但愿梦醒,一切归寂于无。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人世沉浮不过是沧海一粟,但人类乐此不疲,眷念着微不足道的生命,因为迷执而放不开。没有人能放开对生命的追求,她也不能。 往事一幕幕浮现,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完成,还有路要走,原来她也是一个平凡普通的人,眷念着这身躯壳。 丹丸虽能续命,在没有水的情况下也捱不了几日,奇迹不会发生两次,这次没有水从天上掉下来。又要喝自己的血吗?无异于饮鸩止渴,她怕自己会恋上血的滋味。 真的要大啖血肉?而且是自己同样血脉的手足,她会堕入地狱,化身妖魔,永世不得救赎。恍惚中仿佛看见自己坐在枯骨上,血红妖异的瞳仁闪着嗜血的光芒,那时体内潜藏的魔性就要噬体而出。 不能啊! 哐当一声,刺目的光线涌入。 咚咚咚,按捺不住心的狂跳,机会来了么?明日真映儿本来倚在墙角奄奄一息,现在更屏住呼吸,让心跳减至最低。 最后时刻终于来临! 顶上伸下一根棒子在她的身上戳着,试探她死了没有,暂时隐忍,小不忍则谋大乱。透过遮在额前的头发望去,明日真凝象具死尸躺在不远处,棒子戳在他身上也没有知觉,真的死了吗? “啧啧,真臭!宰相府的小姐和少爷死得如此凄惨,老天真是不长眼哪!”段非在顶上探进半个头颅,做作地用丝帕捂住鼻口。 “两位放心,我会好好招待你们的,来人啊,给我拖出去喂野狗。” 狗贼,高兴还太早!明日真映儿在心底大骂。 一把梯子放下来,两个仆人听命来搬死尸了。 她闭上眼睛,任由人拖出去。 久未见面的阳光照在身上懒洋洋的,新鲜湿润的空气滋润她的心肺。 “放下,让我看看。”段非做了一个手势,她被重重的丢在地上。 “哎,貌美如花的小姐和丰神俊朗的公子变成饿死鬼,真是难看。”段非用棒子戳来戳去。 忍!她运功让肌肉变得僵硬,看似死人无疑。 “好了,给我扔到后山。”段非满意的离去。 两个仆人一前一后拖着她和明日真凝,抛到荒野中。 过了许久,确定再没有人,她挣扎着爬起来,四野荒凉,参天古木遮阴敝日,阴冷的风吹过来。 重见天日! 明日真凝躺在地处,还是没有知觉。死了吗?她爬过去探他的鼻息,没有!身体,冰凉! 死了!没由来的心中一紧,天空轰隆一声巨响,哗啦啦大雨顷刻而下,打湿了她的面颊,口中咸咸的是什么? 她仰面躺在地上,张开嘴,任由冷雨打在身上,虚脱一般,再也没有力气。雨水流进她的口中,流进她的心里。 正文 第五章 风停雨霁,云开雾散。 枯萎的花儿得到雨水足够的滋润,恢复盎然生机。 明日真映儿拨开粘在脸上的湿发,雨水洗净尘垢,苍翠欲滴的草叶上滴着露珠,鸟儿在树枝上拍动翅膀,婉转吟唱。 她艰难的撑着身体,借助树干之力缓缓站起,天旋地转又跌坐在地。眨眨酸涩的眼睑,迷蒙的双眼望着地上的那个人,沉重的眼皮又闭上。这陌生的情绪是什么?那么沉重的悲哀,一种遗忘的液体流淌过心间,侵蚀成破碎的洞,再也不能填补。 “你死了吗?”轻轻地问,手指抚过冰冷的唇,深陷的眼窝,憔悴的面颊。就这样死了啊,轻易的脆弱的生命。 “我会吃了你,我说过的,你忘了吗?”没有回答,只有呜咽的风吹过耳边。 执起他的手,狠狠的咬下去。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一声低吟。 血是温热的! 抬头对上一张苍白虚弱的容颜。因恐怖而睁大的眼中映着她扭曲的脸。 双眼一翻昏厥过去。 滴着血的嘴角咧开一个笑容。 两人被砍柴的樵夫捡回家去,经过几日静养,明日真映儿恢复如常,明日真凝太过虚弱,清醒过后仍躺在床上。 换过一套粗布衣,明日真映儿端着饭菜来到明日真凝床前。苍白的容颜逐渐有了气色,瘦削的脸颊有了一点丰盈,正闭着双眼休息,微颤的睫毛盖住了黑白分明的瞳仁。 “醒了吗?”修长的手指探上他的额头,感到一些惊惧的颤抖。不以为意的笑了一下,那时的印象太深刻了吧,看见一个人正在啃咬自己的手,恐怖的情绪仍在,不过他活过来了,不是吗? 经过生死轮回,她早已化身为妖魔,凡人能捱过十天的不饮不食吗?她活过来了,从修罗地狱中爬出来,阎王也不敢要她的命,同样,也不敢要她眷顾的命,他活过来了。 “不说话吗?我知道你醒了。”她坐在床沿,捧住他的脸,用力咬上他的唇。 痛呼一声,床上的人拼命挣扎。 在乎一个人是不是想亲手毁了他呢?当她感到心痛的时候,甚至想毁了自己,原来自己还有这种陌生的感情啊,是怎样一种情绪,她想弄懂。 床上的罪魁祸首因为剧烈的挣扎而两颊泛红。她放开他,在弄懂这种陌生的感情前,有一件事必须解决,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会让害她至此的人痛不欲生! 束发整装,背上弓箭,如流星般急弛而去。 鼎泰山庄内,春意正浓,丝竹乱耳,歌舞迷眼,段非意气风发,一身光鲜华丽的锦衣,左拥右抱,正享受怀中美女的柔情蜜意。 尽量享受吧,越享受就死得越痛苦,一个人影站在高高的院墙上,冷眼旁观,悠闲的神态好象在吟风弄月。 “公子,今日为何如此好兴致,说出来让奴家也高兴高兴嘛。”右边的偎翠娇嗲。 “你算什么东西!公子,告诉倚红嘛。”左边的妖艳女子也使出嗲功,眼看两个美人争风吃醋,段非哈哈大笑。 “美人,你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本公子不忍心你们如此娇滴滴的花容月貌化为粉红骷髅。” 话里的暗示让争闹的倚红偎翠安静下来,她们可不想死。 “公子,让偎翠为您舞上一曲助兴吧。”话锋一转,眼前得意须尽欢。 “好。” 美人的曼妙舞姿让段非更加得意的狂笑。 这时,立在院墙上的人一扬手,厅内巨烛齐灭。 “谁?”段非高声厉叫,同时吩咐家丁快快掌灯。黑暗中纷乱的脚步声来来去去,不一会儿,灯光又亮起来。 一群家丁护卫在段非周围,他用目光逡巡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动,紧张的神色明显松懈下来,然后怒斥下人:“你们这群饭桶,本少爷叫你们关紧门户,为什么还让风吹熄了灯火。”挥挥手,“下去,下去,坏了本少爷的兴致。” 家丁退下之后,倚红偎翠识相的也退下了。 院墙上的人轻笑一声,飞身离去。先小小的警告一下,下次,就不会客气了! 明日真映儿浑然不觉身后有一道黑影紧紧跟随,兀自满意的背负双手,施展轻功而去。 回到住处,樵夫一家已安然入睡,轻启门扉,推开虚掩的木门,跨入屋内,明日真凝呆呆地坐在椅上,跳动的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映照在他苍白瘦削的脸上。 明日真映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取下背上的弓箭,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他的对面,静静地凝视着他无神的双眼。 两个人就这么静止不动地对视,灯油已不多,孱弱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拢,投射到窗棂上,直至油尽灯枯,再也望不到对方眼中幽深的光芒。 黑暗中的明日真映儿笑了一声,“你可以走了。”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一种欢欣愉悦溢满心间,她知道自己是何种情绪了,一种了然,一种顿悟,自己明白就好,不必要再牵扯上负累。一旦想通,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种种就如拨云见日,什么都不重要了,到头来她还是一个被老天捉弄的凡人,逃不开避不离,剪不断理还乱。 一切到此为止,做完该做的事,让所有回到原点,从此互不相干,欠债还情,欠他的以情偿还。这样够了吧,贼老天,她明日真映儿认输! “为什么?”明日真凝空洞的语音象一抹幽魂。 “你问我为什么,你不是很想回去吗?我现在放你回去也不迟,你可以回去继续当你的大少爷,过你荣华富贵的生活,从此以后不必再看见我,这样不是很好。”她有些恼怒。 “我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则去的东西,你又想摆脱我,象从前一样,一旦腻了倦了,就毫不留情地丢掉。不要忘了我不是小孩子,那个只会哭泣着求你别走的小孩子已经死了,被你彻底的抛弃了。”他激动而急促的声音让她无语。“别想随便丢下我,我不是你的傀儡!你知道我那时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所有的人都在嘲笑我,欺负我是个没人要的野种,曾经全心依赖的姐姐也离我而去,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有八岁不懂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要我,生我的娘到哪儿去了,疼我的姐姐到哪儿去了!只有恨,恨生我而不养育我的女人,恨你这个虚情假意的姐姐!” “我并不知道。”她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的指责让她的心纠结成团。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根本不屑知道。那五年你去过你想要的生活,你只想到自己,何曾想到我这个没人要的野种,你恨所有和你娘抢爹的女人,也恨那些女人生的种,你不是人!是妖孽!我不会如你所愿的,不想再看到我了是不是?折磨够了就一脚踢开,除非我死,否则我们注定要生生世世纠缠下去,你休想摆脱我!” “你待怎样?你命该如此又不是我造成的,你要怨也该怨你娘,为什么生下你有抛弃你。我就是自私怎样?我明日真映儿出身名门,身份尊贵,为什么要把你这个私生子看在眼里,你根本不配!出身低贱的人还求什么,趁早认清自己的身份。”被他刺到痛处的明日真映儿口不择言。 他的身子震动了一下,凄然大笑起来:“是的,我早已认清自己卑贱的身份,高贵的姐姐,我还奢求什么?我还能怎样?” 明日真映儿开始后悔,纠结的心更加纷乱,她想安慰他,却再也不能象小时侯那般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两人之间早已裂开了一道深深的鸿沟,填不满的心酸。 “欠你的,我已还清。”从此以后是陌路,相见不相识。 “你欠我什么?还了我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再次出声刺激她。 “真要我说明白吗?你不要后悔。”她抓住他的衣襟,两人的脸靠得很近。 “后悔?你不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为了生存你甚至可以把我当食物吃掉,你忘了么?何其残忍,你根本不能算是人。”温热的气息吹到她脸上。 “我现在才后悔没有把你生吞掉。”吃掉他,起码可以解决眼前的困扰,让他的身心融入她的骨血里,从此生生世世至死不休。听说有一种昆虫,繁衍后代的方法就是雌性吞噬雄性,让雄性的血肉成为自己的一部分来延续下一代,何等惨烈的爱恋。 “你吃啊,我就在你面前,逃不掉的,从哪里下口呢?手,还是脚?” “现在你叫我如何忍心。”明日真映儿忽然抱住明日真凝,把脸埋在他的胸前,温柔的快滴出水。 刹时,明日真凝的身体如遭雷击,僵直不动。 “明白了吗?我不会当你是我弟弟,要和我一起沉沦吗?”她在他耳边轻轻诱哄。 “你??”剧烈颤抖的声音,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我还了你的情,只怕你承受不起。弄明白了,你可以安心走了吧,从此以后不要见我,我不想毁了你,知道吗?走吧,马上就走。”她别过身子,声音冷到骨子里,“你说得没错,我不是人,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的生命有什么意义。滚出我的视线,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人。” “你错了!”他出乎意料地明朗笑声让她呆愣,“我恨你,恨到死也不会忘记。恨到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记得。时至今日更不可能离开,看到我你会痛苦吗?欠我的你永远也还不清。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发我了,一起沉沦又何妨,你不是一向与天抗争?违背伦常又怎样,我们互相折磨才活得下去。” 他一把捞过她的身子,两具身躯紧紧的贴合,眼对眼,鼻对鼻,嘴唇几乎碰到。 “可以吗?一起堕入地狱啊,姐姐。”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这不是他该有的反应,他应该推开她,嫌恶的骂她妖孽,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世所不容的禁忌之恋啊,她来背负一切就好,不想牵扯上他。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她大惊失色地推开他:“不可以!” 正视自己的心并不难,难的是打破千百年来束缚的血咒,是的,他和她血脉相连,骨血相依,深刻的烙印不可能抹去,世俗的禁忌更不可能消失,终究,她还是躲不开世俗的影响,跳脱不了常人的思维。 “怕了?你不是一直任意妄为的看待人世,潇洒自如的掌控一切吗?笑看风云过的你也会退缩,真奇怪,你何时在意世俗眼光了?” “是,我怕了,怕你承担不起沉沦的后果,想过没有,你和我不同,宰相家的荣耀和富贵需要你继承,我不能??不能??”她不能成为自己最痛恨的女人。 “你是担心我的前途还是为自己开脱,多半是不想和别的女人抢一个男人吧,到头来你还是只想到自己。你到底有没有喜欢我,你只爱自己,你这个冷血的女人。”他有些自嘲的冷笑。 “不。”想申辩却找不到理由,他说的对,她就是个冷血的女人,从来只有自己,心中有他也是近来才发现,她一直以为自我为中心,只要自己好就够了,连娘亲都可以毫无顾虑的抛下。 “既然要招惹我,你就要有觉悟。顾虑什么,我都可以放弃一切,为了你放弃我的身份地位,你呢,是否愿意为我放弃你的所有?我们可以到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我会陪伴你做一对神仙眷侣,遨游四方,好不好?”喃喃低语在她的耳边允诺着美好的未来。 可以吗?她可以得到幸福吗?唾手可得的幸福就在眼前却又那么虚无飘渺,得到之后再失去的话,会怎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行!理智唤回她梦幻的憧憬,犹如当头一棒。 “是何居心?”差点就掉入他编织的迷网中,明日真映儿厉声责问。 “哈哈。”他干笑两声,“被你识穿了。“ “很好笑么,践踏我的自尊,你满意了吧。”原来幸福是那么短暂的昙花一现,她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再任由你玩弄于股掌之间。该我责问你是何居心才对,明日真映儿,只能证明你愚蠢,扯出一个天大的笑话。可惜没有如你所愿,我不会上当,用这种卑劣的手段不觉得可耻吗?”明日真凝清冷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 报应吧,因为自己的任性,他不会再像小时候一般那样全心的依赖她,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了。后悔发生过的事有什么用,至少没有铸成大错。他恨她,也好,本来就准备独尝苦果的。兜了一大圈之后回到原点,曾经她有那么一点点奢侈能得到幸福。为什么女人的幸福一定要靠男人给予,多可笑啊,她竟然会希翼眼前这个是她弟弟的男子能给她幸福,天大的讽刺,自我羞辱。 硬生生咽下心中的酸楚,她尖锐的反驳,“换个花样折磨你不是挺好的,以前太无趣,我都腻了,让你死又便宜了你,如果骗到你岂不是大快人心,看你生不如死我才高兴。” “好歹毒的女人。”他啧啧称赞,“如果当初由你进宫,一定可以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后宫那些蠢女人哪斗得过你,说不定现在爹还可以捞个亲王当当,想改朝换代也仅在翻手之间。” “多谢谬赞。”她做作地客套起来。 不知不觉东方大白,晓日初升。 她推开窗子,让清新的空气流进来,舒展四肢,深吸了一口气后,背对他说:“叫你走不走,以后都不用走了,要有心理准备呀。” “这个不用劳心,现在可以准备早膳吗?我饿了,劳烦大哥照顾我这个病人。”他躺回床上。 “心情不错嘛,好,我去准备早膳。”她拿起弓箭步出房间,向葱郁的山林走去。 听说鼎泰山庄的菡萏小姐要出阁了,三不五时地上门扰乱敌人的神智,让他陷入无边的恐慌中,惊弓之鸟何足惧也,该是绷弦惊落猎物之时了。 明日真映儿森冷的笑着,此事一了,就可以离开这个几乎让她葬身的鬼地方了。上门讨债的日子选在新娘出阁前一天,算是一份大礼,一定会让段非惊喜的。 明日真凝懒懒地躺在床上,状似无心的问了一句,“你打算让仇人继续逍遥吗?” 明日真映儿端着饭碗用力咀嚼嘴里的食物,含糊不清地说:“是啊,唔??-我打算近日起程离开。” “这不合你的性子吧。”他拉长声音。 放下饭碗,“你怎么知道不合我的性子呢,我做什么不要你来指示。” “不敢不敢。”他用被子蒙住头,装出害怕的样子。 “哼!”拂袖而去。 她不去想那晚发生的事,他也不提,刻意避开这个敏感的话题。至此后她变得易怒,不再隐藏情绪,他则变得油腔滑调,胆子也大了不少。这样纠缠下去到何时才是头。 日当正中,鼎泰山庄上下内外一片喜气盎扬,大红的喜字,大红的灯笼,映得府中每个人的脸都是红通通的。 明日真映儿一身缟素站在大门外,正大光明的找上门。 大门口负责迎宾的管事见到像看到鬼,转身逃进门内,“哐当”一声关上门。 怕成这样,关上门就逃得掉么?未免太天真了吧。欠债要还,欠命要讨。 她木然地立在原地,和一干被拒之门外的宾客大眼瞪小眼。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重新开启,段非风度翩翩整装出迎。 “失敬失敬,原来是应兄,怠慢之处尚乞见谅。”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他的恐惧。强作定不过是自欺欺人。 飞扬的眉头挑了一下,语音淡淡:“多日不见段公子的风采依旧,听说令妹近日出阁,特来恭贺,匆忙之下未带贺礼,段公子不会见怪吧。” “哪里哪里,应兄太见外了,请进府上坐,请!”段非虚情假意的领路。 “各位,请随我来。”管事向余下的宾客交待,一干人等被安置妥当。 “别来无恙,应兄可好么?”段非吩咐仆人上茶。 “够了,你我心知肚明,没必要再演戏。”她沉下脸,厌恶的撇撇嘴。 “那??我就不客气了!”十多个壮汉把她团团围住。 “就这么一点能耐吗?”她面无惧色,撩起衣摆坐下来,捧起茶杯闻了一下,“茶虽好可惜加了点不好的东西,这是你的待客之道吗?段公子。” 段非手一挥,一队弓箭手又涌上来,形成重重包围。 “这样可以了吧,今天让你插翅难飞。”段非自得的笑,左手摸着下巴,“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逃出生天的,不过这次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哦,能不能告诉我,我和你有何深仇大恨,让你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手指状似无心的连连轻弹。 “想做个明白鬼呀,本公子仁慈一点为你解惑。”段非右手打开折扇,故作优雅地摇起来。 “洗耳恭听。”将鬓边的一缕头发压向耳后,明日真映儿放松身体靠向椅背。 “本公子不得不佩服应兄,死到临头还如此镇定。”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段非怒及反笑,胜券在握,就让她嚣张一下子好了,将折扇并拢在掌心一拍,朗声道:“来人,吩咐庄内人等不得擅离,今天本公子要与应兄作个了断。” “好,爽快一点,我没耐心听废话。”明日真映儿又弹起手指。 “何必着急,本公子还没见过活得不耐烦的人。”段非接过仆人送上的香茗,低身坐到椅上。 “从何说起呢,我要想一下。嗯,话说二十多年前,朝中有一位三朝元老,辅政大臣。这位大人虽然位高权重,但一生忠君爱国,为朝廷鞠躬尽瘁,极得圣上倚重,当时有个刚刚考上功名的举子拜入这位大人门下,基于爱才惜才之心,这位大人毫无私心的提拔他,让他当上了户部侍郎。可惜他狼子野心,恩将仇报,不但不感激他的恩师,反而害得恩师一家流放边疆。在流放途中,大人含冤而死,从此以后大人的子孙只有隐姓埋名,终身不得入仕,而那个无耻的举子则平步青云,权倾朝野。你说,像这样不知感恩的狗贼该不该死!” “原来你是前朝宰相万大人的子孙。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成者王败者寇,你不知道吗?失败者就该吸取教训挟起尾巴乖乖做人,还妄想报仇,无疑痴人说梦,以卵击石。可笑!”明日真映儿冷笑。 “你说什么?”段非眼中充满恨意,额头上青筋暴起,狂怒的推翻桌子。 “笑你自不量力,我看你不甘心的是失却了呼风唤雨,只手翻云的权势吧,拿先人当挡箭牌,可耻的是你,有你这等不孝子孙,真是死不瞑目!” “你知道什么!如果不是你爹,我爷爷不会含冤莫白,我也不必窝在这个小地方,凭我的才智,绝对可以有一番大作为,你怎能明白我的痛苦,我一定要报仇!”他双眼通红,像个发疯的野兽。 “有本事去找我爹呀,他就在京中。暗算我有什么用,我爹儿女众多,少一两个也不会怎样,倒是你处心积虑,没料到失算了吧。”她笑他的愚蠢。 “哼哼,你爹龟缩在京中,谈何容易。这次我绝不会错过机会,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和你的那个弟弟正是你爹最疼爱的一双儿女,杀了你们他一定很心痛。面对现实吧,明日真映儿!”段非阴森的怪笑,弓箭手拉开了弓,只待一声令下就万箭齐发。 “解决了你再去解决你那个窝囊的弟弟。” 明日真映儿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不可抑制。 段非的脸色愈发不好看,他也狂笑起来。 她收住笑声,问他:“你笑什么?” “笑你死到临头犹不知。” “想知道我笑什么吗?”轻启朱唇,眼波荡漾,说不出的妩媚,眼神一凝,变为凶狠之色,笑你不自量力,现在还在做梦。” 一阵氤氲的暗香弥漫开来,浓得化不开的馥郁甜香,蛊惑人心的勾引众人的嗅觉,暗藏血腥的杀机。 段非震惊的看着众多手下倒在地上,情势大逆转。 “你??”他感觉全身酥软的连手指都抬不起来,面上浮现出绝望的神情,他重重的倒在地上,不相信自己彻底失败了。 明日真映儿俯身瞪着他,长长的指甲在他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痕,轻身细语地低吟:“知道吗?谁笑到最后才是胜利者,笑得太早只证明你愚蠢。你忽略了一个事实,我明日真映儿不是闺阁千金,这双手不会拿针线,只会杀人。” 双手掐上他的脖子,狠狠地加重劲道,声音还是那么飘忽:“我该怎么还你的情呢,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太快的。我从来没有杀过人,你有幸成为第一个,该不该感到荣幸啊?” 段非双眼上翻,快断气了。 “我一向恩怨分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是把你抛到荒野算了,那里有很多野狗,它们很饿,一定不会浪费,把你啃得干干净净。” 明日真映儿放开手,欣赏的看着陷入恐惧和绝望境地的猎物。 “哥哥,哥哥。”娇小玲珑的身影飞奔过来。 “哥哥。”段菡萏布满泪痕的小脸四处找寻哥哥的踪影,当她看到明日真映儿残忍冷酷的表情时,惊呼一声,不顾一切地走向她。 “哥哥!”段菡萏眼光落到只剩一口气躺在地上的段非身上,珠泪滚滚落下面颊,蹲下身把他抱到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真是兄妹情深呀,一起下黄泉再做兄妹吧。”明日真映儿不为所动,怜悯仇人是不智之举,绝不能有妇人之仁。一想到那十天所受的折磨,恨意又燃烧起来。 “你不是人!”段菡萏鼓起勇气骂她,娇软的嗓音听来充满恐惧。 “你凭什么指责我?我不过是还你哥哥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当时又有谁来怜悯我,你们兄妹情深,我和我弟弟就可以被你哥哥害死吗?天理循环,这是报应。”明日真映儿的字字句句打在段菡萏脆弱的心上,让她无言以对。 “想杀我啊,可惜你永远没有机会,转世投胎再来找我吧。”举起右掌重重拍下,明日真映儿决定 让段家兄妹去见阎王。 “不要!”段非拖着虚弱的身体,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把妹妹护在身后。 “演的什么烂戏码,不会换点花样,我都看不下去了。”明日真凝从容的缓步走进来,脸上带着和煦如春风的笑容,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 “你来干什么?”明日真映儿沉下脸。 “来报仇啊,我也是受害者,姐姐不记得了。嗤,这个地方真简陋,还是早点离开,免得玷污了姐姐高贵的身份。”明日真凝捏住鼻子,用手一下一下的扇,嫌恶的皱眉。 “快滚回去,不然连你一起杀。”她恨恨的跺脚。 “你看你看,人家都兄妹情深,你却在这边姐弟相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呀。”他委屈的蒙住眼睛。 气得快吐血了,现在应该报仇,报仇!垂死的仇人应该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则高高昂起头享受复仇的快感,气死她了! “噗”段菡萏破泣为笑。 “闭嘴!”狠瞪了搅局的人一眼,委屈的美少年乖乖退到一边。 她一步一步逼近段家兄妹。“你不要过来。”段菡萏尖叫。 “我求你放过我妹妹,她什么都不知道。”段非把妹妹紧紧抱在怀中。“哥哥。”段菡萏哭泣着。 “求你!”眼中充满乞求。 “你以为有什么资格求我,我凭什么答应你。”明日真映儿取下一支箭矢,反握住箭锋。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我也不会求你饶我一命,但我的妹妹明天就要出嫁,她是无辜的,根本不知道我做的事,所以请你饶她。”段非怜爱的拍拍妹妹的背,温柔的安慰她,“别哭,菡萏,哥哥不能再保护你了,从此以后没有亲人照顾你,你一定要活下去,答应我。” “哥哥,我不要,没有哥哥我也不活了。”兄妹相拥而泣。 “哼,肉麻当有趣。”明日真映儿翻了个白眼。 “人家这么可怜,姐姐你要杀要留快点决定,别拖了。”明日真凝又插口。 锋利的眼神扫过去,多嘴的明日真凝适时捂上嘴。 她手中的箭锋一划而过,然后掉头决然而去。 “你真的放过他们了?”明日真凝追上来。 “关你什么事。”明日真映儿疾走如飞。 “那我可不可以回去杀了他们?”明日真凝作势欲转身。 “去啊。”她丢给他一把刀。 “嘿嘿,还是算了吧,杀一个不能反抗的人很没成就感。”他摸摸鼻子,又追上来。 “不过你也真够狠的,挑断人家的手筋脚筋,跟个活死人没什么两样,生不如死,还不如一刀结果了他比较痛快。 “再说一个字叫你也尝尝活死人的滋味。”她停下脚步,嘴边挂着残酷的冷笑。 他捂上嘴,指手划脚的表示不要。 为什么会放过段家兄妹?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段非是个骄傲的人,自负才学又有很大的野心,如果成了废人还能活下去的话,那只能说他命不该绝。一生都活在痛苦中,到死才能解脱,一刀毙命太便宜他了,不管如何,那十日之仇已偿清,从此互不相干。不想承认的是段非挺身护妹的举动让她震撼了一下,也许这就是她改变主意的原因,事情过了不用深究,她的心已经够乱的了。 纷乱、缠绕、纠结,源于她的省悟。`只为一人心动牵挂,这陌生的情绪萦满心间,注定不能再平心静气。她的依恋永远是镜花水月,也好,本来就打算一个人,以后也会是一个人。 春尽夏至,灼人的骄阳,天空中没有云,人间也没有风。 烦闷的热,连梢头的叶子都卷起来了,鸟儿躲进林荫深处,知了在叫。 明日真映儿坐在溪边的大石上,脱掉鞋袜,把脚泡到水里。 明日真凝蹲在溪边,撩起袖子,用手拍打水面,飞溅的水花四射,有些水花洒到明日真映儿脸上。 “你是小孩子啊?”她用手背擦掉水珠。 “好好玩,人家才十八岁,当然算小孩儿。”愉快的笑声,继续玩水玩得不亦乐乎。 “对哦,有妻有妾的小孩子。”她拉长声音。 “你吃醋啊?”他怪腔怪调的冒出一句,让她闪了神。 双脚使劲一踢,溅湿了他半身,他呆愣愣地看着她,又低头扯扯湿衣。 她笑起来,更加用力地制造水花。莹白如玉的是足尖划出优美的弧度,水中的鱼儿被惊扰地四处逃窜。 满头满脸的水珠顺着他的脸颊,发梢垂下来,全身都湿透了,突如其来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哆嗦。躲开迎面而来的水波,他抓住她的肩,湿透的身子贴上她的背。 “反应太强烈了吧,难道被我说中了?”他暧昧的在她耳边轻轻说。 “是啊,我好想染指你这个小孩子。”半真半假的回答,她回头咬他的手。 痛呼一声,他把手从她嘴里抢救出来。 “疯女人,再咬我就不客气了。”他威胁。 “不客气又怎样?我好怕,来咬了我啊。”水潋潋的眸子直勾勾的望着他,贝齿轻咬下唇,执起他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地咬他的手指。 他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俯身,向前,狠狠咬住她的嘴。 两个人分享了一个激烈的吻。 她趁他吻得专心时一脚踹开他,红艳的唇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 “你。”他惊愕地看着她,懊恼的捶了一下地面,“你耍我!” “是啊,我是你姐姐,你竟敢打我的主意,知不知道这是人神共愤的禽兽之举。”美丽的脸庞泛着娇艳的红晕。 “没办法,太久没碰女人,母猪也会赛貂蝉,原谅我饥不择食。”他有礼貌的欠身致歉,轻佻的斜视她,“姐姐深闺寂寞,小弟非常理解,毕竟姐姐早该嫁人了,一时春心荡漾,小弟不会放在心上,只求姐姐收敛一点,不要坏了女儿家的清白。” 她的脸颊更红了,气得发红,红得发紫。 “玩弄我也该够了吧,姐姐,你不要脸我还要呢,之前的隐忍不过是要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结果你真让我失望。在经过了生死历劫之后,你还是没有一点长进,我都不耐烦陪你玩下去了。除了以武力胁迫你还会什么,气量狭小,自私又幼稚,我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宰相府的千金哪,离府那些年到底学了些什么。”他气度雍容,一副夫子教训学生的口吻。 “我是粗暴,自私又盲目的笨蛋,最笨的就是没有先宰了你。”杀意顿现,身体四周的空气形成气漩,最接近处的树叶无风自动,一片轻软的嫩叶激射出去,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他偏头抹了抹伤口,沾染上血滴的手指在胸口的衣襟上擦拭了一下,轻蔑的笑出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同出一脉,五十步笑百步。”她把足尖抬起,慢慢穿上鞋袜。 “真的吗?”意味深长的反问,有着难解的涵意,复杂的眼光闪了闪,脸上的伤口犹自滴着血,他站起来,走到阳光处,任烈日暴晒,不一会儿湿透的衣衫又干透。 她凝神思索那句话,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又抓不着边际,只能抛诸脑后。 “两位公子回来了。”粗壮的樵夫正在门口劈柴,看到一前一后翩然而至的身影,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去,粗糙的脸上是由衷的笑容。 “嗯”明日真映儿轻应了一声,明日真凝侧身别过头,不愿回应。 樵夫搓了搓手掌,有些不自然,眼前这两位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出身,当他在山上偶然捡到他们时就知道,即便落难也掩不住满身尊贵之气,所以一直小心翼翼的伺侯着,生怕怠慢了贵客。 “大叔,多谢你连日来的照顾,我们要走了,特来向你告别。”明日真映儿客气有礼的道谢。 “不,不。”樵夫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笨拙的不知所措。 明日真映儿拿出一锭银子放到樵夫的掌心,“这是一点谢意,希望你不要嫌弃。” “不,不。”樵夫缩回手。 “嫌少啊。”明日真凝哼了一声。 樵夫脸上有一种受辱的神情,大声地说:“咱是粗人,两位公子如果看得起我咱,请收回银子,山野之人有的是力气可以养活自己。” 明日真映儿冷冷的瞪了明日真凝一眼,又温和的对樵夫说:“大叔,别误会,我们打扰了这么久,着实过意不去。” “公子,你出身尊贵,不用对咱如此客气,如果你记咱这份情,放在心上就好,以后有空随时回来看一下,咱一定好好招待你。”樵夫豪气的拍着胸脯。 “那多谢了。”明日真映儿再次道谢,在樵夫的目送下离去。 少了权利欲望的斗争,乡野村夫确实要良善单纯许多,他们活得很辛苦,也许沉重的生计压弯了他们的腰,但他们的尊严却不容侵犯,他们很容易满足,有饭吃有衣穿就是天大的快乐,而当权者即使天天锦衣玉食,却是寝食难安,深恐有一天会失去拥有的一切,相比起来反而不如他们自在畅快。 明日真凝这个生长在宰相府的少爷,穷奢极欲的生活早已腐蚀了他的心智,在他眼中,平民都是卑贱之人,虽然这些时日饱受餐风露宿之苦,那根深蒂固的偏见还是让他不屑于理会下层阶级的平民,即便理会也是嫌恶的,深恐玷污了他的身份,也不想想自己的出身,私生子还那么高傲。 明日真映儿跟随师父在外游历的五年,让她明白平民的不平凡,在上位者不体恤民间疾苦,必定会遭惨败,历朝历代的兴盛和衰亡见证了这个事实,平民才是缔造历史的人。她不轻视他们,以平常心待之,相信没有一个自认尊贵的人会如此做,换来的是一片片的赤诚与真心。放下矜贵的身份,得到的是真实的尊重,而不是肤浅的敬畏。 很快,她的心里有了谱,接下来也该安定一段时间了吧。 正文 第六章 “你做什么?”明日真凝生气的质问她,咬牙切齿的模样,俊秀的脸都扭曲了。 “盖房子啊。”明日真映儿愉快的砍倒树木,在村人的帮助下搭建木屋,忙进忙出,流了一身汗水。 “小哥,你弟弟太没用了,是读书人吧,看他一副风吹就倒的身子骨,真可气,所以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你就不同了,虽然看起来也是斯斯文文的,干起活来却不输给咱们这种粗人啦,有志气!”一位老汉笑眯眯的插话。 “老伯,辛苦你们了,歇会儿吧。”明日真映儿递过去一碗水。 “不用,我这把老骨头还行。”老汉又去帮忙了,指挥着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忙东忙西,俨然是这里的主事者。 “你到底要做什么?”明日真凝阴沉着脸。 “哦,我忘了告诉你,我打算在这儿落地生根不回去了,你要走随便,不要说我没提醒你,这里是深山老林,方圆百里只有这个村子,不巧的很,山林里多是毒蛇猛兽,危机四伏,只怕你有命进来没命出去。”她闲闲的削平手中的木材,轻松的说着风凉话。 “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听到没有?”他狂怒的吼。 “上次不是叫你走么,你自己赖着不走的,现在啊,后悔也没用,想走就自己滚,不敢就帮忙盖房子。”满意的看着手中光滑的木材,口中念念有词,“真是上好的红木,做张桌子也不错。” “对了,小子,你稍安毋躁,乖乖干活。如今你还以为自己是大少爷啊,我看你连三岁小孩都不如。”一个矮小的年轻人老气横秋的教训起明日真凝。 所有人都笑起来。 “大胆,你们这些下贱之人竟敢无礼!”他明显被激怒了。 所有人笑得更大声。 “不要闹了,面对现实吧,在他们眼中你不过是个平常人,而且还是个很没用的人,摆少爷架子谁理你。”明日真映儿眼中闪着算计的光芒。 “哼!”他别过脸去,不屑与下等人为伍。 “砍砍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明日真映儿哼起诗经里的歌谣,悠远清越的歌声回荡在林间。 连着好几日的奔忙,木屋快盖好了。这几日,热心的村人让他们暂时栖身在村长家中,轮流送来饮食,明日真凝气呼呼不发一语,接过就吃,吃过发呆,呆过就睡,完全不理会粗糙的饭食和坚硬的木板床,一路上早已习惯了。可见他适应环境的能力颇强。 “你还是要吃东西啊,我还以为你要效法古人,不为五斗米折腰,书念到哪里去了?”明日真映儿嘲笑他。 “此言差矣,我又不是傻瓜,肚子饿是人之常情,虽然吃食粗糙点,别无选择的情况下聊胜于无。再说又不是我求他们给我吃,一点儿也不违背圣人的教导。”巧言令色的反驳。 “诡辩。”她摇了摇头。 “你呢,开始不是要做个奇女子吗?怎么现在没志气龟缩在深山里,宰相府的小姐不当,跑到这里做野人。难道看破红尘隐蔽尘世啊?既然你看破红尘,恩怨情仇也放下了,那是不是可以送我回去?我在这里会防碍你修行的。”他倚在一棵树木旁,嘴里叼根青草,眯起眼睛享受夏日凉爽的山风。 “你是我心爱之人,怎么可以弃你不顾,我自己过逍遥自在的生活呢,逃离了伸宅豪门的樊笼,你应该高兴才是。”她也找了一个荫蔽之处,享受清凉的感觉。 散发夏清凉,荫下卧闲敞。荷风传香气,竹露滴清响。 欲取鸣琴弹,愁无知音赏。感此倍阑珊,随风独自凉。 心中还有那么一点点期待吧,如果真的可以抛开一切,两个人从此遗世独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真的能抛开吗?她不能,他也不能,相连的血脉,相背的个性,从开始就是背道而驰的,她一个人的独角戏,嘴里说出半真半假的话,让他一笑置之,说多了,连自己都麻木,她真的喜欢他吗?喜欢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喜欢一个处处针锋相对的人,到最后,伤的不是他,是她苦涩的心。 为什么要选择一段禁忌之恋?为什么要生在显贵之家?身不由己被命运的线操纵着,她不信命的,历来只相信自己有能力改变命运,太过自信的后果就是被命运捉弄。她认输了,输给自己的心,输给他,输给上天的安排。原来自己会软弱到这般地步,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却又执着于不肯放开他。早晚要放开的,因为天理不容,但现在她不想考虑以后,没有以后,只有现在,至少他们还会在一起一段时间。 到了该分开的时候自然会分开,强留也不行。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强颜欢笑的与他唇枪舌战,这样的相处模式可以让她安心,抓住眼前真实的东西比以后虚无的幻想重要。 她是一个正常而平凡的人,一个懂得爱人又渴望被爱的女人,只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放下了不该放下的情。 夜,黑黑的苍穹上,挂着一轮上弦月。 她静静的站在山巅,感受到无边的孤寂,夜凉如水。 静静地时光流逝。 月亮不见了,弥漫的黑雾如棉絮一样把她包围,从周围拥挤逼迫而来。孤寂的黑云隐隐闪动,青色的流光飞舞,如一条在黑雾中盘旋的青色妖龙向她缠绕。 时空流转,大地倾斜起来,无边的沉暗,风动声起,胸口的窒闷让她喘不过气来。挣扎着,无形的青影流动,盘旋缠绕,再缠绕,不能动弹,不能喊叫,只能被妖异的风影吞没。 悲伤的哀鸣的心,谁懂?深沉的压抑的情,谁知? 彩云追月,那是不可实现是梦,白昼黑夜,永不相交的分隔。 绝情冷心。 情难绝,心不冷。 风声悲泣。 认输啊,顺你的意承你的愿,有违伦常又怎样?背弃天道又怎样?很想看悲悲切切的场面么,睁开眼睛看呀,你不是很喜欢将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很享受那种掌控一切的优越感吗?出来嘲笑我啊,嘲笑我这个不甘被你操纵而被你玩弄的弱女子啊!不敢出来吧,什么高高在上的神灵,连我这个被你玩弄的人都敢面对现实,你都不敢面对我吗? 明日真映儿无声的抗争。 金色的光芒穿透东方厚重的云层,光明驱散了黑暗,窒闷的黑雾迅速散去,取代的是轻纱般温柔透明的水雾,飘荡在山间。 雾气沾湿了她的发,感受着天地脉动的自然之气,她回到村子。 袅袅的炊烟,弯弯绕绕,被清风指引飘忽上天,和雾气合为一体。早起的人们又开始充满希望而忙碌的一天。 她推开散发着原木清香的门扉,硬木板床上的人犹自沉浸在梦中。轻叹,走到屋后的空地上,身随意动,合着自然之气如行云流水般飞舞起来,旋身,踢腿,出掌,腾空,动作流畅而华丽。 “啪啪啪”的一阵响动打断了她。 明日真凝衣衫不整的站在不远处,有着刚睡醒的慵懒,半开半合的眼睛带着笑意,双手在为她鼓掌。 “不错不错,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你很闲吗?不如早膳由你来做。”她摆起脸掩去心中的慌乱。 “你确定?不担心我烧了房子或是下毒害你?”他扯扯衣衫,理好散乱的发髻。 “只要你有这个能耐,为什么不?”她抬起下巴。 “你真懂得打击我可怜的自尊,好,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被一个女子看扁,我去。” 他抱起堆在房檐下的柴火,进了厨房。 明日真映儿不动声色的看者桌子上热气腾腾的米粥,拿起筷子搅了几下。 “怎么样,还可以吧。”明日真凝端起一碗米粥,径自坐下吃起来,“想刁难我啊,你真以为我什么也不会吗?” 又是一句含意深刻的话,他在暗示什么。 “一个孤立无援的孩子,要在尔虞我诈的宰相府生存,什么都得靠自己。在他被有心人饿了三天之后,做饭这种小事怎么可能难倒他,只是为了生存,她要活下去,亲眼看着那些想他死的敌人跪在他脚下,他做到了,得到了他原本该得的东西,而你却轻易破坏了他的美梦,让他失去了一切,你怎能明白他的痛苦。” “你是说我亏待了你,该放手让你大展宏图,而不该让你屈居在乡野之地。” “已经迟了。”他有些落寞,恨恨的望着她,“你已经毁了我,毁了我的一切。” “如果那是你衷心想要的,我会送你走。她垂下眼睫,投射出一片阴影。 “哼,迟了。说得真动听,你轻易就拥有的东西,别人奋斗一生却未必能得到,为什么你一定要和我纠缠,执意要毁了我?现在还在一边说风凉话,我受够了你的自以为是,外面那些人被你的伪善迷惑,你以为自己很伟大放下身段和平民结交,他们未必接受你的虚情假意。如果你真的放开了身份上的偏见,为什么还如此瞧不起我?我是个卑贱的私生子,你永远都是身份尊贵的小姐,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的!” 凌厉的话语化作片片利刃,扎上她的心口。 报应?她已经遭到报应了,一再被自己在乎的人指责,心口的痛没有人知道,只能一个人,默默的,在夜阑人寂的荒野,痛得她难以忍受。如果能轻易斩断情丝,如果能,她愿意,愿意! 从此以后两人再也没有讲过一句话,连虚应也懒得去做,热情而单纯的村人不明白这两位风姿如玉的兄弟为何反目成仇,他们还是过着他们一成不变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算对外来的人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也很难理解似的从来不过问。他们习惯于这样宁静而忙碌的生活,不会因外来因素而改变。 每天,明日真映儿都呆在山林里,整天整天的消磨时光,然后带回一大堆倒霉的猎物。明日真凝则呆在屋子里,足不出户,他绝对不和 卑贱的平民接近,饿了就烤些肉来吃,渴了饮一口泉水,阴郁的眉头不曾舒展过。几个顽皮的小孩子,偷偷看着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烦闷而焦躁的拍打桌子,阴狠的神情吓坏了他们。 明日真映儿攀着树枝,坐在一株参天大树丫上,垂下双腿荡来荡去,解散的长发被山风吹得烈烈飞舞,纠结纷扰的象她破碎的心。 泪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咸咸的,她把身子弓成一团,无声的啜泣。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只是想找个人来爱她,爱任性的她,爱骄傲的她,爱开怀的她,爱哭泣的她,爱坚强的她,爱脆弱的她! 请爱她! 爱她的心,爱她的血,爱她的自私,爱她的错误,爱她的所有,爱她的一切??? 爱她??爱全部的她! 为什么没有人爱她! 如果知道了宿命的方向,她会不会仍然一如既往,勇往直前? 这样寂寞的心情,说给一个遥远的人听,思念无法被赦免,没有为她开启的心扉,只有飘荡在夜空中的她细碎的情丝缠绕,你的眼,你的眉,你的唇,你的脸,你的手,不要拒绝我,不要厌憎我! “哥哥,你在做什么?”一个提着篮子捡草菇的孩子在树下仰起头看她。 冰冷的脸绽开一抹笑容。 “我在看天上的鸟儿。”飘忽的眼神凝望着遥远的天际。 “鸟儿好看吗?”孩子又问。 “鸟儿回家了。”她哀伤的心却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也要回家了,娘说今天可以吃肉,哥哥,你喜不喜欢吃肉?”孩子吮着手指。 是该回去了,让一切回到原点,回到懵懂无知的岁月,回到欢乐无忧的从前。有过欢乐无忧的从前吗?也许有吧,久远的遗忘的从前啊。 “哥哥给你好东西,等我一会儿。”她极目四望,抽出一支箭矢瞄准远处,一松手,箭矢从绷紧的弓弦中挟着强劲的风势射出去。轻轻跌下树,捡起被射中的山鸡交给孩子,摸摸他的头,孩子欢呼起来,单纯的满足。 结束吧,让她亲手结束她的情,他的恨,结束困住他的网,放他高飞,就算从此绝望,从此心丧如死,从此不再相见,也要结束他的痛苦。鸟儿能高飞是因为它有翅膀,花儿能盛开是因为有培植它的沃土,人能快乐是因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她得不到快乐至少要让他得到。 再绑住他只能让他不快乐,当他再次展颜时她却只能在某处哭泣吧,无妨,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希望,他能快乐。 开始明白娘的心情,那是一种深沉的哀伤,相见争不如不见。留下曾经相依的记忆,在心底铭刻下牵挂之人的容颜,足矣。 她听到了自己剧烈跳动的心,临近目的地之前脚步又迟缓起来。 推,还是不推?停在门上的手迟疑不定。 犹豫之间,他的容颜出现在她的面前,停在空中的手忘了收回。 紧拧的眉头,愤恨的眼,挺直的鼻梁,抿起的唇。 当你在乎的人嫌恶的看着你,甚至看你一眼也觉得多余,你该怎么办? 不要那样看我! 几乎落荒而逃,她硬着头皮迎上他的眼。 他转身不看她,不理会,当她是空气。 流动的悲哀侵袭她的全身,时光顷刻冻结在那一刹那。感受不到外界的明媚炙热,如置身万年不化的冰窖,从头冷到脚,冷到骨子里。 天地万物化为乌有,只有他冰冷的眼神。飞舞的冰刃洞穿了她,撕裂了她。 不知道是怎样迈进屋子的,也不知道是如何坐下的,回过神时屋内清冷的一灯如豆。 依稀熟悉的场景,只是他已不再面对她,孤绝的背影隔开了视线的交汇。 找回失落的声音,她嘶哑着开口。 “你,走不走?” 背影,固执的不肯回应。 执拗的扳转他的身子,对上他的眼。 “为什么不看我?我要你看我。” 他疏离而冷淡的推开她,眼中写满拒绝。 “最后一次,我问你,走,或不走?”她没有理智了,只想看他的脸,看他熟悉的容颜,为什么不嘲讽她?为什么不理她? 无声的僵持,难以忍受的缄默。 “是不是看我一眼都觉得多余,那么恨我吗?我真的放你走了,明日一早,你就可以不必再看见我,你可以松口气,可以回去得到你想要的。” “什么才是我最想要的?”他终于面对她,咄咄逼人的反问她。 “你要的不是呼风唤雨的权势和富贵么,你要的不是所有人都畏缩在你脚下的那种满足么,为何还问我?”她烦躁而狂乱的回答。 “是吗?我在你眼中就是这样的人,热衷于权势富贵,追名逐利,肤浅虚荣。” “不是吗?” “象我这种出生的人,只有抓住一切实在的东西,才有踏实感,才能证明自己生存的意义,你怎么懂得?我确实是这种人,只有权势富贵在手才能让我安心,不过,你太小看我了。”他狰狞的笑,与平日软弱的模样截然不同。 心中一惊,庞大的黑影已经步步逼近。 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即使面临生死关头也不曾有过的恐惧感,化成实体向她逼近,象一个找寻替身的水鬼,拉住她的脚,拼命把她拉进水底,灭顶之前巨大的恐慌让她想抓住一点什么,哪怕是一根稻草。无边的黑暗,什么也没有,沉没了。她被拉进幽深寒冷刺骨的水底。 他在笑,狰狞而得意的脸隔着深深的水面,他和她遥遥相对,怜悯而同情的看着她,嘲笑她的愚蠢和无知。 “不要过来!”不是他,不是那个熟悉的人,她不认识眼前这个人,陌生的可怕啊。 “你是留书告诉爹我们私奔的吧,姐弟乱伦,爹一定会气得吐血。”他捏住她的手臂,力大到几乎捏碎她的骨头。 “告诉过你不要小看我,提醒过你折磨我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怎么忘记了?”他的情绪亢奋,整个身体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因恐惧而绝望的脸。 挣脱不开呀,他的阴影压迫着她,让她被拉进更深的水底。拼命的喘息,象个垂死挣扎的人,只想逃离眼前的危险,冷静与理智早已脱离了她的思维,只想挣脱他的钳制,她要逃,不顾一切的逃! 拾起手指用尽力道向他点去,却轻易被挡住,双手被牢牢的掌控在他的手掌中。 没有机会了,双腿迅速作出放反应,抬起膝盖撞向他的肋骨。他不耐烦的出手封住她全身要穴,让她动弹不得。 “放开我!”软弱到无力的声音,是她在说话吗?不,不是的,这不是她!那个人也不是他!是噩梦!她闭上眼睛,死命地咬破下唇,弥漫的血腥味让他更加兴奋。 “你没有机会再出手了,怕吗?你有一身绝世武功,何必怕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你以为还能摆脱我吗?姐姐!你招惹了我,现在又拼命想把我踢开,天真的可笑啊!”掌控住她的快感让他愉悦的笑,刺目的笑。 “我是你姐姐。”向来引以为耻的血缘现在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刻意强调这个可笑的事实,为什么不放开她? “姐姐?”他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抬起她的下巴,撑开她紧闭的双眼。“你不是自认与众不同吗?明日真映儿,你一向视礼教如粪土,摆高姿态向世俗挑战,用叛逆面对道德伦常。你是独断独行愤世嫉俗的奇女子,何曾在意世俗眼光。现在你反而怕了,有胆编出近亲相奸的话,却又不敢面对这个事实?看来我错看你了,你也不过是个庸俗的女人,所作一切都是虚伪。那个高傲的你,洒脱的你到哪儿去了?回来啊,象往日一样把我当成可怜虫!” “我是你姐姐!”反复说着这不成理由的理由,荒唐的让她想发笑,笑自己不象自己,笑失落的自己,如何唤得回来的自己。 “不准你笑!”他憎恨而急促的说:“我不是你弟弟!我是下贱女人生的野种!你不是一直这样看我吗?在爹的心目中只有你这个正室所生的金枝玉叶才是他的女儿,其他姐妹根本只是可以利用的工具。而我,幸运一点是爹唯一的儿子,唯一的香火,所以爹才对我好,否则哪有我这个没名没份的私生子立足之地,表面的风光永远掩盖不了这个污点。爹处处庇护你,处处迁就你,你却不领情,每次我看不过去对你口出恶言,爹也只会罚我。他总是在我面前叹气说如果你是男子该多好,必将是宰相府最优秀的继承人。一提到你,爹的语气就十分骄傲,说映儿是明日真家最美丽能干的女儿。” 骗人,她不信,爹才没有真心疼她,对她好不过是因为相信她好命带来的权势富贵。不信!绝对不能相信! “后悔了?再告诉你一个事实,爹让你嫁给德王爷的世子完全是他一手安排的,你以为有谁肯娶你这种不男不女的的怪物,只会有辱门风。爹运用权势逼迫德王爷,他打算让你生的儿子继承明日真家,而我这个名义上是继承人,一个私生子,永远不可能正名,可惜你不知足,自己逃婚就算了,偏偏编出荒唐的理由来气爹,更不该掳我出来,一切都是你自私自利,枉费爹一番苦心。” “你又了解我多少?在你离府的五年,一个人可以有很大的改变,你以为你还是一个软弱的小孩子?你有奇遇,难道我没有。现在你不是乖乖任我摆布了吗?” 他猖狂而放肆的瞪视着她,满意的看着她震惊的容颜。 “住口!”不要相信,不要相信他的胡说八道!撒谎!无耻的谎言!不要中他的计! 爹不爱她,从来就不爱她! 对!他只是在报复她,在骗她,他想看她痛苦,才不要顺他的意! 可是,软弱的心底深处有一个小小的回音,如果是真的呢?如果是真的该怎么办?她不是辜负了爹,辜负了爱她的人? “接受不了是不是?你不可能生出又有个高贵的继承人,因为你没有资格了,你做出这等丑事,爹会杀了你,我又是明日真家唯一的继承人了,哈哈!” 疯子,彻底的疯子! “也许你可以生一个孩子,一个姐弟乱伦的孽种!多好,至少这个孩子拥有的是绝对的明日真家的血统,没有人能比他的血统更纯正,因为他的父母是亲生姐弟,你说好不好?” “无耻!”她大骂。 “无耻的不是我,是你!”他扯开她的衣襟,撕碎她的衣服,“你不是很爱我,可以为我独自背负罪孽吗?在以为我死去之时哀痛的悲鸣,为了我舍弃你的自尊,困住我是想我陪伴你一生。我也爱你呀姐姐,爱你,非常爱你,为什么要赶我走呢?相爱的人不是应该在一起不离不弃,不是应该毫无保留彼此奉献吗?把你奉献给我吧,姐姐。” 他在她耳边轻轻低喃,象是情人的呓语,她的意识抽离躯体,逃不掉了,跌进他编织的迷网中,象一只撕碎翅膀的蝴蝶,等待她的是被吞噬的命运。 逃不掉了! 恍惚中,她看到星辰陨落,在深蓝苍穹划出炫目的光芒,带着它既定的命运,燃烧最后的美丽,消失在宇宙中。那么短暂而哀伤,那么刻骨而铭心,那是一颗绝望的星。 什么是绝望? 就是从此以后不再有希望和期待。 宁愿在最后一点期望时留下一点美丽的回味,宁愿在绝望来临时留下最后一点期望。不愿意空洞苍白,不愿意黯淡无光,即使耗尽最后的光辉,即使耗尽最后的美丽,也要刻印下曾经存在的历程。 心伤的陨落。 在太阳升起之前,在光明来临之前,留下凄绝惨烈的横空之舞。 天明了吗?疲惫的睁开眼睛,炙热的光线,越过半开启的窗,投射到她的脸上。微微转动眼珠,他的发与她的身体交缠,黑色的网紧紧束缚了她。 奇异的有一种同归于尽的毁灭快感。 他美丽的睡颜噙着满足的微笑,象一个得偿所愿的孩子,对着这张依然有些许眷恋的脸庞,她忆起昨夜激越的疯狂,在他贯穿她的身与心的同时,接受了本能的反应,与他一起沉沦,一起背负血缘的诅咒。 只有那么短促的一刹那,她与他一起飞翔,一起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也只有那么一瞬间。 她已不是她,他也不是那个他。不管是美梦还是噩梦,辗转反侧之间,梦会醒,心会冷。无情的现实将斩断他们之间羁绊,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她不再有期待。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从此飘萍无所依,从此随风逝去,从此物是人非事事休。 为何她却欲语泪先流?还有泪吗?她以为泪已尽,情已枯。点点溅泪滚落到发上,串起无尽哀伤,映射在日光下,变幻出七彩迷离的光芒,刺的她的眼好痛。 “醒了?”清朗的声音穿透迷离的光,打破折射的迷咒,无情的叩击在她的心房。 怎么能如此的云淡风轻,怎么能如此的闲适自在,他怎能,怎能如此? “这不是你一直期盼而不敢奢想的结果么?我助你达成心愿了,姐姐。”掬起她垂落胸前的一缕发丝,轻轻抚弄着。 怎能把她说得如此不堪!她只是曾经想得到他的一点点垂怜,一点点在乎,不是他所说的如此不要脸,不要曲解她的心意,不要! “恨我?对,就是这种神情,我要你恨我,就象我恨你,我们彼此憎恨,到死也忘不了对方,到死也逃脱不了诅咒。”他的手滑上她光裸的身躯,清澈的目光变得炙热。 “不要碰我!“她的眼燃烧起来,化为火焰,却阻隔不了他的侵犯。 “不要碰你?我可是食髓知味,触犯禁忌上了瘾,教我如何放得开?这美丽的身体,这敏感的肌肤,不想要我吗,姐姐!”他贴上她,执意引诱出她的反应。 “拿开你的脏手!”她尖叫,为了自己不忠实的反应,为自己轻易被迷惑而感到可耻。 “我肮脏,你也干净不了多少,我玷污了你高贵的身体吗?”他被挑起怒气,更加激烈的折磨她。 “忘了提醒你,也许你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孽种了!未来高贵的继承人啊,哈哈。” 她惊恐的睁大眼睛,不,不会有的!绝对不会! “不相信是吧,多做几次一定会有。”他彻底的打击她,邪恶的笑。 噩梦再一次席卷她,惊涛骇浪将她淹没,直至灭顶。 如何才能逃离?逃离这个可怕而陌生的人。他不会轻易的放了她的,在处心积虑击碎她的自尊之后,他要继续享受折磨她的快感。从不知道他的心机是那么深沉而可怕,可怕的让她发抖。 如果是她的愚蠢和盲目造成今日的局面,她愿一死谢罪,宁愿死去也要洗请自己的罪孽,如果死去是唯一逃离他的方法。但,死也不能啊,他不允许她逃,制住她全身要穴,让她连咬舌自尽的力气也没有,只能活生生的暴露她的脆弱。 “无用的小弟,怎么不见你大哥?”隔着一层门板,明日真映儿听到老村长询问明日真凝。 “他病了。”明日真凝平淡的回答。 “哦,要不要我老人家去看看,普通的小病可难不倒我。生病了就该好好调养,你一定要细心照顾你大哥,不要以为是小病小痛就不放在心上。久病成灾,年轻人要保重自己,你看我老人家活了这把年纪,什么没见过,听我的不会错啦。还有你啊,不要一脸不耐烦,也该学着做点事情,少年人有手有脚还怕找不到饭吃。我看你两兄弟一表人材,要不要我老人家给你牵个线,说个媒,早点成家生个胖娃娃呀。我们村子里好姑娘不少哦,象我家那两个姐妹花就不错,不是老头子自夸,我的两个孙女心灵手巧,样貌更是百里挑一的好,考虑一下如何?”老村长絮絮叨叨,完全不理会明日真凝的冷淡,自顾自说得唾沫横飞。 “不劳费心。”明日真凝嘭的一声踢开门,怒气冲冲走进屋。 “真没礼貌,你大哥都没教你要尊重老人家呀,不过还是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我家的孙女可是很抢手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咳咳,就不能耐心一点听我老人家说完啊,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的。” 老村长不甘心的离去。 “看什么看!”他狼狈而凶狠的瞪着她。 明日真映儿笑不可仰,笑得一不小心跌下床,笑得眼泪流出来,笑得喘不过气,笑得声嘶力竭。 “不准笑!”他恨极了她那刺耳的笑声,手指扼住她的喉咙,夺去她的呼吸。 她毫不反抗,等待的就是这一刻,让他亲手了结她,了断这无止境的煎熬。 察觉到她的意图,他放开手,轻蔑的看着她。 “想死?没那么容易!我要让你亲眼看着自己现在这个可怜的样子,真是楚楚动人,让我想好好地爱护你,为什么不放下你的矜持投入我的怀抱,我会给你想要的幸福和疼爱,只要你顺从我,我可以抛开一切,在这里和你一起过平淡的生活。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要逃避我?你已经软弱到这种地步了吗?” 她是软弱,从来没有掩饰自己的软弱,正是他这个始作俑者让她变得可耻的软弱。凭什么来质问她,非要将她逼上绝境,如今连生存的权利也被他夺去了。他主宰了她的生死,要她痛苦的活着。 “如果放你走可以让你活下去,在我还没后悔之前快滚!”他解开禁制,让她回复活动能力。 她不敢相信,如此轻易的就放她走了,对于他的反复无常已不知该怎么反应。 “我叫你滚!”凌厉的一掌拍碎了门板,飞溅的木块在她的脸上划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血滴熨烫了她麻木的四肢,扶着桌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她不敢看他狂怒的脸。 真的可以脱离这悲苦的折磨和煎熬?她以为不会有到头的一天,而这一天却又来得那么突然,那么措手不及,离开他,离开这罪恶的地方,离开着曾经带给她无尽眷念和梦想的一切。 她踌躇起来,连迈开一步的勇气也没有,她应该毫不犹豫地大步离去,这不是她现在最想要的吗?她只想到迈开了这一步,她和他之间将不再有交集,甚至忘记了他带给她的伤痛。他为什么露出悲伤的神情?她以为自己看错了,那明显的悲伤却明明白白地摆在她的眼前,她不敢去奢想那悲伤是因为她。不能再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她什么也没有了,无力再承受又一次致命的打击。不能动摇,她要离开,马上就离开,不能有一刻停留。 明日真映儿决然的迈出他的视线,再也看不到他落下的一滴泪。为了谁?他不知道,不想知道,徒留一地遗恨,空悲切。 她能到哪里去?再也没有资格沐浴在阳光下,满身丑陋肮脏的罪孽,洗不清抹不掉。跌跌撞撞,漫无目的地任由树枝荆棘划破她的身体,即使伤痕累累,即使流干身上的每一滴血。她没有知觉,一直走下去,不停的走下去,走不到头,何时才能到头? 正文 第七章 大地苍茫,一片静寂。 幽暗的雪花耀着回光,在被寒冷淹没的深邃沉寂当中,能听到一种飘忽模糊无从称呼的摩擦声。那不是风声,如果有风的话,那么雪花将会在空中跳着快乐的舞蹈,而不是这样静悄悄地飘落,是微尘交错的声息吧,它仿佛充塞了空气,又遮盖了大地。 明日真映儿静静地听着杳然的声息,感受那雪花飘落的冰凉触感。 有多久没见到这漫天洁白的飞雪? 离开他的时候,她一直无意识的走,走了多久自己也不知道,在陷入暗沉的昏厥之前,一双温暖的手拯救了她。 师父把她带到了天山之巅。 雪花飘飘,无处散去,永远都是白茫茫一片,这里是冰雪的世界,积了一层又一层,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何时才能散去,化作春水无痕。 就象她的心底,即使冰封也不能消去的烙痕。一直不敢去回想那段过往,拼命告诉自己还是以前的明日真映儿,噩梦已经过去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还是会觉得抽痛? 剩下的这样一个自己,除了躯壳还有灵魂吗?还能重拾往日的自傲洒脱、随性不羁、神采飞扬吗? 不能! 她清楚的知道,不可能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终身的梦魇已经跟定了她。那与他相通的血脉在呐喊,只有更刻骨的提醒她,那可怕的一切真的发生过,她真的是一个不洁的女子。 遥望京城的方向,那个人已经回去了吧,回到他该回去的地方。而她,注定承受一世的诅咒。 勉强静下心的时候,她回想起他指责她的话语,历历在目。 从小,她就是天之骄女,爹娘均出身望族,没有人可以忤逆她。身份的尊贵让她骄傲,爹更是宠着她,满足她所有的要求,即使是荒唐的不可理欲的要求,只要能办到都竭尽所能的满足她,以至招来姐妹们极端的妒忌。她心安理得的享受爹的疼爱,觉得那是理所当然,她一直恨爹不专情,恨他总是让娘哭泣,所以想尽办法惹他生气,甚至在十岁那年提出离家习武的要求。记得当时爹无奈的答应了她,在离家那天一直送她好远,她非常不耐烦的催促他回去,刻意忽略他眼中的不舍。爹只是拉着她的手,想说些什么,她却掉头就走,根本不理会。后来才知道爹那天一直目送她离去,回府后大病了一场。离家的五年她不曾捎回只字片语,总以为那个家是困住她的牢笼,没有丝毫挂念。就算娘在家中,她也只是偶尔想到,唯一念着的是自己的自由。她从来没有为别人着想过,只要自己过的好,哪管别人死活。 下意识里她也从来没把庶出的姐妹放在眼里,甚至内心深处是憎恶她们的,根本看不起她们低贱的出身,她确实以为只有自己是高贵的。对于明日真凝,她只是出于一时的新奇和怜悯,在施舍了同情之后又无情的踢开他。她不止瞧不起他,更恨他夺去了爹的独宠和对她的不敬。她是人人捧在手心的金枝玉叶,一个私生子怎配与她比肩。当时气量狭小的她只想惩罚他,让他认清本分,没想到的是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最后得到惩罚的是自己。想弥补却来不及了,心伤的是她,屈服的是她。 不怪他的处心积虑,也不怪他的心机深沉,只怪自己的自私和愚蠢,自以为是的盲目。她不是自以为的超然物外、冷心冷情,原来她只是一个心胸狭窄认不清现实的愚钝女子。 爹一定很失望,白白疼惜了她,她不是爹引以为傲的女儿,她该是引以为耻的污点。她辜负了爹,败坏了宰相府的门风,象她这种不孝的女儿还有何面目去见疼爱自己的父母。 她很想对爹说,忘了她吧,就当没生过她这个女儿,还有娘,原谅她不能长伴左右,她不是个贴心的女儿。 她无耻的霸占爹的独宠,不曾想过庶出的姐妹也想要分享爹的怜惜,如果没有她,也许爹会分一点父爱给其他的姐妹。 原谅她,也许迟了二十年,逝去的遗憾无论如何也补不回来,从这一刻她希望得到救赎,为自己减轻一点罪孽。 “映儿。”师父慈爱的唤她。 她回头,师父的脸平静无波,她老人家一向随性,明明知道她一定发生了一些事,都没有过问,沉静的象一汪幽潭。师父淡淡的语音象清泉流过,抚慰了她的心伤,那蕴于内的关怀让她感到窝心的温暖。这样就够了,至少世上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她落脚,她不是无处可去的孤单,跟随师父从此余生寄沧海。这本来就是她最初的打算,绕来绕去,寻寻觅觅,断了牵挂,也断了尘缘,她终于可以真正的修行,认清了自己,也认清了现实。 “你回去吧。”师父的下文让她一下子陷入恐慌,在她好不容易找到可以安心的依靠,可以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之后,连师父也不要她了吗?不要她这个满身污秽的罪人,不要她坏了师父清白高尚的修持。突然间觉得天地之大何处才是她的容身之处,老天决绝的连一小块站立之处也吝于给她。刚才明明下定决心要跟随师父,现在师父却赶她,最后一点希望也不给她,真要逼她上绝路? 突然间感到彻骨的寒意。 “你那是什么要死不活的表情。”师父笑骂,意外的让她惊愕,就象冰天雪地里有一枝盛开的桃花,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希奇。记忆中师父的脸总是轻柔平淡的如雾一般飘渺,少有情绪化的一面。在她心中,师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怎会有凡夫俗子的情绪,一时之间无法适应师父的转变,让她惊立当场。 “师父,你??” “还有救,没被为师吓到吧。”师傅调侃她。 又一次深深的打击。 师父眼中精光一闪,很满意自己造成的后果,心爱的徒儿被吓到了。 “好了,映儿,你要记住为师也是凡人,并不是无所不能,也会被世俗往事困扰,更有平常人的情绪。贪嗔爱恶欲本是庸人自扰,这些道理以你的聪颖定能领会。为师不想多说,有些事情要自己亲身经历过才能体会个中真义。不过,人生如浮云,退一步海阔天空,短暂的生命本就是梦一场,不必无谓的执着。你的路还长,只要保持一颗平常心,再惨痛的考验也能过去。为师也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每个人总要经历一些人和事,想通了,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命的珍贵。可以活着是上天赐予的恩泽,不可以辜负生命,不可以轻易舍弃它。只有一次的生命要珍惜,不能重来,只要活着就能重新开始,生命本身蕴涵的就是无数的希望。” 生命本身蕴涵的是无数的希望!可以吗?她真的可以重新来过,抛开过往,重新活得象个人。过去太沉重,她一直活在无尽的遗恨中,既然不能躲开,不能忘记,那就勇敢的面对。不管经历过什么,也不管将来还要经历什么,就算摆脱不了命运的捉弄,也要学会接受,不是无奈,而是主动,不逃避不退缩,勇往直前。 可是,她能做到吗?她可以毫不畏惧的面对丑陋的自己,面对残酷的现实? 答案是不能肯定,她不知道是否还有勇气,剩下的自己还有多少能力。 “映儿,勇敢的面对自己的心并不是那么困难,也许今后还会有彷徨困惑,那是迷障,只要相信自己,相信你的心,一定会穿越迷雾到达光明的彼岸。为师言尽于此,答案是要你自己找寻的,回去吧,回去寻找你要的答案。你不属于这里,今后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下山去吧。” 师父要离开她了!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让她不能接受。一直呵护她的师父,一直教导她的师父,如今要离开她了,永远的离开,不再相见!她明白师父的意思,缘分已尽就是真的不再相见,从此生离。不行,她还没有孤单面对的勇气,她还需要师父的抚慰,不能就这样抛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啊! 她急切的抓住师父的衣角,牢牢抓住,生怕一放手师父就消失不见。 “师父,不要抛下我!”声音里充满了哀求。 “映儿,为师的该放手让你去历练了,羽翼丰满的鸟儿总要离巢,我不能庇护你一生。你的将来要靠自己,去吧,不要悲伤,记住我的话。不要找我,只是徒增伤感而已,你我缘尽于此,不能强求。”师父别过身子。 “师父??” “好自为之。”师父飘然远去,留下她独自悲泣。 雪,铺天盖地的雪,飘落又飘落,请赐给她冷静的勇气,去面对不可预测的未来。掬起一捧雪,揉碎放进嘴里,刺激了她温热的血脉,心是暖的所以才感到冷,感到痛,她还有知觉,还有残存的一点希望,原来自己没有心死,这暖意让她欣喜如狂。她有了勇气,新的力量注满全身,毅然踏出这片冰封的天地,走来时路。 广裘天璧釉上匀匀瓦蓝,纤巧的云抽剥成丝散缀成其间,典型的秋日晴空。“嘎嘎秋蝉响似筝,听蝉闲傍柳边行。小溪清水明如镜,一叶飞来细浪生。” 有多久没能如此平静的闲玩赏景了,恍如隔世。明日真映儿站在溪边的垂柳下,看着水中的倒影,向以前的自己挥手作别。一身女装的她在微笑,宛若水中仙子,挣脱束缚的感觉如此轻松,以前不能承认的事实已能坦然面对,步履轻盈的转身,拖曳的裙裾翻飞如浪,卷起千堆雪,层层叠叠。 京城在望,睽别久矣的熟悉让她近乡情怯。站在繁华的大街上,熙来攘往的汹涌人潮把她推来推去,身不由己地向前。再次踏上熟悉的土地,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不知不觉被推到了家门。华丽的朱漆大门,高悬的今上御笔亲题“天下第一家”的匾额,威武的镇宅石狮呲牙咧嘴,宰相家风光依旧,处处透露着冰冷森严的高贵,这是座牢笼,她逃离又返回,以前从来没把这座富丽堂皇的宅子当作家,她没有家。 进?还是不进? 她徘徊在门前,举步维艰,拼命告诉自己既然决心要面对现实就不能逃离,不能软弱。抬起头,金光闪闪的匾额反射秋日的余辉,照花了她的眼,伸手挡住额际向高人一等的门第走去。 “站住,闲杂人等不得擅入!”门口的侍卫用佩刀挡住她的去路。 她一愣,这个侍卫她认得,跟随爹已经十年了。她离家不到一年就认不得她,也太健忘了吧。她执意要进去,用手挥开挡路的佩刀,闪过身形去推朱漆大门。 “大胆女子,敢在宰相府前撒野!”侍卫气急败坏地用刀挡住她。 “你才大胆,本小姐进自己的家门,你三番五次阻扰该当何罪!”进不了家门让她端起架子板起脸,怫然不悦。 “你-----”侍卫这才仔细端详她的脸,突然被吓到,佩刀“当”的一声掉到地上,手抖得厉害,指着她连声音都在抖“你,你是九小姐!” “知道还不快开门?”她又不是鬼,大白天有必要吓成那样。 “是,是,小人马上开门。”侍卫抖着手推开门,大声通报:“九小姐回来了!”她终于踏进了宰相府。 九小姐归来的消息犹如平地一声雷,把宰相府炸得沸沸扬扬,下人奔走相告,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包括明日真凝,他正在凝园寻欢作乐,听到这个消息手中的酒不小心洒了一半,又继续神色如常的喝酒,仿佛无关痛痒。 宰相大人在朝堂办公,早有人跑去通报,一时间,匆匆忙忙回府,神情激动,几次催促轿夫快些,他的女儿回来了! 娘哭哭啼啼地从后堂出来相迎,一句话不说抱住女儿痛哭,弄得她不知如何安抚娘亲止不住的泪水,姨娘们闻讯倾巢而出,看稀奇,历来憎恶穿女装的九小姐不知哪根筋不对,离府不到一年破天荒穿着女装回来,其中的缘由值得探询一下。 一群嘈杂的女人围住她,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从二姨娘到九姨娘,八张血盆大口溅出的口水快把她淹死。她只是拥着自己的娘亲,静静地微笑,家中还是老样子,一点儿也没变,还是那么,恩,吵闹。有一个身影孤单地站在厅内一角,安静到象是没有存在,却引起了她的注意。越过一群老女人的遮挡,那是一个年轻的身影,和她差不多的岁数,也许更小,怀中抱着一个婴儿,两人的视线遥遥相对。是谁?明日真映儿的眼中写满了问号,那女子怀中的婴儿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女子垂下眼,低头安抚孩子。 孩子突兀的哭声打断了姨娘们的嘈杂,二姨娘回过头,狠狠地数落那个女子:“把你的赔钱货抱开,哭得烦死人了,别以为老爷疼你,没规没矩,象根木头,还不下去!” 那女人没有辩驳,委屈的泪水流下来,更加刺激了姨娘们高涨的情绪,纷纷围住她叫骂,什么不要脸的狐狸精,小贱人,倒让旁观的明日真映儿听出了端倪。 “住嘴!”她伟大的爹适时出现,姨娘们顿时噤若寒蝉。婴儿的哭声空荡荡的更加响亮。 “都下去!”她爹眼光一扫,姨娘们识相地退下。厅里只剩下五个人,她,爹,娘,那名女子和兀自哭闹不休的婴儿。 “没用的东西,你也下去,不要让她再哭!”爹厉声喝退那名女子。女子走时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恭喜爹又添麟儿。”猜想得不错,那名女子是爹的新宠,算起来该叫一声是姨娘,那婴儿是她的十七妹。 “映儿你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是那个性子,让爹招架不住。”爹无力的声音让她想起明日真凝那番话,爹可是真心疼她? “老爷,女儿回来了是高兴的事,你不要责骂她。”娘护住她。 “娘......”轻轻地唤一声,有一种温暖流过心间。 “哎,不逼你了,你不想嫁,也由你。德王爷世子,我千挑万选才为你选中了这门亲事,相信世子一定会待你好,女孩子家总不能一直呆在父母身边,可你,一声不吭就跑了,让雯儿那丫头捡了个便宜,你七姨娘还直说要谢谢你。真是不成器的丫头!”爹气得拍桌子。 “老爷,事情过去就算了,待以后再为映儿找户好人家就是。”娘为爹端上一杯茶。 “妇道人家懂什么?我都不知道这个好女儿是怎么想的,难道嫌人家世子身份不够?干脆把你送到宫里去,参加太子的选妃大典,满意了吧,当个太子妃,将来母仪天下的皇后,身份最尊贵的太子总配得上你,都怪我太宠你了!” “不要啊,老爷,女儿一进宫就看不到了,你忍心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娘惊恐的睁大眼睛,不断哀求。 “什么话?别人想都想不到!”语气明显迟缓了一下。 她觉得好笑,拉住娘往后堂走,“爹想是气昏头了,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女儿先告退,免得再惹爹生气。” “站住”留下宰相大人一个人面对空气怒吼。 终于象个家了,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与娘道别之后,回到映园,房间里的摆设没有变动,一尘不染,想是经常有人打扫。明日真映儿抱住光滑的丝被,如今屋子的主人回来了。梳妆台上的陶瓶里插着一支盛开的绿菊,高洁盈然,散发出淡雅怡人的幽香,一室寂静。 “九小姐,奴婢给您送点心来了。”一名丫鬟端着食盒走进来。 “放下吧。”她轻声道。 丫鬟伶俐地把食盒摆在桌子上,恭敬的又问:“九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你退下吧,”她挥挥手。“是,奴婢告退。”象是想到什么,她又叫住那丫鬟,“等等。” “九小姐还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吗?” “我想问一下,府中最近可有什么变动,我是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她小心斟酌着语句。 “没有啊。”丫鬟略感奇怪,不过主子的事她可不敢多问,小心瞄了明日真映儿一眼,又开口:“只是老爷纳了十一夫人,才过门没几天。” “十一夫人?不是今天抱着孩子的女子吗?”她记得那女子是十夫人,那里又冒出一个十一夫人? “那是十夫人。” 爹又纳了新宠!他怎么能?明日真映儿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爹一直就是那样的,不顾娘的心伤,一次又一次的另结新欢,她离家才不过大半年,回来后不但多了两个与她年纪相若的姨娘更多了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十七妹。爹还是没有放弃生个儿子的愿望,这样算是爱她这个女儿吗?爹到底将娘和她置于何地?在她终于相信爹是真的疼爱她之后,那回来有什么意义,她根本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想到这里,心中一阵警觉,发现自己又犯了同样的错误,只想到自己,忘记爹不是她一个人的,还有其他姐妹,她还是很自私,不该任性的。爹严守礼教,一直盼望多几个儿子,可是在十多个姐妹出生后,爹的愿望竟成了天下的笑柄。碍于宰相府的权势,别人不敢明言,但背后的奚落嘲笑多多少少还是会传入耳中。爹也是痛苦的吧,府中有多少个姐妹他就失望了多少次,直到那个人的出生。 不能想那个人!他带给她的伤痛还没有平复,现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即使她能坦然面对,也不能当那些事没发生过,她清楚的记得他和她犯下的罪孽,她是不洁的。 胡思乱想,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娘你叫我?”明日真映儿踏入房门。 “映儿,来,陪娘说会话。”娘坐在榻上向她招手。 她乖乖地坐到娘的身侧。 “映儿,你不小了,娘在你这个时候早就生下了你,女孩子家成天在外面始终不成体统,你也该收收心,这次回来娘不准你再出去了。我已经让你爹为你物色人选,宰相府的小姐成了老姑娘,让别人笑话就不好了。” “娘~~” “不准反对,这次我铁了心,如果你再逃婚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你也不用再回来见我。” “娘~~”张口欲言,一声婴儿的啼哭打断了她的话。 “夫人,小小姐醒了。”一个年长的仆妇从内堂抱出一个婴儿。 “来,给我看看。”娘抱过婴儿,慈爱的轻声诱哄。 “娘!难道在我离府期间你也生了个妹妹?”震惊得无以复加,她抖着手指着那个婴儿。 “乖,不哭不哭。”娘白了她一眼,“什么疯话!”你当我老蚌生珠呀,我都这把年纪了,你还好意思说。” “那,那,这孩子是谁?”她又问。 “你十姨娘生的女儿,你十七妹。”低头轻拍那婴儿,小孩子一会儿就不哭了。 “你不知道这孩子也怪可怜的,你爹一听说又是女儿就不管了,扔给你十姨娘。” “可是这孩子为什么会在这儿?”她充满疑问,记忆中娘从不曾对其他姐妹如此怜惜过。 “人老了谁好计较那么多,你十姨娘少不更事,你爹糟蹋了人家一个清白的女儿家,是我们对不起她。我看这孩子没人管,我反正闲着就抱来照顾一下,映儿,你看这孩子多象你小时侯,一样的可爱。你长年不在我身边,现在我宁愿你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娘,我不知道......”她歉疚地说。 “好了,好了,现在也挺好,你不是回来陪我了吗,你看,这孩子笑了,真乖。我忘了告诉你,她叫映雪和你的名字很象吧,映儿,映雪,听起来就是亲姐妹。” 映雪,她最小的妹妹,看着小小的孩子,她想起了另一个不该想起的人。当初如果一直抱着那个孩子的话,今天就不会如此了吧。 “娘,给我抱抱好不好?”她伸出手,有一种渴望。 抱住映雪小小软软的身体生怕伤着了小婴儿,她小心翼翼的象捧着珍宝。好在这个妹妹非常乖巧,只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好奇的和她对视,一点也都不怕生。 “映雪,你要听话知不知道,快点张大姐姐教你武功,那时就没人敢欺负你了。”小婴儿咧开一个无牙的笑容。 “给我不准你教坏了孩子。”娘假装生气的抱过去,逗弄着小婴儿,“乖乖,不要学你姐姐,舞刀弄枪不象个规矩的小姐,你要做个娴静的大家闺秀,替你娘争口气。” “娘。”她不依的叫起来。 “不要理她,我们去见你娘好不好。”娘抱着孩子离去。 “爹,你叫我?”明日真映儿疲惫地进入书房,一天到晚被爹娘叫来叫去,以前没这么关心她的。 “映儿,我有话对你说。” “哦。”她应了一声,洗耳恭听。 “我记得再过不久就是你二十一岁的生辰,上次你不满意德王爷世子离家出走,我不怪你,但是你确实不小了,这次我让你自己挑,只要不是低贱的平民,都随你,这样总可以了吧。从小到大我什么都依你。” 又在打主意了,她的存在那么碍眼吗?爹娘都恨不得早点把她嫁出去。 “爹,女儿暂时什么也不想,以后再说吧。”无力的打了个呵欠,她拒绝。 “哎,不说了,改日再议吧。对了,凝儿前些日子回来对我说,都怪他平日对你有所冲撞,所以你才会抓他出府。一切都是他不好,现在后悔万分,当初还以为你会折磨他,哪想到你不计前嫌,不但没有难为他,反而教了他许多做人的道理,让他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映儿多亏了你,现在凝儿变得谦逊有礼,上次得皇上嘉奖,赐了官职呢。” 他是这么说的吗?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阵抽痛,他怎么没告诉爹真相,告诉爹明日真家的颜面已经扫地了。怪不得府中如此平静,她还以为回来后爹会杀了她,原来是他掩饰了一切,那么当初他留的那封信呢,爹没有看到吗?还是看到后不容家丑外扬,忍耐着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如果爹知道还能如此若无其事的和她说话,那太可怕了。一阵寒意涌上心头,爹是怎么想的?打算如何处置这个败坏门风的女儿? “爹,还有什么事吗?”她仔细地观察爹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 “有!”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爹要责难她了吗? “我已请了授琴艺和女红的师傅,明天她们会来府中教导你。从今往后,不准你再出府,我宰相家的女儿要象一个大家闺秀,希望你明白爹的苦心,好生用功。本来这些该是从小就学起,你都这么大了,哎。”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她松了口气,苦笑一下,爹还是没放弃要她当一个大家闺秀。爹的执念跟她一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她会听话,至少目前会努力弥补爹的遗憾,努力去学习如何当个大家闺秀,根本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那本是她最唾弃的事情,只是太晚了,明知自己绝不可能成为爹理想的女儿,只能让爹娘高兴一下。 上次离家本已经打算不再做宰相府的小姐,事与愿违,她还是回来了,回到她过去弃如敝履的家。 接下来的日子,在忙碌中度过。学习琴艺并不难,她跟随师傅学过,难的是女红,要她拿惯弓箭的手去捏住一根细细的绣花针,穿针引线,枯坐几个时辰绣花,太磨人了。常常在想,如果把绣花针以漫天花雨的暗器手法撒出去可能还比较适合一点,绣一幅惟妙惟肖的花样,难! “哎呀!”一不小心弄破了丝布,手指太用力在布上穿了个洞,明日真映儿无奈的换过一块全新的布,又凝神重绣一遍。 深秋了,枫叶红似丹,窗前开着一簇绿菊,与枫红争艳,明日真映儿出神的欣赏绿菊傲霜,忍不住拿起笔将这美景画了下来。 回府近一个月,明日真映儿足不出户,天天呆在映园,减少了与明日真凝碰面的机会,两个人在偌大的府里从未碰过面,这样很好,至少可以免去许多不必要的烦恼,她安于现状,目前的生活足够了,不想改变。 闲暇时弹琴、作画打发时间,爹让制衣坊师傅为她量身定做了一大堆女装,又送来许多珠宝首饰,虽然改穿女装,还是偏爱素雅简单的样式,爹为她定做的衣服太华丽,不甚合意,珠宝首饰不喜欢,胭脂花粉不喜欢,她的穿着打扮可以用寒酸来形容。 爹见她不动那些华丽的衣服首饰,有些不悦,当时对她说:“我宰相府的小姐虽然比不上公主娇贵,但也是天下一等一的身份,怎可以如此寒酸,有失颜面。”随即又为她送来一堆稍显素雅的衣衫和比较简单的首饰,不忍违逆爹的好意,她勉强接受。爹是个不懂得表达情意的人,他认为多送些珠宝首饰就是表达了他的疼爱之情,殊不知她要的不是这些身外之物,她要的不过是普通的关爱,可以溢于言表的关爱。 这一日,爹早早嘱咐她换上宫装,不是是何用意,在一群丫鬟七手八脚的摆弄下她完全变了样,穿的是最华丽的衣服,头上戴的是沉重的金饰,非常不习惯,连走路都失去平衡了。 不久之后,当她盛装出席晚宴看到一大堆不超过三十岁的才子时,终于明白了爹的用意,根本就是相亲晚宴,她想掉头就走,却被别有用心的爹拉住介绍给一个又一个不认识的男子认识,爹网罗了京城名门望族所有的未婚子弟,甚至还有今科秋试才高中的榜眼、探花,状元没来是被皇帝招去做驸马了。 她象个待价而沽的货品,被爹急着推销出去,丢脸死了。在一堆急欲攀附权贵的未婚男子面前,她无疑是一只待宰的肥羊,许多双虎势视眈眈的眼睛盯着她,几欲作呕。勉强抚完一曲之后,实在不能装出好脸色,她的身体完全僵硬,冷然的表情吓退了不少想讨她欢心以博亲睐的无聊男子。宰相大人的面子有点挂不住,在她忍受不了濒临爆发的边缘,适时以女儿身体不适为由,让她退场。 她有礼的告退,用最后一点理智保持大家风范,完美收场,虽然很气,还是为爹保全了面子,爹不该不事先告诉她,擅自作主让她觉得自己不过是颗棋子,如果这是爹表达爱她的方式,她宁愿忍受被成堆的华服和金银珠宝淹没,至少那些没有生命的东西比这一堆心怀鬼胎的无聊男子要顺眼许多。 步出大厅,不顾沿途仆人的诧异,她一路走一路扯下头上繁复的金饰,顺手丢弃,连发髻也扯乱,任由头发披散,再扯去华丽的衣衫,仅着素色的中衣,急冲冲的回映园。 随侍的丫鬟在后面焦急的唤她,为她捡起丢弃的东西,她低着头,屈辱的泪水模糊了双眼,拼命往前走,没注意到前方一个人迎面而来。 “啊。”她一头撞入对方怀中,巨大的冲击力反弹回来,让她仰面向后跌倒,一双手适时的扶住她的腰,把她揽入臂弯。熟悉的感觉让她抬起头,瞬间,血色全失。 “多时不见,九姐这么急着头怀送抱吗?”戏谑的声音属于一个她不想见到的人。 明日真凝玩世不恭的看着她,脸上浪荡浮华的笑容。 她忘了反应,骤然而来的突遇让她心智全乱,脸上犹带泪痕,就这么衣衫不整的任由他搂住。 “九小姐,九小姐!”丫鬟急急的呼唤唤回了她的神智。 是他吗?为何那眼中有更深沉的忧郁,他不开心吗?不由自主她伸手去碰他的脸,他没有躲开,趁机按住她的手,刻意造成一副暧昧的画面。 “九小姐!”匆匆赶来的丫鬟膛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她浑然不觉,眼中只有他的存在。 明日真凝瞄了一眼呆立当场的丫鬟,丝毫没有放开明日真映儿的打算,紧搂住她的腰,抓住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犹如情人之间的举动。 丫鬟尴尬的进退两难,基于职责,还是鼓起勇气叫了一声:“九小姐。” 这一声让明日真映儿一惊,意识到自己不当的举止,挣脱他的怀抱,迅速恢复冷淡有礼的态度,福了福身,道:“多谢十一弟扶住了我,要不然我定会跌伤。” 明日真凝也做作的还礼:“哪里哪里,只要九姐没摔伤就好。” 她不敢看他,匆匆告辞而去。没想到两人会在如此情况下碰面,又让他看到了她的狼狈,更恨自己的是为什么还会眷恋他的怀抱,他抱住她的一刹那,那种熟悉感让她不用看也知道是他,为什么还会有不舍?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愚蠢,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可以钻进去。 正文 第八章 上次那个相亲晚宴之后,宰相大人不时找借口让明日真映儿去参加各种达官显贵家举办的宴会。她一概推拒,说不喜欢那种虚伪的场合,不想勉强自己扮演完美的大家闺秀,她的直言不讳让宰相大人气得不轻。这种忤逆不孝的举动让姨娘们找到借口指责她,娘对她也颇有微词,以前的她会站出来反唇相讥,甚至会一气之下离家,那是不负责任的做法,现在的她冷静的沉默以对。 明日真映儿明白,爹一心希望她嫁入官宦显贵之家,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就是为她做的最好的安排。但是她根本不稀罕,为什么非得嫁人?她早就没有嫁人的资格,依照世俗礼教,最好的选择是以死明志或遁入空门,在这个时代,清白是女人最重要的东西,比生命还重要,一旦失去,一生也就完了。 她既不愿死也不愿去做尼姑,她失去了对她来说并不在乎,对别人来说却是视若性命的所谓清白。事情已经发生,再怎样也于事无补,她选择的是一条艰辛的路,在礼教的夹缝中苟延残喘。 “映儿,又在作画了。” “爹。”明日真映儿叫了一声,吩咐丫鬟奉茶。 “画的不错。”爹拿起墨迹未干的纸张,微笑称赞,“这可是天山风光?” “是的,爹。”她回答。 “可惜我公务繁忙,无暇抽身去游历大好河山,这辈子都不可能了。”爹感慨的放下画纸,又说:“你回府以后很不对劲,爹记得你以前最不喜欢沉闷的生活,怎么突然间性子大改。我虽然很高兴你转了性子,但如果你是勉强自己不开心的话,那我宁愿你象以前那样横冲直撞不顾一切。” “没有,爹,您多心了,我没有勉强自己,以前是女儿不懂事,现在我长大了不能再任性,离家之后才发现自己很幼稚。爹,女儿绝不会象以前那样了。”明日真映儿垂下眼帘,避开爹探询的目光。 “那就好,映儿,你到底中意什么样的人?那些官宦子弟你一个也看不上,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只要家世清白,爹一定会成全你。我已经决定了,即使你中意的是个穷书生,凭我们宰相府的家世,绝对不会让你过苦日子的。” 爹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但她不能说出原因,难道告诉爹她喜欢的是自己的亲弟? “女儿曾立誓此生绝不出嫁,爹,如果您觉得女儿丢了您的脸面,我可以出家修行。前朝公主不也如此?”硬起心肠说出这番话,她觉得自己很不孝,但这是她唯一的坚持。如果草率找个人嫁掉,对方发现她非清白之身,碍于宰相府的权势不敢声张,也一定会怀恨在心,多生事端,所以万不得已,只剩出家这条路。 “你??”爹当即变了脸色,“你真是我的好女儿??” “爹,女儿只有这个请求,希望你成全。”明日真映儿跪下恳求。 “我对你也只有一个要求,为什么你不肯成全爹呢?映儿,爹老了,不能照顾你一生,哪天我不在了,你怎么办?我只是想为你找个终身依靠,确定你过的好我才能放心。” “爹,女儿只要长伴二老膝下就很满足了,女儿会自己照顾自己。再说怎么确定嫁人以后会过得更好,如果所托非人,女儿岂不是活得更痛苦,您又怎能放心?我知道自己不孝,请您原谅我,也请您答应女儿这个要求。”她只能忽略爹的失望和痛心,只能如此。” “哎,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映儿,爹多么希望你是个男子,这么独特的性子不该是女儿家有的。罢了,以后我不再提,也不许你出家。我累了,明日还要处理公事。”爹无奈的叹口气,转身离去,背影看起来是那么苍老和寂寥。 她彻底伤了爹的心,一直跪在地上,无声的泪滑落。 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在映园呆久了有些气闷,明日真映儿闲来无事兴起了逛后花园的念头。步入园门,繁花似锦,香气袭人,她倚在廊柱旁观赏池中的锦鲤,突然一片阴影挡住了阳光,她抬头一看,是明日真凝! “九姐好有闲情逸致,在此赏花么?” 明日真映儿直觉地想起身离开,明日真凝偏偏挡住去路。 “怎么,小弟有那么可怕吗?九姐无需回避。”他笑得阳光灿烂。 不想浪费口水,她沉默以对。 “九姐真健忘,几个月前小弟和九姐朝夕相处,亲密无间??”他语气暧昧。 “那封信是不是你拿了?”她答非所问。 他一愕,随即反应过来,说:“九姐神机妙算,小弟佩服。” 果真如此,难怪爹单纯的以为她是不满意亲事离家,而带走明日真凝只是为了惩罚他平日的不敬。 “你可以滚了。”她冷冷地说。 明日真凝的脸阴沉下来,牢牢地抓住她:“你忘了吗?那晚你对我说出这话所付出的代价。” “我当然记得。”云淡风轻地一笑。 “你为何没反应?” “你期待我有什么反应?哭着求你,还是向爹说出实情,又或是不幸有了孽种?很可惜一切没有如你所愿。记住,明日真凝,我是宰相家的正统小姐,拥有最高贵的血统,而你,不过是一个野女人生的杂种,请你永远记住这一点!”明日真映儿挺直脊背,骄傲的离去,毫不露破绽。 她必须狠下心来,不能让他抓住她的软弱再次打击她。这里是京城宰相府,绝不容许任何丑闻发生,那时毁去的不是她一个人,而是整个明日真家的声誉,爹娘禁不起这种严重的伤害。不能意气用事,她并不恨他,反而可怜他,只希望他不要再心存怨恨多生事端。 在那件事发生以后,她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吗?赔上了身心,还要一辈子背负罪孽,如果不是师父,她恐怕已活不到今天,再坚强的人也有禁不起磨折的时候,就象弓箭的弦,崩太紧会断,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她觉得自己随时都在崩溃的边缘,不知道还能承受多久,忍受多久?明日真凝的身影深深映在她的心版上,挥之不去,如影附形,狠狠地啃噬她,不肯放过她。偏偏再见他时竟然忘形,绝不容许再有如此情况,她必须戴上冷硬的面具,远离他,憎恨他,至少表面要装着和过去一样,就算真的恨不起来也不能轻易表露,她不知道有多大胜算能逃过他的咄咄逼人。 爹没再提要她出嫁的事,娘也彻底放弃了,好几天不理她。明日真映儿天天去给娘请安都被拒之门外,只看到守门的仆妇对她摇头。爹近来拿了些帐册给她,似乎有意让她接管府中事务,因此不可避免要时时与明日真凝见面。 明日真凝的态度非常恭敬,对她低声下气,让爹很满意,但他老用别有深意的眼光看她,她只能故作镇定,扮演一个颐指气使的大小姐。 最过分的是明日真凝一副浪子回头,痛改前非的模样,甚至还装出深情丈夫的样子给她看,好几次在她面前对妻子呵护有加。看的出玉莲已经全身心的相信自己的良人,完全沉浸在幸福中的娇羞模样很是刺眼,明知道他是故意做给她看的,她就是忍不住心中的酸楚。 听不到看不见,她专心打理府中事务,到也做的井井有条。 明日真凝不死心,非要挑起她的情绪波动才甘心,她恼怒他就开心,这种幼稚的举动不久就被她看穿,无论怎样挑衅也不理睬。渐渐地他收敛了一点,不再拐弯抹角的言语暗示,也许是认识到自己的行为毫无意义,另想对策,她不会天真的以为他会就此息事宁人,因此半刻也不能放松。 连续几日忙于打理府中事务和应付明日真凝,明日真映儿疲惫至极,她累得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被丫鬟唤醒,丫鬟告诉她宰相大人有要事宣布,拖着疲倦的身子明日真映儿昏昏沉沉梳洗完毕来到正厅。 全家人都在,一团嘈杂,众人说些什么明日真映儿也不知道,她很累,只想早点回到房间睡觉。但是宰相大人说出的一番话让她清醒,也让众人惊愕,原来才进门的十一姨娘有了身孕。 这个震惊的消息没有影响到明日真映儿,她不在乎多一个弟弟或妹妹,但别人就难说了,尤其是对明日真凝而言,利益受到最大威胁的是他,她不相信他沉得住气。 果然,十一少爷比往日更加努力的讨爹欢心,在各方面表现卓越,处处显示他才是最佳继承人选,进一步巩固地位,这样就算新生儿是个男丁,也不能动摇他唯一继承人的地位。 天冷,姨娘们都呆在暖烘烘的屋子里喝热茶,没有人愿意在如此寒冷的天气到处走动。明日真映儿例外,她喜欢寒冷的天气,越冷越觉得心是热的,寒风挟着雪刮在脸上,呼出的气息凝成白霜,体内的热与体外的冷形成强烈反差,这时候全身的感觉异常敏锐。 调匀呼吸,和着雪舞的节拍,与天地脉动溶为一体,渐渐地,静静地,雪落到地上,她象一个透明的不存在,全身没有沾染一片雪花。 蓦地,一道强劲的风势扰乱了雪之舞,碎雪跌跌撞撞掉落到她的身上。 明日真凝站在廊下,背负双手,带着灿烂如春阳的笑。 “原来是九姐,我还以为是天上的仙子贪看雪景,不慎跌落园中。” 明日真映儿掸了掸衣服上的雪,走到廊下,仰起头对他说:“十一弟看错了吧,这时节哪来的仙子,怕是精怪作祟。” “世上有如此美丽的精怪,那可要羞煞天上的仙子了。”他看着她说。 “不奉陪了!”不愿再惺惺作态,浪费时间,刚才的好兴致全被破坏了。 “九姐一点儿也不念旧情?枉费小弟日夜相思之苦。”明日真凝一下把她揽入怀中。 猝不急防,她的瞬间身体僵硬。 “请自重!”她冷冷地说。 “自重?”他笑起来,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如今你还有脸说出这种话,该自重的是你,九、小、姐!我不明白你怎么还能处之泰然,若无其事的回来,如果你还有自知之明,就该找个地方躲起来,免得丢人现眼。” “不劳费心,象你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都能回来,我这种名正言顺的小姐回来更是理所当然,请让开!”她不愿与他作无谓的争执,更不想落人口舌,再不离开被不相干的人听到就麻烦了。 “怎么如此绝情?我可是为伊消得人憔悴。”他轻佻的挑眉。 “何需烦恼,趁早努力一点,让你那些妻妾多生些子嗣才是要紧。”他对玉莲浓情蜜意的画面闪过,脱口而出的话中带着酸楚,泄露了某种情绪。 “吃醋了?”明日真凝捕捉到她隐藏的情绪,眼中盛满得意,语气却越来越温柔,“放心,我明日真凝只爱你一人,那个人就是??”突然打住,深情的望着她,灼热的视线几乎透穿她的身体,她被那眼光锁住不能动弹。 “那个人就是??”温柔低沉的声音继续说出答案,“你以为是你吗?”伤人的话总出之温柔的嘴,他的语气变得冰冷。 “是不是很期待我说出爱你的话?抱歉的很,我向来对自动送上门的女人毫无兴趣。” “哦,怪不得十一弟喜欢强抢民女,原来是你的特殊喜好。”明日真映儿笑的很开心,如果他以为还能伤到她那就大错特错了。绝不会让他看穿她的情绪,即使这番话已经起了作用,让她的心伤再次迸裂,也绝不会表露出来,绝不! “爹很想抱孙子,相信十一弟定能如爹所愿,不过为姐的提个醒,爹不会承认来路不明的女人生的种。所以关于十一弟的特殊癖好要收敛一点,免得哪天又有外边的野女人随便抱个孩子上门认亲,宰相府不是专门收留私生子的善堂。”她反唇相讥。 刻薄恶毒的言语没有激怒明日真凝,他不怒反笑。 “多谢九姐关心,只要九姐肯帮忙,小弟一定万死不辞,早日为府中传承香火。”含沙射影的一句话。 “可惜我对十一弟的隐疾无能为力,若你觉得难以启齿,我可以让爹遍请天下名医为你诊治。”她故作同情。 “小弟有没有隐疾,九姐最清楚,如果九姐愿意帮忙,想来爹不久就有孙子抱了。不过万一爹知道他的孙子是乱伦的孽种,不知会怎样?”他贴进她的耳边轻声说。 “是吗?不过怕你没这本事。”明日真映儿面不改色。 “九姐可愿让小弟验证一下?”他轻薄的抚弄她的耳垂。 “无耻!”她退后一大步,与他保持距离,深吸一口气摆出高姿态,以最完美的礼仪收场。 明日真凝任由她离去,嘴角边浮现出一抹难懂的笑容。 明日真映儿面无表情的回到映园,还没来得及整理紊乱的心情,一个人已经站在房门口等她了。 “原来是弟妹。”她不冷不热的招呼。 玉莲低垂着头,双手的十指绞在一起,身子微微发颤,象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有事吗?”她隐约猜到是何事,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明知故问。 玉莲抬起头,脸色白得象雪,眼光里充满了憎恨和嫌恶,屈辱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无声的控诉她。 明日真映儿平静的迎视玉莲怨毒的目光,如果对方期待她的反应,恐怕注定要失望了。她不觉得自己该有什么样的反应,也没必要向别人交代什么,相反,谁来向她交代一下? 也许是不能忍受她的厚脸皮,玉莲终于颤抖双唇,一字一顿的说:“我都听到了。” 明日真映儿推开房门,无所谓的反问:“听到又如何?” “你??你不知羞耻!”她的平静刺激了玉莲,平日娇贵的大家闺秀成了市井泼妇,扑上来欲撕打。 明日真映儿制住玉莲的穴道,淡然一笑:“不知羞耻又如何?”始终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你??”不能动弹的娇弱女子双眼冒火,恨不得咬她一口。 “象我这等不知羞耻的女子想必你没见过,何劳你屈尊降贵亲自前来兴师问罪。”跨入房门,明日真映儿坐到梳妆台边,从花瓶中取出一枝红梅,放在手心里,失去清水润泽的折枝梅花依然娇艳欲滴,只是明媚鲜艳能几时? 红消、香断,有谁怜? 几日之后,府中传开了流言蜚语,开始是几个下人私下谈论,渐渐地越传越广,除了不敢在主子面前乱嚼舌根之外,背地里所有的下人都在传九小姐和十一少爷近亲相奸的大丑闻。说什么九小姐不要脸勾引亲弟做下苟且之事还怀了孽种,姐弟二人在后花园幽会时被少奶奶捉奸,九小姐恼羞成怒,把少奶奶扔到雪地里冻了一晚几乎丧命。众人纷纷唾骂明日真映儿的无耻歹毒,义愤填膺却无人敢明言,反应激烈一点的人也只敢夜半偷偷到映园门口扔臭鸡蛋。 宰相大人公务繁忙,无暇抽身,没人胆敢进言,除非嫌命长。宰相夫人深居简出,闲杂人等一律不见,也无从得知。明日真映儿听到传言时,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流言漫天飞,人们口耳相传,一传十十传百,不久整个京城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都知道了。这种天大的丑闻,发生在民间已是耸人听闻,更何况是天下第一家的宰相府,如此高不可攀的名门望族,在市井百姓眼中,那和神仙一般不可亵渎的地方竟然发生了不顾礼仪廉耻违背道德伦常的丑事,简直不敢相信,也绝不能容忍。于是一群卫道之士联名上书朝廷,要求严惩那不知羞耻的贱人,以正风气。一纸文书送到宰相大人手中,宰相大人这才恍然大悟,当场气得脸色发青,一把撕毁文书,又把递状之人杖毙,用高压手段镇住了闹事人群,处置妥当之后心急火燎往回赶。 “快,快去把九小姐给我叫来!”刚进门宰相大人就吩咐下人去叫明日真映儿来问话,急于弄清事实的真相。 “简直含血喷人,岂有此理!我堂堂宰相府竟遭小人污蔑,可恨,一班刁民,全部该死!” 明日真映儿被急召到书房,看到的就是她爹怒不可竭,拍案而起的场景。 “爹。”她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出下文就被处于混乱状态的宰相大人打断。 “映儿,你说气不气人,那班刁民竟敢造谣诽谤,毁我名声,非得严办不可!我定要上奏皇上,讨回公道,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 “爹??” “映儿,你虽然特别了些,但爹相信你绝不会做出有辱门风的事,定是有人心怀不轨存心陷害,要是让我查出始作俑者,非把他碎尸万断!你放心,爹一定还你清白。” 原来爹不相信外面的传言,执意要为她讨回公道,爹的信任让她憎恨自己,她不能理直气壮的说她没有,这一天终于来临,该面对的绝不能逃避,不能再隐瞒下去,可是开口明言却那么困难,只要她开口,后果不堪设想,不仅辜负了爹的信任,娘的疼爱,甚至还关系到全府上下的生死,,所有人都会因为她的罪过而无辜受牵连,教她怎么开口?怎能开口? 痛苦的抉择又一次摆在面前,这一次不是她离开就可以解决的,沉重的负荷由四面八方象潮水一样涌来,灌进她的眼耳口鼻舌,在体内扩张,侵蚀她的身体,攻占她的意识???? 正文 第九章 “映儿,告诉爹不是真的对不对?”爹急于得到她的否认,一直不停要她的答案。 “爹,我??”明日真映儿右手的拇指掐住左手的掌心,长长的指甲划出一个血印,努力不让自己逃避,她必须给爹一个回答,而这个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事实。 她决定不再隐瞒! 所有的后果她一个人承担,本来就是她自己种下的苦果,她的愚蠢,她的盲目,她的一厢情愿,她的奢望。为什么回来?她现在才弄懂,在以为绝望的时候,在以为心冷如死的时候,她从未断念,那个伤她恨她唾弃她的人,她爱他!自始自终都爱他,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不顾一切单纯的只爱他! 她的目光变得坚定,勇于承认的感情不是可耻的,可耻的是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流言蜚语算什么,她不是为别人而活,难道要畏于世俗的眼光一辈子抬不起头,那才是痛苦和绝望,直到这一刻,终于觉得要真正解脱了,只因她决心扔掉世俗的枷锁,释放真正的自己,即使她的爱情天地不容,她也要大声地宣布:她没有错! 是的,她没有错,她的付出得不到回报,得不到承认,没关系!说她表错了情含错了意,无所谓!只要知道自己在爱一个人就够了。为什么要将简单的一件事复杂化,这就是人世的自寻烦恼。 爹还在等待她的答案。 “也许??” “是真的!”明日真凝推开房门,大剌剌的走进来,接下了她的话。 “什么?”爹一时弄不懂,疑惑地看着儿子。 “你来干什么?”明日真映儿非常震惊,在这紧要关头他为什么要出现,她一点儿也不懂他。 “我说全是真的。”明日真凝神情轻松,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毫不在意地说出一番话,象与他全然无干似的,“我和九姐互相爱慕,请爹成全。” 平地一声惊雷响,如晴空霹雳,明日真映儿看到爹全身一振,脚步也不稳了,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象霜打的茄子,跌坐在椅子上。 她傻住了,一种熟悉的恐惧又蔓延开来。那个夜晚,那个想忘也忘不了,那个他彻底击垮她的自尊的夜晚,那时的他就是现在这种表情,得意、猖狂、放肆,阴沉的可怕,他毁了她!就在那个夜晚,他疯狂的享受报复的快感,而如今?? 不,她骇然地瞪大眼睛,突然之间明白了一个极其可怕的事实。她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而她只不过是个诱饵,一个心甘情愿被利用的傻瓜。她一直以为他只是恨她,原来不是的,他不只是恨她,更恨爹,恨这个家,于是一步步精心策划,而她傻傻地掉进他的陷井。 他要毁了这个家,这就是他的最终目的! 明白的太迟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如今她对他的爱,对他的无怨无悔是那么讽刺,前一刻还以为自己超脱了狭隘的世俗偏见,勇于承认爱他的心,而这一刻才懂什么叫做错的离谱。他根本不要她的爱,他只要憎恨与毁灭,她帮他放了一把火,一把焚烧憎恨毁灭的火。 “爹,外面的流言夸大其实,九姐并没有勾引我,是我??”明日真凝声泪俱下,痛心疾首的悔悟,精湛的演技,连戏子都自叹不如。 “你给我住口!满嘴胡言,逆子,畜牲,给我滚!”爹气血上涌,狂怒万分,抓起茶碗掷在地上,早已凉透的茶水溅湿了明日真映儿的裙摆。 “孩儿不孝,一时情难自禁,自知犯下重罪,不敢奢求您的原谅,但我和九姐是真的相爱,此生不渝,请您成全我们吧。”明日真凝跪下恳求,不知情的人肯定会以为他真情流露,岂知是在做戏。 明日真映儿几欲作呕,恨不得打掉他的虚伪,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够了,你的目的达到了,不要再演戏了!”她再也忍不住,够了,真的够了,她不想看到爹受打击,这不是她的本意,他伤害她一个人就好,她愿意承受他所有的憎恨,只求他罢手。 “够了?怎么会够!我为了争取我们的幸福,我为了你可以放弃一切,你却如此绝情,太让我失望了!难道你忘了我们已经身心相许,忘了我们生死与共的爱情?”他站起身愤恨的指控她,象一个遭受情人背叛的伤心人。 “好,好,真是我的好女儿,太好了!”爹大笑起来,凄厉惨切,“报应,报应!” 爹的样子好可怕,明日真映儿急呼:“爹,爹,你怎么了?”她上前被爹一把推开,明显的嫌恶让她心酸,她不配做爹的女儿,如果不是她的愚蠢,大家还会平静地生活,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 自责、愧疚,满心的愤懑爆发出来,她对明日真凝大吼,“你满意了吧!这就是你想要的,到底欠了你什么,你要伤害多少人才够?我唾弃自自己瞎了双眼去爱你,为什么看不清你的卑鄙无耻?你根本不配!” “哼。”他冷笑一声,“爹,我只是说出实情,请您保重。” “不要叫我爹,我不是你爹,孽种!给我滚,滚!”爹的情绪更加激烈,脸上的肌肉剧烈的抽动,全身的骨节因为狂怒而咯咯作响。 “爹,您气糊涂了吧,我可是你唯一的子嗣。”明日真凝扬扬眉头,语气十分不屑。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也生不出你这等忘恩负义的牲畜,给我滚!” “可笑之极,我可是秉承你的教诲,要说忘恩负义,天底下谁人及得上堂堂的宰相大人,现在才谈恩义,未免贻笑大方,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就是你。容我提醒一句,父亲大人,你如今的权势地位是怎么得来的,不就是你忘恩负义用尽卑鄙无耻的手段得来的吗?孩儿我只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你应该老怀安慰,以我为荣才是,我绝不会让您失望的。”明日真凝用恶毒的言语攻击,轻而易举击垮了爹的骄傲。 爹的脸变成青紫色,一口气哽在喉头,再也支持不住向后仰倒。明日真映儿抢上前扶起爹沉重的身体,心焦如焚,不断呼叫。她悲愤地取下束发的簪子向明日真凝刺过去,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深刻的爱意化为锥心刺骨的恨,恨他,更恨自己,绝不容许他再兴风作浪。只有杀了他,再杀了自己,事情才可以了解。 明日真凝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仍避开了她凌厉的攻势,不过左手臂被簪子划破了一道血槽,他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眼中包含愤怒、痛恨,还有一点点不确定的情绪。 他凭什么那样看她?凭什么露出那种失望的表情?他就那样笃定她不会伤他,那样肯定她还爱他吗?他简直高估了自己,她不爱他,也不可能再爱他,是他亲手埋葬了她的爱,怨不得她,现在她只想保护自己所爱的人,别无选择。 一击不中,再次出手。绝不能心软,手中的簪子决绝的刺向他的喉咙。明日真凝不闪不避,眼看就要刺中,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狠心刺下去,同时闭上眼睛。她听到尖锐的器物划开皮肉硬生生刺进人体的声音,滚烫的鲜血从撕裂的伤口中飞溅出来的声音,还有,痛苦的抽气声。 没有惨叫,没有临死前的挣扎,她张开眼睛,看到一张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她那双沾满鲜血的手还握在插入他的手臂的簪子上。他没有死,在紧要关头用手臂挡住了致命一击,他、没、有、死! 明日真凝抓住她的手,用力拔起插在手臂上的簪子,伤口的血狂涌而出,他强忍疼痛自行止血包扎,根本不看她一眼。 明日真映儿的双手紧紧握住那带血的簪子,忘了松开,也忘了第三次出手,杀人的勇气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她杀不了他,上天注定要他来毁灭一切,她阻止不了。 宰相府平静的可怕,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连大气也不敢喘。那天许多人看见十一少爷满身鲜血从老爷的书房走出来,头也不回一直走出府就没再回来,接着是九小姐双手握着带血的簪子,神志涣散,象傻了似的迈出门槛后昏倒在台阶上,更严重的是老爷一连关在书房好几天不吃不喝。 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无人敢过问,众人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一不小心就大祸临头。 明日真映儿醒过来是三天以后的事,她躺在床上一张眼就看到娘憔悴的泪颜。 “映儿,你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活得下去。”难道爹出事了?心中一紧,她挣扎着起身焦急地询问:“爹怎么了?娘,告诉我。” “自从你昏迷后,你爹就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吃不喝,都已经三天了。映儿,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和外面的传言有关?难道你真的和那个野女人生的种???天哪,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可怜的女儿,娘错了,是娘害了你呀,如果我早点察觉,你就不会受苦了!映儿,映儿???” 娘抱住她痛哭,她一滴泪也挤不出来。泪,早已流尽,如今流再多的泪也于事无补,何必呢?她是一个罪人,一个没有资格要求忏悔的罪人。那天,他走了,一个人决绝的离去,带着她给他的伤口,带着满腔的憎恨,他走了。 临去时,她看见他眼中的冰冷绝望的恨意,竟然感到心痛无比。是啊,她亲手去伤害自己最爱的人,就这么狠心刺下去,连最后一点余地也斩断了。她很想问他爱过她吗?如果爱她,为什么要利用她去伤害爹?如果不爱她,为什么又会在离去时那么伤心绝望? 他和她总是在彼此折磨伤害,从未平心静气的相处过,两人都在猜忌试探。她是爱他,义无返顾的爱,但是再多的爱也经受不起摧残,爱他的心已经伤痕累累。物极必反,当爱变成恨,她选择自我保护,真的可以下手杀了他。 发生了太多事情,她的神志完全混乱了,反反复复,连自己的想法都搞不清楚。爱与恨,岂是那么容易说的明白,如果它们之间有一道泾渭分明的间隔线,就不会有爱恨交织的痴缠,就不会有痛不欲生的纠葛。她对他的恨源自他利用了她的感情,而他强烈的恨意又是从何而来?她必须弄清楚,一定有一些隐藏在背后的事实是她不知道的,不然他为什么要自毁前程,不计代价。最后的结果对他没有半点好处,权倾天下的宰相府一旦败落,唾手可得的名利,光明似锦的前途也将毁于一旦。是什么事实让他可以放弃别人一生也求之不得的利益,只为了逞一时之快。 令人担心的结果终于发生了,那些惟恐天下不乱的有心人士抓住把柄,在皇帝面前参了一本,说宰相大人教子无方,纵容亲生儿女做出乱伦败德的无耻勾当,这是对我朝律法的严重挑衅,更是对圣人礼教的侮辱,罪不容诛。 皇帝闻听龙颜大怒,当即要求查明真相,听候发落。消息传回宰相府,死气沉沉的寂静再也不能维持,大祸临头,所有人惊慌失措,积压许久的情绪象山洪爆发,人们大声唾骂明日真映儿,失控的人群冲进映园大肆破坏。疯狂高涨的发泄快感让人们失去理智,各种难听的骂辞混杂在一起,然后有人动了手,无数双愤怒的手在挥舞,恨不得撕碎她。 明日真映儿目睹那些就要招呼到她身上的手,突然拔高身形跃上墙头。一开始任由闹事人群肆意妄为是因为她知道人们在面临突如其来的灾祸时感到恐惧绝望,急需一个宣泄口,她正是引起祸端的人,于是人们把矛头指向她。出于愧疚感她默默承受了人们爆发的情绪,看着他们破坏她最后一处容身之地,那是写满了成长回忆的所在。耳边回荡着不堪入耳的叫骂,随着激动的人群越来越疯狂的举动,心中的愧疚感一点点剥落。她的生命是自己来主宰,别人无权过问,当有人想侵害她对自己生命的绝对自主权使,她不会再容忍,即使她的生命象花一样枯萎,无论是连根拔起还是静待复苏,她有选择和决定的权力。 没有人能代替她选择或决定未来的命运。 宰相大人适时制止了闹事的人群,人们不甘心的退去。父女二人远远的对视,谁也没有开口。 明日真映儿看到爹叹了一口气,佝偻的身影愈显苍老。自从那日出书房起爹就再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明日真凝也音信杳然。 “爹。”明日真映儿终于喊出了熟悉又陌生的称呼,短短几日,她和爹的关系好象又回到从前冷淡疏离的样子,不同的是她再也不能躲在爹的庇护下,做回原来的懵懂无知。 “爹。”她又唤了一声,这次的声音没有拖滞,一声又一声,声声入耳。 爹站在屋檐下,深深地看着她。 “映儿,我明日真家的子孙从不后悔。”爹的语气严肃而凝重,一句话让明日真映儿沮丧的心情拨云见日,不再那么难受。 “您??不怪我!”明日真映儿领悟了爹话中的深意,她不敢确定上天的眷顾来得太突然,幸运还会降临到她身上,把她失去的所有又赐还给她。不敢相信,但这是真实的,她因为喜悦而颤抖,紧绷的心弦终于放下负荷得以轻松。 “爹一生从不做后悔的事,只要对得起自己就够了。我有今日之成就,付出的代价牺牲不是常人能办到的,你作为我的女儿,更应该理解,永不言悔!浪费时间沉湎在过去的人是弱者,那种没有勇气承担责任的懦夫永远成不了大事,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原来爹一点儿也没有怪她,在这一刻她真正的了解了爹的想法,那就是敢于面对未来的勇气,不逃避不退缩。 “好,那么你不要担心府中的事,这是爹的责任,什么也不要问,我自会处理,照顾好你娘。关于你和凝儿之间发生的事,都过去了,只是苦了你啊,映儿,这是冤孽,我谁都不怪,你也不要恨凝儿,那个孩子我最了解,他??哎??” 爹的眉宇间没有怨恨,只有平静祥和。明日真映儿觉得眼前的爹与往日大不相同,好象对什么事都不在乎,虽然她不是十分明白爹与明日真凝之间的恩怨,但是她听得出来,爹不怪明日真凝。可惜当事人毫不领情,践踏了爹对他的怜惜之心。 爹不肯说出过往,只要她忘记仇恨。如果真能忘记对明日真凝的爱恨,那种感情也就不值一提,她何必伤心难过。爹不告诉她的缘由,是否也代表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伤心往事,如此看来爹并不是不在乎,而是相当在乎,他根本放不下,至今仍沉湎在过去的伤痛回忆中。 她不会点破,爹希望她放下过去,也就是不要她重蹈覆辙。其中的良苦用心使她深受感动,但是爹忘了,她是明日真家的女儿,父女相同的血脉传承注定了同样的固执。她不能轻易忘却,特别是与所爱之人共有的过去,即使伤痛多于一切,那也是值得珍视一生的回忆。 鸿飞渺渺的人终于出现,明日真映儿隐约知道明日真凝不是她的亲弟,他们之间去除了血缘的牵连,那么世人的指控就毫无根据,什么近亲相奸、乱伦败德的罪名也不能硬扣到头上。 问题是如何才能证明明日真凝不是爹的亲生子?他的出生来历如何?爹为什么要收养他而又隐瞒真相,并把他当作亲生子抚养长大?究竟有多大的仇恨让明日真凝不惜隐忍多年来策划一切报复行动?最奇怪的是,爹在朝为官,不择手段登上权力的颠峰近二十年屹立不倒,他不会不明白斩草除根、养虎为患的道理,为什么偏偏留下一个祸胎,难道没想过后果?一定有一些特别的原因,不然凭爹的行事作风,绝不会心慈手软去怜悯一个极有可能对他不利的小小孩童。 在这个时候,明日真映儿并不希望见到明日真凝,他的出现预示着终结和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在他所恨的人饱受心理煎熬和痛苦折磨后,以胜利者的姿态登场,充分享受报复的快感。但是他失算了,她绝对会让他快乐的心情大打折扣。 皇帝有意借机削弱宰相的权力,在此生死存亡之际,明日真映儿保持着冷静和镇定,她作了最坏的打算,必要是拼着一死也要护住爹娘周全,其他人顾不了,说她自私也好,无情也好,她只想陪伴爹娘终老。 “十一少爷离家多日,想必是倦鸟知返,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也不事先通知我一声,让为姐准备妥当为十一弟接风洗尘。” 明日真凝苍白的脸色一如他身穿的白衣,白衣胜雪。 府中的人早就躁动不安,一见到他象看到鬼一样。 “少夫人呢,怎么不出来迎接她的夫君?真是的,爹不在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还得了。算了,我自己去叫。啊,我忘了,玉莲已经不是少夫人,她娘家的人前些日子把她接回去,听说远嫁关外了。哎,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十一弟你要想开点,千万不要伤心。” “你呢,你会离开我吗?” 明日真凝站在她面前,双眼亮晶晶的,象反射了雪地的阳光,温柔的声音如同春天里的花儿轻轻地绽放。 静默。 明日真映儿低下头,一滴水珠落入微尘,化开,凝结成冰渣子。 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她干净的脸庞在笑,笑得象冷冬中的寒梅,冰冷娇艳。 她指着大门,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请你离开。” “戏演的不错,姐姐,我相信你没有得健忘症,小弟我今日回来正是看戏的,总该收场了吧,拖的太久,旁边的观众早就不耐烦,是不是?” 明日真凝的脸色阴沉下来,阳光褪去,唤上北风呼号的冷冽。 “我和你没有说下去的必要。” “确实没有必要,但欠债还钱,我是来讨债的,高贵的宰相府欠我一笔血债,总该还清。戏文的结尾还没有上演,做主人的怎能赶客人。”他坐下来,赖着不走。 “很抱歉今天本府不待客,要看戏请到戏园子,本小姐恕不奉陪。” “要不要我说个戏文给你听,不过,在说戏之前,请给我一杯茶。”明日真凝客气有礼地说。 明日真映儿面无表情。 “算了,我自己倒。”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缓慢沉重地娓娓道来。 “我的生母是你爹的亲妹!” 明日真映儿惊呼一声。 “我是你表弟,但我绝对不会承认你爹是我舅舅。想知道我报复的原因吗?你爹淫辱亲妹,逼死我双亲,这就是原因!所以我不可能放弃报复,即使,即使我对你??” 后面的话明日真凝没有接下去,只是嘲弄的撇撇嘴角。 明日真映儿突然觉得很悲哀,悲哀于自己的冷血,她早就猜到其中必有重大隐情,她一直想探询真相。爹不肯告诉她的时候,她非常想知道,现在明日真凝说出来,她又宁愿自己不知道。 作为爹最骄傲的女儿,她从中体会到的不是受害者的莫大冤屈,而是爹那强烈到可以毁天灭地的感情。他为什么要做出令人发指的逆伦行为,只因为爹爱上了自己的亲妹,明知道天地不容,也义无返顾的去爱了,即使粉身碎骨,即使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也要不择手段得到心中所爱。 只因为想与心爱之人在一起的迫切,已经超越了世俗的禁忌,于是爹带着他满腔的不容于世的爱恋,如飞蛾扑火般焚烧,直至成灰。 不后悔!明日真家的人永不言悔! 她没有爹那么大的勇气,可以为心中所爱毁天灭地,背上千古罪名。她想得到回报,与所爱之人心意相同,琴瑟和鸣,幸福的在一起,没有恨,只有爱。现在想起爹的话,爹要她忘记,正是一个父亲希望女儿比自己幸福的心情,他希望女儿能够得到自己无缘得偿的幸福。 但是,现在她也不可能得到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正是上一代的遗恨,如今又要无休止的延续下去,除非他愿意为她放弃,或是她为他背叛。 答案只有一个,她知道,他也清楚。 那么,确实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除非,有奇迹! 而奇迹,不是想有就有的。 在明日真凝的冷笑声中,梦醒了,破了,碎了,梦难圆,情难绝。 只有恨! 终章 清明时节,一座孤坟前。 “爹,女儿又来看你了,今天我把映雪带来让您瞧瞧,她已经十岁,很是乖巧。娘在庵堂也过得很好,您不用担心,女儿会好好照顾她们的。” “映儿姐姐,爹根本就听不见。”小女孩对躺在地下的爹很是不满,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爹,为什么爹不等她长大,让映儿姐姐一个人辛苦照顾家里。 “映雪,爹听的到哦,只要你有话对爹说,他在天上一定可以听到。”明日真映儿回头对小女孩说。 “真的。” 映雪眼睛一亮,她高兴起来,规规矩矩地叩了一个头,大声说:“爹,请答应女儿一个小小的心愿,让映儿姐姐快点出嫁,那样就没有人对映雪罗嗦了。” “什么?爹才不会让你这小鬼算计我,要我不罗嗦,除非你听话。” 明日真映儿轻笑。 十年了,她清楚记得度过的每一天,一天天堆积下来的日子,汇成水流,流淌过记忆的河川。 十年前,权倾天下的宰相府被查抄一空,得力于德王爷世子的大力相助,免去死罪,贬为庶民。她以为噩梦终于结束,一家人从此可以过着平凡快乐的生活,但是爹却走了,绝食而亡。当她看着爹安详平静的遗容时,她知道,爹解脱了,在另一个世界,也许他终能得偿所原。 这十年来,她的日子并不是那么难过,至少她曾经得到过爹追寻一辈子也没有得到的那种感情,虽然恨多于爱,她爱的人选择恨,在恨的背后隐藏了爱,要不然,他本可以亲自手刃仇人,不是吗?在多年以后她才明白,他退让了,尽他最大的极限为她作了退让。 现在他们之间再也没有障碍,只是为什么他还不来? 他不来,她就去找他,是的,她要去找他! 映雪看见她的映儿姐姐和一个陌生的哥哥在一起。 笑得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