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与子同袍 1.仗义出手 民国七年。 这是个风雨如磐的年代,古老的大地在十数年内,翻天覆地的变化着。经历了辛亥革命,这个有着两千年帝制历史的国家走进共和;继而又经历了袁世凯复辟称帝;旋即蔡锷、唐继尧宣布云南独立,出兵讨袁,轰轰烈烈的护国运动由此而起,再造共和;之后,频繁更迭领导人的北洋政府仍旧作为中央政府进行统治,然而,其治下江山并不太平。北洋政府并无实力控制其治下的各路军阀,而南方政府则占领了南方的大片河山,庞大的帝国以杀伐与对峙的方式维系着平衡。 上海,飒飒秋风。 市政厅经济处处长办公室。 办公室的主人沐凌言低头看着一堆公文,眉头微皱。这位未及而立之年的处长在这个位置上是很年轻的了。他既有着留洋经济学博士的教育背景,又有着显赫的家世,其本人也是丰神俊朗,温润如玉的人。他懂经济,专业娴熟,平日待人宽和,做事周全,在许多人眼中,是看得到的冉冉上升的明星。 “先生,家里小爷电话……”电话那头是他的秘书兼司机何明杰。 “接进来。”沐凌言眉头舒展。 “二哥,二哥……”电话那头是一阵急促的呼喊。 “怎么了,凌豪?“沐凌言一遍说着,一遍端起了手边的茶杯。 “二哥,我来上海了……“电话那头的凌豪道。 “挺好呀,你什么时候来的,应该提前说一声啊?“沐凌言一边喝茶,徐徐问道。 “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二哥,你要救我……“凌豪声音有些急切。 “啊……咳咳……“ 沐凌言一口茶呛住了。 “你怎么回事儿?等等,你告诉我在哪儿,我去找你,见面说……“ 一时慌乱之后,沐凌言稳住,问道。 与沐凌豪越好见面的地方,沐凌言取下风衣,准备出门,刚刚走了两步,又回身走到了桌前,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 “Daisy,对,我是凌言,我这边有点事情,今天不能接你一起吃饭看电影了,你自己安排时间好不好?对不起,Daisy……谢谢理解……“ “霞飞路接凌豪去。“沐凌言对门外一脸不解的何明杰说道。 “凌豪来上海了?是不是大爷也来了?“何明杰道。 何明杰虽然在外是凌言在市政厅的秘书,同时也是在沐家自幼长大的随从,他们一起读书,留学,多年的共同成长,已经是亲如家人。是以,对沐家家事自然是很熟悉。 “咱们家小爷闯大祸了,从家里跑出来找我……“凌言叹息。 何明杰不由得瞪大眼睛,却未说话,只是稳稳的开车。 一周前。 扬城,沐公馆。 四爷沐凌豪在家烦不胜烦。 自春起随了二哥沐凌言从美国回来之后,就被大哥关在家里读书。虽然其间投考了上海震旦大学,却也是只能等到秋季再入学。纵使是震旦大学也好,燕京大学也罢,都是入不了这位年少时候欧洲美国留学的少年的法眼的,然而,相比被大哥关在家里练字看古文,沐凌豪就日日盼着开学,赶紧离开大哥。 大哥也不过三十三岁,思想却极为的传统而古板,脾气也是说一不二、冷厉严肃的。平日里看不惯他过分洋气的做派,经常就是横加指责,从不鼓励他做些经世致用的学问,反而是要他练字学古文,要知道他沐凌豪十二岁就出国了。去国六年,他能够说一口流利汉语写一笔看得过眼的书信已经自觉不错了。 比如,此时是最痛苦的。 沐凌豪咬着嘴唇写着毛笔字,蝇头小楷,要写三页才行。 一个不小心,一滴墨滴下来,晕染了一大片。这在大哥晚上回来检查窗课是决计过不了关的,只能作废重写。 沐凌豪把笔仍在了砚台里,作势要砸书桌,又放下了。。 “小凤,小凤……“沐凌豪高喊着。 “小爷,怎么了?“屋外头进来一个短衫的姑娘,大概十八九岁年纪,圆脸蛋,明亮的大眼睛闪着,格外的伶俐。 “小凤,我今天打算去看个同学,顺便可以帮你买瓶香水。如果大哥打电话过来,你知道怎么说?“ 凌豪玩弄着手里的金笔,说道。 小凤不由得撇嘴:“小爷,又来呀?” “我快被闷得发霉了,小凤好,多亏你啦……”凌豪走到小凤近前,按住她的肩膀:“谢谢啦。” 凌豪大眼睛直视着小凤,闪烁着期待,小凤不由得点头答应了。 这位小爷十七八岁年纪,眉目清秀,永远是神采飞扬的。在别人家做仆人的姐妹们总是抱怨少爷太太们的作威作福气势凌人,可是,这在小爷身上是永远看不到的。他总是那么的亲近友善,就像朋友一样。 看着凌豪愉快的跑出去的背影,小凤不由得嘴角一笑。 凌豪性情开朗,是以,回来不久就结交了不少的朋友。他常常去扬城师范打网球,最熟悉的也是扬城师范的学生、老师。凌豪骑着自行车,不自主的就奔到扬城师范。一个岔路口,一个人横冲直撞就撞了过来。 “你都不看人……” 凌豪被撞了一个趔趄,跳下来扶住自行车,看着来人:“刘伟,怎么是你?” “凌豪,凌豪大事不好了。”穿着蓝色学生装刘伟拉住凌豪的胳膊:“我也是打算去电话亭打电话找你的。” “怎么了?”凌豪一脸不解。 刘伟拉着凌豪自行车把,把他引导了僻静的角落。 “赵琪和沈楠被警察局抓了,说是南方革命党的人。据说在他们的宿舍搜到很多南方的宣传资料,他们是联络点的负责人……”刘伟道。 凌豪皱眉:“什么时候的事情?” “上午。”刘伟道,他殷切的看着凌豪。“凌豪,你大哥是扬城的守将,只有你有办法救他们了。他们,都是学生啊……” 赵琪、沈楠与刘伟都是平常与凌豪玩得还不错的学生,三个人家世也都不错,或者是商人或是士绅,本人也都是爱读书有些见识的,是以,他们几个谈得来。他们有时候也会说起一些关于时局的话题,少年都没有什么避讳的,凌豪也没有想到,他们都有着深厚的政治背景。 凌豪看着刘伟,沉默着。 “你别看我啊,我并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儿……”刘伟不打自招。 凌豪皱眉。 “我说了吧,我是知道的。我们几个之前投考北平师范的时候,接触了不少的先进思想,还见到了鲁迅先生,再后来,我们游学南方,还去听过孙先生的演讲。开学之后,我们就在扬城传播孙先生的思想……”刘伟靠在角落里,低着头,缓缓的说道。 凌豪侧头:“你还敢找我帮忙……” “如果你不肯帮忙,他们就死定了,我自己独活也没什么意思。我什么都说了,你要是想去举报我,就去举报我吧……”刘伟大义凛然。 凌豪叹气:“行了,别赌气,你们都是我朋友……不过,这事儿真是不小,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我得想办法。” “凌豪,对不起……我们一直瞒着你。”刘伟抓住凌豪的胳膊。 “我不怪你们,谁让我是军阀的弟弟呢。军阀子弟也有军阀子弟的责任,我会想办法的。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凌豪道。 凌豪的最后一句话是孙中山的名言。 两个人会心一笑。饶是比凌豪大两岁,刘伟的眼中也不由得对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心生敬佩。 然而,凌豪与凌晨的沟通却比预想的差很多。 凌豪刚刚跟从军中回家的凌晨提起这件事情,就被凌晨制止。 “你只管看你的书写你的字,这事不是你应该管的。”凌晨刚刚回家,一身的军装未解。凌晨个子很高,浓眉虎目,器宇轩昂,颇有不怒自威的威严。他身着军中风衣,长靴,格外的肃穆凌厉。 “大哥,他们是我的朋友。”凌豪尽量耐着性子跟凌晨说。 “让你在家好好看书,你看看你一回来都交了些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再说,朋友是一回事儿,他们是革命党应该由警察局处理是另外一回事儿。我说了跟你没关系,你别再说了。”凌晨看了凌豪一眼,对他的急切,视若不见。 “大哥……”凌豪讨好的帮凌晨脱下大衣,递给了凌晨旁边的副官明俊。 “大哥,现在这个局势这么动荡,江浙大战,直奉战争几次混战下来,可怜中原焦土了。就算是现在杜总理执政,这个局势也稳定不下来,到最后到底是鹿死谁手还不知道,您何必这么迂腐?”凌豪转变策略。 凌晨不动声色的看着指点江山的弟弟: “你是不是觉得,这扬城应该你说了算才能有个明智的出路?” 凌豪一下子愣住,在大哥的心中,他只是个书生意气的孩子,大哥根本没有在意他的话。 “大哥,大哥您别误会……我就是觉得吧……” 凌晨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接过副官端来的茶,好整以暇:“你最好什么想法都不要有,还有半个月你就滚去上海上课,好好的读书,做个学者。如果局势继续动荡,我安排凌言跟你再回美国。” “我不会再出国。”凌豪赌气的说道。 “美国不好?”凌晨一边喝茶一边问。 “美国再好,但不是我的祖国。大哥……”凌豪蹲下身子,蹲在凌晨的身边:“大哥,沐家自父亲担任扬城督军,已经在扬城镇守数十年。记得父亲在世时候,就教导我们,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们沐家于扬城有守土之责。我相信大哥浴血战斗,苦心经营这些年,也不只是为了肩上的徽章,更是为了地方黎民。” 凌豪一边说着,小心观察着凌晨的脸色。 似乎是凌豪这几句话让凌晨觉得很受用,凌晨并没有打断他。 “大哥,我知道父亲是前朝进士,更与杜总理与前朝洋务大臣渊源甚深,也知道扬城军受北平节制,可是大哥,我们最该负责的不是争权夺利、政局跌宕的北平政府而是扬城黎民。大哥,我是沐家子弟,是您的弟弟,如果扬城有任何的不好,我的故土一片焦土,我怎么能在国外呆的下去?”凌豪徐徐道来。 “小弟出国的时候才十二岁不到,就是一个平日里只会调皮捣蛋的孩子,看来真是成熟了。”凌晨点点头,拍了拍凌豪的肩膀:“可是,小弟你只是懂得些大道理而已,你什么社会经验都没有。沐家在扬城经营数十年,大哥这六七年也是腥风血雨的过来,比你更懂得时局更懂得审时度势。我们是这局中人,就得知道这局的规矩,没来的那么多自由。早先有父亲遗命,现在我这个大哥也是长兄如父,就再跟你说一遍,这扬城军的事情,还是大哥说了算。当年,让凌言带你们出国就是父亲想护你们一世安稳,现在大哥也是这个意思……” 凌晨语重心长,却是没有半点能够转圜的地方。 “大哥,你不要这么迂腐霸道!”凌豪瞪大眼睛,没有想到白说了。 凌晨脸色一寒,拍了拍他的肩膀:“凌豪,我该说的意思你明白了,大哥累了,不想同你继续说下去了。你去换件衣服,一会儿下楼吃晚饭……” 凌豪闷闷的应了一声。 “大哥,小爷也是长大了,您这么压制他,他会误解你的……”明俊道。 凌晨与明俊年龄相若,自幼就在一起长大,多年风雨历练过来,已经是亲如兄弟。明俊速来的谦卑温和,协助着凌晨照顾这个大家庭。 凌晨扭头看旁边站着的明俊,似笑非笑:“怎么,连你都觉得我这是霸道迂腐?” 明俊连连摇头:“没有,我可没有……” 凌晨呵呵一笑。 “他血气方刚,最是固执时候,哪里听得进去我说什么。有些事儿就得经历了才明白。你想想,你我跟他差不多年纪,就跟着父亲在军中,那时候父亲哪有教过我们什么?” 明俊会意的惨然一笑,没有说下去。 第一卷:与子同袍 2.少年心机 这一晚,凌豪窗前的灯到很晚都没有关。 晚饭吃的太少,凌豪肚子里咕咕的叫唤,自己溜达到厨房,正好看到小凤在收拾。 “小爷,您怎么下来了?你饿了?”小凤问道。 凌豪一拍脑袋:“小凤对不起,我今天忘记给你买香水了……” 小凤噗嗤一下:“你还当真啊,没事儿……你饿了吗?我帮你煮点夜宵。” 凌豪点点头。 不过一会儿,小凤端着燕麦粥敲开了凌豪的门。 “巧克力给你吃……”凌豪正守着一盒巧克力充饥,见小凤进来,把巧克力给了小凤。 小凤连连点头称谢。 “尝尝好吃不?”凌豪道,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小凤,你什么时候来沐家的?” “好吃……我五年前来沐家的。我姨妈是沐家的佣人,我姨夫家姓罗,家里人都叫她罗嫂,你记得不?”小凤一边吃巧克力,一边说道。 凌豪随手帮小凤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喝口水……” “小爷,别,您还给我倒水……”小凤有些手足无措。 凌豪笑笑:“没事儿,哎,我记得我记事儿时候罗嫂就在我家了,她去哪儿了?” “姨妈回老家看孙子去了,她时不时的还回来呢……”小凤答,有些奇怪怎么这个小爷问起这些问题。 沐家人并不多。沐凌晨早年娶妻,先育有一女沐书瑶,之后动荡中怀孕的妻子动了胎气难产,一尸两命。沐凌晨伤心之下,并无再婚。倒是何明俊一家也住在沐府,何明俊的妻子韩燕照看自己一双儿女学文学武,也将书瑶视为亲生女儿。也因之,沐家的佣人,除了小凤之外,就是一个军中退役的赵伯照看着庭院,在家里养老。 “小凤,我问你啊,平日里是不是你收拾打扫大哥的房间?”凌豪仍旧故作随意的问道。 小凤点点头:“是呀,平日里打扫都是我做。” “那我问你,大哥的手章,是不是放在他书房?”绕来绕去,凌豪还是决定直接出击。 小凤一下子愣住,瞪大眼睛。 “小爷,你问老爷手章干嘛?”小凤问。 “够朋友的话,你只管回答我就行……”凌豪道。 “你去问老爷啊……”小凤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知道我不能问他我才问你的,得了,我现在自己去找……”凌豪道。 “老爷手章都是随身带着的……”小凤脱口而出。 凌豪哈哈大笑。 小凤知道口误,噘着嘴不说话。 “小凤,我跟你说实话,我确实有事儿需要用大哥的手章,而且情势紧急。我现在去他房间里他肯定提防我的,我拿不到。一会儿我想办法把他从房间里引出来。这会儿他应该也换了便服了,你去他房间拿手章帮我盖几个空白的印就行。”凌豪直接的说道。 小凤瞪大眼睛:“小爷,这可是不敢……” “小凤,你相信我,我不会乱来的。就算是大哥发现了,我自会说是我之前偷偷的盖好的。拜托了,小凤。”凌豪诚恳的说。 小凤拽着自己的辫子,踌躇着,似乎很难下决心。许久,她点点头。 “小爷,我听你的。” “俊哥……”凌豪敲开明俊书房的门。 “凌豪,怎么……”明俊看到凌豪,略有意外。 “我有事儿跟您说,要不然去我房间……”凌豪道。 “没事儿进来吧,燕子带着几个孩子在书房温书……”明俊道,把凌豪让进了房间。 凌豪看着明俊,诚恳的说道: “俊哥,你知道警察局会怎么处置被抓的几个革命党么?” 明俊略微叹息:“对确定的革命党分子,如果不悔改,一律处决,这是执行很久的政策,你不知道?” “俊哥,你能不能帮帮我救救他们?”凌豪开门见山的说道。 明俊摇头:“我的小爷,你不是为难我么?这么大事儿,我哪里说得上话。再说,你也跟先生说了。” “我说跟俊哥说不一样啊……”凌豪开始耍赖。“我说话大哥根本不会往心里去,可是俊哥跟他这么多年,他一定会考虑你的意见的。俊哥你去说说……” 明俊苦笑着摇头:“凌豪你为难我作什么?这件事情先生他有主意,我是不能去说的。” “你就是大哥的应声虫!”凌豪负起的说,声音渐渐升高。 明俊叹气,没有说话。 “俊哥,我虽然叫你一声哥哥,也是尊重你。你何家吃沐家的饭,受沐家的恩,怎么着,我一句话都不中用了?”凌豪突然大声嚷嚷起来。 明俊一下子愣住了:“你这是怎么个意思?” 凌豪瞪眼:“我什么意思没说明白吗?是我没说明白还是你故意装听不懂的?我知道,我在这家里是微不足道的,你也不必把我放在眼里……” 明俊愕然。何明俊的父亲何富贵是沐天放的家奴,自幼服侍沐天放,成年后跟着沐天放征战,战死在沙场。当时,何明俊才10岁,明杰只是蹒跚学步的幼儿,明俊与明杰兄弟俩自此在沐家长大。虽然名为主仆,却都是一起长大的兄弟般的情谊。明俊只比凌晨略小,是以,其他的凌家兄弟都是叫惯他哥哥,从没有说出这样生分的话。 凌豪大声叫嚷着,明俊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怎么应对。 “小爷,明俊知道是受沐家恩,是沐家的仆人……“这句话,明俊说的有些苦涩。 虽然在人前,明俊是凌晨的副官,自当是鞍前马后的服侍,他也从未有过丝毫的不甘,可是,在家里被凌豪莫名其妙的教训,他也是有些气结。 “你还知道你是沐家的仆人?我倒是不记得了呢,你何时还有这本分……“凌豪毫不犹豫的打断他,越说越是大声越是不堪。 “混账,你在说什么话!“门被推开,凌晨站在门口,怒气冲冲的看着凌豪。 凌豪不由得心头一喜,却仍旧装作盛怒,气呼呼的不吭声。 “沐凌豪,你把刚才说明俊的话再给我说一遍!“凌晨大喝。 凌豪低头不语。 “先生……“明俊低低唤了一句。 “沐凌豪,刚才你可是振振有词,现在哑巴了?我刚刚说的话,你没有听到?凌晨道不理会明俊,只盯着凌豪,眼光中尽是寒意。 “我说的是,我说,你还知道你是沐家的仆人……“沐凌豪低声聂诺着。 未及凌豪说完,凌晨一个耳光重重的甩了过来,“啪“的一声重重打在凌豪脸上。 凌豪一个趔趄,才将将站住,连上的指印迅疾的浮现。 “大哥……“明俊惊呼。 凌豪眼睛瞬间泛红,望着凌晨,满满的委屈。 “这一巴掌是让你记住,明俊不是沐家的仆人,是我们的兄弟。“凌晨冷冷说道,又转身看了看明俊:“你也不许再说那样的混账话了,自父亲在世时候你们兄弟到沐家,沐家就没有人把你们当做仆人看。你要是说这样的话,才真是对不住沐家。” “是。”明俊低头。 “大哥,对不起。俊哥,对不起。”凌豪转身向明俊鞠躬:“是凌豪一世情急,口不择言……” “没关系……”明俊连连摇头。 凌晨一声长叹,转身出门。凌豪低着头,跟在凌晨身后出门。 房间内,小凤把盖了凌晨手章的三张空白纸递给了凌豪。 “小爷,您……”小凤声音怯懦。 “你放心没事儿,我不会拖累你的。”凌豪看到信纸,不由得一笑,牵动了嘴角,才又想起自己的脸,正火辣辣的烫。一抬头,看小凤正望着自己。“我没事儿的……大哥下手真狠……” “我拿冰块给你敷一下脸,能够去肿……”小凤道。 空白信纸到手,凌豪模仿凌晨的笔记写了批示,大功告成。 看来大哥让自己练字倒是有些好处的。 凌豪不由得得意。 警察局,虽然警察局长对凌晨的印信深信不疑,可是,这批示内容太过匪夷所思。既要求从宽处置,即行释放,又要求恪守机密,严防走路消息的措辞,总是有些蹊跷。 来人就在办公桌前坐着,警察局长也不方便打电话。随从悄悄过来,说,来人开的车是沐家的别克。 终于,警察局长点头,让人释放了两个革命党,看他们上了沐将军派来的车。 西餐厅里,沐凌豪狼吞虎咽的形象与餐厅里和缓的钢琴声,周围的细声细语的绅士名媛格格不入。此时的沐家小少爷全无平日里风流倜傥的形象。头发有些乱,皮衣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磨掉了皮子,沾染了土。 “小弟你慢慢吃……“凌言将咖啡推给凌豪。 凌豪大口喝着咖啡,才缓了缓: “二哥你不知道,我这两天都没有怎么吃饭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怎么得罪大哥,还不给你饭吃?“凌言又好气又好笑。 “我偷了他的手章,放走了关在警局的南方革命党人,那两个人都是扬城大学的学生,我安排他们去广州了……“ 凌豪道,说的坦坦荡荡。 “然后,你怕他找你麻烦,就赶紧的跑出来了?“凌言苦笑。 “是呀,我安排好那两个学生,估计着他很快就会发现了,我总不能坐以待毙吧。他不扒了我皮啊……“凌豪叹气:”大哥比我想的更早发现,我刚到火车站就发现他派人在车站抓我,我只好去搭人家走货的汽车来上海了。我转了好几趟车,哎……“ “怎么听着你倒是像革命党啊?“沐凌言肆意嘲弄。 “二哥啊,你还笑我……“凌豪道,旋即又堆满了笑容:“二哥,你帮不帮我?” “我怎么帮你?你信不信我这一回家,大哥的电话就打过来。“凌言道。“我只能帮忙,开车把你送回家。“ “二哥你不是吧……“凌豪瞪着凌言。 “你出来两天了,大哥气头过去了,你再回去就没事儿了。要是大哥真想抓你法办,你在车站就跑不了,更不可能来到上海。“凌言分析道。 “二哥说真的?“凌豪略有质疑。 凌豪喝了口咖啡: “你胆子真大,做出这样的事情,当时就不考虑后果?居然偷了大哥的手章伪造命令,大哥指不定多生你气。“凌言并未就他的话往下说。 “那两个人只是扬大的学生,都和我同年,他们只是心怀报国理想的人,并没有做出任何坏事。本来中国人打中国人就不对,如果大哥还秉持着因言定罪,因为信仰定罪,那是他的不对。“凌豪道,说的颇有豪气。”我跟他建议,他从不听,我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我知道我的做法不妥当,可是,也是情急之下……如果真的给他抓住,他要打要罚我认下就好,也总好过毁了那两个年轻人。“ 凌言点头,并未说话。 凌豪的想法和做法,他全然明白。六年前,父亲去世,局势紧张,奉父亲遗命,他带着两个弟弟辗转至美国留学。去国六年时间,他们接受了先进的思想文化,眼界与思想皆与往日大不相同。他们在国外最是深切感受到战乱中国的苦难,因此,格外的痛恨内战。 然而,也同样是这六年时间里,当时以二十七岁继任扬城将军的大哥平定了部署的叛乱,打退了周边军阀的围攻,稳定了扬城的局势。军阀出身的大哥,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余地。扬城地处南中国,本与南方军政府势力范围就相距不远,对于大哥严厉打击南方革命的做法,凌言同样深刻理解。 “你既然不怕,今天一起见见大姐,明天我送你回扬城吧……大哥总是大哥,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可你这么做,却是最对不起他。“ 凌言道。 凌豪撇撇嘴,一脸的不以为然,却最终还是点点头。 第一卷:与子同袍 3.歌舞升平 上海的沐公馆。主人是大姐沐凌华。 沐凌华是沐家长女,早年曾经嫁到上海富商唐家。然而,唐家少爷是纨绔子弟,结婚不及一年,就在外养了小妾。沐凌华产子之后,孩子意外夭折,更被夫家瞧不起。是以,沐凌寒执意离婚。沐家虽然是传统的人家,沐天放却是格外娇宠女儿,支持女儿离婚。本来沐家是决定接沐凌华回家的,然而,出身行伍之家,沐凌华性格格外好强。十九岁的她,凭着从父亲那里得到一部分原始资本的支持,在上海做起了生意。十余年经营,沐凌华已经是沪上响当当的大商人,其产业涉及银行、电影、实业等等。在沐家危机时候,正是沐凌华倾尽全力的资金支持,使得沐凌晨有机会反败为胜。沐凌华的企业是沐氏集团,而她也是沐家人人尊敬的长姐。 沐公馆是一座三层的小白楼,楼前有着宽阔的院子。 秋起时节,蔷薇花爬满了墙边的蔓藤,送出一阵阵香气。 “大姐,我回来了。“凌言推开门,向客厅中的凌华道。 凌华虽然已经三十几岁,却仍旧光彩照人。她一身暗紫色旗袍,绣着繁复的花纹,肩上搭着披肩。她只是稳稳的坐在沙发里,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的凌言与凌豪,却不说话。 “大姐好。“凌豪深深的鞠躬,却忍不住抬眼去看凌华的表情。 “小东西,你这不声不响的来上海,却是把沐家折腾的天翻地覆啊……你大哥……“凌华缓缓道。 “我大哥来了?“凌豪等不及的接口。 凌华指了指凌豪,笑笑。 “你大哥打电话找你了……你要是真怕,就该老实点儿,怎么的还跟小时候一样皮呢?惹得你大哥打你,可是没有父亲护着你。“ 凌豪低着头,一语不发。 “小弟一路奔波也是累了,让他洗个澡,先在客房睡吧。大姐不必挂心,我明天亲自送他回去。”凌言道。 凌华哼了一声,点点头。显然,她并没有打算跟这个弟弟叙叙旧。 “这个小东西胆子这么大,必然是不服你管的,你也不必管他,让他自己回去,或者是让你大哥派人押他回去。”看着凌豪被明杰带上楼,凌华道。 凌言脱掉大衣,依着不远的沙发坐下。 “大姐说的,我知道。凌豪这回做的的确是太过分,分不清轻重,不知道大哥该多生他气,若是他再不知道伏低认错,更不知道会怎么样。说到底,这五六年是他随着我在国外,我不能不管他……”凌言斟酌着说。 凌华不屑一顾。 “你还是这样脾气……早已经不是爹爹在时候了,哪有还是这个小东西犯错了要打你的规矩?他那个亲娘对爹爹的情谊是给爹的,对我们也决计没什么好心。” “姐,你别说了……”凌言打断凌华的话,回望了一眼楼上,唯恐是被凌豪听到。 “我打电话给大哥,告诉他我明天回去。“ 扬城,沐公馆。 凌晨书房内。 夜色渐深,书房内开着台灯。明俊端着茶水,轻放在凌晨案头。 凌晨拿着一封密信,面色铁青。 电话铃响。 “喂……”凌晨径直接起电话。 “大哥,我是凌言。”电话那头的声音温和而恭敬。 “说。”凌晨声音低沉。 “大哥,凌豪今天来找我了,他现在在我这里。我已经与他商议,明天我开车送他回家,请大哥不必挂牵。”凌言三两句说清整件事情。 电话里都是沉默。 “大哥?”电话那头的凌言有些心虚,又问了一声。 “凌言,你现在立即开车带他回来。”凌晨吩咐道。 凌言一愣,听着大哥语气冰冷不善,估计着未必有会还余地,只得应下:“是。大哥。” “他们路上四百余公里,这纵使回来也得一夜,可是太不安全了?”明俊问道。 “我现在恨不得……”凌晨恶狠狠的说道,旋即又住了口,将手中的信递给了明俊:“你看看这封信……” 明俊接过信,打开,顿时面色惨然,目瞪口呆。 “现在回去?”凌华也是一愣。 “大哥这么吩咐的。”凌言叹息。 正说着,凌豪的声音响起。 “二哥,你的衣服我让明杰拿给我穿了,你看好吗?“ 没有得到应声,凌豪却已经走了出来,走到二楼浴室门外,站在围栏上看着大厅中的凌华与凌言。 凌豪虽然才十八岁,已经是身量长成,穿着凌言的西服竟然也是很合体,俨然少年才俊的形象。 “下来吧,我们回家。”凌言招呼他。 “不是明天走么?”凌豪一边下楼,一边问道。 凌言摇摇头:“我电话大哥,大哥吩咐的。明杰,你去多拿一件给凌豪,收拾一下,我们一起回扬城。” “二哥,大哥说什么了?是不是大哥特别生气,一定要你今天押我回去?”凌豪陡然紧张起来。 “大哥什么都没有说,惜字如金。”凌言俱实相告。 凌豪气馁的靠在沙发上:“二哥,你真押我回去么?他不会真的要把我抓起来吧?要不然,你给我钱,让我自己走吧……我先出去躲躲行不行?” 还没有等凌言回答,凌华已经是横眉冷目,厉声指责。 “混账话,这是你该说的话吗?我先不说你做下的胆大妄为的事情,就是这敢做不敢当的性格,就配不上做沐家子弟。凌言这大半夜的送你回去,就是想护着你。你不想想,你要是这么走了,怎么给你大哥交代?” 凌豪低头不语。大姐向来不喜欢自己,他是明白的。 “大姐,你别指责他了,小弟心里够难受了。”凌言道,又看向凌豪:“小弟,大姐说得对,你做了一味逃避绝不是办法。如果是大哥有心抓你回去,你左右是逃不掉,到时候闹大了风言风语的,大哥更不能饶你。咱们现在回去,还有我在,二哥担保你不会有事儿的。” 凌言说的温和,分析的入情入理。 凌豪点点头:“我知道的。” “你能担保他没事儿?”凌华嗤之以鼻。 “大姐……”凌言气结。 凌华是不想给凌豪半点安慰。 “不管怎么样,我是信二哥护着我的。”凌豪看向凌华,一脸不服气。 “我明天有生意要谈,不然就跟你们一起回去。”凌华瞪了一眼凌豪:“别以为我是担心你,你自己闯祸自己收拾我丝毫不同情,倒是凌言……” “大姐你放心吧。”凌言握住凌华的手,脸上有着温和的笑意:“谢谢大姐的心意,我肯定会处理妥当的。“ 金屋门前,车水马龙,酒绿灯红。 北平城最豪华的夜总会名不虚传。 凌寒一身黑色西装,身姿挺拔,英气逼人。同袍邵阳身材粗壮,颇有几分豪气。两人站在门口,就由门童前来相迎。 凌寒走在前面,似乎对眼前的繁华与酒色并不在意,倒是邵阳不由得瞪大眼睛。 “怪不得小黑子回去一直回味呢,啧啧……这美女都晃得眼花了……” 邵阳道。 “你长点脸儿,别一副没见过世面样子。”凌寒压低声音。 “凌少……”一个舞女迎了过来:“这都差不多一个月没有见您了吧,您上次跳舞都没有顾得上陪我跳一支舞,这次我们跳舞可好?” 凌寒微微颔首:“谢谢您的邀请,我刚到,先来两杯威士忌,我跟朋友喝杯酒说会儿话再跳舞。” 说着,引着邵阳到一个角落的沙发,边喝酒边看舞台上歌女唱歌。 舞台上一个歌女唱着甜美的歌曲,伴舞者翩翩起舞,将这甜美揉碎在灯红酒绿的灯光里。 舞池里男男女女尽情跳舞,看台上酒香四溢。 “这酒的味道不错,真各色……这歌也好听,人也好看……”邵阳赞不绝口。 凌寒微微一叹:“这才是商女不知亡国恨呢……其实,越是乱世,越是恐慌,大家才越是享乐,不惜一掷千金……” “哎……”邵阳忍不住要瞪他,却正看到一个身着墨绿旗袍的女子过来,住了声。 “凌少来这里发这深沉感慨,你说我是留还是走?” 女子笑语盈盈。 “绿萝姐姐的地盘,是凌寒失言了。”凌寒站起身来,微微鞠躬。 眼前叫绿萝的女子眉目秀美,体态轻盈,纵使这歌舞场中,也是容貌姿色皆出众的。更出众的是她淡然超绝的气质,绝没有半点脂粉媚俗之气。安静时仿佛是幽兰一般,婷婷的站在那里,有着绝艳的美,让人不能亵渎;一颦一笑间,却又有着撩人心扉的娇俏,忍不住让人亲近。这样的女子,天生是纵横于世人间的。 “你还是知道分寸的。”绿萝语气冷冷,却又带着娇嗔。 凌寒微微躬身,并不言语,只是拿起酒杯,浅浅喝了一口,表示歉意。 绿萝受用的浅笑:“这是你的朋友?” “嗯嗯……”邵阳看绿萝已经是看呆了,连连点头。 “邵阳,是我飞鹰大队的同袍,生死弟兄……”凌寒介绍道。 “蓝天飞鹰,越是耀眼,越是凶险。既然今日来玩,一定玩得痛快……”绿萝招手,既盈盈的走过来一个粉色洋装的女子:“你今儿好好陪这位朋友……” 女子应着声,走到邵阳身边,主动跟邵阳说话。邵阳连连应着,凌寒与绿萝已经是缓缓走开。 “喝酒?”绿萝问? “知我者,绿萝也。”凌寒牵着绿萝的手,眼中笑意盎然。 金屋二楼的包厢里,侍者放下了酒,绿萝将酒递给了凌寒。 “为我们久别的重逢……” 凌寒轻轻碰杯: “不过月余而已,之前我在美国,也是常常半年一年的不见……” 绿萝摇头:“我知你在国外读书,并无担心。而今……” 凌寒手拂过绿萝额前发丝:“你只道你是如何的牵念我,自你归国,我又何尝不挂念你。不过,我信绿萝能够稳稳的站在这浮沉乱世,你又怎么不信我自当安然?” 凌寒目光烁烁。 绿萝点头,彼时竟有一丝女儿之态。 “我知你……只是凌寒,如今这北平城绝不平静,甚至说得上风高浪急,这不是久居之地。你只是在东北,我已经是胆战心惊,你如何又偏生来北平锋芒毕露,那一日之后,是有人约略问我你的身世呢,你不怕是被人认出……”绿萝声音平和,语气软软,却是听得出的担心。 “我料得到的,你不必说了。”凌寒并无解释的意思。“我回国时日已久,终究是有一日见得到故人。不如我就站出来,才分得出猜忌与信任,也才知道这番取舍是否值得……”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步入舞池,间或着缓缓低语,迎来无数艳羡目光。 第一卷:与子同袍 4.星夜归家 明杰开车疾驰在自上海回扬城的路上。 一路颠簸。 及至赶回扬城沐公馆的时候,已经是五点。 晨曦初照时候,凌言的车开进了沐公馆。 “二爷这么早回来了?”看门的赵伯早起正在庭院里打扫,看到凌言与凌豪略有意外。 一路的颠簸,凌豪没有睡好,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却被冷风一吹,蓦地精神。 “二爷……小爷……” 推开客厅大门,小凤听到声从厨房出来,略有慌张。 “小凤这么早就开始忙了,辛苦了。”凌言温和的说道。 小凤点头,张皇的看着凌豪,凌豪勉强一笑,算是宽慰小凤。 “小凤,你给二爷和小爷倒杯水,这一路颠簸……”明杰吩咐。 “嗯嗯,好的……”小凤连连应声。 “凌言,凌豪,大哥吩咐你们,回来去祠堂找他。”明俊走下楼梯,说道,脸色很是凝重。 凌言与凌豪都是不由得一愣。 祠堂供奉着父母灵位,一般只是年节拜祭才打开,平时少有开门的时候。 祠堂在顶楼,凌言推开门,凌晨正站在父母的灵位前,一动不动。 “大哥,我们回来了。”凌言道。 凌晨转回头,上下打量着两个弟弟,吩咐道: “跪下。” 凌言与凌豪沉默跪在地上。 “你们多年去国离乡,我知道你们并不容易,所以尽量予你们最大的信任、宽容与自由,可近日种种,你们令我失望之极。今日当着父母的面,我们兄弟敞开心胸,一一说明白吧。” 凌晨语气凝重,目光深沉。 凌豪听得见自己心跳加速,酝酿良久,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大哥: “大哥,我知道,我这次胆大妄为,偷您的印信私传军令私放犯人罪大之极,您如何处置我,我绝无怨言。我不同意您对革命党的处理,但是,您在我心里永远是我敬重的大哥。” 凌晨看着凌豪,遗憾的摇摇头: “你倒是坦白,我信得过你的诚意。你既然说你敬重大哥,那你告诉我,你可有问过我怎么处置那两个人?在你心里,大哥就是嗜杀的狂魔?” 凌豪愕然,一时语噎。那日,明俊说的也是依律处置,并不是说,大哥就一定死板的会处死他们。 “既然觉得大哥是屠夫,怎么就不怕我把你军法处置?你尽可以跑到香港,甚至国外去的。你去找凌言,就该知道会回来的。”凌晨好整以暇的问道。 凌豪目光闪烁,望着父母的灵位:“大哥是我的哥哥,血浓于水,大哥一定不会为难我的。再说,凌豪是沐家的子弟,做错了就承担……” “你虽然胆大,却也不是没有分寸,还要求警察局恪守机密,也到底顾及着大哥怎么收场。”凌晨道:“你用尽了心机,不过也是为了救那两个学生,做法不对,不过,初心不错。既然你回来认罚,那么,你就给我闭门思过半个月,不许外出。” 凌豪都有些惊讶,大哥居然就这样宽容了自己的大错。如果早知道这样收场,他也就不费尽心机担惊受怕的跑到上海了。虽然心里这么想,凌豪还是乖巧的认错: “凌豪知道。一定紧守本分,静心思过。” 凌晨语气缓和,凌豪反倒是越是诧异。大哥要他们连夜赶路回来,总不该是就这样教训几句。 “大哥……大哥,你不要怪二哥,也不要……不要怪旁人。是二哥见到我就要求送我回来的。”凌豪聂诺的说。 凌晨站在凌言身前,一声长叹。 “大哥,是凌言没有教育好小弟……”凌言斟酌着说道。 “你们出国时候,凌豪是个只知道调皮捣蛋的孩子,才十一二岁。父亲在世时候,对他溺爱娇宠,他向来的无法无天,现在比之从前,凌豪已经是懂事多了。你们在外这几年,想必你付出了很大的心血。”凌晨道。 凌言连连摇头:“六年前扬城危机,沐家存亡旦夕之际,是大哥你支撑起沐家,浴血征战,苦心经营才有沐家今日。凌言与弟弟们是父亲和哥哥格外庇佑,避难海外。凌言没有尽到沐家子弟的责任,有愧于大哥。“ 凌言说的挚诚。这番话,他留在心中,一直未曾说出口。 六年前,扬城卷入军阀混战之际,叔父与父亲的亲信通敌叛乱,父亲被流弹击中,不久去世,扬城军存亡系于一时。那一年,22岁的凌言大学毕业两年,在军中担任团长,却在阵前被召回,被要求带弟弟留学国外。家族军队危难之际离去,凌言纵使性格温和却也决计不从,军人于战前去国他乡更是奇耻大辱,然而,凌寒与凌豪年幼,在家族殷殷期望之下,他才拜别亲人,登船而去。待他回来,母亲去世,大哥凌豪也失去妻儿,举目所望,无几旧人,那场战争的惨烈,他从不问起,却已经铭心刻骨。 “那是父亲的意思,并非你的意思。我十七岁读军校,二十岁随父亲在军中,行军打仗治理军队经验远胜于你,当时的情境,是最好的选择。我是长子,自当承担家业,这些年得失,都是我当承担的。或有所获或有不足,我尽心竭力,不愧天地不愧父母。“凌晨仰望着父母的灵位,旋即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凌言:“只是,二弟你,在父母面前,你告诉我,你可是尽心竭力护佑弟弟们周全?可是好好教导他们识得是非,坦荡行事?” 凌晨突然抬高了声音,声音凌厉。 凌言抬头看着凌晨,不知道兄长此意何为。 “你回答我的话!“凌晨突然回身拿起祭台上作为家法的皮鞭,径直的冲凌言抽去,凌言冷不防备,被抽到在地,剧痛之下,他吸着气,看着陡然暴怒的大哥,更是一脸茫然。 “大哥……“凌言喉咙里发声。 “大哥,你干嘛打二哥,是我错了,你打我好了。”凌豪发声,扶住了凌言。凌言的西服、衬衣被皮鞭抽破,竟然渗出斑斑血迹,方是知道凌晨气急之下也是用尽全力。 凌言望了望凌豪,蓦地心下坦然: “父亲在世时候,让我带小弟读书,小弟素来调皮,不听话,家里请的先生都管不住他,父亲舍不得打小弟,每每小弟犯了错就罚我。小弟不忍我被打被罚,总会乖巧几日。大哥若是这个意思,您尽管打罚好了。” “二哥,你说的什么话……”凌豪声音哽咽:“二哥是我小时候不懂事,恃宠而骄。大哥,你要是打就冲我来。” “不关你的事情,你给我老老实实跪在一边。“凌晨道,旋即又看向凌言:“凌言,你还是给我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是?父母灵前,你都没句实话?“ 一时间,凌豪也愣住了。 凌言认命的闭上眼睛,沉默着。 凌晨一声长叹:“二弟,你素来的心思细密,周到周全,是以,你说的做的,我都信你,可是……“凌晨把案桌上的一封信摔在凌言的面前:”你看看吧……” 凌言俯身捡起信封,里面却是几行字的短信和几张照片。“吾弟如唔。兄自数年栖居北平,多年未曾亲人相见。兄自沉沦金屋,偶遇少年,风流倜傥仿若叔父所言惊才之弟…… “那几张照片,在灯红酒绿的地方拍下,颜色混杂,然而,照片中的人,一眼便知是三弟凌寒。凌寒一身白色西服,身量清瘦,正拥着一个女子跳舞。女子只是个背影,可是,衣着暴露,一看便是舞女。 “你现在知道说什么了吧?“凌晨问道。 凌豪也凑过来看了信和照片,瞠目结舌。 “凌秀的信,大哥你别信他,他就是贪污军饷被爹爹赶走的……三哥,三哥应该还在美国啊,也许……” 凌豪看着照片,越看越像三哥。人可以长得相像,但是,气质眼神却很难相似。而照片中那个人,明明就是凌寒。 “是凌寒。”凌言道。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凌言倒是蓦地放松下来。 凌晨冷冷哼了一声:“那么,二爷,你是不是该告诉我其中原委了?” “大哥……”凌言望着大哥,言辞犹豫。 凌晨眉头紧皱,蓦地扬手,又是一鞭子甩出。凌言应声倒地,良久,才跪好。 “父母灵前,你想好了再说。”凌晨道,声音很是严厉。 凌言吸着气,平息着疼痛,良久点点头: “凌寒到美国之后,先入耶鲁攻读法律,不过他读了一年就退学了。之后他投考西点军校,两年前他自西点军校毕业,在美国空军暂短入伍,当年秋季就回国了。他受东北军邀请,化名加入东北空军。这两年他一直在国内。”凌言道,声音缓缓。 “你不是说三哥去欧洲攻读博士了?”凌豪瞪大眼睛。“他还给我拍过他在欧洲的照片……” “那是他回国前去欧洲游学拍的。这是凌寒和我商议,只是这样告诉大哥和你的。”凌言道。 凌晨目光中皆是火,弟弟们的胆大妄为让他齿冷。 “你们告诉我凌寒在耶鲁读书,其实那个时候他已经回国。你们告诉我他在欧洲读博士,可是,他已经在北平花天酒地。”凌晨苦笑着:“沐凌言,你干得好啊。当年怎么个局势你知道的,沐家被人戳着脊梁骨也要送你们出国,就是想,沐家的孩子还有几个能够安安稳稳的生活的,做个纯粹的学者也好,做个商人也罢。可是,你帮凌寒瞒着我,他偷偷的入伍,在这样的混战中出生入死。沐凌言,你告诉我,你对得起沐家,对得起父母,对得起我吗?” 凌言垂头不语。 凌晨愤怒的扬起皮鞭,狠狠的抽向凌言。凌言倒在地上,紧紧咬牙,低低的呻吟着。 “六年多的时间里,你们合谋一次次的骗我,还告诉我学业如何生活如何,都是编出来的。我现在都在想,你们在国外这几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你们那些殷切的家书,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 凌晨愤怒的斥责着,一鞭又一鞭猛烈的抽打凌言。 “大哥……”凌豪看不过去,伸手向凌晨的鞭子抓去。鞭子抽在他的手上,立即起了一道血,凌豪却毫不顾忌,抓住凌晨的鞭子。 “大哥,大哥你不要打二哥了。我相信,二哥和三哥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大哥,其他的事情,我和二哥都没有欺骗过你的。” 凌晨努力的平息着努力,怔怔的看着兄弟二人,分外心痛。 凌言缩在地上,良久才缓过来: “大哥,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父母。”凌晨痛心的说道。许久,又道:“你去北平,或者去奉天,把凌寒给我找回来。局势这么乱,他在奉军呆着算什么?他迟早被人发现是我的人,到时候就算不在战场,他在奉军也没什么好。不知死活!” “是。”凌言应道。 第一卷:与子同袍 5.烽烟骤起 破晓的微光中,凌寒开车与邵阳离开北平城。 “昨夜你干啥去了?” 车上邵阳问道。 “你玩的痛快就行,还管我干啥去?”凌寒冷冷哼了一声,不屑一顾。 “咱们是兄弟,我不得顾着你呀……”邵阳撇嘴,并不服输。 凌寒笑笑,没有多说话。 “不过,说实话啊兄弟,我清醒了才觉得,在这地儿玩的不踏实啊,不如在奉天,就是喝酒醉的跟死猫一样也不担心。这地儿,都不知道哪条河里的王八哪道湾的鱼……” 邵阳嘟囔着。 “你以为你有几次机会来?”凌寒笑道。“国家不能统一,这北平城今日他成王,明日他登台上场,要是分得清谁家养的王八谁家的鱼才怪……” 借着邵阳的粗俗的话,凌寒接口,又觉得好笑,不由得笑了。 凌言的房间里,凌言坐在沙发上,趴在沙发背上。 明杰帮凌言褪下西服、衬衣。白色衬衣上,血迹斑斑;他后背、肩膀、胳膊上更是青紫暗红的伤痕交错,格外触目惊心。 凌豪站在旁边,已经扭过头去不忍直视。 “二哥……”明杰拿着药水,犹疑着:“要不然我叫大夫过来吧。伤太多,打针破伤风吧。” “没那么多事儿,你帮我擦药就行了。”凌言咬牙说道。 明杰手颤抖着,良久才帮凌言涂好药。许久,凌言才勉强平复了呼吸。 明杰又帮凌豪的手涂了药,凌豪忍不住呲牙咧嘴。 “哎哎疼啊明杰,大哥真狠……” “行了,二哥的伤比你还重。都是替你挨打的。”明杰道。 “明杰,你知不知道凌寒去哪儿了?”凌豪突然问明杰。 明杰一下子怔住,没有回答。 “看来你也是知道,还瞒着大哥。”凌豪道。 明杰这才醒悟:“大哥是在追查凌寒?” 凌言点头:“是。大哥没有生凌豪的气,他是气我和凌寒。凌寒不知怎么去了北平,在夜总会跳舞还被人拍人拍了照片邮寄了过来。他是奉军飞行员的事情也被人查出来了,真不知道他这是干什么……” 凌言连声叹气。 “三爷可不是这种不谨慎好出风头行为不检点的人啊……”明杰有些诧异。 “所以我才不解呢……他回来这么久都没有暴露身份,而现在直奉闹得凶,他突然跑到北平干什么去?老三最有心思最有主见,事先都不跟我说……咳咳……” 凌言苦笑。 “二哥,你赶紧打电话骂他一顿。”凌豪道。 “从来都是他联系我,我没有联系过他。空军在哪里都是精英,最被重视,也最被关注。我们扬城冒然去奉军电话找他,对他不是什么好事儿……”凌言皱眉,想不通那个骄傲的三弟到底要做什么。 直军袭击扬城军是在深夜,没有宣战,没有任何警示。 默不作声的突袭。 扬城百里开外的朔州一夜之间身处战乱火海。 这是凌言与凌豪回到扬城的第三天。因为有伤,凌言有些低烧,凌豪在家照顾凌言。夜深人静时分,客厅里电话铃响,继而,凌晨穿上军装匆忙出门。 “大哥,出什么事儿了?” 凌言勉力从楼上跑下来,问道。 凌晨神情严肃:“直系军的宋书突袭朔州,可能江浙又得开战了。” “虽说宋书依靠直系,现在风头正健,可我们已经步步忍让了。扬城退居扬城朔州一带,向来是求安稳自守的,他们有什么理由突袭我们?”凌言震惊。 扬城军身处江南富庶之地,但是,为免百姓遭受兵燹之苦,凌晨向来都是保守忍让,不随意扩军,与周边军阀和平相处。然而,却显然是人善被人欺。 “他既然不宣而战寻机挑衅就不会在意道义,也不会找什么理由了。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凌晨扬头:“这些年,我修缮城墙,加强防守,若是自保,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你只管放心,替我照应家里。” “是。”凌言应道。 “你也做好准备,若是万一……”凌晨犹疑着。 “若时机有变,请大哥随时下令,凌言自当军中效力。”凌言接口道。 凌晨瞬间明白凌言的意思,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又旋即点头。 凌晨是想告诉凌言,如果情势不好,就赶紧回上海撤退——扬城兵力不过两万余,在豪强林地的江南,能够立足至今日,所有的不容易他是心里有数的。如果是自己一旦不能够应付,恐怕也就回天乏力。 但是,凌晨也读懂弟弟心里的不甘心与责任。 凌晨点点头,又扬手拍了拍二弟的肩膀,转身而去。 宋书是有备而来,气势汹汹;扬城军虽然仓促应战,但是,沐凌晨多年治军严谨,扬城军训练有素,身后是家园的背水一战,更是寸土不让。连续三天的攻守大战,互有伤亡,战局陷入僵持。 扬城军通电全国谴责宋书的挑起战乱,北平执政府也通电谴责,一时间舆论哗然。然而,也仅仅于此。 同僚中各地守军表示支持与同情,但是,却没有一方支援。突起的战乱,不明朗的战局,拥兵自重的军阀无利可图的情况下没有一个愿意贸然卷入战乱。扬城军虽然受北平节制,却到底不是嫡系,执政府并不愿意贸然出兵支援。 而据可靠消息,同为直系的杨展军却自河南向扬城集结。 扬城危急。 击退了宋书军的一波攻势,已经是清晨六点。凌晨又一夜未眠。头疼不已,他手拄着头缓缓神。凌晨的房间陆陆续续的过来许多将士。 “将军,天津的老徐说部队目前修整……” “我们现在伤亡人数达三千人了,这次直军的武器是新式武器,我们火力不足,长时间耗下去不是办法……” 都是坏消息,每一条都在击打着凌晨。凌晨眉头紧皱。 “将军,您说接下来我们怎么打?将士们听说河南的杨光头要来,都有点慌了……”老部下忐忑的说着。 “投降就不要想了,我沐凌晨绝对不会开城投降的。”凌晨声音不大,却仍旧坚定。“告诉兄弟们积极备战守城,其他我自有定夺!” 房间里只剩下凌晨与明俊。明俊看着凌晨,他仿佛是这几天如苍老了几年一般。 值班室电话响起。 “奉军秦皇岛基地……”接线员有些迟疑。 “接进来”凌晨未加思索。 “我是沐凌晨。”凌晨的声音有些嘶哑。 “大哥,我是凌寒。”电话那头,凌寒一身军装,站的笔直,神情肃穆。 “说……”凌晨有些意外,然而疲态至极,没有力气去审问他。 “大哥,两个小时候之后,东北空军可以抵达扬城轰炸宋书军。如果战局超过两个小时,需要降落,需要扬城军配合。”凌寒语气平和。三年音讯全无,第一通电话,皆是作战相关。凌寒的眼神平和坚毅,只是,握着电话的指节苍白,透露出他强忍着的激动。 “备降城东演武场。我们会做好准备的。”凌晨道。 就扬城与直军战局,凌晨与凌寒再次沟通交流,对进攻时间,战局和互相配合进行沟通。如果不是乡音未改,他不敢相信说出如此一番话的是当年那个十几岁的青涩少年。 “你……要注意安全。”最后,凌晨嘱咐。 “大哥保重!”凌寒道。 挂断电话,凌寒一把抓过衣架上的飞行马甲。 “三大队集合,听我命令。”凌寒道。 “只三大队?我们呢?什么任务?”邵阳冲出门口,问道。 “待命。”凌寒面不改色。 晨光初照,直军在郊外树林的营寨中修整的时候,突然遭到空袭。 彼时,只有拥兵关外占地称王的东北军有空军。是以,直军完全没有应对空袭的准备,只能四处逃窜。可是林野并无遮挡,完全是被动挨打,自然是被打的落花流水,伤亡惨重。 自飞机轰鸣而来时候,凌晨即站在城头,在风中眺望。 轰炸结束,飞机返航,有一架飞机低空飞过,在城头盘旋三次,转而北飞。 是日,扬城军大捷。扬城民众奔走相告。一时间,发至扬城的祝贺电报无数。 但是,并没有东北的电报。 “如果有自东北的电话电报,叫醒我。”已经三天三夜没有怎么休息的凌晨,睡前叮嘱明俊。 奉系精锐空军驰援皖系扬城军的消息比直军攻打扬城军的新闻更让人们关注。坐拥东北占地为王的东北军为什么会卷入直系与皖系的派系战争?这并非皖系嫡系部队的扬城军为什么能够得到奉系的支援? 上至庙堂下至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纷纷。 因为着突变的局势,直系与皖系的高层都是各方打探,电话至扬城,回复都是扬城守将正在部署战后事宜,不方便解释。 矛盾聚焦的东北军已经是乱作一团。 “给我呼叫云清,tmd小兔崽子敢不理会老子了,看他回来我不打断他的腿!这都什么事儿,出兵作战不说一声,给老子闹出这么大篓子来……” 东北王章林峰在办公室大叫着。 打到秦皇岛基地的电话,回复都是少帅不在,少帅没有飞去扬城,一直在秦皇岛,很安全。 “不在,糊弄鬼呢他不在,他就是不敢接电话!”章林峰喝了口水,又随手摔了杯子。 屋里的人噤若寒蝉。 秦皇岛空军基地。 东北少帅章云清长身玉立,面色清寒。二十六岁的少帅是天之骄子,家世雄厚,天纵英才。他在西方军校毕业,主张现代化治军,在秦皇岛基地打造了一支年轻化的队伍,俨然是奉系的精锐之师。章云清丰神俊朗,温润如玉。虽然在部队,气质却从来都是西方绅士一般的谦和有礼,体恤下士。 然而,今日却不同往日。 会议室里都是秦皇岛基地的年轻将领,与章云清最是熟悉不过,此时却不敢多言一语。 会议室的气氛也如凝固一般。 奉天的电话一次次的打来,章云清都是摆摆手,不肯接。 塔台电话打来,发现凌寒带队的飞机。 “指挥他们返航。” 章云清道,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情感。 “凌队长飞机率先落地……”塔台的信息。 屋里的人仿佛是不约而同的暂停了呼吸,每个人都挺直了腰杆。 “是不是进行……” 32师师长陈浩说的艰难的说。 章云清摇摇头。 “叫他来会议室见我。” “是”。副官应了一句,迟疑了一下,旋即小跑着去停机坪。 第一卷:与子同袍 6.直面生死 停机坪,飞机陆续着陆,队员们纷纷自机舱走出。 凌寒就站在停机坪看队员们列队,宛如之前的荣耀而归。他从每个队员的眼里都看得到忐忑与惊恐,但是,没有人说话。 他的诸多的不合情理的命令,虽然有人疑惑,但是,都是绝对的执行。 “诸位,大家很好的完成了任务。今日你们皆是听命行事,是英勇的战士。我要对大家说声抱歉,我的命令,可能给大家带来一些麻烦。不过,你们知道什么就说什么,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会有事的。” 凌寒道。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坦荡。 “队长,这是什么事儿?我们为什么去帮扬城军?”有人问。 凌寒沉默,不作答。 凌寒远望,只有一个身影进入了停机坪。他有些意外。 副官跑到了停机坪:“凌队长,少帅在会议室等您。” 自停机坪到会议室的路,凌寒跑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是,从来没有这一次这么漫长。 每一秒都闪现出无数个念头。 自下飞机的那一刻,他开始觉得害怕。恐惧就如浪潮一般一浪浪的涌过来,一浪高过一浪,仿佛瞬间就把他吞噬。然而,害怕什么,他也说不清。 他挣扎着,强自镇定,不肯倒下。 以为迎接他们的是卫队直接过来的逮捕,那样倒是尘埃落定。 然而,没有。 跑过这一条长路,进屋之前,凌寒忍不住的回望了一下停机坪。 这是他奋斗了三年的地方,他跟着章云清建立空军基地,看着队伍从无到有,从稚嫩到能够应战。 每一步都如灌了铅一样的沉重。 进屋前,他整理衣服,立正,报告。一切如机械式一般。 “进来。”章云清就站在会议室中央。 凌寒抬眼看他。 章云清的眼中如寒潭一般的冷。 凌寒旋即低头: “凌寒未得军令,擅自做主,指挥下属部队空袭直军,特来请罪。” “你可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章云清声音缓缓。 “死罪。”凌寒道。他的回答,一无既往的干脆。 “在西点军校,我送过你一把枪,你带着没有?”章云清问道,听不出愤怒,章云清始终语气平和。 凌寒这才想起他进屋没有人过来缴械。 凌寒伸手到腰间拿枪。 同一时间,会议室内的将领、副官几乎全部闻声而动,拔枪而出,子弹上膛。 凌寒楞了一下,旋即双手托枪,交给了章云清。 此时,将领们的枪才纷纷放下。 而章云清却始终神态平和,仿佛只是闲话短长。 枪是章云清出访欧洲时候,欧洲的一位国家元首所赠的勃朗宁。枪擦得锃亮,看得出来被维护的很好。 “你记不记得我送你枪时候,对你说的话?”章云清问道。 “记得。少帅说,古有宝剑赠英雄,今日将此枪送我,愿我如利剑出鞘般勇武,兄弟信任,共创未来……” 陡然间,凌寒知道自己恐惧的是什么了。 凌寒的声音越来越低。 “混账!” 章云清突然出手,手里还拿着枪,就打到了凌寒的脸上,枪也被摔了出去,发出脆生生的响声。 章云清力气很大,凌寒遂不及防之下,一个趔趄,晃了两步,才没有摔倒在地。 凌寒的额头,眼角都破了,鲜血流出,甚至可怖。待他站好,血一滴滴滴落在地。 往日里,章云清是最看不惯军中体罚老式管理,他速来主张宽和的。第一次,他向自己最依赖的年轻将领出手。 “沐凌寒,你可对得起这信任?”章云清突然厉声问道。 一声沐凌寒,举座皆惊。 东北军只知道凌寒姓凌,单名一个寒字,却未料到他本姓沐,是出身于扬城沐家。凌寒出国时候还小,外人并不知道凌家几位小少爷的名字。 凌寒默然不语。 “凌寒,旁人不知,我既然是知道你出自扬城沐家,此番扬城危机,若你有所求,我怎么会袖手旁观?我知你底细,可有因你出身有过丝毫猜忌?而你居然还真敢干出这种私自发布军令私自出兵轰炸的事情……”章云清抬手指着凌寒,连声叹息。 在座的将领已经是一片慌乱。 “凌寒违犯军规,自当以军令论处。凌寒熟知军规,自知罪责难恕,请少帅下令处置吧。” 凌寒立正,道。他犹疑的抬眼。 章云清眼中满是愤怒。 倒是此时凌寒反倒平静了。 下令之前,他脑海中只片刻闪过几个念头,及至令出,毫不犹豫。 他是军人,更是知道做什么都要承担后果。他并无畏惧。 只是,他的确是辜负了章云清的信任。 他们认识之初他并未隐瞒身份,之后也如兄弟一般。及至他来东北军,章云清对他委以重任,从未有半点犹豫。三日前直军进攻扬城,章云清正在奉天回秦皇岛路上,若是对他有疑,节制他也并不困难。 章云清并没有任何表示。 章云清一声长叹,良久,挥了挥手:“把凌队长带到军法处,关禁闭。” 副官们应声而来。 凌寒立正,旋即给章云清鞠躬。然后跟随福官们而去。 “电话接奉天……”章云清道,声音里都是苦楚。 “父亲,凌寒出兵扬城是向我请示经我允许的,目前飞机已经飞回秦皇岛基地……儿子知错,是儿子思虑不周。不过,凌寒家里遭难……” 电话就在会议室内接通。 章云清言辞烁烁,而对面,是章林峰暴怒的斥责。 “出兵扬城攻打直军这么大事儿你都敢不请示自作主张,你还有没有我这个当爹的?怎么你在秦皇岛翅膀硬了,是不是要自立门户,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父亲,儿子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是事态紧急……” “滚TMD的事态紧急,事态紧急的连个电话都不能打啊?奉军无缘无故的打直军,我们怎么给他们个交代。你爹刚刚在北京跟老杜和老吴说好了的,我跟他们两家相安无事,你个混小子就给我打脸!” 章林峰的声音很大,会议室内,众人都是听得到,面面相觑,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章林峰草莽出身,性格易怒,爱骂人,心计颇深,手杜也狠辣,虽然人不在眼前,可是,那东北王的威风,似乎也笼罩了在场诸人。 “父亲,对不起,是儿子的错。儿子不日回奉天向父亲请罪。父亲尽可以处置儿子,给他们一个交代。” 章云清声音微低,可是,一言一句却没有丝毫的犹豫。 知道出兵的消息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愤怒的,随手摔了手边的杯子。他恶狠狠的咒骂着这位自己颇为信任看重的青年将领,骂他罔顾自己的信任,念叨着一旦是他回来要重重的处罚他。他本来是打算与他商议援助扬城的事宜的,可是,他都没有等得及自己,竟然妄自出兵!他生气凌寒的自作主张,胆大妄为,但是更生气的是觉得自己的信任被辜负! 他不会不帮他的,可是,凌寒竟然等不及。甚至,都没有跟自己商议过此事。 莫说凌寒请求他一定不会拒绝,他是想主动伸出援手的,可是,凌寒都等不及! 他甚至不惜冒死擅自出兵! 可是,面对父亲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揽下了这个责任。如果他据实以告,那么凌寒没有丝毫的活路。 虽然他对凌寒气愤至极,但是,仍旧是他要保护的爱将。 “怎么处置你我们回头再说。你先把凌寒给我扣起来,押解奉天吧。”章林峰道,盛怒之下,他也是没有失去理智的。 “父亲,凌寒出兵是我允许的,我不能抓他……”章云清道。 “别跟你爹耍花腔动花花肠子,我不管那个混小子怎么说动你的,也不管你是不是知情是不是允许,你把人给我送奉天来,我一会儿通电各省就说他擅自出兵……你什么也别说了,就这样了……” 章林峰道。 “父亲,您如果这样做,儿子军中威信何在?弟兄们又怎么看?”章云清急切的说道。 如果真把凌寒送到奉天,那他必死无疑了。 “把你架在火坑上烤的部下,我恨不得把他枪毙八遍!你别扯些滚犊子话了,把人给我押过来,你不用你爹亲自去秦皇岛抓人吧!” 章林峰怒气冲冲的说道。 电话随机挂断。 章云清握着电话,脸色越发的难看。 良久,他长叹一声:“今天的事情,对外头你们怎么说,知道个轻重。” “是。”众将士明白章云清话里的意思。 会议室的将士陆续离去,章云清瘫坐在椅子上,头靠在椅背上,愁眉不展。 邵阳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他看着章云清,欲言又止。 “你想为他求情吗?” 章云清抬了抬眼,道。他的声音很是虚弱,仿佛是一个上午,用尽了全部的体力。 邵阳摇摇头,神色很是肃穆。 “该怎么处置凌队长,少帅自有定夺。邵阳卑微,不敢妄自谈论。只是……” 邵阳犹豫着。 “你要是想去看他就看他吧,晚一点避开人再去……”章云清道。 邵阳连连点头。 “是,是!” 第一卷:与子同袍 7.生死之交 凌言与凌豪冲进凌晨的卧室的时候,凌晨手里拿着副官送过来的电报发呆。 本来慌慌张张想说话的凌言凌豪也瞬间沉默。 两人相视,一切了然。 “大哥,怎么办?” 凌言问道,声音里都是苦涩。 凌晨反复的揉搓着手里的纸,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大哥去给杜总理打电话,看他愿不愿意调停一下……或者大哥去给章帅电话……要不然我们跟直军说我们赔偿他们吧。”凌豪着急的说道。 “你说的,我何尝没有想过。可是,东北已经通电了,章帅是要做样子给直军的老胡看的,杜总理去说怕是适得其反;章帅直接通电,根本就不考虑我们我给他打电话也没用啊……我们刚刚打了老胡的亲信,老胡巴不得凌寒死呢……” 凌晨攥紧了手里的纸,手又重重的捶在桌子上。 凌言是第一次看到向来稳重的大哥这样失态,就是知道扬城被攻击的那个晚上,大哥都没有这样慌张失态过。 “大哥……” 凌言轻轻唤了一声。 凌晨摆了摆手:“那天情势太紧张,凌寒说的很笃定也很简练,我有些怀疑也顾不得问了,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大胆子。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称职!” 凌晨一声长叹。 “是我不对,我没有看好他。”凌言很是心痛。 那一纸通令,是凌寒的项上人头。那是他们青春正盛的三弟。 “他太傻了,他干嘛回去找死啊……”凌言痛苦的揪着自己的头发。 “他是军人,他是章云清东北空军的大队长,他如果不回去,那就真是东北的叛军,更是无法收场了。从他驾机起飞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为扬城而死的准备了!” 凌晨道。 “章云清,我见过他!”凌言目光一亮。“年初的时候,我在燕京大学做经济学方面的演讲,章云清去旁听,当时,他还讨论经济形势,说想支持发展实业!他给我留下了办公室电话,我想办法求他!” 凌言想到了见到章云清的情形。章云清一身西装,俊朗英气,没有军阀的匪气,他始终谦谦有礼,文质彬彬。他说着对经济的理解,对国运的展望。彼时,凌言对他就颇有好感,身居高位而有谋国民发展之心,见识卓越,会是栋梁。只是,拘泥于派系,凌言并未再与章云清深交。 凌寒回国之计,与凌言约定,在国内,纵使是相见也做不识,凌言不向任何人询问关于他的事情。当时凌言虽然见到章云清,也知道凌寒在他军中,可他不确定章云清是否知道凌寒的真实身份,是以,也没有多问。 “现在最生气凌寒的恐怕就是章云清了。凌寒作为章云清的部下,私自出兵,章云清对东北军不好交代……”凌晨道。 “他是惜才的人……大哥,我去打电话……”凌言冲了出去。 凌言冲到书房,翻到了章云清留下的电话。彼时想到的就是他是凌寒上司,或有一日需要与他联系。却没有想到,是这样境地。 凌言急匆匆的拨通了电话,电话响起那一刻,凌言才骤然清醒,自己都没有想到要说什么。 凌言紧握着电话,却未肯挂断。电话转接至秦皇岛东北军基地,幸好侍从室给转入了空军基地。 “我是扬城沐凌言,请求跟章少帅通话!” “稍等。”副官道。 章云清听到副官的通报,略略疑惑,旋即点头,接过了电话。 “请讲。” “章少帅,我是沐凌言。舍弟鲁莽,在军中犯下不赦之罪,沐家也自知难逃干系,并无颜面向章帅求情。” 凌言神色肃穆,声音也越发的沉稳: “章少帅,彼时,在燕京大学,章少曾同凌言讲,国之发达,依靠经济,而经济强盛,最是依靠年轻一代的青年才俊,是以,一定会倍惜人才。舍弟不才,然而也曾心怀报国之志投考军校继而投效军中,是为了国之发达,不是沐家私利。凌言斗胆,请章少看在他也曾心怀热血志气为现代军事效力的辛劳,饶他一命。对直军的其他一切补偿,扬城绝无二字!” 电话的那一杜长时间的沉默。凌言紧握电话的手青筋暴起。 章云清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 “凌少所说之意,云清心中明了。春时在燕京大学,凌寒即在我左右,只是不便与凌少相见。凌寒心怀家国,效力东北军也无愧沐家,驰援扬城也没有辜负我的信任。云清会尽全力护凌寒周全。” 章云清的语气平和,可是每个字听在凌言心中若重千钧。 “谢谢章少!谢谢!” 电话挂断,凌言眼中竟有隐隐泪水闪烁。一回身,凌晨与凌豪就站在门前。 禁闭室。 窗户用厚厚的毛毡垫子遮挡了起来,透不过光,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两平米的空间,铁门,水泥地板。门口放着马桶,其余,空无一物。 凌寒坐在地上靠着墙,闭目。 眼前没有光,可是,过往的一幕幕都清晰可见。 少年的时候离开父母,登船而去;将近一个月浮槎海上,看过漫天的海上繁星,才到达陌生的美国;读书,考入军校,第一次驾驶战机…… 父亲满眼的期盼,兄弟的血脉情深,章云清的重视信任,同袍的生死与共,还有绿萝眉目流转,巧笑倩兮…… 沉迷于过往,他感受不到时间。 头有些疼有些昏沉沉的,凌寒不由自主的摸了一下额头,伤口还是有些疼,但是,也已经结痂了。 方才想起眼下的自己,刚刚发生了什么,又该怎么样。 也许,下达起航命令驰援扬城的时候,他就做好准备了。 现在,想什么,都是多想无益。 只是…… 有脚步走进。 “邵队长,我可以打开门,但是,凌队不能出来,只能委屈您了……”一个士兵的声音。 门旋即打开了。 外屋的灯光投了进来,凌寒连连眨眼,好久才适应灯光。 邵阳闪身进了禁闭室,门又再度被士兵关上。 “怎么,你犯啥错了也跑来跟我关一起?” 虽然知道邵阳是来看自己的,但是,凌寒一张口还是故意的取笑。 邵阳气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开玩笑?对了,你伤怎么样?” 邵阳关切的问。 凌寒呵呵一笑: “都什么时候了,我的伤还值得关心啊……” 凌寒是调笑的语气,听到邵阳耳中却是恐惧。 凌寒就是这样的人,从来的任性嬉笑怒骂,就是这个境地,都能拿自己开玩笑。 然而,邵阳却是没有心思陪他斗嘴: “凌寒,凌队,咱们说正经的吧。您没事儿吧,现在这怎么办?” 凌寒哼了一声: “事儿都办完了,还有什么怎么办的。还能做什么呀?你跟我这几年,怎么都不多长进点,我真是不在,还真不放心呢……” “你……”邵阳又气又急,可是,又恍悟,凌寒说的其实句句是实话。 凌寒想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现在,他们其实是无计可施。 邵阳自己无计可施,他担心凌寒所以来看他,然而此刻的凌寒命悬一线生死事大其他已无可需担心的,而生死之事,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凌寒是看得透彻,说得透彻的人。 可是,邵阳没有凌寒这样通透,他气的连连捶墙。 两个人虽然是相对而坐,其实却看不到对方。不过,凌寒还是能够想到邵阳气急败坏的样子,很是感动。 “行了,我现在没事儿,你也别多想了,听天由命吧。” 凌寒道。 “你太傻了,你……其实如果你向少帅请示,这是你家人生死的大事儿,你要去救家里人,少帅也会允许的啊。你干什么自作主张,你,你这就做得不对了。”邵阳道:“少帅,少帅给老帅打电话说是他允许你去的。不过老帅不认,坚持要通电全国说是你自作主张擅自出兵……” 凌寒不由得瞪大眼睛,虽然在如此暗的地方,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他的眼睛,仍旧闪着光,嘴角竟然也是有些笑意。 “少帅待我如此,凌寒死也无憾了!”凌寒一声长叹,“人生有如此知己,也是幸事!” “少帅对你够好,你还擅自出兵!你太辜负少帅了!他气的那样,还想维护你的!你哪里配得上说是少帅知己!”邵阳道,气哼哼的有些不以为然。 凌寒摇摇头:“我怎么会不知道,若我向少帅请求,他必然会答应我。可是,老帅不会应的,以少帅行事,他或许会自作主张允许我出兵扬城。可是,纵使如此,老帅还可以一纸通电,我还是会如此境地,同样是难活命。那时候,少帅又如何心安呢?他待我亲厚,我不能陷他不义!” 邵阳目瞪口呆:“你竟然是这样想的!也幸亏,少帅真是对你不薄,虽然生气给你那一巴掌,但是到底还是想护着你……你也是为别人想的太多了。” 邵阳连连感叹。 凌寒似乎很是畅快:“我自作主张至此地步,云清还肯保护我,我纵死也是真无憾了!” 门外,章云清神色痛楚。 门打开,凌寒与邵阳见到章云清都有些惊讶。 章云清看着凌寒,额头与眉梢的伤口已经结痂,但是,没有包扎清理,脸上血迹斑斑,分外可怜。倒是凌寒神色仍旧从容,目光清澈。 “你个混小子,胆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敢犯浑……你说,我今天要是一枪毙了你,你也不算冤的。” 章云清虽然是心痛,却忍不住的咒骂道。 “私自出兵的事情是凌寒做出来的,就算是少帅毙了凌寒,也是处置得当。凌寒做了错事,什么后果当然是的知道的。是少帅仁慈,爱惜凌寒。” 凌寒一如之前的平和。 “你tmd真是欠打,跟我耍这么些心眼儿……”章云清指着他的头道。 凌寒一声叹息: “凌寒谢谢少帅的回护与爱惜。凌寒做事素来知道分寸,这一次也一样。凌寒一命能够了结这场纷争也是值得。老帅若已经有定夺,凌寒认罚绝无二话。” 这话冠冕堂皇,却也是发自肺腑。 “我要听老帅的,把你押送奉天,你的小命就真没了。”章云清摇摇头。“你怕我救不了你会为难才不告诉我你要出兵,我要是真不管你,也太辜负你这一肚子花花肠子了……你得好好活着给我鞍前马后的效力呢。” 凌寒点点头。 “一会儿我离开之后,会调开警卫。你抢了邵阳枪走吧。回头,我会跟老帅说你越狱了。然后,我们再给直军个交代……” 章云清道。 凌寒有些惊讶。 “你先回家避一避风口,过个一两个月,你再回来……”章云清平和的说道。 “好。”凌寒应下。 章云清拍了拍爱将的肩膀: “一定小心点!” 凌寒点头。旋即,立正,敬礼。 第一卷:与子同袍 8.风波初定 听着章云清谦恭的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汇报,章林峰在电话那头破口大骂。 “对老子动心眼也是有了你的了啊,长大了翅膀硬了不服管了,你行啊你行!你有本事你就再别让我见到你的……” 虽然骂得狠,但是,父亲的每一句话还是老子教训儿子的意思,并没有急切的想怎么处置凌寒。在父亲心中,自己这个不肖子,比军中大事还费心。 章云清不由得有些好笑: “父亲,您严重了,儿子担当不起啊。虎父无犬子,父亲英武一世,儿子也只是效仿一二。父亲什么时候都是儿子的英雄,儿子哪敢不听父亲的。是儿子治军不严出了这样的事情,儿子这一两日就去奉天请罚去,您怎么处置儿子都行。” 章云清好话哄着章林峰。 “别扯这些,事儿还没了,你本事大了,说说怎么圆场吧。”章林峰冷冷哼着。 “父亲既然通电了说是凌寒自作主张出兵,他自知死罪难逃越狱也没有什么不正常。人不在我东北军,我们也给不了什么交代。何况,沐家的人隐姓埋名在我东北军任职私自调动兵力,我们东北军也是受害者。当然,是东北军的人给申军造成了损失,我们可以赔偿啊……我们受害还赔偿,申军也说不了什么的吧,这还不够仁至义尽吗? 章云清叙叙道来。 “钱呢,你出吗?”章林峰冷哼。 听到章林峰口风转变,章云清也放松了下来:“沐家出钱。” “你个混账小子!”章林峰大骂。 沐家出钱,一语道破所有的机关。没有越狱,是章云清一定要保护沐凌寒。 章林峰盘算着儿子导演的这一出戏,又是气愤又是安慰。 章云清放下电话,心略微放下。 想想此时,凌寒应该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抬眼,书案上,是那把勃朗宁手枪,枪上,还有殷殷的血迹没有擦拭去。 沐家的客厅内,看到东北军的通电,凌晨与凌言相视一笑。 事情能够这样解决,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愁云消散,屋里的气氛也轻松很多。 凌豪雀跃着,随手拿起水果盘内的苹果,大口咬着。 “东北军说三哥出逃了,那他是不是很快就会回家了,真格有好几年没有见到三哥了。” “行了,说你想你三哥我是信不过的。你从来是最怕他的,他回来没几天,你信不信你肯定挨骂。”凌言取笑道。 凌豪怒目而视。 “大哥,你看到没有,以前三哥欺负我,都是二哥帮腔的……” “凌豪,在美国时候,要没有三少爷在,二哥管得了你啊!”明杰在一边帮腔。 凌豪抓起沙发上的靠枕,就朝明杰扔了过去。 “多少年了,沐家也该团聚了。你们都这么大了也各有本事了,不知道爹他在上面看到,会不会安慰呢……” 凌晨一声长叹。 “明杰说的也对,是我不称职,没有管好弟弟们。”凌言道。 “二少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明杰想解释,又被凌言摆摆手制止。 “凌寒从小脾气就很拧,骨子里硬气的很,父亲在时候,他认准的事情父亲都扳不过来,更别说你了……那年他跟梅姨娘闹别扭,他也就个十一二岁吧,父亲气得把他扔雪地里抽鞭子,他还嘴硬呢,最后还真熬得父亲服软了。他那个性子,只能由他。” 凌晨道,目光很是苍茫。旋即又道: “凌言,你身上伤还好吗?我那日是冲动了,不该那么打你,你别怪大哥……” 凌言连连摇头:“我没怪过大哥,是我和凌寒不对,不该瞒着大哥的。我身上伤没什么事儿了,大哥别介怀。对了,章少帅应了给申军赔偿十万,大哥这里钱方便吗?” 凌言询问凌晨。 “问大姐凑两万就好。我给大姐打电话。”凌豪道,示意明俊拨打电话。 “大哥,我这里有些钱,不必找大姐借了……”凌言接口。 凌晨不由得看他。父亲虽在不在,却到底没有分家,凌言有这么大笔私房钱自己居然不知道。 凌然也反应过来:“大哥,那个,这钱是在美国股市炒股的钱,大概有五六万,这一两日,我汇到家里的户头上。这股票,其实最开始是套牢了一年多,这几个月突然涨起来涨了十来倍,委托了朋友美国代管。前些日子,看着也是涨到了高点,就立马卖掉股票了。” 凌言解释道。 凌晨笑笑:“没事儿,你别紧张,我没说你什么。你自己放着吧,我知道你是有分寸的。比不得之前大家都在扬城生活,家里基本照应得到,现在你们都在外面,都有自己的应酬生活,不必拘泥于旧例,你大哥也没那么老旧……” 凌言也是回应一笑。 凌寒回家时候正是黄昏时分。 夕阳西下,阳光暖融融的,洒下一片金黄。 院子里,凌豪与明杰拉了球网在打羽毛球;葡萄架下,凌言和明俊陪着凌晨说话;不远处,书瑶和学文两个小女孩在踢毽子,踢的不亦可乎,兴奋的时候叽叽喳喳叫着。 书瑶最先看到了凌寒,小女孩歪着头,问: “叔叔,你是找谁呀?” 凌寒一愣,旋即看到了不远处的凌晨等人。 凌豪最先反应过来,拍子一扔就跑了过来,说着就扑向了凌寒: “三哥……” 凌寒一手抱住他,拍拍他的肩膀,手中的皮箱已经倏然而落。 不远处的凌晨与凌言等人也缓步走了过来,看到凌寒,皆是欢喜中带着宽慰——虽然是大家都笃定凌寒肯定会安全回到扬城,但是,只有见到他,才会真的放心。 凌寒一身粗衣灰布长衫,掩不住的风尘仆仆,可是却依旧身姿挺拔,目光明亮。 凌言过来拍了拍凌寒的肩膀,一直笑着,又是连连的长叹。 “你总是回来了,这一番,真是……幸亏你是回来了……” “二哥担心了。”凌寒点点头,道。 “三哥,你看你,怎么这多年不回家,一回来还穿成这样……” 凌豪上下打量着凌寒这一身老旧的衣服,嘲笑道。 凌寒苦笑,却未做解释。 “回来就好……”凌言手落在凌寒的肩膀,使劲按了按他的肩膀,强掩饰内心的激动。 “我们分别倒也没有多久,倒是大哥……”凌言示意着凌寒。 凌寒正色,整了整衣服,看着凌晨。 凌晨的眼神,甚是复杂,流转着无数种情绪。 彼时出国的时候,凌寒还如凌豪一般的稚嫩,而如今,已经能够救扬城于水火,自己闯出来一片天地。 只是,眼前这个颇有主见,能力卓越的青年,可还是那个心清如水的弟弟吗? 凌寒两年前回国,远早于春天回国的凌言等人,可是,唯是他,隐姓埋名,隐瞒行踪,编造一整套故事来诓骗他,从未回家。 不同于向来文弱顺从的凌言与尚且天真稚嫩的凌豪,凌寒坚定独立,颇有主见。或者,这分别五六年,一切都不一样了。 凌晨的神色很是肃穆。 凌寒走了一两步,双膝跪地。 “大哥。” 凌寒的举动让凌言与凌豪都是一惊,本来还嘻嘻哈哈的凌豪,也瞬间收敛了笑意。 “大哥,凌寒之前任性妄为,对大哥诸事欺骗,是凌寒不对,请大哥原谅。” 凌寒低着头,说的一字一句。 凌晨冷笑: “你现在跪在这里说这几个字,不过是为了换我一句原谅,让你进家门。现在你倒是知道有我这个大哥了……我且问你一句,你好好跟我说说你这两年的所作所为,你觉得做的对吗?要真是再回到之前,你会怎么做?” 凌晨的话,说的凌厉。 “大哥,三弟好不容易回来,您别为难他……”凌言忍不住帮腔。 凌晨不客气的瞪他,凌言又连忙咽下了唇边话。 凌寒抬头看了看大哥,知道大哥的怒气,却也不惊不惧。 “我知道父亲让二哥带我们出国,是远离战火。不过,我既然自作主张读军校,也当然是觉得自己选择是正确的。两年前,我受章云清邀请去东北建立空军,我们也做到了真的打造了一支能够战斗的飞行大队。这一切,我都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我知道,我的选择大哥不会同意,所以我一直在隐瞒大哥。大哥问我,要是回到之前,我会怎么做,我还是会做和现在一样的选择。不过这些年,我始终都记挂着扬城,记挂着大哥,凌寒没有做任何有辱扬城沐家威严,有损扬城的事情。要论对错,凌寒知道欺骗大哥是不对的,大哥怎么样处置凌寒,凌寒都无怨言。” 凌寒仰头看凌晨,眼中都是诚挚。 “你现在是扬城的功臣,冒死救扬城,我能怎么处置你……你现在可是扬城人中交口称赞的大英雄。”凌豪道,又冷冷一笑:“只是,我都有点不敢认,这是当年那个倚着我叫大哥的三弟吗?还是那个听话懂事的弟弟吗?你们几个,一句实话都没有……你们在国外,我看不到你们,你们怎么说我只能怎么信,你们也是对得起我的信任。” “大哥……”凌言轻声唤了一句。 “大哥,当年是凌寒自作主张,是凌寒的错。今天我既然回家,是认定我还是大哥的弟弟。凌寒认错,以后再也不敢欺骗大哥了。” 凌寒道。 “起来吧,我愿你是记得今天的话……”凌晨道。 凌寒连连点头,长吁一口气,颇有一种过关的感觉。 凌言也是欣慰的点点头。 “大哥偏心,三哥是始作俑者,结果……”凌豪看已经是风雨已过,打趣道。 凌言用手肘戳了一下凌豪,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旁边,凌寒热络的跟第一次见面的小侄女聊天,又分别跟明俊等人见礼。 六年光阴,沐家兄弟第一次团聚了。 只是,彼时父亲还在,而今,已经是黄土陇中了。 第一卷:与子同袍 9.屠夫局长(1) 9月12日,是总理杜祥和的生日。总理府的人提出,趁给总理庆生的日子,调停宋书、扬城与奉军的事情,凌晨本也打算北上给杜总理祝寿,是以,也随即表示同意。凌寒是局中人,自然也随凌晨北上。Daisy的父亲苏浩回北平述职,daisy已经先自上海回北平,请凌言到北平与父亲一见。凌言也即向经济处请假,与凌晨等人一同北上。倒是凌豪已经开学,早他们去了上海学校。 9月10日,凌晨携几位弟弟到京。 凌晨的祖辈即曾为京官,是以,沐家在北平东城有一座四合院的老宅子。虽然及至父亲沐仲就开始长期生活在扬城,但是,来京述职等也不间断来住,所以,宅子雇着一户老家人在住,日常帮着打扫。这次,凌晨等人也住在老宅。四合院的宅子,老槐树遮住了整个院子,瑟瑟秋风里,别有一番古老的雅致。 “大爷,没想到这次二爷和三爷也来了,平日里那几间屋子也没怎么收拾,怕是被褥也不全乎,您先在前头歇歇脚,我和老婆子把东西侧间都收拾了……” 老家人刘全忙活着。 “刘叔不急的,让他俩跟着你一起拾掇拾掇吧。”凌晨道。 “那个,那个,我儿子呢在京里头给人家茶馆当小二,平日里也回家来住,住着东厢房呢,这也没来得及跟大爷请示,我们这就收拾了……” 刘全解释着,这个敦厚的老实人,一脸的愧疚。 因为沐家平时来的太少,这几年来京也就凌晨与明俊过来,所以,常收拾的也就正房和两边耳房,来住的一般是凌晨与明俊。三进的院子,最后头都荒芜了做了仓房。之前,凌晨跟刘全夫妻说让他们不要住门房住到东间卧室去,刘全夫妻怎么都不肯说坏了规矩,儿子来了倒是儿子去住,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那别麻烦了,我们左右也不过住几天。干脆我跟二哥住一屋吧,是不是后头后罩房空房里还有床,搬过来一张就行。”凌寒道。 刘全面有愧色:“这个,这个怎么能够委屈三爷……” “没事儿的。你们赶紧着收拾去吧……”明俊吩咐道。 几个人站在院子里,环顾着四周。一阵风起,槐树落叶萧萧而下,落了一身。 “我上次来还是十来岁时候吧,我记得还跟二哥去爬树来……”凌寒指着大槐树笑道。 “你干的这混事儿还记得呢……”凌晨笑道。 凌寒点点头,回忆的有滋有味: “我当然记得。我自己爬上去的,二哥还不敢爬树,就在底下看着。结果,爹从外头回来了,我跟二哥说我躲着等爹走了再下来。那会儿夏天,枝繁叶茂的,我本来藏得好好的,结果爹一进来,咳嗽了一嗓子,就把二哥给吓得直哆嗦,话都说利落了,就把我暴露了……然后我只好麻溜的爬下来了。” 凌言有些哭笑不得。 “你还说,你调皮我跟着你一起被打了一顿……” 凌晨用手指了指凌寒的脑袋,对明俊道:“看到没有,三爷现在还想着当时藏好了就好, 就没想不该上去。从小到大,就你挨得打最不冤枉……” 凌寒皱眉: “大哥学得跟爹一样,时不时的总是有道理教训我们。我都在想,要不要跟大哥也像父亲在时候那样提着小心,处处谨慎,免得是一个不愉快,招来一顿捶楚。” 凌晨站定了,略略思索: “父亲在世时,总觉得父亲规矩多,管我们管的太狠,要求的太严太高。可是,就是他不在了,我才知道,父亲当年在有多难。父亲在世时候,我们怎么样都是有个依靠,再难也是他撑着的。我们怕父亲,可是,就是惹他生气不过一顿打骂就过去了,可是,现在,才是真怕,怕错了就没有退路了。而这个不错的标准,比父亲的要求还高……父亲在世时候,你犯了错,可以躲着,躲在这树上父亲看不到,可是现在,真是稍有差池,你躲不过老天的。” 凌晨看着凌寒,分外的严肃。 良久,凌寒点点头。 不过是三十几岁的大哥,两鬓已经有白发,这些年,他真是日日的焦灼,日日的操心。 自己在东北军,虽然也是辛苦,但是,训练练兵,也都是技术上的问题,章云清给了他最充分的信任,他从不需要勾心斗角。不过,凌寒也知道,这风雨如磐的天下,林立纷争的乱世里,扬城军立足到现在是多么的不容易。军力,财力,还有不停地周旋,长袖善舞。 “大哥说的是,凌寒明白,不会有什么侥幸的。凌寒也不是那个十来岁的莽撞孩子了。” 凌寒道。 “你虽然不是孩子,也不是不莽撞。真是要见了宋书他们,不知道有什么话说。章帅的恼怒更是可想而知,你要知道分寸……”凌晨道。 凌寒点头:“我明白。大哥放心。” 次日,苏之颖约凌言一同去陶然亭参加一个诗会。新诗运动蓬勃发展,北平的许多青年学者常举办各种诗会活动。苏之颖毕业于哈佛文学系,早年曾在英法生活,在剑桥就读,是以,对于新诗颇见地,也被诸多学者推崇。 想来凌寒明杰也无事,是以,几个人决定同去。 诗会已经开始。凌言到时,正好事苏之颖在发言。 一圈围坐在凉亭长椅上的诸人,多是学者、老师与学生模样,都在看着站在中间的苏之颖。 苏之颖长相娇俏甜美,谈吐文雅风趣,待人彬彬有礼,一看即知是富贵家庭教养极好的女生,颇受大家欢迎。她一身米白色的洋装,素雅而又不呆板。 “华兹华斯的水仙花是独立的,独立来自于自我欣赏,是我观我的视角,这不是自怜,而是自我认可的自我价值,这于世人,是最重要的。” 苏之颖似乎在讲华兹华斯。 她的观点得到了众人的迎合,响起一片掌声。 此后,又有一名戴眼镜的男士上台讲解桂冠诗人的渊源,苏之颖便走了下来,到草地上与凌言诸人说话。 “daisy,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凌言先对女友道歉。 苏之颖摇头,甜甜一笑:“我也刚到,并不很久。明杰你好,凌寒,好久不见了……” 苏之颖热络的跟凌寒几个打招呼。 凌寒也报之以礼貌的一笑。 “见到你们就好,前几日,我是担忧极了,幸好你们都好。”苏之颖上下打量着凌言,道。 “我不会有事儿的。让你担心了……”凌言略微有些愧疚。 “这几日,我常是回忆在哈佛那些年头,那时候总觉得日子悠长的一眼看不到头,常常想我这故里是怎么样,现在,才是真觉得日子太过漫长的,担心焦虑的一夜一日的看不到边。也不过几日,真如隔年……”苏之颖道,双手交叉,似乎回忆起来,也觉得惊恐万分。 凌言一声叹息: “daisy,对不起……” “这里,这里……”突然一阵嘈杂,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队警察,瞬间就持枪围住了凉亭。 “怎么回事儿?” 人群中有一个长袍的先生模样的人率先站出来了,诘问警察。 “我们接到举报,说这里有人在集-会,宣传革命党。搜,看看他们谁有带着违禁的书……” 一个头头模样的人挥手就下令。 “你们凭什么随便搜查大家?”长袍的先生诘问。 “就先从他搜起……”警察一挥手,立马又有两个人站出来,要去按住那个人。 “你们要干什么……” 立即,他旁边有人就护住了他,制止警察动手。 “谁敢拦着,立马当革命党抓走!”带头的警察大喝。 “你们这太目无法纪目无王法了!”长袍的先生怒斥。然而,立即有人过来搜身,他旁边的人也被警察强拉着了。 “不要碰我,不许碰我……”长袍的先生挣扎着,然而,徒劳无功。 长袍的先生被搜出来几本书,却是中文系的课本,并没有所谓的革命党人的书。 长袍先生被放开,狠狠的瞪着警察。 “都搜,都给我搜一遍……”警察下令:“闹得最凶的未必是正主儿,跑不了你们的……” 警察凶狠狠的开始搜查。 “不行……你别碰我……”一个女学生被吓得大叫。 然而,警察却趁机去拉她。 “苏娜……”一个穿旗袍的戴眼镜的女士伸手护住她。 “徐先生……”女学生赶紧靠在了女士的身后,俨然,这个女士是老师。 “你们不能这样……”徐姓的女士站在警察的身前:“我们是北平的普通教书先生和学生,报社的记者编辑,我们都是有正当职业,做事正当的人,你们不能够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搜查我们。你们是警察,是保护民众的,可是,你们这样的做法,只是会让人人自危。” “搜查革命党就是为了保护大家。女先生,还是请你让一让,或者,你先接受搜查吧……” 那个带头的警察走进女先生,恐吓道,说着就向女先生伸手。 未及他伸手,刚刚长袍的男士一把推开了带头的警察。 警察大怒,手中的警棍就朝那个男士打了过去。 学生来推搡警察护住先生,警察开始殴打学生,瞬间乱成一团。 第一卷:与子同袍 10.屠夫局长(2) “走……” 凌寒提示学生,一边说着一边上前一把夺过了带头警察手中的警棍,三下两下将他打倒,栖身将他按倒在地上。这个警察大惊之下,刚刚要掏枪,凌寒一伸手,就夺过来了他手里头的枪: “让你的手下住手。” 几个警察大惊之下,也纷纷停手。 “你是什么人,敢,打我……” “无凭无据的当街抓人,我是第一次见到传闻中卢屠夫的北平警察局的风格。这里几十号人,没人眼瞎,你看到了一本革命党人的书吗?没有。有的就是你们警察当街殴打学生老师,瞪大眼睛去看看明天的报纸吧,到时候,你看看卢屠夫是褒奖你们,还是罢免你们。”凌寒道。 卢屠夫是坊间对北平警察局局长卢四海的称呼。因为他手杜极其毒辣残忍,是以,人们称之为屠夫局长。他们警察以抓捕革命党为名大肆抓捕学生,屈打成招,到底是不是真的革命党,很多都成疑。然而,每一个屈打成招的案子,都是他们的功勋。 对于此,无论是凌寒还是学生,都是明白的。 然而,此时凌寒当着警察的面这么说,学生们也都忍俊不禁。 似乎是被提醒,其中的一个女生想起来带着的摄像机,开始连连照相。曝光的闪光与声音,让凌寒皱眉。 “不要拍,不要拍……”带头的警察却先叫嚷起来了。 “把底片取出来,给我。”凌寒道。 那个拍照的女生有些愣愣的,犹豫着。想了想,还是掏出来胶卷,交给了凌寒。 凌寒点头示意,旋即看着带头的警察: “底片在我这里,咱们做个交易吧,今天的事儿,就当没发生过。这位记者女生不会写,你们也停止今天的搜捕吧,怎么样?” 带头的警察 犹豫着。 凌寒手指一动,枪在手里一转,威胁着他。 警察连连点头。 “好。” 凌寒示意着学生纷纷离开。 “三弟……”凌言轻唤了一句。 凌寒朝凌言笑笑,示意无妨。 凌言护着苏之颖与老师学生们纷纷离开。 看他们走远了,凌寒指着带头的警察走到公园的一个墙角。他不发一言,猛地窜上墙头。 墙内,几个警察吵吵着,要怎么翻过去,又商量着去找出门去追。 像是玩追逐游戏,一阵狂奔之后,在那位徐姓的女老师的指引下,几个人躲进了一家书店,苏之颖和凌言几个人到还是镇定,倒是几位学生仍旧很紧张,惊魂未定的样子。 “这里是安全的,同学们歇歇,他们应该不会跟过来的。” 女老师道。 几个人纷纷的坐在椅子上,靠在书架上。 店员似乎是和女老师很熟识,听她介绍了几句情况也没有很慌乱。 刚才人比较多,为了不引人注目,在一个道口分开了两组。凌言与苏之颖与这位女老师和记者等人一起,明杰被安排带那剩下的人离开。 “我叫徐颖珊,是京华师大的老师,谢谢先生与您的朋友的相助。” 徐颖珊对凌言道。徐颖珊穿着暗红格子的旗袍,披肩长发用一个夹子束着,因为一路的奔跑有些凌乱,但是,她说话仍旧是徐徐的,很是大气。 凌言报之一笑:“徐先生客气了。” “还有那位先生,他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徐颖珊问道。 “应该没事儿的,放心吧。”凌言道。 凌言知道,以凌寒的本事对付那几个酒囊饭袋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刚才那位先生很是飒爽英姿啊!”女记者赞许的说道,又略有遗憾:“我的胶卷里,记录了刚才的一幕。警察欺压学生,勇士奋起反抗!” “还是别了……咱们还都在北平,若是这样的报道出去了,恐怕以后都麻烦。”凌言说的温和。 非是怕那几个警察的报复,以他们的身份,单为这点事儿,北平的警察不一定敢对他怎么样,但是,之前的祸事还没了结,要是他们再闯祸上新闻,这次没有立功可以将功折罪,怕是大哥要不饶了。 女记者连连点头:“我明白的!” “没有想到警察这么可恶,居然敢大庭广众之下要抓捕无辜的学生,就没人管他们吗?他们这样的执法本身就是非法的。” 苏之颖气愤的说道。 “如果真的被抓走了,会被严刑拷打,很多人就被屈打成招了。因为这样,很多家长都会出一大笔钱把学生保出来,这都是警察局的生财之道了。那些家里没钱的,可能就被定成革命党,开除,判监禁了……”徐颖珊道,很是心痛。 “it’s too crazy! ”苏之颖瞪大眼睛。 常年生活在国外,表达情绪时候,英语就不自主的蹦出来了。 “这就是我们的祖国,风雨如磐,阴霾遮天蔽日。我们的学生,我们的国民,就在夹缝中艰难求生……”徐颖珊一声长叹。 “很感激你们了,如果是我没有保护好我的学生,我会遗憾终生的……可是,我们只是一个诗会啊……” 徐颖珊说的很是心痛。 苏之颖紧皱眉头,一脸的不解。 “警察局这么乱来,就没有别人管吗?北平市长,监察院,这是北平啊,就没有人管吗?” “如果有人管,海晏清平,何至于此……”徐颖珊道。 苏之颖皱着眉,她面对的事情,超出了她的理解。 凌言这半年就职于上海,早就明白了这个官僚体系的种种。不过,他并不愿意女朋友多考虑这些。 “daisy,你要是不很累,我送你回家。”凌言看向女友,道。 苏之颖略微楞了一下,旋即点头:“好。” 凌言被苏浩留在家吃饭,下午才回家。 他回到家的时候,凌寒与明杰都回来了。倒是凌晨带明俊去拜访朋友没有在家。 凌寒与明杰就院子里坐着,石桌上放了栗子、干果和茶水。两个人一边剥栗子,就这茶水,吃的不亦乐乎。 “二哥,北平的糖炒栗子还真的不错哎,你尝尝……” 明杰把手里的栗子给了凌言。 凌言笑着接了过来。 “你没遇到麻烦吧。”凌言问道,坐在了凌寒的对面。 凌寒愣了一愣,摇摇头:“没啥事儿,你们走了我就翻墙跳出来了,对付这几个废物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边说着,凌寒一个栗子入口。 “没有想到北平这地界这么混乱,警察这么胡乱抓人,不激起民愤才怪呢……”明杰道。 “今天还真是吓住daisy了。本来苏外长要求履职驻外,daisy不想走的,现在也有点不想在北平了……”凌言道。 “daisy一个在国外长大的小公主,理解不了现在北平的黑暗,去国外也好。二哥怎么想?”凌寒道。 凌寒素来是话不多,但是,却是格外的凌厉。 “我不走,难得我们一家人团聚。”凌言回答的丝毫不犹豫。 凌寒抬眼看凌言。 凌言的眼中始终有温和的暖意。 虽然被凌寒看的有点不自在,凌言也只是一笑: “怎么了?” “没事儿,二哥是替我们想太多了。其实,小弟都十八了,也是大人了,谁都能照顾自己的。二哥出国也好。二哥做学术做的好,出去做老师做研究都挺好,没必要跟这些政棍混一起,搞不好沾一身泥。” 凌寒道。凌寒素来的说话不客气。 “当年走是迫不得已,既然我们都有能力在这里生活,生活在我们自己的国家里,怎么也不会再轻易说离开了。更何况,还有你们……”凌言道,一边说着,剥了一个栗子:“吃了六年的西餐,也没有一样比这家里的饭菜好吃的。等等,凌寒,你说什么也不一定在一起,你还回奉军?” 凌言问道。 凌寒一愣。 在他心里,似乎还是默认,自己很快就会回到秦皇岛基地,驾驶飞机翱翔天空。然而,一旦被凌言追问起来,他又旋即清醒,空军基地其实距离自己很远很远了。他旋即摇头:“没有啊,随口一说。本来大哥在扬城,大姐和二哥在上海,就没在一起嘛……” “那苏小姐怎么办?”明杰追问。 凌言一时哑然。 和Daisy在一起的所有记忆都是愉悦的。Daisy是副外长苏浩唯一的女儿,自幼被重视,修养教育都很好。Daisy娇俏漂亮,说话声音都是甜甜的,性格也是极好的,两个人在一起时候四年多,都没有红过脸。在哈佛时候,他们一起漫步校园的每个角落,一起在图书馆温书,彼时的记忆,都格外的温柔。 “其实,在美国时候就知道,一回来肯定是天差地别的,就像两个世界。这半年的感受,真是太复杂了……不过,咱们家是这里的,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人,回来也没啥可说。”明杰道。 凌言点点头。 “对了,明天去见杜总理,应该也会见到宋书和章帅,你跟大哥要商议好,该怎么说。”凌言叮嘱。 凌寒点点头: “二哥你放心吧。大哥也早警示我了,我会小心的。” 凌言无奈的笑笑。 自凌寒回来,凌晨对凌寒多少有些冷落。大抵还是生气凌寒这么多年的欺骗,好在凌寒是知道高低,一直小心谨慎着,陪着笑,也并没有什么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