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楔子 提起三年前那场亡国浩劫,经历过的人无不触目惊心。昔日大周朝皇帝司马固,懦弱昏庸,与西边戎狄交战时,听取小人李谌兆谗言,拨二十万重兵给李谌兆,不料李谌兆狼子野心,暗中勾结戎狄,倒戈相向,屠杀周朝王室。司马固虽无帝王之材,国破之时,却激起了守国之志,亲率皇子将领征战沙场,就连最小的不足十岁的儿子也上了战场,不过仍是回天无术。司马固及十二个儿子壮烈牺牲。余下的大周王室皆是妇孺,虽负隅顽抗,最终还是被攻破了城门,皇后在国破之日一杯鸩酒追随先帝于九泉,临终前将最小的三位帝姬托付给忠奴,年长的三位帝姬却是香消玉殒了。毕竟三位逃出的帝姬命运如何,却是无人知晓了。 如今三年过去了,大周朝早已化作说书人谈笑的话柄,李谌兆建立的殷朝正徐徐发展。许是上天看不惯李谌兆的小人嘴脸,让他刚刚称帝一年就生了怪病,不治身亡,太子李衍继承皇位,年号永光,史称殷睿帝。尊先帝的皇后为母后皇太后,尊自己薨逝多年的母妃为圣母皇太后。 永光两年,秀女大选,凡文武百官家十四岁至十七岁的未嫁少女皆得入宫参选,由此一大批年轻貌美的少女进入了后宫。 作品相关 第一章 暗香飘砌 三月,襄都冬雪初融,而京城已是一片暖洋洋的春意。 秀女们清一色水碧色春衫,梳着单髻,髻间皆只簪了一朵布绒花,在空阔的庭中,或三三两两赏花,或几个人围在一起下棋,或捧着诗书边踱步边诵读,一派和谐场景。 画瓷一个人站在一株花树下细细赏花,神情专注,那树姿秀美,花大朵多,洁白如雪,更衬得画瓷清丽动人,姿容不凡。另一边赏花的秀女悄悄过来,用手中丝帕去挠画瓷脖颈,一阵微凉的触感激的画瓷打了个激灵,转过身,是长卢巡盐御史之女江可漪,江可漪生得粉嫩娇俏,很受人喜欢。 画瓷微微一笑,道:“江小姐也对这花感兴趣吗?” 江可漪抬头望向那株约莫两米高的树,白花累累,花香似有还无,她向来对花花草草不感兴趣,于是摇摇头,憨憨地笑着说:“可漪在想,苏姐姐一个人赏花不孤单吗?” 一阵微风掠过,吹落一片花瓣,画瓷扬手接住那片花瓣,伸手将那片洁白晶莹给江可漪看,江可漪却将目光停留在画瓷的纤纤玉指上,只觉手如玉笋,指若春葱,不由啧啧称羡。她的手也十分漂亮,但和苏画瓷一比,竟觉得短了几许。此时,画瓷之间卧着碧玉似的花瓣,更衬得手指如朗月般透明白皙。 画瓷见江可漪神游天外,就柔声说道,“这是白绢梅,又叫茧子花,既可观赏,也可食用。” 可漪一愣,诧异道:“花还可以吃的。” 画瓷默,徐徐说道,“白绢梅嫩叶和花蕾可炒食,可做汤,亦可调味凉拌,根皮、树皮可用于治疗腰骨酸痛,具有益肝明目的保健功能。” 江可漪听了,顿时佩服起画瓷,拉住画瓷的手,道:“苏姐姐,你好厉害,这个你都知道。” 不动声色地抽出手,画瓷轻轻将那片花瓣吹落。江可漪还想再说什么,画瓷却抬头望望天,不知从哪片天飘来一片云,道:"起风了,估计快下雨了。江小姐,我们先进去吧。” 江可漪亲昵地挽住画瓷的手,边走边笑嘻嘻地说:"苏姐姐,你今年多大了?“ 画瓷淡淡地说:“十六。” “那你比我年长一岁,苏姐姐你家中可有姐妹,要不我认你做姐姐好不好?”江可漪吐着舌头说道,她有些婴儿肥,这么一吐舌头,更显娇俏可爱。 姐妹么,画瓷微微一滞,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而后浅笑盈盈地道:“好啊,我家中有四个姐妹,我排行第二。我最小的妹妹才九岁,生得粉妆玉琢的,嘴巴特别甜,很是机灵。” “那就说定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姐姐了,要是有人欺负我,你一定得护着我。”江可漪嘟着嘴撒娇。 “好。”画瓷轻声说道,江可漪欢快地拍手直乐呵,却没注意到画瓷刹那垂首的苍白面孔,以及眼中划过的一丝异样的光彩。 待到江可漪注意到画瓷的沉默时,不由慌了,问道:“苏姐姐,你怎么了?” 画瓷抬起头,虽然面色仍有些苍白,但眼中温柔沉静如初,眸光潋滟,说不出的婉约清澈。“没什么,只是有些想家了。” “没事没事,苏姐姐,以后我就是你的妹妹了,你把我当作家人就好。” “好。”画瓷轻声说道。 话说着,不经意间,已到了画瓷的房间。 由于今年参选的秀女不是太多,所以储秀宫内房间足够居住,秀女们两人一间,画瓷和另一位官宦家的千金魏儒静同居一室。 江可漪一进入画瓷的房间,便闻到一股清新的香味,惊喜地转头问画瓷,“苏姐姐,你房间里好香啊,是什么熏香?不对,内务府为秀女们配置的熏香都是一样的。” 画瓷笑而不语,只看着江可漪在房间内像只小狗一样嗅来嗅去。 “难道是香囊,可是秀女们进宫时,香囊这些东西都是不能带进来的呀。”眸光流转间,江可漪还是想不出来,只好扯着画瓷的袖子,可怜兮兮地说道:“画瓷姐姐,你就告诉可儿嘛。” 画瓷莞尔,“好啊,你先闭上眼睛。” 江可漪嘟着小嘴,听话的闭上双眼。 作品相关 第二章 自有嫣然态 画瓷趁着江可漪闭上眼,将枕头下的一个小小物仕取出,放在江可漪手中。 江可漪睁开眼,是一个精致小巧的香袋,墨蓝色的锦缎,却用粉红色的丝线挑染出几朵海棠花,江可漪鼻尖凑近一闻,花香袭人,沁人心脾,触手摸去,也不似平常香料那般细碎,倒像是几瓣干花。愈发好奇,瞧着画瓷眨巴着大眼。 “这个是含笑花,前几日我在宫中发现几株,原本以为含笑花得在四月才能开花,没想到在京城现在就能看到含笑花了。宋朝李纲有赋曰:南方花木之美者,莫若含笑。绿叶素容,其香郁然。花常若菡萏之未放者即不全开而又下垂.凭雕栏而凝采,度芝阁而飘香;破颜一笑,掩乎群芳。又有人说,含笑花堪画堪描。且含笑花能镇静身心、去除紧张、安神解郁,对于女子,更是有护肤养颜的功效,故此我便摘了几朵含笑花做了几只香袋,佩挂床帏。” 画瓷娓娓说道。 江可漪听得一愣一愣的,良久才感叹道:“苏姐姐你好博学哦。” “博学倒没有,只是我娘亲喜爱花草,我跟着耳濡目染也懂得了一些。”画瓷走到窗边,推开窗,外面果然飘起了丝丝细雨,微风卷着雨丝进入房间,落在画瓷脸上,虽不刺骨,却让人冷得直哆嗦。“果然下雨了。”画瓷阖上窗,转过身,面上看不出骄矜,只有一点劳累疲乏之色。 江可漪想苏姐姐大概又是想到娘亲和家人了,于是劝说道:“凭苏姐姐的姿容才气,肯定会被皇上看上的,到时候得了宠,便可时时召家人入宫,苏姐姐不要再伤感了。 画瓷先是微微一怔,然后却是无边的苦涩蔓延到心底,点点头,似是默认了江可漪的揣测。 以为自己安慰到了点上,江可漪很是得意,手里挥舞着香袋,对画瓷说道,“苏姐姐,你把这个香袋送给可儿好不好?” “既然喜欢就拿去吧。”画瓷无奈地摇了摇头,分明还是个孩子,她家里人也放心把她送进宫。 江可漪欣喜地一把搂住画瓷的脖子,竟欢快地蹦了起来,“苏姐姐,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画瓷还欲说什么,廊外传来脚步声,以及女子的娇笑戏谑声,连忙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自己坐到窗边拿了一本琴谱看着,见江可漪无事可做,又随手取了一本棋谱给江可漪。 江可漪看看封面,又看看书的内容,顿时无声哀嚎,走到茶几前,用脚勾出一张凳子,坐下,下巴搁在桌上,暗自叹气。 画瓷看到她孩子气似地举动,忍俊不禁。 那厢,门被轻轻推开,魏儒静走了进来,似乎心情极好,嘴角都是笑意,不过发上沾了点雨滴,估计是遭雨了。看到画瓷和江可漪两人完好无损地呆在屋内看书,不由打趣道:“你们两个有先见之明,早早就回了房间,我们剩下的人可都淋成落汤鸡了。” 画瓷知道魏儒静并无恶意,只是笑笑,但江可漪却是个容易被激怒的主儿,所以立马回了一句:“又不是我们让老天爷下雨的。” 眼看着魏儒静粉面涨得通红,画瓷知道魏儒静有点生气了,于是走过来,拿手帕替魏儒静拭去颊边雨水,柔声道:“刚刚淋了雨,还不赶快换上干衣服,待会儿我去叫人给你熬完姜汤来,当心着了凉。"说着扯了江可漪衣服让她出来。 江可漪嘟着嘴,不甘心地说道:“苏姐姐,你干嘛要让着她呀。” 画瓷既无奈,又无语,“你难道没看出来,儒静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吗?” “啊?”江可漪瞪大眼,看着画瓷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的表情,开始委屈的对手指,“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 画瓷又是轻轻叹了口气,“可漪,儒静没那么小心眼,你待会跟她道个歉就好了。” “但愿这样吧。”江可漪也是一副挫败的表情。 负责这次秀女大选的女官之一的姚尚仪携着一名宫女边谈话边走过,画瓷和可漪连忙退让一边行礼,姚尚仪好像没听见。画瓷却从尚仪口中依稀听到了“三日后复试”、“好生筹备”等字眼,心底一阵恍惚。 江可漪不知所以,伸出五指在画瓷眼前晃了晃,画瓷却忽地绽开一个笑容,那笑嫣然明媚,眸光流转间竟是风情,可漪不由看得痴了。却听见画瓷飘渺如风的一句“走吧”。仿佛刚才那个笑容是她的幻觉,只得疑惑地跟上画瓷。 作品相关 第三章 凉雨晚来收 这场春雨连绵下了三日,秀女们不能出去,只得集中在室内听女史大人授课。 画瓷天生喜静,倒是无所谓,但江可漪素性好动,在室内呆了三日都快发霉了,现在跪坐在座位上更是嫌全身不舒服。 好不容易等女史大人授完课,江可漪腿一软,直接仰倒,仰倒的同时拉住面前矮几,连带着矮几压到她的身上,闹出好大一阵动静,众秀女纷纷朝她望去,大笑起哄。 不料女士大人去而复返,见此场景,蹙眉斥道:“喧哗什么?” 秀女们连忙整理仪容,垂首坐好。 “你们将来是要入宫为妃的,喧哗纷闹成何体统?”女史睥睨四周,见一个个噤若寒蝉,口气稍稍放缓,又见到靠墙角的苏画瓷腰板挺得笔直,穿戴整齐,发髻一丝未散,仪容相貌无不出人一等,但为人谦逊,学习最是认真,更是让人挑不出毛病,心下十分欣悦,说道:“苏画瓷,你来解释一下什么叫妇德。” 画瓷俯首一叩,琅琅道:“回大人,悠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女史点点头,严肃问道:“你们知错了吗?” “知错了——”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女史转身而去。 室内一阵寂静之后,靠着窗的上官蕊探头往外面看了看,确定女史大人走了后,对屋内的其她姐妹们比划一个胜利的手势。 “吓死我了。”江可漪仿佛劫后余生,软软地瘫倒在地,幸好大人没罚她们,如果当真惩罚大家了,她岂不是罪魁祸首,还要受到大家指责,江可漪只觉眼前一片开明。 这是今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休整一会儿,待会儿是哺食,哺食后给大家半个时辰忙私事,接着又是晚课。 画瓷却看着窗外渐渐止住的细雨微微愁恼,这场春雨将她们拦在屋内不能出去是小事,只是不知摧残了多少花朵,几日前还盛开如雪的白绢梅此时不知成何模样?该是零落成泥了吧?画瓷原本不是爱花之人,只是母亲喜欢花花草草,她也跟着爱上了花草。又兼她和三哥喜欢学医,对药草花木等药性价值尤为清楚。 见春雨乍收,在屋里憋了许久的秀女们成群结队地跑出去透气。 画瓷担心外面的花草,虽不爱和人群一起走,亦是跟着出去了。 果然,连日风雨,葬楚宫倾国,庭院内万花凋零,青石砖上粉白嫣红一片,花瓣被雨水泥土侵染,更有人来人往百般践踏,画瓷无奈一笑,果真是云沉雨散,纱窗几阵寒,零落花晚吗?三月在家乡襄都还是冬末,在帝京却已尽冬暮了。 莲步轻移,沿着花坛向前走去,前面花木越发稀少荒芜,渐渐有涓涓流水声从耳侧滑过,画瓷循声过去,银镜般的一汪湖映入眼帘,此时没有月光,湖面便广漠幽暗。湖水从南方流来,在储秀宫,湖中央有数座假山小岛,那流水受到山岛阻隔,分成几股溪流继续向北流去。 画瓷想着现在雨初停,石砖湿滑,且现在又是哺食时辰,应该不会碰到宫中贵人,就沿着溪流方向,避开石砖上的苍苔大胆向前走去。听着流水冲刷沙石的刷刷声以及敲打岸边青石的淙淙声,鼻间是被雨水洗刷过的树叶的清香气息,仿佛回到了幼时和哥哥姐姐们在雨后偷偷溜去水边戏水的那段美好时光。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紧接着便是忍痛分离。 画瓷陷入儿时的回忆,不知不觉已经走了甚远,早已出了储秀宫。一个不留神,脚底一滑,跌在了水中,幸好溪水不深,也只是湿了鞋袜,虽然春水微冷,绝不会冷到刺骨的地步。画瓷揽起裙裳,蹲下身,拿出丝帕擦拭脚上绣鞋。好像有人来了,画瓷连忙屏住呼吸,往旁边一躲,今晚没有月光,又有水声、树叶摩挲声,为画瓷掩盖好身形。 “此番秀女大选,皇兄宫中增添许多美人,到时繁衍皇嗣,皇兄也不必担心江山后继无人了。” 这是一道爽朗清越的男声,虽然带着恭谨,仍能感受到其倜傥英姿,皇兄,江山,莫非是哪位王爷和皇上在这儿散步?画瓷顿时紧张起来,紧紧咬住牙,眼睛在黑漆漆的晚上分外明亮,竟有咄咄气势。 “但愿如此。”那是一道威严的男声,成熟且有点沙哑,“只是六皇弟,你也该娶亲了,这次秀女大选,也替你选几个王妃侍妾,为王府添几个世子郡主。” 那人大笑道,“臣弟闲云野鹤惯了,暂时不想受到女子的束缚,等臣弟再潇洒几年再成亲。” “朕倒希望能有个女子制得住你,好收收你的性子。” 一人拍了另一人的后背,然后同时豪越大笑起来。 是皇上和六王爷!!画瓷咬住嘴唇,只觉胸中燃起一阵烈火,耳边似有火光冲破琼楼玉瓦、刀剑穿过人的皮肉的恐怖声音,那是从地狱传来的声音,直叩打地人直冒冷汗。 一个恍惚,手中丝帕掉到草地上,又被风卷跑落入溪水中,随着流水在水中打着转往下游飘走。画瓷霎时僵住了身体,再不敢动弹分毫—— 作品相关 第四章 暮寒轻透薄罗裳 如果让皇上和六王爷发现自己,必定会以为自己有所图谋,画瓷不敢出声,只企盼皇上不要走溪边,更不要看到那方丝帕。 “水中那是什么?” 是那个王爷的声音,画瓷越发僵住身子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只觉树上的雨滴滴入脖颈、后背,渗入肌骨,冰凉生寒,脑中亦是一片混沌。有踩踏枯枝的脚步声传来,画瓷借着夜色、树木掩藏,揣测那人看不到自己。隐隐约约看到一抹身影,只觉身形颀长,仪表不俗,是个极年轻的男子。那王爷缓步走近,似又故意放重脚步,画瓷身子往后一缩。 六王爷似乎看到自己,往她的方向定定看了一会儿,走到溪边,俯身捞起那方丝帕。轻声笑道:“原来是块手帕。” “朕记得那边是储秀宫,莫非是哪位秀女的手帕,顺着流水飘到这儿?” “大概是吧,看这手工精致,针脚密密实实的,想来必是一位才貌双绝的倾世佳人了,恭喜皇兄后宫再添佳人。”那人戏谑道。 画瓷暗恼,这人怎么这么多话。 “既然这块丝帕是被六弟你捡去的,就证明你和此女子有缘,不若朕替你找出那名女子,赏赐于你,成就一段佳话可好。” “臣弟不敢。” 接着便是两人渐渐走远的脚步声,两人的交谈声也越来越模糊。 画瓷长长舒了一口气,探出头,确定两人走远后,从矮树下爬出来,一刻也不敢耽误,往储秀宫的方向小跑而去。 路上悉心想着,如果皇上刚刚那话是当真的,皇上当真将自己赐给六王爷,自己也就远离后宫了,只是这样,她进宫又有什么意义呢?好在刚才没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相貌,她是一定要入宫为妃的,谁也不能阻止她,画瓷默默咬唇,这是她的责任。 是夜,洗漱过后,吹灭银蜡,画瓷躺在床上,面朝里墙,侧身而卧,闭着眼睛想着事情。明日便是复试,想到初试,画瓷心里仍不由发慌。 那日,第一批秀女乘骡车来到京城,宫门外,候着八百位秀女,穿着姹紫嫣红,一个个青春逼人,听命将随身包裹交给守门卫兵检查,凡是香囊脂粉一类的东西尽数收缴。江可漪恰巧那日排在画瓷前面,迫于卫兵的毫不留情,大家都听话地将随身东西上交,只有江可漪自小娇宠惯了,抱着自己的行李有点念念不舍,卫兵轻叱,夺了她的包裹,江可漪被众人看着,觉得很没面子,顿时眼泪就下来了。画瓷好生安慰江可漪,江可漪才止住哭泣,抹了抹眼泪,对着那卫兵仰头一哼,进入宫门,画瓷紧随其后。许是画瓷帮了自己,江可漪对画瓷十分亲近。 秀女们先到延芳宫安排住房,由尚宫局主持,尚仪局辅助完成,执事员司、太监,分担禁卫、整饬、排班、传谕等一应职责。 第二日寅时,天仍是黑漆漆的,延芳宫内已是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秀女们梳妆过后便穿上一样的服装,被带入尚宫局,二十个人为一支,挨批次进入顺贞门,其余的在门洞外等候。秀女们在尚宫局内廷排开站立。先由最高尚宫、提调尚宫仔细审视,考究其是否谈吐不清,抑或有视力不明等缺陷,亦或是面部有疤痕胎记。高一点的不要,矮一点的不要,胖一点的不要,瘦一点的不要。宫女们借用工具测量身体是否符合比例,看其气质如何。凡是手腕粗短的,脚趾肥大的,举止轻浮的,都不能过关。 尚宫大人检查,先择去一批人,全部查完后,再重新编制,这时的秀女不足五百人。余下的秀女分为四十余批,每批十人。 第三日依旧寅时起身,被带入密室,脱掉衣服,由老嬷嬷进行验身。身上哪怕有一颗痣皆被淘汰;身上不能有一丝疤痕,肌肤必须细腻光泽。闻闻其全身,是否有恶臭:摸遍全身,试试长得是否发达,检视是否仍为处子。秀女们被要求裸体摇步走,以观察走路姿势……如此几经检查,第一批秀女中留到最后的仅有二百人。 第一批秀女初试过后,被安排进储秀宫居住。第二批秀女再入住延芳宫,如此几番筛选,两批秀女共剩下四百余人,统一住进储秀宫,居住一个月。由女史大人教导其宫规,考究其举止是否端庄,品行是否纯良,如果发现不恪守后宫规矩的,一律淘汰。好在秀女们都是大家闺秀,自小养在深闺,都是优雅娴静的,偶有些淘气爱闹的,也不是那般难缠的不守妇德之人。 一月很快过去,明日便是复试,即检查秀女们绣锦、执帚等妇行的审核。绣锦,画瓷自小跟着有“红姑”之称的手艺冠盖京城的绣娘学习女红,自是不担心的。至于扫帚,画瓷这些年不再受父母溺宠,洒扫等粗活没少做,所以也没有太大压力。 这般想着,没有太多紧张。今日受惊过多,便放宽心,安然睡去,睡前听到对面床的魏儒静一声惬意呓语。 作品相关 第五章 碧波含羞似韶光(1) 莺语燕啼,暖酥腻云。秀艳过脂粉,多媚生轻笑。 复试殿选,秀女们被带到皇后所居太极宫长生殿内。第一批秀女由东面通训门陆续进入,第二批秀女从南面延德门进入。 宽阔的庭院内,鳞次栉比地排列着矮几,铺陈着软垫。两批秀女隔着一条白玉铺就的路,面对面相视,依次落座。画瓷被安排在第三排,魏儒静坐在她左手那一列的第一位,江可漪坐在她右手侧。 已而,一声尖细的通报声突兀响起,划破寂静的长生庭—— “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玉临王驾到,东相王驾到——” 秀女们起身离座,下跪迎接御驾。 华盖庄重,宝扇雍容,威严棣棣,煌煌是天家威仪,仪仗簇拥着圣驾而来,明黄若烈日般炫目刺眼,佩环玎珰似清泉石上流过般悦耳,端的是肃穆隆重。 屏气垂首,再无人敢直视。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几呼叩首,似乎震动九重宫阙。 仪仗缓缓上了玉阶,步入殿内,睿帝李衍与皇后并肩坐在御座和凤藻玉案之后,太后于睿帝右手下百鸟案后入座,两位王爷——玉临王李尚琛,东相王李涧则在皇后位下添两张麒麟案。 待睿帝落座后,中常侍刘淹锐声宣读诏书:"今集诸名门佳媛于宫中,秉承圣意,择选秀女,以配天子,绵延皇嗣,积余庆于家邦。敕命,睿帝二年三月二十七日,钦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秀女们双手交叠,平举齐额,缓缓俯身叩拜,手掌贴于冰凉的白玉砖。画瓷掌心紧紧贴于地,只觉一阵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头顶,她未随众人称“吾皇”,只是嘴角弯出一抹讥笑。 远远似有朗如洪钟般的声音从天际传来,“免礼,平身——” 众人再次叩谢圣恩,坐回原位。 粉衣宫娥列队而来,一一分发各色绣线、各种针、素绢、铰刀、花绷子、绣架,只待那中常侍郎一声“绣锦开始——” 秀女们竞相拿起针线,捻线穿针,目不斜视,在那一方小巧的素帕上尽情挥洒才情。 画瓷亦是沉着处理自己的作品,面色平静,没有慌张。 大半个时辰过去,周围的多数秀女放下手中绣帕,等待宫女来收,就连旁边向来女红不好的江可漪亦自信地微笑着看着自己的作品,画瓷却依旧不急不忙地穿针引线,丝毫不见急促。她用铰刀剪去最后一根线头,从绣架上取下,放在矮几上写有她的名字、父亲官职的漆盘内,此时正好时辰已到。宫娥来到她的座位,捧走她的作品,画瓷静默含笑,恍若一副画。 殿上,刘淹、尚宫陶殊华、尚仪姚琦侍立左右宫女们捧上来的帕子先经他们过眼。留下出类拔萃的,剩下的直接让宫女们捧下去,那些帕子还未面圣就已经被否决了。 朝夕相处一个月的姐妹就这样被带走,余下的或多或少都有些难受,然而更多的是为又少了一大批对手而感到高兴,就这样,走了许多人,许多矮几被空了出来。 皇上拈着手中一张又一张帕子,太后、皇后也在一旁细细挑选。玉临王、东相王于礼本不该来参与选秀,只是他们皆年过弱冠之年,早该娶亲,虽玉临王一向放荡不羁,不耽迷女色,但趁此机会,皇上也想为他纳几位侧妃。 李衍的目光停留在一张帕子上,精巧的手工,密密实实的针脚,绣着的是细雨中的芙蓉,摇曳生姿,仿佛有暗香盈入袖中,了然的笑了笑,再看看漆盘底部秀女的姓名、家世,觉得尚可,提笔在绢纸上写了一行字。再看着下面的绣帕,便觉兴趣索然,虽然都十分精致,但总觉得缺了几分韵味。 皇后含笑望向他,递给他一张帕子,语笑晏晏,“臣妾原本就知道此次秀女中佼佼者不少,没想到这般卓越的却是从未见过。” 李衍接过她手中小巧一方丝帕,霎时怔住了,形神兼备,配色秀雅,色泽文静,针法灵活,是一幅红梅凌寒盛开图:桃李莫相妒,夭姿元不同。犹余雪霜态,未肯十分红。说不出的高洁意境,皇后却将他手中帕子夺去,让他看反面,李衍更是愣住了,反面却是一幅《五福临门》:五只蝙蝠形态各异,绕着透出灯光的纱窗翻飞,岂不就是"帘断萤火入,窗明蝙蝠飞"。蝙蝠省称“蝠”,因“蝠”与“福”谐音,民间常以蝠表示福气,福禄寿喜等祥瑞。更难得的是如此一年轻的大家闺秀竟懂得如此高深的双面绣!! 李衍当即将那方丝帕叠好放于袖中,只觉今日后宫添了一位不可多得的佳人。剩下的帕子没有过多兴趣翻看,随便挑了三十余张,太后、皇后又挑了六十余张,恰巧凑成一百张,由刘淹登记下来,仔细抄录。 余下的丝帕给玉临王、东相王看去,玉临王一口拒绝了,睿帝笑笑,没有言语。东相王倒是兴致勃勃地挑了十张,口中还嘟囔着要见见活人,见到漂亮的再多要几个。殿上几人皆被他这话逗乐。 太后见只剩下一百位秀女,对陶尚书说道:”既然所剩秀女不多,就直接殿选吧,也不必再考察执帚了。” 陶殊华俯首称“是”,立刻派人下去安排。 一百位皇上、太后及皇后选中的秀女分为二十组,每组五人,由殿上太监领上殿前,亲自参见圣上,画瓷是其中一位,却没有江可漪。江可漪咬牙忍住即将流下的泪水,刚想走,却被小太监拦住,让她稍事休息,莫不是被哪位王爷看中了吧,江可漪惴惴揣测。如此也好,嫁不到宫中,也可以嫁到王府,到时候成为王府的女主人,还可受封为诰命夫人,还怕日子没有后宫妃嫔舒心吗? 作品相关 第六章 碧波含羞似韶光(2) 殿前置两个三足香炉,焚着伽南香,云烟缭绕,香气盈满长生殿,几位皇室贵胄坐在殿内。秀女们走上殿上,亲见圣颜,叩首跪拜。 魏儒静踮脚伸头仰视,只觉金碧辉煌,瑰丽异常,眼中充满对高殿之上的权力的向往。 画瓷、魏儒静与另外三人缓缓步入殿上,沉稳端庄如斯。下跪行礼,听令站起身来。 只听见那内监锐声传唱:“中州刺史魏成博之女魏儒静,年十七——" "归德将军上官靖筠之女上官蕊,年十五——” “襄阳侯苏湳远之女苏画瓷,年十六——” 画瓷上前参见,盈盈跪下,粉面微红,“臣女苏画瓷,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拜见太后娘娘,见过两位王爷。” 只听一声轻笑,“抬起头来。” 画瓷听话抬头,目光盈然直视那金殿之上的睿帝。头戴金丝蟠龙翼扇冠,穿着蓝缂丝四色金面天马皮金龙袍,丰神俊秀,温泽如玉,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是劳累过度吧。睿帝身边的皇后,是他少年结发的妻子,梁淑慎,她穿着杏黄色凤袍,云髻峨峨,十二支凤钗一字排开,虽无十分倾国姿色,然气度雍容,有母仪天下之风。太后头戴三龙二凤冠,华章彩服,贵气逼人,眉目凌厉铩人。 只听太后冷哼一声,“好个千娇百媚的美人。” 画瓷敛色,轻轻叩首,“太后娘娘仪华无双,福泽天下,是万民之福,亦是天下女子之表率。” 太后不再言语。 却听见皇后对着睿帝温然笑道:“果真是极知礼的。" 睿帝点点头,刚想说话,却是一阵轻咳,唇上已是一片血色。梁皇后在一旁细细抚着他的后背,十分紧张,“皇上身子骨向来不好,昨日夜露深重,还出去散步,玉临王也不阻拦。”说着责怪地朝玉临王瞥一眼。 玉临王离座跪拜,“是臣弟的错。"然言语间并不见自责。 “不怪他,是朕想出去走走。不过是感染了风寒罢了,不必这么紧张。”睿帝道,声音也因刚刚的咳嗽而有些沙哑,又转头看向殿下跪着的苏画瓷,“你起来说话。” “谢皇上。" "你的父亲是襄阳侯,他身体可好?” “谢皇上关切之情,臣女之父身体康健。” “那便好,你年纪不大,怎地会绣双面绣?双面绣向来是家传手艺,且织艺过程繁冗,你又如何在短短一个时辰内绣出一方丝帕,两种图案。” 画瓷谦谦然道:“臣女之母素爱女红之艺,曾一度痴爱双面绣,臣女随母亲学习,然终不如臣女母亲般手巧。” 睿帝了然点头,“你年纪轻轻,有如此手艺,已然不错。”又对刘淹道“记下她的名字。” 画瓷再拜谢恩。 殿上面圣终选,只留下四十六位秀女,日昳之时,册封诏书下达。 “永光二年三月二十七日,奉皇上圣意,襄阳侯苏湳远之女苏画瓷,封为正五品宝林,赐住毓庆宫平乐居,钦此——" 画瓷领旨谢恩,这九重宫阙,她终于再次回来了。 这次秀女中,画瓷及另外一名女子受封正五品宝林,魏儒静、上官蕊等十五人受封正六品御女,其余二十九人被封为正七品才女,分住各宫。让大家意外的是,最为俏丽可人的江可漪却被赐给了玉临王李尚琛为侧妃,封号乃一个“巧”字。 可不就是一个“巧”字吗,画瓷轻笑。 她随着领事姑姑朝毓庆宫的方向走去,路上看到江可漪,她已换上了初进宫时穿的粉色衣裳,粉面含羞,整个人如一朵雨后桃花般清丽。 江可漪远远看到画瓷,也不顾的一行人,提着裙裳飞奔过来。 画瓷驻足,现在的江可漪,是玉临王指定侧妃,现在要出宫回自己的家再出嫁。画瓷看向她,只觉她整个人与从前大相径庭。以前虽娇滴滴的,很是任性,但还算良善,待人接物也算和气,现在对宫人却趾高气扬的,真真是把自己当成主子了。 “苏姐姐。”江可漪俏生生地喊道。 画瓷连忙福身行礼,"见过巧侧妃。” 江可漪有些微急,连忙扶画瓷起来,委屈道:“苏姐姐怎么和可儿生疏了?以后可儿嫁给玉临王,姐姐入宫如妃,咱们二人便是妯娌。" "侧妃娘娘。”未待江可漪说完,画瓷匆忙打断她,“侧妃娘娘应该记住,你的妯娌永远只有皇后娘娘以及殷朝的各位王妃,画瓷不配称作侧妃娘娘的妯娌。” 江可漪抽抽鼻子,“可儿知道了,可是画瓷姐姐,咱们不是说过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么?” “画瓷未敢忘记,只是希望侧妃娘娘能够守得礼数。" 江可漪还欲说话,只听见车马辘轳声传来,出宫的时辰到了,瘪瘪嘴,恋恋不舍地拉着画瓷的手,“苏姐姐,那我先回家了,等以后再来看你。” 画瓷含笑点头,目送着江可漪上马车,再看着那车驾绝尘而去,嘴角笑容愈发深邃。 雨后的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红墙绿瓦,这偌大的九重霄汉——丹阳城便是自己一生的归宿。 恍然想到昨日晚上,她回到房间,魏儒静不知跑去哪儿了,她一个人在房间拾掇东西。江可漪敲门进来,与她说些闲话,画瓷给她倒茶,江可漪急忙伸手去接,一个不稳,茶水泼她身上去了。江可漪朝她要了手帕来擦拭茶水。幸好经过一个下午,茶水也不再烫了。画瓷见一张手帕不够,又找给她一方全新的绢帕。 想来今日殿上,江可漪就是以她的绢帕充当自己的,顶替上去的吧。 昨日皇上说要替玉临王找出帕子的主人,她就暗暗思索,绣锦时不能暴露自己的针法,但十几年的习惯非一夕之间可改,于是江可漪来找她时,她本意想装作倒茶,将茶水泼她身上,给她几方自己的手帕。她想,江可漪不谙女红,必定会作弊的,只是没想到江可漪自己故意撞到茶杯,想来,江可漪也不是全无心机。 画瓷自始至终都未信任过江可漪,江可漪出身富贵之家,家中又独她一个女儿,必定是娇宠坏了的,岂会心甘情愿认她作姐姐?她利用江可漪达到隐蔽自己的目的,一开始是有些愧疚的。只是当那日雨夜,魏儒静悄悄出去,画瓷随后跟着,才发现江可漪已经早她一步跟着魏儒静了。魏儒静悄悄溜出去找尚仪大人,原来魏儒静是顺仁太妃的内侄女,一直思慕玉临王,想让顺仁太妃帮她说情,让皇上将她许给玉临王,只是顺仁太妃拒绝了,还称玉临王有心爱的女子,不愿娶妻,谁也勉强不得。只是,玉临王现在娶了江可漪,不知道魏儒静该如何恨她了。这般想着,画瓷惬意的笑出来。既然江可漪并非良善,她又何必心慈手软。 虽然想着江可漪会偷偷用自己的丝帕代替自己的,然而终究是不大确信的,她不敢打无准备的仗,所以她冒险选择了绣双面绣,希望借着高难度的绣法掩饰自己针线上的手法,结果是她胜了。 她是属于皇宫的,所以她成功了。 春光明媚,韶光妍妍,她的一生才刚刚开始。 作品相关 第七章 醉面匀霞韵更宜 毓庆宫原是前朝嘉妃寝宫。昔年大周朝兵荒马乱中,嘉妃所出的两位帝姬,玉泠帝姬司马嫣,叛军攻入公主府,生生将玉泠帝姬凌虐至死,玉泠帝姬的独女被掳去,不知下落如何,其驸马的两个庶出儿子被乱刀砍死。玉济帝姬司马嫱与驸马亲自上阵,马革裹尸,埋骨他乡。国破之日,叛军攻破城门,奉皇后懿旨,所有妃嫔全部去太极宫饮鸩殉国,嘉妃在去太极宫的路上被叛军虏获,嘉妃奋力挣扎,用鬓间所插镶珍珠点翠簪插破喉咙以保清白,叛军见嘉妃刚烈,肃然起敬,未再动弹嘉妃的尸首。 三年过去,毓庆宫早已看不出战争时的颓唐,早早被修复一新,如今居住的是睿帝宠妃,洛昭仪(1)洛清歌。洛氏其人,人如其名,声音宛如黄莺出谷,鸢啼凤鸣,帝笃之甚。 毓庆宫遍植海棠树,垂丝海棠玲珑可爱,贴梗海棠鲜红似血,木瓜海棠清雅不俗,远远望去嫣红粉白一片,有如晓天明霞。迎风峭立,花姿明媚动人,楚楚有致,花开似锦,微风袅袅,春意暖融,极是雅致。 前方由内监带着,后方跟着宫娥花钿,画瓷侧首对花钿笑语:“春教风景驻仙霞,水面鱼身总带花。人世不思灵卉异,竞将红缬染轻沙。(2)这满园子的海棠花极是美丽。” 花钿回道:“海棠花虽美,不如昭仪娘娘半分端庄秀美。” 画瓷颔首,“你说你叫花钿?” “是,奴婢贱名,恐污了贵人的耳朵。” 画瓷蹙眉道:“这名字倒是极好听,只是意象不好,‘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3)不若我替你另择个名字可好?” 花钿俯首称是,“能得宝林小主赐名,是奴婢的福分。” 画瓷看着满园海棠,巧笑嫣然,“叫‘匀宜’可好?” “谢小主赐名。”匀宜叩首跪拜。 穿过萦纡复道,薜荔藤萝垂檐绕壁,芳香四溢,顺着游廊走出,花木掩映着几间房舍,绿瓦红砖,是五间房舍。门上一方乌木匾额,匾上三个草字:平乐居。这便是她往后的住所了。 屋外早有典侍率着一干宫人跪着迎接。 那典侍皮肤白净,远山眉,长得极为秀致,身后跪着三个宫女,两个内监,加上身后的匀宜及掌事内监祝允,平乐居一共八个宫人。 画瓷由祝允引着,缓缓步入辛夷堂内,堂内中央一道翠色烟罗,隔开了里面座椅,画瓷由着匀宜搀扶,走上堂内,在黑酸枝嵌阴沉木椅上坐下,早有两名宫女捧上花名册、馥郁清香的武夷岩茶过来。 画瓷端起茶杯,汤色嫩绿明亮,香气鲜高,滋味鲜醇。茶条壮结匀整,带扭曲条形。细细一品,只觉香气胜似兰花而深沉持久,滋味浓醇清活,生津回甘。果然是上好的茶叶。匀宜替她翻开花名册,凑近她的面前,画瓷搁下茶杯,接过来,是宫人们的姓名、年岁,朝着烟罗之外跪着的人含笑点头。 “顾谨之。” “奴婢平乐居典侍顾谨之见过宝林小主,宝林小主福泰安康。” 画瓷沉声道:“抬起头说话。” 顾氏依言抬头,画瓷看她,眉目秀致典雅,长得一双极漂亮的杏眼,姿色秀丽不逊于与她一同进宫的那些女子,虽是极温婉谦卑的,到底还是有些不喜。又对其余人说道,“你们说一下自己的名姓。" "奴婢鸣翠。” “奴婢似绣。” “奴婢缨儿。” “奴才小印子。” “奴才小樽子。” “嗯。”画瓷淡淡点头,四个宫女中除了匀宜,她稍稍熟悉一点,其余人刚刚见过,皆是口齿伶俐之人,论姿色,匀宜更为俏丽一点。顾氏长得太醒目,恐怕容易无端生事,她是不敢信任的,堂内这几人,又有几个对她是真心的?画瓷心下冷笑,不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个道理她是懂的,她必让这些人为她所用。 殷朝为了保证皇宫威仪安危,不允许三品以下的妃嫔带家生的下人入宫伺候,所以大家初初入宫都没有心腹。 在顾氏引领下,画瓷逛完平乐居,须臾,一行内务府的太监进来分发皇帝御赐圣物。 画瓷率着宫人跪在平乐居前迎接。 绫罗翠羽,环佩圆珠,翠翘华胜,螺子黛粉,满满摆满堂内桌子。 那领首内监献谄道:“内务府正在赶制画名册,等再过两日便能安排苏宝林侍寝。” 画瓷心里泛酸,面上却是红霞飞布,将手上一只翠绿玉手镯褪下,轻轻放在那内监手中。 那内监也是个见过世面的,知道这是极珍贵的独山玉,于是悄悄收起镯子,笑道:“奴才叫做li孙常吉,苏宝林如果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才。” 画瓷浅笑点头,“有劳公公了。” “为宝林小主做事,奴才必当肝胆相照。” “唔。”画瓷点头,虽不必要求他对自己忠心耿耿,起码目前暂时是对他有恩的,“那就多谢公公了。”画瓷笑道。 “那奴才就告退了。” “公公慢走。”画瓷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对身后顾谨之道:“给我梳妆,我要去拜见洛昭仪。” 顾谨之恭谨答道:“奴婢遵命。” (1)本书沿用唐朝妃制,并稍有改动: 皇后一人 正一品夫人四人:贵妃、淑妃、德妃、贤妃 正二品嫔九人: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 正三品婕妤九人 正四品才人九人 正五品宝林十二人 正六品御女二十七人 正七品采女不限 正八品其余六尚诸司,分典乘舆服御 (2)春教风景驻仙霞,水面鱼身总带花。人世不思灵卉异,竞将红缬染轻沙。出自唐朝薛涛七绝《海棠溪》。 (3)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出自白居易的《长恨歌》,全诗很长很长很长.. 花钿:用金翠珠宝等制成的花朵形首饰。委地:丢弃在地上 翠翘:像翠鸟长尾一样的头饰。金雀:雀形金钗。 玉搔头:即玉簪。古代女子的一种首饰。相传汉武帝有一次去爱妃李夫人宫中,突感头痒,便拨下她头上的玉簪搔痒,故此得别名———玉搔头。这个消息也很快传遍后宫,宫中女子一时以玉簪为尚,以致长安的玉价爆涨。想来便是因为发簪拨下,李夫人意态情迷,刘彻不免又会多赞几句或留宿一宵。 《长恨歌》全诗讲的是唐玄宗、杨贵妃在安史之乱中的爱情悲剧,大家懂的。 作品相关 第八章 满城春色宫墙柳 到了毓庆宫主宫,流云飞瓦,雕栏玉柱,极尽奢侈。 顾谨之对着毓庆宫的掌事姑姑碧合说了一句,那姑姑欠身道一声“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通传,烦请宝林小主在殿外稍等片刻。” 画瓷颔首。 过了一会儿,那姑姑出来了,面上有些讪讪,称昭仪娘娘身体有些不大好,不便见她。 画瓷心里明白,洛昭仪这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但礼数不可废,于礼她都得见过毓庆宫的主人,道:“麻烦姑姑再替我进去通传一下。” 碧合深深看了她一眼,知道劝不住,转身进去,画瓷只听见一声细微的叹气。 等了片刻,碧合出来了,让她们进去跪拜。 两名宫娥将藕荷色锦帷徐徐拉开,画瓷进去,果真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再往里走去,药香更加扑鼻。朱色撒花金丝帷帐罩住一张床,床上卧着一人,看不清面容,只觉身影窈窕,四名宫人服侍在侧。 画瓷才恍然惊悟,洛昭仪当真是染了疾病了。画瓷领着顾谨之跪在门口,只听见软绵无力一声嘶哑的声音: “进来吧。” 画瓷进去,屈身行礼,“臣女苏画瓷见过昭仪娘娘,娘娘千秋万福。” “起来说话。” “谢娘娘。”画瓷抬首往那帷帐中看去,一床绛色绣金合欢被依旧掩不住洛清歌的清瘦,一头青丝铺满白玉瓷枕。怔怔问道:“臣女扰到娘娘休息了。” “无妨。”洛清歌道,一面朝画瓷伸出手来,画瓷上前握住她的手,只觉苍白无力,骨节凸出煞是吓人。“本宫自从生下小帝姬后,身体一直没有调养好,每到春秋之时必会感染时疫。” 是了,洛昭仪于睿帝元年生下皇次女文欣帝姬,因睿帝子嗣不多,只有皇后诞育的皇长女幼仪帝姬和淑妃何氏所生养的皇长子,因此洛清歌能够从婕妤一跃成九嫔之首。 洛清歌拉着画瓷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细细打量,喟然叹曰:“好标志的模样。” 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娴静似弱柳袅袅,这便是睿帝的宠妃洛清歌了。画瓷未敢凝神看她,只觉洛清歌为人和善,是个好相处的女子,再看她一身之病,不由倍增好感。 “有娘娘这个大美人为母亲,小帝姬生得肯定是粉雕玉琢的,长得该像个小仙女了吧。” “是啊,文欣长得白白净净的,眉眼极像皇上,见到谁都是笑呵呵的,再过两月便是她抓周之礼,不知道会抓住什么。看她平时一身蛮力,估计会去抓弓箭一类的东西,反正不是脂粉就对了。”提到女儿,洛清歌顾盼神飞,脸上也仿佛染上了一层红晕,说了那么多也没嫌累,依旧抓住画瓷的手兴致勃勃说着女儿的趣事。 画瓷微笑倾听。 良久,洛清歌不好意思道:“本宫是不是有点啰嗦。” “没有,臣女很是歆羡帝姬能有娘娘这样的好母亲。"顿了顿,“娘娘身体一定会大好,现在正是暮春时候,臣女看外面海棠开得正好,娘娘可以带着帝姬游览花园。” “是啊。”洛清歌眼中露出浓浓的向往之情,不由咯咯笑地像个孩子。 庭外花香袭人,翠柳吐新,黄鹂宛转歌唱,可惜它的主人却错过了这段和煦春光。 画瓷悠闲地走在园内,闭眼嗅那满园花香,只觉心情舒畅,忽地停了下来,看向顾谨之,“你觉得洛昭仪是什么样的人?” 顾谨之似是被吓住了,不敢相信画瓷竟会如此直率地开口,悻悻道:“奴婢觉得昭仪娘娘温婉可亲,极是稳重的一人。”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画瓷浅笑盈盈,继续向前走去,转身的瞬间,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洛昭仪是很温婉的一个女子,这倒没错,一心扑在女儿身上,连对自己能不能承宠都没太大兴趣,分明决心做一个摆脱宫廷斗争、与世无争的人。不过刚刚她在洛清歌房内和洛清歌说话,洛清歌悄悄说道,顾谨之以前侍候过两个有身孕的妃嫔,结果这两个妃嫔都小产了,让她小心注意。画瓷心下早有较量,只装傻充楞。 洛昭仪是否真是良善之辈无从考证,顾谨之与她绝非盟友,这点毋庸置疑。 抬首仰望天空,已是日落时分。天际的夕阳散发着艳丽的紫红色,华美非常,仿佛要夺去人的心魂,画瓷想起以前听到老人讲过,每逢这个时候有个名称,叫做‘逢魔时刻’,鬼怪会在此时出现gouyin出人的另一面……而漫天瑰丽的色彩,是鬼怪的妖娆,企图诱惑世人,夺其心魂。 魔鬼么?画瓷笑笑,这世间如若真的有魔鬼,必定也会有仙人,倘若有仙人,又哪来的那么多冤假错案。魔鬼她是不怕的,遑论没有鬼魂了,即使是有,她也要让魔鬼知道自己绝非懦弱之人。 顾谨之只觉心惊胆战,直觉告诉她这个宝林没她想象中的那么柔弱,不禁抹了一把汗。 内务府在赶制新入宫的秀女们的画名册,四月正式安排秀女们侍寝。 殷朝按天体、阴阳、历数来决定顺序。甚至帝王宠幸嫔妃的顺序,决定起来也要依照月亮的阴晴圆缺。所谓依照月的阴晴圆缺,在每月初一到十五月亮会逐渐满盈,而由十五到三十的后十五天则会逐渐变缺。以此推断,初一到十五,宠幸的对象由地位较低的开始进行到地位较高的;而后半月则正好相反,是由地位高的逐渐安排到地位低的。 详细道来,即初一到初九是正三品及以下妃嫔,十三是九嫔,十四是四夫人,十五就是皇后独享;同样,十六也是皇后独享,十七是四夫人。十八是九嫔,十九到三十是正三品以下妃嫔。这对嫔妃而言,应当是相对公平的。(1) 同时,只有正五品及以上嫔妃拥有在自己宫中接驾的权利,其余的妃嫔只能在侍寝那日,沐浴后赤身裹着黄色丝被,由内监背着送到皇帝寝宫侍寝。 三月三十日傍晚,皇后懿旨,宣这次入宫的秀女去太极宫嘱咐侍寝事宜。 按规矩,未侍寝的嫔妃是不能拜见皇后的,所以这几日大家都呆在自己屋内,很是清闲。 皇后着朱色礼服,裙摆绣了九只金凤,一头青丝梳成华髻,簪以一支七宝珊瑚簪,既敦柔端庄,又不失凛然气度。坐在梨木雕花椅上,气度雍容,言笑晏晏,一面嘱托她们不必害怕,尽心侍候好皇上便是,一面谈笑风生,听着新晋这些御女女御们喧闹欢腾。 一弯新月西移,宫灯幌幌,柳枝交映,花影翩跹,宫室内笙歌曼舞,不绝于耳。 (1)本文继续沿用唐朝妃嫔侍寝制度,并斗胆稍加改变。 作品相关 第九章 珠帘掩映芙蓉面 眨眼已是四月,画瓷换上五品宝林的服饰,一袭烟青色交领齐胸襦裙,淡扫梅妆。与一同进宫受封为宝林的岑惠惠游览花园。岑惠惠穿着玫红色对襟襦裙,梳着堕马髻,画着啼妆,再加上本生五官就生得精巧秀致,更是显得楚楚可怜。 画瓷与她谈诗作对,俨然一副亲密融融的样子。 晡时之后,孙常吉过来宣读皇帝口谕,今晚留宿平乐居,由苏宝林侍寝。 平乐居上下皆是十分高兴,当下为画瓷准备侍寝时的衣着妆容,忙得手忙脚乱。 香汤沐浴,水中浮着豆蔻、兰草诸多香片,水汽缭绕,异香浮动。画瓷靠在浴桶内,任一头青丝如水荇漂浮水面,阖目养神。 出浴后,展开双臂,由着宫娥为她擦拭净水渍,穿上一层又一层繁复地宫裙长裾,临镜敷粉上妆。打扮过后,顾谨之啧啧称赞,匀宜、鸣翠等宫人亦是眼前一亮,虽知苏宝林天生丽质,然这几日看她无心打扮,也觉无甚惊艳之感,眼下这么一打扮,顿时惊为天人。 画瓷朝镜中自己看去,一袭绛红色对襟振袖收腰丝制罗裙宫装,三千青丝绾作双刀髻,簪了支掐金丝镂空孔雀簪,孔雀嘴下又衔了粒黑珍珠。娥眉淡扫,略施胭脂,朱唇不点而赤,气度雍容沉静。 掌灯时分,室内室外挂满金嵌花鸟纹玉宫灯,满室火烛辉煌。 画瓷带着宫人迎跪门外,两行宫女挑着宫灯簇拥着明黄御驾而来,迎风扑鼻而来的是一股甘甜的龙涎香,似麝非麝,分明那么熟悉,实际却是那么陌生。画瓷跪拜道:“嫔妾苏画瓷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吧。” 画瓷拜谢起身,引着睿帝进了寝居,宫人早已掩了门退下。 彩烛高照,散发出氤氲薄雾,室内暗香浮动,一切显得暧昧而又紧张。 睿帝伸手抬了画瓷下巴,触手莹滑,一汪秋水眸子因含羞不敢直视他,甚而有些局促不安。轻笑道:“朕又不会吃掉你,为何这么紧张?” 画瓷面上更是红云密布,长睫上盈满泪珠,羞羞怯怯道:“嫔妾伺候皇上宽衣。”如葱兰般纤指微微颤抖,试着去解睿帝腰间蟠龙玉带,却怎么也解不开来。 睿帝哈哈一笑,按住画瓷的手,重重稳住眼前嫣红朱唇。 鲛帐落下,掩了一室旖旎风光。 次日,画瓷幽幽转醒,睿帝早已在屏风外由着宫女穿上衣服,负责皇帝燕寝事宜的彤书女史立在床榻下,见她醒来,掀了珠帘,上前跪拜,“见过宝林小主。” 画瓷将锦被拉高,脸上涨得通红,“大人不必多礼。” 彤史手伸入锦被内,伸手一探,取出一方素色细绢,望着上面一抹猩红血迹满意地点点头,那是检验宫妃清白与否的证据。 睿帝从外面朝里看了一眼,道:“留下吧。” 女史道:“是。”叩首跪拜,弓着腰退下。 画瓷知道,如果睿帝不让留下皇嗣,会赐下一碗汤药,不让妃嫔受孕,于是在床上俯跪,“嫔妾谢皇上圣眷隆恩。” “时辰不早了,你早日梳洗,别误了给皇后请安的时辰。”睿帝轻轻丢下这句话,挑开珠帘就走了。 门外一声刺耳的高呼,“皇上起驾——” 画瓷软软跪坐在锦衾内,良久吐了一口气,对门外立着的顾谨之道:“备水。" 匀宜拿着一方白色棉巾替她擦干净身上水珠,看着画瓷身上青紫嫣红一片,心疼道:“皇上也真不懂怜香惜玉,瞧着雪肤玉脂的,被弄成什么样了。” 画瓷侧首疲倦一笑,没有回应。 换上前日新备下的翠绿罗衣,未施脂粉的脸已是粉面含羞,饶是芙蓉泣露,亦不及始承恩的无限娇羞之美。 每走一步,身下便刺痛一分,走到一半,额上已是布了密密一层细汗,拂手拿了鲛帕擦去。 太极宫内,倚鸾堂。 画瓷捧着青花瓷杯,跪在铺着厚厚一层毡毯的地面上,谦谨道:“臣妾苏画瓷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万福。” “好好,起来,赐坐。”皇后语带笑意。 “臣妾不敢。” “倒是个极守礼数的女子,起来回话吧。” “是。” “赐坐吧。” 这下画瓷不敢推脱,到离皇后最近的那把椅上坐下。按她的身份,这么坐是不合适的,只是皇后要跟她说些训话,她得坐的近些。 睿帝宫中没有多少人,除了皇后,便是何淑妃,洛昭仪,容修仪,兰修容,以及几位婕妤、才人,还有和她同等身份或者身份比她还低的,是没有资格入内的,洛昭仪因身体抱恙,没有来,所以整个倚鸾堂内只有数人。 皇后一一向她介绍,含笑道:“以后便是自家的姐妹了,以后要尽心服侍皇上,绵延子嗣,皇上膝下儿女不多,你若生个皇子公主,便会有晋封的机会。” 画瓷恭谨点头,内心却在捉摸,刚刚朝淑妃的方向看了一眼,淑妃神色悒郁,很是不喜,皇后这番话很是有挑拨她们之间关系的嫌疑。面上未表露半分,心里已是百转千回。 皇后按了按额头,似是有些困乏了,挥了挥手,“你们先回去休息吧,切记后宫之内要和谐,切勿无端滋事。” “臣妾们谨遵皇后懿旨。” 众妃嫔离座,跪在堂内中间,异口同声道。 来时匆忙掠过,回去时再看太极宫,只觉逶迤嵯峨,飞檐翘壁直上九天重霄,回首望了一眼,再无留恋地走开。 天清云淡,谁能想到这波诡云谲的后宫生活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