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 楔子(剧情相关必看)   他醒来的时候,正是柳絮漫天的季节,白茫茫如雪英缤纷。   睁开眼,依旧是无穷无尽的黑暗,手指触到柔软的纱布,惶急得手足无措。   “别动!”细软滑腻的手阻止了他撕扯的动作:“大夫说要三月才能拆。”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听到扑哧一声轻笑,面上一烫,不禁自嘲:堂堂荆平门的大弟子,也怕变成瞎子,竟然在女子面前惊慌得像个傻瓜。   “今天玉兰花开,可想品品花香?”她莺声婉啭掩映春色无限,他的心情也随之明媚。   她在婉转地提醒他,即使没有了眼睛,还可依赖其他感官吧。仿佛春风和煦抚过心田,他支起身,微微一笑,下颌线条英朗而柔和,抬起右手:“你带我过去可好?”   隔袖感受到她手臂的温度,依旧令他心头一荡。深吸一口气,幽香沁入心脾,同样来自于她。他忽然觉得,哪怕永远失明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六岁上山习武,刀光剑影、风雨雷电,他甚至忘记了生活还可以平静如水。   “你叫什么名字?”他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她抿唇而笑:“你猜猜!”温柔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促狭的可爱。   “玉兰吧,我就叫你玉兰。”他挑了挑眉。   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调皮地岔开了话题。直到无意中听到大夫唤她取药,他才知道她名叫雅鸢,姓什么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说。   他想象着她眨着眼睛偷笑的模样,怎舍得勉强,也就随着别人叫她雅鸢。无姓无氏,听着莫名地亲切,她仿佛很喜欢,他更喜欢。   每日嗅着草木芳香自然清醒,遥遥听着她叮叮当当在厨房忙碌。柔弱无骨的细长手指轻巧地换好纱布,笑语盈盈与他聊天、喝茶,他从来不知道,人生还可以这样平凡而幸福。   独自倚在窗前,他亦会想起过去十五年的点点滴滴,严厉的师父、刻苦的师兄弟,还有那个美若天仙的师妹,恍若隔世。他亦会感慨悲怀,黯然伤神,但轻快的脚步总会及时响起,她软语温存犹如天籁:“别急,再几日就会好了。”   她却不知道,他宁可一直一直看不见,留得她在身边。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终于一字一句羞涩地问:“你可订了亲?”   她愣了一愣,良久无言。他心一沉,仿佛被无数利箭穿透,前所未有痛得刺骨,却听她慢慢道:“若没有,你待如何?”   世间莫有比之最美的七个字!   他不顾双眼伤势,执意带她回屈灵山见过师门上下。众人皆以为他身死他乡,明艳绝伦的师妹甚至披上一身素缟,他却牵着她的手穿过山间的桃花林。   青梅竹马的师妹哭得昏厥过去,他在师父门前跪了三天三夜,却听到她失踪的消息。   绣着两朵并蒂玉兰的手帕静静搭在掌心,残留着她的幽幽香气。师妹望着他铁青变形的脸,颤抖如风中的残烛:“我过来时她已不见了,不是我……”   不眠不休七个夜晚,她仿佛从世间蒸发了。倘能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亦在所不惜。   雅鸢,雅鸢,我愿抛下全世界与你厮守,你可听见?    梦中谣 第一章 余音绕梁(一)   陆湘谣一觉醒来,只觉头痛欲裂,恨不能一头撞在墙上落个清静。   依稀记得披麻戴孝的继母骂她是扫把星,仿佛父亲被闯进家门的盗贼下毒全是她的过错。家丁只认得夫人,哪管一个不得宠的小姐,她还未申辩一句,就被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拖出了院子,甚至来不及看父亲一眼。   她可以不要一分钱,却不能丢下唯一的亲人不管。不吃不喝敲了三天三夜的门,却只换得发烧晕倒不省人事,莫名其妙躺在了这里。   继母不可能管她死活,那她现在何处?念及此处,湘谣振作精神四下张望,却只见雪白的墙壁、陈旧的黄木桌椅,依稀是城北的迎往客栈。   “姑娘,醒了吗?请问怎么称呼?”男子的声音随着叩门声清晰地传来。   湘谣本想置之不理,转念一想,若非救命恩人,焉能掐算得如此准确。“我叫陆湘谣,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问恩人高姓大名?”明知对方看不见,她还是忍不住理了理零乱的发鬓。   男子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失望:“陆姑娘,在下楚未祈。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   楚未祈?何许人也?湘谣迅速在脑中梳理一遍,从来不认得一个姓楚的男人。看看身上衣冠整齐,她索性拉开门,盈盈施了一礼:“多谢楚公子出手相救。”   目光斜瞟,不由微微一怔。楚未祈脸庞方正有坚毅之色,眼睛明亮灼灼如星,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更显刚强果敢。长身玉立,风度翩翩,英武俊朗。   听她开口,楚未祈亦有片刻失神,凝视她许久方道:“陆姑娘多礼了。”   人家救了自己,总不好意思隐瞒身份,何况她还想知道父亲的情况。湘谣笑靥如花请他入座,寒暄几句便打听起了家里的事。   谁知楚未祈竟一无所知,不好意思地回答:“我只见姑娘敲门无人应答,不久晕倒在地。唯恐姑娘身子单薄有个好歹,故而出手相助,令尊和贵府相关事宜实在不曾了解。”   湘琳不置可否,人哪能没有一点好奇心,一个女子好端端昏过去,于情于理都会问上几句。难道父亲出了什么好歹,他怕自己受不了打击不敢多言?湘谣心中大急,连珠炮进攻:“公子有话但说无妨。家父病危我心急如焚,还请公子体谅。”   楚未祈更是尴尬,支支吾吾半晌方道:“实不相瞒,在下荆平门弟子,向不过问世俗之事,不曾打探姑娘家事,还请见谅!”   湘谣目光转动,正正落上他腰间佩着的宝剑,知道他所言不假。江湖凶险规矩也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向来不多问一句。她不禁大失所望,忆及父亲泪盈于睫:“这可怎么办?父亲性命危在旦夕,继母不让我进门,这可怎么是好?”   楚未祈本不想多事,待听得她抽抽噎噎诉说担忧之情,鬼使神差头脑一热:“姑娘莫急,我自有办法护送姑娘进府面见令尊。”    梦中谣 第二章 余音绕梁(二)   满脸泪痕的湘谣扑在陆可床前,望着面色僵硬惨白的陆可,欲语泪先流。   继母和其他人都被楚未祈使计拖住了,她好不容易见到父亲,本想说上几句心里话。谁知眼泪止不住滚滚而落,半个多时辰都未能开口说上一句。   “就算眼睛哭瞎了,你父亲一样不知道,”冷冷端坐一旁的木神医忍不住开口。他是陆家特地请来专职照料的大夫,对陆可病情了若指掌。   湘谣微微一怔,哀哀叹道:“我又能如何!”   木神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悠悠道:“若想救他,其实并非没有法子。”   楚未祈立在屋后,听着陆湘谣继母气急败坏挨个逼问丫鬟小厮,无奈摇摇头,唇边浮起一丝笑意。他不过顺手把她的首饰盒子挪了个地方,陆家上下便鸡飞狗跳惶惶不可终日,连陆湘谣趁机溜进陆可房间亦全无所知。   他身负师门重任在江湖上行走,却无端端管起陆家的闲事来。若让江湖人知道堂堂荆平门未来掌门竟挪动妇人私奁,岂非让人笑掉了大牙?但只要听到陆湘谣哀婉娇柔的声音,他无论如何狠不下心肠拒绝,哪怕所求再荒诞无理。   日落西沉,楚未祈犹豫了一下,抬手正要敲,陆可的房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陆湘谣双眼红肿,含着眼泪点点头,轻声道:“多谢楚大侠相助。”   楚未祈本想顺便向她辞行,见此情景倒不好开口了,只从小路带她出门。他脚步如风,湘谣一路跌跌撞撞,脑中不断回响着木神医方才的话。   “楚大侠,你曾说自己是荆平门门下,对么?”她怯生生拉了拉他的衣袖。   楚未祈眉头微耸,英气十足:“是又如何?”   湘谣被他双目一照,心里更是发憷,声音越来越小:“没什么,你是我的恩人,随便……随便问问。”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犹如落入兽网的小鹿。   楚未祈不禁失笑,一句话就吓成这副样子,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年轻姑娘。想来她不过好奇罢了,还能有什么陷阱不成?果真是自己多虑了。   荆平门与吴华门、成余门并称江湖三大门派,名满天下。他身为荆平门下最杰出的弟子,成名已久,更不想刻意隐瞒身份来历,点点头:“不错,莫非你听说过我的师门?”   “好像吧……”湘谣垂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支支吾吾。   她本是心虚,落在他眼里,倒像是为孤陋寡闻而惭愧。鼎鼎大名的荆平门,在她口中竟落得一句好像听说过。他叹了一口气,现在的年轻姑娘实在毫无见识。   其实湘谣并非江湖中人,更不会法术,丝毫不觉得半点羞惭。她之所以鬼鬼祟祟,全因木神医的一句话:“要想解你父亲所中剧毒,唯有荆平门至宝天山雪珠。”   既然他是荆平门下弟子,为人又侠肝义胆,会不会愿意救自己的父亲呢?可珍贵如至宝,焉能随意拿来救治一个不相干的人?湘谣唯唯跟在楚未祈身后,转着自己的念头。    梦中谣 第三章 余音绕梁(三)   新桐茶馆人声鼎沸,楚未祈心不在焉用右手两个手指滴溜溜转着黑陶茶杯,余光扫到陆湘谣惊诧的眼神,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带着这么个年轻姑娘在江湖行走,不知是帮她还是害她。此次他下山,不过半日便被各路人马盯上,虽未敢轻举妄动,却时时虎视眈眈。他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个丝毫不懂武功法术的陆湘谣,可谓险象环生。   主意既定,他浅酌一口放下茶杯:“姑娘心愿既了,楚某也该告辞了。实不相瞒,楚某身负师门重任,不宜耽搁。这里有五百两银子,姑娘若不嫌弃便拿去置办一处小生意以为终身之计。在下先行一步,后会有期!”   短短几句话既说明了自己的不便又为湘谣做好了打算,令她推辞也不是,接受也不是,一时竟怔在当场。她满心打算如何将天山雪珠弄到手,不料他已毅然决然打算与她分道扬镳,根本没给她行动的机会。   “不……不行!”湘谣急得叫起来:“你怎么能丢下我!”   楚未祈剑眉一耸,面容冷峻目光锐利,她忙忙改口解释:“我还没报答你呢!”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随着她开口说话,他的神态自然而然一松,变得温和有礼:“来日方长,他人或者你我还有见面的机会。”   任她再不懂事也听得出敷衍之言,急得四面打旋,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楚未祈唯恐听到她的声音心软,提了剑便要走。湘谣心一横张臂拦在他面前:“等等,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再走不迟。”   楚未祈挑了挑眉:“说罢。”   情急无奈之举,哪里真有问题,她大脑飞速运转,脱口而出:“你为什么救我?”听上去实在太不知好歹,话一出口她便已后悔,可惜来不及补救。   楚未祈波澜不惊的面色却突然变得苍白衰败,湘谣吃惊地望着他,惶恐不安结结巴巴补充:“我随口说的,你随便听听,快……快走吧。”   他微一凝步,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神色,反身在她面前坐下,冷如黑冰的眸子凝视着她:“楚某倒想问姑娘一个问题。”   湘谣被他来来回回的变化弄得目瞪口呆,愣愣点头,只听他语音微颤,几乎很是激动:“姑娘家中可有姐妹?可有一位闺名唤作雅鸢?”   陆湘谣声音与雅鸢实在太过相似,令他初闻之下忘乎所以,不管不顾将她从陆家大门口径直抱回客栈。后来得知她并非他心心念念四海八荒寻觅之人,感情瞬间淡漠了九成以上。可他左思右想,若非血脉相连,世间绝难有声色如此类似之人。   “父亲女儿不少,但我见过的不多。”湘谣下意识觉得这问题很重要,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脸色,大费唇舌将陆可风流成性、四处娶妾生子的不光彩事解释了一番。   楚未祈认真听着,嘴角不自觉衔了一缕笑意,颔首道:“这便是了,我问她可有高堂父母,她却避而不答。难怪,难怪!”   湘谣听不懂他说些什么,一边胡乱跟着点头,一边思绪飞转不让他丢下自己。忽然一人朗声长笑,声若洪钟:“楚公子,别来无恙!”    梦中谣 第四章 将错就错(一)   循声望去,三个男子白衣飘飘,成品字形立在新桐茶馆门边,向楚未祈拱手微笑。为首一人面容俊雅、长身玉立,举手投足间颇有读书人的儒雅风貌。三人背上各背了一把黑黝黝的长刀,从左肩直挎到右腿脚踝,森森泛着冷光。   湘谣不自觉缩了缩身子,仿佛感受到刀身的寒气一般。楚未祈面色一沉,抢上几步,将她挡在身后,亦拱拱手:“原来是微风、疾风、劲风三位郎君,近来可好?楚某许久不见贵派掌门清风郎君,实在想念的紧!”   表面是寻常寒暄,被称为风郎君的三人却面色大变。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骂道:“你这小子偷袭暗算,还有脸提掌门?今日我们便要为掌门报那一剑之仇!”片刻间由一个清秀的读书公子变作了江湖粗豪汉子,毫无客气之意。   湘谣听着直皱眉,来者不善,听他们的口气是来找楚未祈寻仇的。她对江湖事一无所知,名动江湖的金陵风门三大弟子就在眼前,竟无惧色。   楚未祈并未开口反驳,微风郎君接口道:“我这位劲风师弟性子直爽,楚公子勿怪。楚公子虚怀若谷、一言九鼎,江湖中人无不佩服。在下依稀记得,三年前八月十五大明庄英雄宴上楚公子曾云:若有人能在剑术上胜过你,便愿意为他做一件事,无论艰难困苦在所不惜。时隔多年,不知是否作数?”   三年前荆平门、吴华门、成余门共贺中秋,楚未祈被师兄弟们灌多了酒,迷迷糊糊间许下了这一句令他悔恨终生的誓言。虽然三大门派严令禁止,仍不知被谁传到了江湖上,引得各路人马蠢蠢欲动。   楚未祈虽然后悔,却说一不二,粗声回答:“不错,楚某曾作此誓。”   微风郎君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低低笑了一声:“那就请楚公子接招。”   方才插话的劲风郎君似乎早在等他发话,抬手拔出背上长刀,凌空一挥,四下飞沙走石,真如风起云涌一般。风声呼呼,直击楚未祈周身要穴。   风门讲究借引天地风力成自身之力,刹那间风雷滚滚,如刀如割,凌厉无比。楚未祈一把将陆湘谣推到角落,右手捏了个诀,并不拔剑,运起周身气息,衣袖鼓荡成网,竟以一己肉身对抗。   僵持了不到一炷香时间,风力戛然而止。劲风郎君大喝一声,嘴角渗出丝丝鲜血,已然败下阵来。微风郎君面色一变,做了个手势,亦拔下长刀:“楚公子功力深厚名不虚传,就让在下领教一二。”   同是借风使力,他的力道却非十分强劲,绵绵柔柔似三月春风拂面。风门法术分为九层,从飓风入门,暴风、狂风渐入佳境,最高则是和风、微风、清风三级。微风郎君是清风座下第一大弟子,功力深厚非比寻常。   楚未祈浑不在意,笑容平和,衣袖鼓起的风亦渐渐平息,垂手斜睨着微风,似全然感受不到他的风力一般。   微风郎君看似轻描淡写不费力道,其实使的全是暗力,可催伤对手全部心脉。见楚未祈浑如无事的样子,暗暗心惊,不由又加了几分功力。   楚未祈目光一抬,恰对上微风的眸子,低喝一声,微风便如断线的纸鸢一般,直直向后飞了出去。    梦中谣 第五章 将错就错(二)   两人手忙脚乱扶起微风郎君,见他面如金纸,竟已昏了过去。劲风郎君已领教过楚未祈的功力,疾风却是大吃一惊,却不敢轻举妄动,恨恨盯着他。   楚未祈不以为意,拱手道:“承让。”方才一战微风郎君使了十成力,他却只以五成相抗,并不算过分。   不过三招,同行三人便有两人伤在楚未祈手中,疾风郎君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一撩袖子便要拔刀,却被劲风拉住,闷闷说:“师兄,咱们已经败了。”   疾风郎君呸地一口吐在地上,恨铁不成钢斥劲风道:“若不是这厮诡计暗算,师兄怎会折在他手里?”他向来佩服微风的修为,断不相信他竟会如此轻易败了。   湘谣听得直皱眉,方才的情形就算她这个外行人也看得明白,忍不住插口:“好不知羞,明明是你师兄技不如人,怎地诬陷起旁人来?”   劲风本就为师兄的话感到羞愧,听得湘谣出言反驳,护短之心大起:“你个小丫头懂什么?莫非也想领教老子的劲风刀?”   湘谣立刻短了几寸,口上仍不服输:“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大男人欺侮女子,算什么本事!”悄悄往楚未祈身后缩了缩,做了个鬼脸。   楚未祈生性稳重,不喜她这般活泼的性格,皱一皱眉道:“这位姑娘并非江湖中人,言语之间多有得罪,还请二位郎君海涵。”   湘谣气得直跺脚,自己明明为他打抱不平,怎地反被说不懂事!但见楚未祈神色严肃,不得不咽下嘴边的话,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   楚未祈看在眼里,嘴角不知不觉含了一缕微笑,落在疾风、劲风二人眼中,全成了讥讽。疾风怒喝一声,长刀在手一式斜劈,风声隆隆震得人耳朵生疼。眨眼间刀影闪动,真如疾风骤雨一般又快又狠,竟是冲着湘谣而去。   湘谣万料不到他突然出手,更想不到这一招朝着自己而来。待刀光劈到眼前已然呆了,一动不动睁大眼睛,呆呆望着杀气腾腾的疾风郎君。   呼的一声,疾风郎君长刀脱手,翻倒在地,被楚未祈一脚踏在胸口。湘谣还未从巨变中醒过神来,依旧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看着疾风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扶着微风的劲风郎君看得清楚。疾风一向最尊敬微风,性子亦最暴躁,一怒之下失了心智,才会对个手无寸铁的姑娘出手。他还没反应过来阻止,电光火石间只见楚未祈伸出两只手指,恰恰夹住了疾风握刀的手腕,反一使力,手肘倒撞疾风胸口,又巧又狠,是以一招解了湘谣的困境。   楚未祈适才与微风过招手下留情,对疾风的暗算却毫不客气。劲风急急上前察看,一道紫痕深入肌理,口中鲜血狂喷。但他们理亏在先,不敢和楚未祈理论,含着怒气瞪了瞪他,一手一个匆匆去得远了。   湘谣这才回过神,双膝一软扑通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气。楚未祈斜了她一眼:“江湖中人性子直爽,最不喜口舌之争。你还好吧。”   这哪是正常人应表示的关心?分明嫌她自作自受。湘谣待要回嘴,脑子一转,抚着胸口哀哀叫了几声,双眼一翻,晕倒在地。    梦中谣 第六章 将错就错(三)   湘谣偷偷睁开一条缝,正看见楚未祈威风凛凛、一脸冷峻地端着碗褐色的汤药进门,急忙闭住眼,装模作样呻吟了两声。   麻烦他三番两次照顾自己,湘谣心中很是过意不去。但若非如此,他怎能将她带在身边?进不了荆平门,她如何取得天山雪珠救治父亲?孝字当先,顾不得朋友义气,总得想法子多捱几日才是。   “醒了?”楚未祈神色冷淡立在她床前:“伤在哪里?”   方才情势虽然危急,他亦看得明白。自己明明抢在疾风之前出手,她又怎会伤得晕了过去?就算刀风所及,也断不该如此凌厉。但她捂着胸口倒下,他实在无法察看,明知有诈也只能耗着,等着她自露马脚。   但他不知道,湘谣别的本事没有,装病却是一等一的高手。百忙之中还能挑中胸口,她不禁暗暗佩服自己强大的应变能力。反正他向来不苟言笑,她扮作娇弱喘道:“我觉得胸口不太舒服,可是你明明拦住了他,怎么会……”   楚未祈挑了挑眉,她居然先下手为强想用话僵住他,确有几分鬼灵精。心思一转,不觉噙了一丝笑意:“既然如此,我便请个大夫来瞧瞧。”   湘谣一惊,正想出言阻止,瞟到他略带促狭的眼角,吞了口唾沫,气若游丝地点头:“也好。我身上有块玉佩,你便拿去当了诊金吧。”   死活拦着反而更惹人怀疑,倒不如大大方方将计就计。湘谣向内转了个身,故意避开楚未祈的眼睛:“我再睡一会儿,大夫来了你叫我便是。”   楚未祈倒有些将信将疑起来,皱眉看着她单薄瘦削的身形,无奈道:“这么迟上哪儿寻大夫?不若你先休息,明儿再说。”   湘谣大喜过望,眼珠骨碌碌打转,故意咳了两声:“我没事,你放心吧。”   那次她只穿了一件单衣与他雨后散步,第二天感冒又怕他责怪,也是一般语气。明明娇弱又故作坚强,含羞带嗔,令人又爱又怜。楚未祈心头一荡,眉宇间一片浓的化不开的温柔情意,柔声道:“你好好养病,我明儿再来瞧你。”   湘谣莫名其妙,不知他怎地突然这么大转变。但言语中的温存,令她感动莫名。记忆中,父亲总是随手指个大夫为她瞧病,母亲不在身边,从未有人这般真心实意对她牵肠挂肚、殷殷关怀。   他待她如此好,她怎忍心骗他?湘谣再也按捺不住,挺身坐起,吸了口气正想告诉他。吱呀一声微响,楚未祈却已经动作轻柔地阖上了门,悄然而去。   明知她不是雅鸢,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娇娇软软初生猫儿般的声音,仿佛甘甜清澈的溪流从他心田蜿蜒而过,说不出地熨帖。他早已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也要换她在身边。但她现在哪里?   “雅鸢,雅鸢,”楚未祈深深埋下头,痴痴呢喃:“雅鸢,雅鸢,你可听见我的心?你可知我多么想你!”    梦中谣 第七章 将错就错(四)   湘谣在隐瞒与坦白间辗转反侧了一夜,终于诚实占了上风。第二日她早早起来更衣打扮,想阻止楚未祈为她寻医问诊。谁知她敲了一炷香,竟无人应门。   难道她迟了一步?湘谣顿足,急急向外奔去。日光淡淡笼上清晨的夜清镇,青石板铺成的永安街反射出一道温柔的光圈。褐色粗衣短葛打扮的中年小贩挑着烧饼,正向一个领着孩子的中年妇女兜售。白发苍苍穿着一身破旧棉袍的老爷爷坐在新桐茶馆门口,神色怡然自乐,与他的褴褛衣衫极不相称。   仅有的两间医馆都门窗紧闭,楚未祈去了哪里?湘谣满心懊恼在大街上兜来兜去,他是不是生她的气了?可她不是存心的,他怎能不问一声就失了踪?   “你再这么绕,狗都要晕了。”湘谣惊得跳起身,却见楚未祈笼着手,神色清冷,她简直不敢相信刚才的俏皮话是从他口里说出来的。   “一大早就逛街,精神不错。”楚未祈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好得倒快!”   这家伙吃错了什么药?湘谣腹诽,平时难得见一个微笑,今天怎么转了性?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可不是绕晕了狗?晕得都找人说话了。”   楚未祈一口气堵在喉咙,脸上阴晴不定。今天他心情大好,又见她蒙头乱转如迷了路的小鹿,偶尔打趣一两句。谁知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一句话就被噎了回来。   湘谣很满意他的表情,笑吟吟道:“大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楚未祈不和她一般见识,摆了摆手,恢复了冷漠:“有点事。”   怎么又变了,湘谣晕头转向,实在摸不清他的性子,简单嗯了一声。   楚未祈忽然一凛,拉着她躲进角落,紧张地向外张望,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昨天见到那三阵风的时候他可从容镇定得紧,今天这是怎么了?莫非大清早中了邪?湘谣探了探他的额头,似乎正常;又隔着衣袖摸了摸他的脉搏,也没异样;正想让他伸出舌苔看看,却听见他压着怒意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湘谣吓得一哆嗦:“没事,我中邪了。”   楚未祈不理睬她,聚精会神盯着一个身着藏蓝茧绸长袍的中年男子。湘谣探头望去,勉强看到背影,个头不高、身形肥硕,怎么看都不像武林高手。   不过传说中高人都是大巧若拙、大智若愚,或许这模样的才是绝顶高手。湘谣越想越兴奋,手肘戳了戳楚未祈,神秘地压低声音:“喂,他是哪一派的?你若忍得辛苦就去找他较量吧,不用担心我!”   楚未祈嘴角一抽:“他是这个县的县太爷。”   湘谣更是激动不已:“大隐隐于市,县太爷竟是武林高手!真是厉害啊!他藏得这么好都让你发现了,你比他更厉害……”   楚未祈忍无可忍:“他不会武功!我接了个关于他的案子罢了,并不是比武。”面对一个聒噪的女人,最好的法子莫过于把事情讲得一清二楚,让她再无猜测的余地。楚未祈早在和师姐妹们相处的时候就深深悟到了这一点。   可惜湘谣不像她们好打发,略略一顿,随即乐道:“案子?他暗藏了一本武功秘籍是不是?我以前看过一本书,说有的武功要自宫才练的成,什么是自宫啊……”    梦中谣 第八章 狭路相逢(一)   湘谣抱着头,无比懊恼地又追问了一遍:“你说你帮县太老爷夫人看着他相公,不让他进青楼,是真的吗?”   楚未祈长长叹了一口气,显得疲惫而无奈:“我已经回答了七次,是真的!”他神情略显尴尬,不自然撇了撇嘴,端起茶到嘴边,一口不喝又放下,来回几次。   “可这不是大侠应该做的事啊,”湘谣扁着嘴,非常难过的模样。   楚未祈哭笑不得,拧着眉头不满地说:“坏的是我的名声,你何必这般不平。”   “总得有个原因吧?你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湘谣憋了许久,终于问出了口。   楚未祈本不想回答,但看她认真为自己难受,还是告诉她:“南海边住着一个奇人,号称知天下事,但一问索价千金。我想向他打探雅鸢的下落。”   “无事不知的人?可能么?万一他不知道怎么办?”湘谣跳起身,眼睛瞪得大大的,眼中充满怜悯望着楚未祈:“你居然会相信这种话。”   楚未祈有点不好意思,搔了搔头,闷声回答:“据说他从未被人问倒,我姑且一试。”找不到雅鸢他总是不甘心,无论什么法子也要试上一试。   通过这些天的相处,旁敲侧击她也大致了解了他和雅鸢的情感纠葛,不禁感叹他的痴情。她虽然不知荆平门在江湖上的地位。但看风门三位郎君对他的态度,隐约感到楚未祈乃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没想到他为了雅鸢,竟甘心委身为区区一个县太爷夫人驱使,甚至愿意做这些不上台面的事。   湘谣正想安慰她两句,余光一扫,却见一个衣衫破烂的老头大摇大摆走进了新桐茶馆,眉宇间自有傲然之气,与猥琐的形貌甚是不搭。   店小二素以衣冠取人,上来就是一阵不客气的推搡:“去去去,我们这儿不接待乞丐,别处要去。打扰了我们的客人有你好看!”   老头呵呵一笑,不动声色伸出一指,凌空点中了店小二的眉心。小二还停在嫌弃的表情里,忽然觉得眉间一痛,淋淋漓漓似水珠滚落。伸手一摸满目鲜红,大惊失色之下啊啊两声,立时扑倒。原来老头方才虚虚一点,竟生生戳出了一个指端大小的洞,一击变要了店小二的性命。   湘谣“啊”地一声惨呼,脸色刷地煞白,虚虚靠在桌边,受惊不小。   楚未祈面有怒色,冷冷道:“年轻人不懂事,老人家行事未免过于狠辣。”自老头进店,他已发觉周遭气流滚滚,功力深厚可列高手之林。但见他一出手便结果了无辜店小二,他自幼受师父教导不以法力滥杀无辜,不禁气愤难平。   老头不以为意,反而在他们桌旁坐下,微微一笑:“楚公子孤身下山,不知有何贵干?是否与失落的钥匙有关?还望公子据实相告。”   若非见到老头出手,湘谣几乎想立刻出声反驳。连个招呼也不打,上来就逼问,活了一大把年纪一点礼貌也不讲,莫非都活到狗身上了么?   楚未祈看出她的异样,悄悄伸出手压住她的衣袖,漫不经心回答:“失落的钥匙是不是真的失落,江湖素无定论,不知冯老爷子以为如何?”    梦中谣 第九章 狭路相逢(二)   老头身子一震,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楚公子眼力过人,佩服!”他特意换上一身破衣服,只盼打楚未祈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还未交手,身份来历早已被识破不说,连名字也被他直接叫出了口。   “堂堂和焰庄冯老爷子,楚某岂能不识?”楚未祈目光似有若无在他身上停了一会儿,嘲讽地笑了笑:“虽然与想象中不太一样。”   和焰庄?难道是西安府首富冯止老爷?湘谣似乎记得冯家世代经营丝绸生意,到了冯止手上更是将家传手艺发扬光大,赚得盆饱钵满。没想到剥下商人的外衣,他竟是个身负法术的江湖中人!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冯止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牢牢钉在楚未祈身上,余光也不曾斜她一斜。   “既然有缘,老夫斗胆问上一句:钥匙是否已落在荆平门手中?倘若如此,也好向远道而来的各位江湖朋友有个交代。”   什么钥匙?湘谣与他相处多日,从未发现他身上带着钥匙。不过他一向行事诡秘,瞒着她也是正常。湘谣竖起耳朵听着二人对话,却不知自己为什么感兴趣。   楚未祈依旧云淡风轻:“冯老爷子太客气了。”   冯止勃然变色,生生忍住才没有掀翻桌子。他成名数十载,富甲一方,何时受过这般冷待,重重哼了一声:“楚公子执迷不悟,老夫只好领教了。”手掌一拍,四个穿着灰色布袍的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在他身后四角立定。   湘谣眼尖,指着一个灰衣人失声叫道:“你就是卖烧饼的小贩!”   楚未祈微感诧异,抬头望了一眼:“原来是东西南北四方士,冯老爷子好大的手笔。”这四人是孪生兄弟,一起长大修行,功力互补,更从四个方位同时出手,令人防不胜防,是江湖上有名的赏金杀手。   冯止不欲多言,双掌一合,挟引风雷之气,滚滚笼住了楚未祈和湘谣。东南西北四人交换个眼色,同时出手,身形快速绝伦。湘谣只觉气息凝滞,仿佛十级飓风将她卷在当中,胸口烦闷,四肢软软提不起一份力气。   楚未祈不慌不忙,长剑出鞘,右手执剑,左手捏诀,一道银白色光圈飘飘摇摇将他与湘谣罩在其中。湘谣顿觉心口一松,大大喘了一口气,精神好了许多。   冯止见楚未祈一招化解了他的风雷之势,恶从心头起,暴喝一声,马步半蹲,双手平推,竟使出了和焰庄当家绝技火焰掌。   片刻间,湘谣满头大汗,衣衫尽湿黏黏搭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楚未祈右手动作一凝,剑法渐缓,似乎也为掌力所阻。东南西北四人趁虚而上,死死一圈围住了楚未祈,把湘谣卡在外边。   冯止左手运功,右手却搭在了湘谣肩头,捻须一笑:“请问姑娘贵姓?”   湘谣满脸嫌恶甩开他的手,转头看着楚未祈,见他衣襟皆为汗水沾湿,似已渐渐不支,心头一酸,却摆出凛然的模样,学着楚未祈的口气淡淡道:“陆。”   “陆?陆姑娘?”冯止脸色大变,双目圆睁死死瞪着她,仿佛见了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