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章:我是妖精,专食人心   我活了千年,从一只小小的狐狸变成现在的样子,姑姑说,你是这几万年年来最美的一只狐妖。   我舔舔爪子,狡黠一笑。   我是妖精,专食人心。   我赤着爪子,不对,应该叫脚,走在柔软的草地上。微风拂过我的头发,这是夏天,天气还是有一点热。   我看着周围没有其他的狐狸,便偷着笑了一会儿,脱了衣服跳入到湖里。   湖水很清凉,我记得我还是一只小狐狸的时候,就喜欢在这里玩耍,旁边的树上结了很多果子,一到夏天,就压弯了树脖子,摘来食了,甚是甘甜。   我睁着眼睛躺在湖里,看着天空上的蓝天白云,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情很好,总觉得这样美好的天气,应该发生点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才好。   就在我看的快要睡着的时候,扑通一声响,一阵水花溅在我的脸上。   我皱着眉头擦干净,却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不远处趴着一个东西,脸朝下埋在湖里。   这就是人么?一点妖气也没有,和我一样有四只爪子。   我慢慢游过去,推了推他,他一动也不动的,是睡着了么?我潜入到湖底看着他。   他长的很好看,高高的鼻子,细长的眼睛,紧抿的薄唇。   阳光在他身后开了一朵花。   我的肺快炸了,他怎么像没事人一样,还趴在那里?   不知道哪里来的智慧,我突然发现,他是晕过去了,血腥味是从他身上传出来的,如果我不救他,他的肺就会炸掉。   我费力把他拖到岸上,他还是没有醒,眉头皱得紧紧的。   我的手揉着他的眉,还是舒展开来比较好看。   很久以前,老狐狸们就告诉我,等你以后变成人形了,一定要掏人心吃,那样你才能保持不变的容颜。   现在看来,它们是对的,因为这一千年来,我从来没有见过它们的模样变化过。   他的心,在这里么?   我的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地撞击着我的耳朵,很微弱。不知道人死了以后,心脏会不会也变得不好吃了?   他的嘴唇很干,都开了皮了,露着白白的唇瓣。   我托着腮看着他,人类就是麻烦,明明刚刚才从水里面出来,就又渴了。   我看着周围没有装水的叶子,就含了一口水,小心翼翼地喂给他喝。   日头真是挺毒辣的,我把他拖到树下面,虽然说要吃他的心,可是毕竟这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人,总要先玩一会儿再说。   果子垂在我的头上,我顺手摘了一颗放在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真好。   我推了推他,“喂,你吃么?”   他闭着眼睛不理我。   我自顾自地吃了一会儿,又看见他那苍白的嘴唇,颜色很不好看。   我摘了一个鲜红的果子,掰开了挤出汁来擦在他的醉上,然后满意地拍拍手,这样果然好看多了。   我掀开他的衣服,想要更加准确地找到他的心脏,却看见他的腰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被湖水泡得有些发白了,有些吓人。   他还会不会疼?   我竖着手指戳着他的伤口,却见他好看的眉毛又皱起来了。   我忙放下衣服,跑过去揉他的眉心,没想到我的爪子却被他抓住!   他已经醒了,细长的眼睛打量着我,眼里充满了探究。   我使劲挣却挣不开,不过一个凡人罢了,他的力气为什么会这么大?   “你是谁?”   他的语气充满戒备。他抓得我很疼,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你是哑巴么?”   我没有理他,低着头在他的手腕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第一卷 第2章:女人,你是在勾引我么?   他吃痛,缩回手揉了揉。   “你是狐狸么,就知道咬人?”   咦,他怎么知道我是狐狸?   我看着他因为说话而流到下巴上的果汁,真是可惜了,于是凑上去舔了个干净。   吃了这么多年的果子,依旧这么好吃。   吃完了他嘴上的果汁,我抬起头才发现他的脸色好难看。   我心虚地低下头,再飞快地瞄了一眼,嗯,还是很难看。   他突然笑了,虽然只是浅浅的笑容,但是真的很好看,比刚刚难看的脸色好看多了。   我也跟着傻笑起来。   “女人,你是在勾引我么?”   他的眼睛盯着我身上看着,我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刚刚为了救他,连衣服都没有穿。   姑姑说过,人是要穿衣服的,狐妖也要。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   “什么是勾引?”   我看着他。   他挑起修长的眉毛看着我。   “就像这样。”   他起身,将我压在身下,舌头不停地舔我的嘴。   难道我的嘴上也有果汁?   “你叫什么名字?”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因为在家排名第七,它们都管我叫小七。   我戳着他的胸膛,他有肌肉,在阳光下有一点闪闪发光。   “你就叫阿碧吧。”   “为什么?”   “不为什么,因为我喜欢。”   “哦。”   我在心里面暗自算了一下,阿碧好像是比小七好听一点。   毛绒绒的青草在我的脸上挠着,我咯咯一笑,把他推开,他眯着眼睛看着我。   我挠了挠脸。   “痒。”   他坐起来,捂着腰满脸的汗。他很疼还是很热?   我站起来想要走,他抓住了我的手。   我挣开他,跑远了找了一点草药,嚼碎了敷在他的腰上。   草药很苦,我皱着眉头。   他突然上前舔我的嘴,他的舌头在我的嘴里搅来搅去的,把我嘴巴里的苦味都吃掉了。   难道他喜欢吃苦的?   我皱着眉头坐在树下,太阳已经西斜了,洒着金光在湖里。   他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也是皱着眉头。   我趴在他旁边揉他的眉毛,他睁开眼看着我,捉住我的手,淡淡道,“别玩了,我很累。”   我“哦”了一声,趴着看着他,“可是你皱着眉毛的样子,真的好难看。”   他叹了一口气,把我搂在怀里。   山里的温差很大,日头偏西的时候,就很凉爽了。   他的怀抱很温暖,就像小时候我们一堆狐狸窝在一起的温度一样。   于是我趴着趴着,就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却不是在山里。   我被关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我挠着盒子,盒子就咯吱咯吱地响着。   一双手捉住了我的爪子,我看过去,才发现他也被关在盒子里。   他看着我的爪子,刚刚挠得指甲里全是木屑,有一点血流出来了,疼。   他说,“你要干什么?”   我说,“他们把我们关起来了,怎么办?”   他把我指甲里的木屑拔出来,我吸了一口冷气。   “你不愿意跟我走么?”   我呆呆地看着他,原来是他把我们关起来了。   我摇摇头。   他笑了一声,“你费劲心思来勾引我,难道不是想在我身边呆着么?我成全你,你为什么不开心?”   我为什么要开心?   狐狸家族都住在森林里,出来了就剩下我一只狐狸了,很孤单的好不好?   可是我不能说,姑姑说过,如果遇见了人,你不能说自己是狐狸,否则你就会被他们杀死。   我低下头掰着指甲,刚刚挠断了一些指甲,参差不齐的有些难看。   我张开嘴,把那些难看的指甲咬掉。   他捏住我的下巴,“怎么了,被我说中了么?”   他的力气很大,我的下巴都要被他捏断了…… 第一卷 第3章:掏心,会不会很痛   我的眼泪哗地一下就出来了,“为什么,我明明救了你,你却这样报答我?”   他一愣,手上的劲放松了,我赶忙挣脱他的钳制,缩到一边胡乱地抹着眼泪。   他凑过来,眼睛里面有杀气,就像我盯着猎物时那种眼神一样。   我抵在盒子上,看着他渐渐逼近,姑姑说,小七,你记住,要是人类觊觎你的美色,那就是你掏心的最好时刻。   我往后缩着,亮出我的锋利的爪子,可是眼睛却不住地在流泪。   这是我第一次掏心。   不知道会不会疼?   不知道会不会很难吃?   很多年以后,我想,要是我当初再狠心一点,或许我这只狐妖的日子,会不会过得好一点?   他却没理会我,只是凑上来,将我脸上的眼泪吃了。   很温柔,就像娘亲在舔我的狐狸毛。   我想我应该推开他,因为我要掏他的心。   可是他咬得我痒痒的。   然后,我慢慢地收起了爪子,慢慢地学着他,也吃他的脸。   他闷哼一声,摸了被我咬破的脸,更加发狠地吃我的泪。   许久,我听到了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嘴唇也越来越灼热。   我推开他,跑到盒子的另外一边坐着,他的身上好热,我不喜欢。   我抬起头看着这个盒子,一敲就梆梆响。他不让我离开,我就偷偷地离开。   盒子上面有一个洞,我趴在洞口往外看着,外面好多人,穿着各种各样的衣服,梳着各种各样的头发。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这是姑姑给我的,很洁白,很柔软,我很喜欢。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胡乱地散着,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我回头看着他,他身上穿着黑色的衣服,头上面还插着一个像玉一样的东西。   我伸手过去取了下来,然后他的头发就像瀑布一样散了下来,黑黑的很好看。   我把他的玉插到我的头发里,可是总是插不进去。   我懊恼地放弃了,把他的玉丢在他身上,继续看着盒子外面。   突然听得他轻声一笑,然后我的头发就被挽起来了,凉凉的。我缩了缩脖子。   他的声音很懒,就像风一样,“别动,再动就戴歪了。”   我乖乖地放开手,不一会儿,他就扳过我的肩,仔细打量着我。   我伸手去碰,却被他捉住。   他的眼睛里面好像住了一阵风,看着好舒服。   他轻声一笑,揽着我轻声唤道,“阿碧,阿碧……”   他叫一声,我应一声,俩人就像在玩游戏的小孩一样。   盒子慢慢地停了下来,他掀开盖子就跳了出去,我坐在里面看着他,“我也要到盒子外面去么?”   他点点头,伸出手来要扶我,我却一下就蹦了出去,姑姑说过,能自己做的事情,不要麻烦别的狐狸,因为谁也不想被打扰。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我上下看了一下自己,难道我又惹他生气了?   他的眼光洒在我的周围,我这才发现,一出盒子,就有人在看我,那眼光太直白,不好看。   我走过去,牵着他站在那里。   他的脸好臭,看见我的时候,却微微一笑,领着我往大房子里走去。   站在门口的人还没有说话,他就说,“准备一间上房,再送几个拿手菜一壶酒上来。”   说罢,领着我上了楼梯。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人类住的房子。   这个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桌子上点了一点火,一跳一跳的,把房子都照得好暖和。   我跑到床边坐下去,暖暖的,在这盛夏的凉夜里,无比舒适。   我拍拍床,兴奋地喊道,“你过来坐着,好舒服。”   他不理我,坐在凳子上发呆。   没过一会儿,便有人敲门进来。   我耸了耸鼻子,真香,不知道会不会比树上的果子好吃?   肚子咕咕叫起来,他这才反应过来,遣了那人出去,道,“难道还要我伺候你?”   他好看的眉毛挑起来看着我,我摇摇头,吸着鼻子走了过去。   几个菜搭配着很好看,有黄的白的红的。我想抓起来尝,却被烫了手。   他举起的棍子停在空中,张着嘴巴看着我。   我含着手指,咸咸的。   “你不会用筷子么?”   原来他手上那个棍子叫筷子。   我抓起来,学着他夹菜。   菜很不听话,滑来滑去的。   他放下棍子,手把手地教我,这样,再这样。   我糊了满脸的菜笑眯眯地看着他,我终于夹起菜了!   他也一样开心,取了手帕为我擦脸,又倒了一杯水喝着。   他的水有一种奇怪的香味,我也倒了一杯,一口喝了下去,却辣得我流出了眼泪。   我丢下筷子,抓了一大把菜放到嘴里,泪汪汪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四辣的?”我的舌头都大了,说不清楚。   他的眼睛开始弯起来,最后居然伏在桌子上面哈哈大笑起来,他道,“阿碧,我原以为你知道这是酒。”   我的头开始晕乎乎的,可是还是饿,便硬撑着再吃了几口。   待吃饱的时候,他也放下了筷子,轻轻把我抱了起来,他身上有一股薄荷的味道,我的狐狸窝边也有一株薄荷。   我在他身上蹭了蹭,把嘴巴擦干净了才停下来,反正他穿着黑衣服,不怕脏。   他躺在我身旁。   酒太辣了,我热。   我开始脱衣服,那样凉快一些。   他伸手过来阻止我,他的手很凉。   我往他身边靠,他的身上果然很凉爽,我四只爪子都扒在他身上,嗯,这样舒服多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亮了,我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薄荷香。   我托着腮看着桌子发呆,我一点也不想去那个盒子里,那么,趁着他现在不在,我要不就逃跑吧?   我往门口挪了几步,看着四周没有任何人,拔腿便跑。   风好大,在我耳边呼呼刮着。我想回到森林里面,不想在这外面,一只狐狸真孤单。   街上人来人往的真多。   我攥着衣服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有人喊,“快看,那是一只狐狸,大家捉住它。”还好,没有人注意我。   我舒了一口气,放缓了脚步,缓缓地走着。   我看到旁边有卖吃的的。   “姑娘,要不要来一串糖葫芦?”   一个个红色的山楂串在一起,外面还浇了一层甜甜的糖,想想就流口水。我忙不迭地点点头,抓起一个糖葫芦就走。   卖糖葫芦的大叔抓住我的衣服,道,“咦,姑娘,你怎么不给钱?”   给钱?钱是什么东西?我看着他。   他生气了,抢过我的糖葫芦,道,“看你穿着也不算寒酸,怎地连个糖葫芦都买不起?”   我的脸涨红了,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训了。   我正想反驳,却听见旁边一个声音道,“那么本公子来付钱吧,这位姑娘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真的?我兴奋地转过头,却对上一双色迷迷的眼睛,正在肆无忌惮地打量我。   我往后缩了一步,心里告诉自己,不能用妖法,不能用妖法,于是只好再次拔腿而跑。   早上没有吃东西就跑出来,是我最后悔的事,因为跑着跑着就没有了力气。   我看着那几人渐渐向我靠近,我闭着眼睛道,“大哥,我不想吃糖葫芦了,你饶过我吧?”   他笑了一声,道,“乖,怎么就不想吃了呢?那你想吃什么,本公子给你买。”   我咬咬牙,藏在身后的爪子长出利爪来。   就等着他靠近的时候,取了心脏,然后,我就变成了一只彻彻底底的妖。   他在靠近,每近一分,我就绝望一分。   他的嘴好臭。我不喜欢。那么,他的心脏一定也很难吃吧?   我的眼泪在流。   他哈哈大笑道,“小娘子,你为什么要哭?能被本公子看上的姑娘,是三生积来的福分,懂么?”   我不懂,我摇头,我伸出爪子,我取出他的心脏。   一瞬间血肉剥离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温润的血液顺着我的手,落在了地面。   他的脸定格在我的面前。一脸的不可置信。他还没来得及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膛,便看见了自己的心脏在我的手里。   姑姑说过,刚取出来的心脏还是会跳的,一跳一跳的,这个时候吃,才是最新鲜,最美味的。   我一阵干呕。没有狐狸说过,每一个狐妖都要吃心脏。   我不想吃。   我把心脏丢到一边,他的侍从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突然大喊道,“妖怪啊!”然后便跑的没有了踪影。   我不是妖怪,我不是。   我摇着头坐到地上,不住地哭泣着。   我不想杀他,姑姑没有告诉过我,杀人原来这么痛苦。   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地上躺着的人,还没有闭上眼睛,他的头扭向我,仿佛在问我,为什么。   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我不想在这里,我想回去。   我不想做狐妖,我就想做一只小狐狸,什么烦恼都没有。   不用吃人心,不用掏人心,不用被人骂是妖怪。什么都不用。   我只要在湖里面游泳,然后等着果子成熟就可以了。   可是,他为什么把我带出来?我为什么要救他?   我摇着头。挽着头发的玉簪掉落了,叮当一声细响,碎成一段一段的,在阳光下发光。   一双手抓住了我。   我瞪着眼睛看着他。   头发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到他的模样,只闻得一阵淡淡的薄荷香。   我胡乱地挥开他,哭道,“不要管我,我是妖怪,我会吃了你的,你看,他的心脏就被我掏出来了。”   我侧着头看着地上的血,返过身一阵干呕。   他摇着我的肩,吼道,“阿碧,清醒一点。看着我,是我。”   你是谁?   我晃了晃脑袋,不知道你是谁。   我的头好疼,我想睡觉,最好醒来就在山里。   我迷迷糊糊地睡着,总看见那个人,瞪着眼睛看着,满眼的不可置信。他的心脏在我的手里,一下一下地跳动。   他睁着眼睛问我,“为什么杀我?”   我摇着头,哭着。   嘴里面被灌进苦苦的水。好苦。所以我把它吐了。   有一只手抓住我的下巴,把水灌了进去。我挥舞着手臂,含糊地喊道,“不要……不要死……不要喝……不要离开我……”   我被揽到一个暖暖的怀抱里面。   夜里好黑,没有一个狐狸为我点灯。就连萤火虫也没有。   我赤着爪子,在黑暗中奔跑着,有枯枝划过我的爪子,生生地疼。可是没有一个狐狸在我的身旁,我好孤单。   不自觉地抱住了揽着我的人,就像溺水了一样。   希望,你不要抛弃我。   我听见那个人叹了一口气,然后把我抱得更紧了。   梦里好像明亮了一些,我看见了他,一身黑色的衣服,乌黑的长发没有束着,在狂风之中肆意地飞舞着,他微微一笑,道,“阿碧,过来,到这里来。”   我点点头,飞快地朝他跑去,他却离我越来越远,我追不上。   我没有看见前面的悬崖,所以掉下去了。   我一惊,便醒来了。脸上的泪水很真实,我却希望,今天只是做了一个梦。   我睁开眼,便看见跳动的烛火。   很像一颗心脏。   “玩够了么?”   我撇过头,看着他在烛火下的脸,好像有点不真实。   “你到底是谁?”   我摇摇头,吐出两个冰冷的字。   “妖怪。”   我低头看着手,昨天挠盒子挠掉的指甲参差不齐着,有丝丝血迹渗在里面,洗不干净。就像印记。   他掰过我的身子,强迫我看着他。   “怎么,妖怪杀人了,会难受成这个样子?”   他的手力气还是很大。我皱着眉头看着他,谁规定妖怪天生就会杀人了?   我看着窗外,现在真的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现在你知道我是妖怪了,还会带着我走么?放我回去吧,我不喜欢这里。”   他负着手站在我的面前,笑道,“我为什么不会带着你,我相信,你的心,”他指着自己的心脏看着我,“总有一天会全部装满我。”   看着他的心,我确实很想挖下来。   你为什么这么自负?为什么这么张扬?为什么认为我的心一定会充满你这里?   我挑起嘴角一笑,“那我们就来打个赌,要是我在一年之内爱上了你,我就是你一生一世的奴仆,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想,江山我都帮你拿下。要是我没有爱上你,”   我纤长嫩白的手指轻轻地抵在他的胸膛,“那么,你的心就归我,好么?”   他点点头,嘴角的弧度很好看。他的眼里有不加掩饰的赞赏,和欲望。   有时候,一个赌局,真的可以改变人的一生,一个妖的一世。   他扔了一大堆衣服在我身边。   我抬头看着他。   他道,“女人,在我身边一定要穿得风光一点。”   我用爪子拨拉着,红的绿的蓝的紫的,都不好看,我只喜欢白色。   他的眼神落在我的脚上,嫩白的脚背上面有一点脏,我很不好意思地蜷缩着脚趾,我都忘了,出来这么久,一直没有穿过鞋。   我找了几身白色的衣服,却看见小二抱着一大堆绣鞋进来。   我抱着衣服看着那鞋子,有很多花开在上面,有芙蕖,有玉兰,有牡丹,有丁香。很好看。就像一只小船。   我拿了一双鞋套在脚上,我的脚上就开了一支玉兰。   我咯咯直笑,原来这就是穿上鞋子的感觉。很温暖,很好看,就是,多了一些束缚。   小二在一旁看呆了,我自是知道,自我们狐狸幻化成人形之后,容貌自是人中翘楚。   我看着他道,“唉,这个……”   他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喜欢就全部拿走。”   我欢喜地应了一声。   “还有,你可以叫我林。”   我点点头。我穿着一新坐在楼下吃饭。   林说,“要像人一样生活,你才会忘了你是妖。”我反正无所谓,低着头看脚上面来的芙蕖花。   小二端了菜上来,还是跟昨天一样香,我学着他拿筷子夹,结果半天也没有吃着东西。   他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看着我,嘴角有一抹淡淡的微笑。不就是不会用筷子么,笑什么笑。   他伸手递过一个勺子给我,我学着他用勺子吃东西,果然方便多了。   正吃着,听见旁边席上有俩人悄悄地说话。   “你知道么,昨天啊,咱们镇上出现妖怪了。”   “是啊,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听说,据说那个妖怪青面獠牙,长得甚是恐怖,它的舌头有这么长,专门吃人心呢。”   “不是不是,你知道什么阿,我婆娘的哥哥的侄子的表嫂在陈府当差,她说那个妖怪长得那叫一个美,就跟个仙人一样,才会那么勾人。”   “是啊?那要真是那样,我也宁愿被勾了。”   我笑着听着,拿着勺子不断吃着。   他按住我的手。我看着他。   他说,“别笑了,有没有人说你这样笑着,很丑?”   我摇摇头,姑姑说过,我很漂亮,是最漂亮的狐狸。   不过一天,妖怪食人心的消息轰动了全城。   我坐在盒子里,或许,应该叫马车。看着外面人心惶惶的,都在商量要不要挪个地方居住。   我就掀开帘子看着,其实我很想告诉他们,妖怪走了,你们看,我已经走了,不要怕。   他闭着眼睛靠在车上假寐,我看着他的鼻翼一息一阖。   他伸出手臂,将我搂过去,半眯着眼睛看着我,声音还带着懒懒的鼻音,“怎么,看够了么?”   我摇摇头,摸着他的喉节,又摸摸我自己的。奇怪,我为什么没有?   他轻声一笑,呵出的气在我的耳朵边上挠着,痒痒的。   奇怪,明明我才是狐狸,为什么他比我还会撩人?   我戳着他的胸膛,道,“我们接下来去哪?”   他睁开眼,在我的额上咬了一口,道,“去我家,你愿意么?”   我皱着眉头看着他,他怎么这么喜欢咬人?   我的手指在他的头发上打圈圈,不是说了么,给他一年时间,要么,我就一世跟着他,要么他的心就给我。   我的手缠在他的头发上了。我一扯,便缠的更深。   他吃痛,低着头仔细地解开我缠着的手指。   自从他把玉簪给我盘上之后,他似乎就没有束过头发,同我一样散落在脑袋后面。   他一低头,头发便滑了下来,全部落在我的手指上,痒痒的,我咯咯直笑。   他抬起头好笑地看着我,“怎么,做错事了还好意思笑?”   我点点头,只是做错事了,为什么不笑?   他低着头解了半天,依旧没有解开。   我咬着另外一个手指看着他,“要不,剪了吧?”   他瞪着眼睛看着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我应了一声,“那既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什么你还要去打架,伤成那样?”   他的手一顿。糟了,我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他没有回答我,继续专心地解着。   很多年之后,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这头发与手指的纠缠。   不眠不休。   两个人之间,互相疼痛着,互相折磨着。   却没有一个人先提出,我先放手,那么你就不会痛了。   我剁掉手指,你剪去头发。   可是,谁都没有。   两人低着头坐在马车里,马车摇摇晃晃的,像一首古老的曲子吱吱呀呀。   浅浅的阳光透过窗户,他就借着一丝光亮,在黑暗之中努力地解开我们之间的关系。   疼,却也无可奈何。   纠缠,是最顺人意的办法。   我们来打赌,看我会不会爱上你。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了许多日。   他掀开帘子看着外面,道,“终于到家了。”他的话语是欢喜的,可是为什么我听出了落寞?   我终日躲在马车里面不敢出去,外面的人越来越多,我就越来越不敢看他们。   他握住我的手,微微一笑。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我摇摇头,并不知道。每次都是这样,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全身发冷。以前有毛,还有姑姑帮我暖着。现在他们都不在。   我透过帘子看着城墙上面写着斑驳的字,嵌在千年的风霜雨雪里,仿佛在向我摇手,让我不要进去。   我往后缩了缩。他敏锐地感觉到了我的害怕,便轻轻揽着我,道,“阿碧,害怕么?”   我不说话,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   他首先出去说了什么,然后,他掀开帘子,伸着手看着我。   我伸过手给他。虽然我自己跳过马车很多次,可是他的手依旧习惯性地在马车前面伸着,久而久之,我也就成了习惯。   我牵着他的手站在房子前。   这座房子真的很大,比我们沿途住的客栈打多了。门匾上面歪歪曲曲地趴着很多字,一看就头疼。   有人上前,道,“王爷,您回来了?”   他点点头。   王爷是什么东西,能吃么?   我歪着头看着在他身边打转的人。   他放开我的手。   我愕然。   他大步走进大房子里,在门口看了我一眼,道,“阿碧,不进来么?”他站在上面的样子离我好远。可是,他不是一直离我好远么?   我努力笑了笑,跟在他的身后。   他好像很累了,走到房子里面就一直不笑。   有一个年纪大一点的人看了我一眼,道,“王爷,这位姑娘怎么安排?”   他揉着眉头道,“还用我说么,那么多房间,腾一间给她就好了。”他说完又转头向我,“是吧,阿碧?”   这么久以来,一直是他在安排这一切。我点点头。   我却一直在看他的眉毛,又皱起来了,不好看。   他仔细想了想,道,“忠叔,就安排在玲珑阁吧。”年纪大一点的人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低着头看着地面。   我也看着地面,不过好像并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忠叔领着我在房子里绕来绕去,我都转迷糊了,路上鲜花很多,姹紫嫣红的,不过没有山里面的香。   我摘了一朵花插在头上,又滑了下来。   忠叔始终在前面走着,没有回头。   我说,“忠叔,王爷是什么东西?”   他诧异地回过头,微躬的身子躬地更加厉害了。他说,“碧姑娘,可不能这么说话,这是对王爷的大不敬,要杀头的。”   我应了一声,摘了花朵在嘴里慢慢嚼着。   没想到他的大房子里还有这种花,可以做药,嚼着嚼着,会辣,然后敷在伤口上,会好。不过会很疼,撕心裂肺的那种。   忠叔领我到了一个房子前面,躬身道,“碧姑娘,您以后就住在这里吧,老奴待会让人过来收拾一下。”   我无所谓地耸着肩,反正住哪里都是一样。   空气中有一种常年不住人的霉味。我转了一圈,道,“那他住哪?”   忠叔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我说的他,是林,是王爷。   他低着头,道,“王爷有自己的寝宫,碧姑娘不用劳心。”   我点点头。   刚下马车的时候已经日头偏西了,再过了一会儿,天就开始杀黑了。   我坐在桌子上,晃着双腿,看着鞋上的花。今天开的花是丁香,一大串的在鞋子上开着,很好看。   我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我跳下桌子看着四周,没有一个人在我的旁边,有点孤单。   正想着,外面传来脚步声,我飞快地跑过去看着门口,见他正往这里走来。我站在门口等着他,看见他踏着夕阳一步一步地走近。   我挥着手喊道,“喂,快过来这里。”   他一愣,加快脚步走了过来,看着我,道,“怎么了?”   我摇摇头,挽着他的手臂,道,“没有,就是一个人在这里有点孤单,没有人跟我说话。”   他释然,微微一笑,在夕阳下看他的笑容,格外好看。   我拉着他坐在桌子上,道,“我饿了,有没有什么吃的?”   他拍拍手,便有人提了饭菜进来,比外面吃的那些东西好像好闻一些。我吸了一口气,肚子又开始不争气地叫起来。   我忙抢过来,翻开里面精致的小菜。   他接过盒子,一样一样地摆好,道,“慢慢来,没有人会跟你抢的。”   我不理会他,拿了饭碗便开始吃饭。   今天格外冷,不知道为什么,就像小时候那样,隔一阵子就会冷的那种。端着碗,薄薄的热气透过来。我打了个哆嗦。   他正低头吃饭,没有注意到我。   他好像不想说话,那我就也专心致志地吃饭,席间很闷,闷得就像暴雨快要来的夏天一样。   好不容易将一顿饭吃完,自会有人上来收拾东西,他起身,站在窗前看着外面。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我也跟着他站在那里。   他说,“我这几天有事,你先自己在这里呆着吧。”   我应了一声,月亮已经开始升起来了。   他抬腿要走。   我拉住他,笑道,“今天晚上这个床够大,我们睡觉吧?”   我的手透过他的衣服,感觉到他的体温,暖暖的,真舒服。   他回过头,道,“你自己睡吧,我有地方住。”   说罢,他的衣袖便消失在我的手里。我看着空荡荡的手,不再说话。   我抱了膝盖坐在桌子上,大床上面少了一个人,还真有点不习惯,所以,我就坐在桌子上就好了。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我的身上,我脱了鞋,站在桌子上翩翩起舞。   很多年前,我还跟姑姑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会这样跳舞,不停地跳,在月光底下,在星星底下。   我就在一旁舔着爪子蹲着,看着她。   她说,“好看么?”   我点点头,她却不高兴,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山外。   我从来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反正现在一个人也没有,我轻轻舒展着腰,一条白色的尾巴便长了出来,绕道我身前,挠着我的痒痒。   我咯咯一笑,差点从桌子上滚下去。   我的手脚开始越来越冷,甚至开始止不住哆嗦起来,尾巴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垂在地上。   我听见噗嗤一声轻笑,从房顶上传来。   我抬头一看,见着一个年轻男子坐在上面,正看着我笑。   我慌忙低下头,想要把尾巴藏起来,他却一跃而下,抱着手臂在一旁看着我。   他摸着下巴道,“你就是林王爷带回来的姑娘?”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很狼狈,所以不打算回答他。   我甩了甩我的尾巴,懒懒道,“我是妖怪,你不怕我么?”   他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道,“没事,我是捉妖的大师,你不怕我就好了。”   我懒得理他,拖着尾巴走到床上趴下,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连被子都拉不动。   他也跟着我走到床上,“怎么了,你每到月圆之夜就会这么冷么?”   我的头陷在被子了,闷哼一声,算是答应了。   我能感觉到他在我的身旁,也没有功夫管他,只是现在很冷。   他挪了一下我。   我使出全身力气看着他,道,“不要想着我生病了,就欺负我,我不会任由你欺负的。”   他一愣,哈哈一笑,帮我把被子盖住,然后低下头看着我,“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个样子,怎么不会任由我欺负。”   我气结,这人说话真的好欠揍。   我闭上眼睛,想着等我有力气了,我一定要用我的牙齿撕碎了他。   我好累,闭着眼睛还是好累。身上各处都冷,冷的我不由自主地缩作一团,狐狸尾巴将我严严实实包住,却依旧冷的刺骨。   “阿碧,阿碧,不要睡过去了。”   是姑姑么,姑姑每次在我冷的时候都会喊我,不对,姑姑只喊我小七,不会喊我阿碧。   身边有一点温暖。   我慢慢地爬过去,手脚并用地缠着他。   “姑姑,小七冷。”   那人应了一声,放开怀抱让我钻进去。   “你叫小七是么?”   “我不知道,我叫小七,也叫阿碧。”   “哦,那我叫你什么好呢?”   “叫小七吧,我回山里了,就还会是小七,不会是阿碧。”   他应了一声,他的身上干燥温暖,我很冷,不自主地往他的怀里钻,我哭道,“姑姑,抱紧一点,小七冷。”   那人抱得更紧了,真舒服。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升得老高了。   我揉着头发坐在床上,好奇怪,明明昨天冻得要死了,今天为什么没有死?   我就那样坐着,想了许久。   没有听到脚步声,没有听到有人喊我。   有人在我眼前晃了晃,我这才反应过来,看着他。是林,还是王爷?   我连鞋都没有脱,就蜷缩到床上,背对着他。   他晃着我的肩,道,“阿碧,怎么了?”   我的鼻子酸酸的,有点委屈。   他帮我脱掉鞋,那样我脚上就没有花开了。所以我不准。   我蹬着腿,不让他脱。   他的声音有点生气,“你想干什么?”   我没有想干什么。   他扳过我,道,“你很冷么,昨晚上盖这么多被子?”   我几乎忘了,这是夏天。   我应了一声。他抬起手来摸我的额头。   我不喜欢,所以脑袋向后面靠着,不想理他。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淡淡道,“怎么又不听话了,恩?”   一句“恩“拖着长长的尾音,阴颤颤的。   他另一只手绕到我的脑袋后面,把我的脑袋推到他跟前,然后凑到他的额头上。   “还好,没有发烧啊,就是有点凉。”   我低着头扭着衣服上的盘扣。混蛋,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和我睡,所以我现在不想跟你玩了。   他的呼吸有点急促。   我抬头看着他,他却转过身背对着我,道,“我给你配了个丫头,你有什么事情,交给她做就好了。”   “哦,那我的衣服坏了呢?”   我举着衣服给他看,刚刚衣服上的盘扣被我揪下来,露出一个洞在外面。   他返过身看着我,眯着的眼睛里面有些我看不懂的热情。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还穿着衣服啊,怎么了?   他取了被子盖在我的身上,长长的发丝落在我的脸上,弄得我痒痒的,我把它拂开,道,“那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刚刚起床,真没有力气。   他微微一笑,凑到我耳边道,“你不是妖精么,吃饭能吃得饱么?要不要吃心脏?”   我一愣。   我差点忘了,我是妖怪。   我嘿嘿一笑,勾住他的脖子,咬着他的耳垂,道,“好啊,吃你的好不好?”   他放开我,皱着眉头看着我。   “说过了,你这样笑很丑。”   “是么?那管你什么事?”   “不关我的事。”   “那你还说我?”   “我……没事。”   说罢,他转身而去。   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再看到他。   我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的一池荷花,正是夏天,属于荷花的季节。   微风吹过,在空气中散落淡淡荷香,一点一点的,往鼻子里面钻去,有时候,我会忘了饿,就坐在那里看一整天。   小丫鬟叫采莲,长得清秀可人。   她轻轻地推着我,道,“碧姑娘,先吃点饭再看吧,小心饿坏了身子。”   我应了一声,坐在那里不动。   “碧姑娘,王爷吩咐过得,不要饿坏身子。”   “哦。”   “碧……”   “不要喊了,饿死了再说。”   我看着她,微微一笑。   她的脸涨红了,聂聂道,“是。”   便收拾了东西出去。   日头已经西斜了,好像在这种天气这种情景下看荷花,还有别样的美丽。   我从窗户里跳了出去,采了一朵莲花放在一旁,便在一旁翩翩起舞。   我没有穿鞋子,被阳光晒过的地面好热。我一边跳着,一边在想,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滑稽?就像那天跟他去看戏,和里面那一只提线的娃娃一样。   一滴汗沿着面颊落下来,滴到地上,呲地一声就没有了。   “你就是这样来引本王过来的么?”   我抬起头,看着他,就像我刚刚救他的时候一样,阳光在他身后开了一朵花。   我低着头,继续跳舞。   他快步走了近来,近到我只能抬头看他,也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喉结一动一动的。   我后退两步,笑道,“林,你看,这荷花是不是很美?这样的天气,难道不应该跳一段舞么?”   他不说话。   我又道,“你说,还有多久满一年?”   他还是不说话。   我于是低下头掰手指头。   一天,两天,三天……十天。   一年有三百六十天——林告诉我的。那么,还有……   算了,算不清楚了。   于是我咬着嘴唇笑着看着他,“你告诉我啊,我不会算数。”   他的脸色好臭。   “你很闲是不是?”   我摇头。   “你既然那么闲,等过几天我闲下来了,就教你写字,好不好?”   不好。我摇头。   他轻轻一笑。   “那既然你不反对,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说罢,他转身而去。   这是一个坏人,不懂得考虑我的感受。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那次来了以后,我的心情真的好了许多,也可以按时乖乖吃饭了,也可以按时乖乖休息了。   这天天气不错,有点阴沉沉的,不过适合在外面撒欢地跑。   我拉过采莲,道,“他有没有说过不让我乱跑?”   采莲很诚实地摇摇头。头还没有摇完,就没见了我的踪影。   我嗅了嗅空气中温润的气息,看样子是要下雨了,有点闷热闷热,不过还好,凉风挺足的。   我采了一朵花放在头上。   该死的,还是插不住,插上了又会滑下去。   我懊恼地将花丢在一旁,却听见旁边有一个娇俏的声音在笑。   我抬起头,却看见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子。   我转过头看着采莲,“她是谁?”   采莲没有理我,已经跪下了,道,“奴婢参见澜侧妃。”   澜侧妃?   她站在那里,高傲地抬着头,道,“这位姑娘看着眼生,怎么,见了本妃还不下跪?”   我为什么要跪?   我还没有说话,便见旁边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来一个女子,看着我吃吃笑道,“果然是个好胚子,不过姐姐,这不过是王爷顺手看上的乡村野花罢了,姐姐才是王爷最喜爱的人儿,心尖尖儿上的呢。”   心尖尖儿,在这里。   我指着自己的心脏,道,“怎么,他怎么把你拴在这里的?”   澜侧妃没说话,旁边那人笑得花枝乱颤,“这位姑娘也真有意思,敢这样跟侧妃姐姐说话,见着也不行礼,仗着王爷宠爱是么?”   我皱着眉头看着她,搞不清楚为什么,她看起来明明比这个叫澜侧妃的女人老一点,笑起来脸上的粉也有点扑蔌蔌直掉,为什么还要叫她姐姐?   我摸着下巴思索的表情愈发深沉。   没想到她竟以为我是胆怯了,愈发地笑得撒欢,“姐姐,你看,我说过的,王爷只不过可怜她罢了,回来这么多天,一天也没有在她那里留宿过,就连名分也是不愿意给的,左右唤作姑娘,不伦不类的。”   我忍。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约摸还是能听懂一点的。   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我终于忍不住了。   “等会儿,我先打断一下,有一个问题我憋了很久了,为什么你老一点,还要叫她姐姐啊?”   然后,她的脸好像绿了一点,再一点。   采莲在我身后捅了我一下,我诧异地回过头,“怎么了,难道该吃午饭了?好像肚子是有点饿了。”   “放肆,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是不知道这王府里面是谁做主了是么?”   我打了个呵欠,回过头看着她,这次她没有崩住,扑蔌蔌地掉了更多粉。   “随便。”   然后我就很开心地看到她很配合地气得浑身发抖。   还没开心完,便听见她啪啪两下巴掌,一阵风快速刮过,有点凉爽。   只是唯一不爽的是,为什么有人会抓住我的胳膊?   那个满面掉粉的人暂时不知道叫什么,姑且叫她粉姐吧。   粉姐哈哈一笑,道,“掌嘴,长规矩。”   我嘿嘿一笑,暗自鼓动了一阵风,将她的头发吹零乱了,再大一点,她伸手去摸头发,然后我很顺利地就弄掉了她的玉簪,青翠色的,没有林的那支好看。   大风吹得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粉姐心疼玉簪,便弯腰去捡。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脚蹬过去,把那张粉脸踢了个实打实。   只听得“啊呀”一声惨叫,粉姐掩面扑倒在地,钳制我的人手松了一点,我忙挣脱他们,拉着采莲便往玲珑阁跑。   待我们气喘嘘嘘地跑到玲珑阁的时候,采莲还是一脸痴呆样。   我撇了撇嘴,插上门慢悠悠走回房子。   许久才听的采莲的杀猪般的嚎叫,“碧姑娘,你打了颍夫人~”   不,严格来说,是踢了粉姐,不是打了。   我掏掏耳朵,听着采莲誓不罢休的嚎叫,打了个哈欠。   “碧……碧姑娘,你打了颖夫人。”   “恩。”   “碧……碧姑娘,澜侧妃会请家规的。”   “恩。”   “碧……碧姑娘……”   “恩。我饿了。”   “碧……碧姑娘,你还有心思饿?”   “难道打了,哦,不对,是踢了人还不让饿么?”   “那倒没有。”   “那还不去准备,想饿死我?”   “哦,采莲这就去。”   看着她两只小腿颤颤悠悠的,我不禁可怜她一番,我不是把她拉走了么,她到现在还害怕什么?放心吧,颖夫人打不到你了。   ——我的阿碧,话不是你这么说的。   我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那一池荷花发呆。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还以为是采莲,便回过身,揪着衣服上的盘扣道,“采莲,我又揪下来了,你帮我缝缝吧。”   我的嘴张的老大,不是采莲。   没有饭吃,所以我低下头,继续揪盘扣。   “这位姑娘难道不解释一下,刚刚为什么出手打人么?”   没什么好解释的。   今天的盘扣是蝴蝶,比昨天的葫芦好看一些。   “看来姑娘是不懂我们林王府的规矩是么?”   林没有告诉我,什么是规矩。   一根长棍啪地一下打在我旁边的石桌上,“姑娘,现在是澜妃跟您说话,不要给脸不要脸。”   我终于抬起头看她,见她眼里有一抹得意。   “等等,你不是叫澜侧妃么,怎么又变成澜妃了?你也有两个名字么?”   我看见她刚刚还笑得温婉的脸瞬间冰冷。不过一瞬,她又微微笑道,“姑娘误会了,是本侧妃的奴婢不懂规矩,本侧妃管教不严。”   说罢,她一扬手,刚刚拿着长棍的那人便跪下来,啪啪啪啪地打着自己的脸。   她打一下,我的脸抽一下。   真不清楚,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来打自己。   看着她的脸慢慢变红,嘴角也出血了,我才停止抽抽。   然后,继续低头玩盘扣。   她说,“碧姑娘难道不说点什么么?”   我抬头看着她,疑惑道,“不是我让她自己打自己的,为什么要说?”   澜侧妃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她一拍手,便走上来几个大汉,拿着长长的棒子,上面还有几棵刺,就像长在上面的一样。   我吞了吞口水,乖乖,这不是一般的大。   澜侧妃一脸惋惜,道,“姑娘要是认个错,或许就会免除这顿皮肉之苦了。”   我继续吃惊,怎么,这么长的棒子要往我身上招呼?   我盯着她,笑道,“为什么要打我?”   她看着我,道,“你打了府上的夫人,以下犯上,自是要罚。”   “你凭什么罚我,这不是林的家么?”   她一愣,扶了头发上的簪子,簪子上面有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这支簪子是先皇赏赐给王爷的,让王爷赐给王府的王妃,戴上它,就是女主人了,我凭什么不能罚你?”   我哦了一声,“可是,我不是王府里的人啊。”   “可是姑娘现在不是住在王府里么,多多少少也是要有点规矩的,免得传出去了,给人看了笑话。”   她也不问我,径自坐下,喝着茶,看着我,就像老朋友一样。   这个采莲,什么时候沏了茶过来?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也坐下来,倒了一杯茶水喝着。   今天的茶比昨天的好一点。   我抬头瞥了一下采莲,这小妮子,怎么昨天没有给我泡这样好的茶?   刚刚被打成猪头的那个人又开始嚷嚷了,“姑娘,你怎么能不问一下澜……侧妃就径自坐下了,难道你的父母没有教给你尊卑么?”   很抱歉,我的父母确实没有。   所以我很诚实地点点头。   澜侧妃笑着制止了她,道,“无妨,反正左右以后都是姐妹,不差这点礼数。”   我点点头,还是澜侧妃识大体。   坐在凳子上其实挺不舒服的,因为腿晃不起来,我正暗自纠结着,要不要爬上桌子去,却听见澜侧妃道,“只是姑娘,刚刚本侧妃对你说的话,你记住了么?”   什么话?   我大眼无神地盯着她。   她嘴巴上笑着,手上却在不停地揉着帕子,揉啊揉,揉啊揉的,我看的眼睛都花了。   她端着杯子喝着茶,眼睛都不眨一下,道,“那就休怪本侧妃无礼了。”   说罢,刚刚拿着大棒子的那几个人就走上前来压住我。   等等,等等,这么大的棒子,会打死人,不对,会打死狐狸的。   我扭着身子,看着采莲脸色发白地站在那里,我喊道,“怎么,还沾着干嘛,还不去找林……不对,去找王爷?”   她哦了一声,拔腿便去。   澜侧妃还没有说话,她身旁的那个猪头便拦住了她,道,“澜侧妃请家罚,有你什么事么?”   然后,采莲就很不争气地走回了原地,继续跪着看地上的蚂蚁。   我恨恨地咬牙,这孩子,太没有骨气了,下次说什么也不跟她玩了。   我在想着要不要捉弄一下他们,林过来了。   我狡黠一笑,冲着门口娇滴滴地喊道,“王爷,他们欺负奴家。”   一喊完,我才发现自己也抖了三抖,这声音,太销魂了。   果不其然的,我看见林跨进来的脚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脚步有点虚浮。   他面不改色地站稳了,道,“怎么回事?”   我垂着头不说话,地上爬过一只蚂蚁,一爬一爬的,就爬到了我鞋子的牡丹花上。   澜侧妃站起身来,柔柔地请了安以后,便叹气道,“王爷,妾身也不想这样,只是,碧姑娘怎么说也犯了错,是应该惩罚一下的。”   他唔了一声,坐下来就开始喝茶。   混蛋,难道不管我了?不管我还喝我的茶?   “喂,那是我的茶,你要喝自己倒。”   他装作没有听见,煞有介事地欣赏着刚刚被打成猪头的老嬷嬷。   我蹬着腿乱晃,道,“喂,咳咳,王爷……你就这样看着奴家受苦么?”   噗……   他一口茶喷在了澜侧妃脸上,将澜侧妃装扮得精致的面容噗了满面。   我知道这个时候,出于妖道主义,我不应该笑,可是。   我真的忍不住。   我哈哈大笑着,笑的肚子都疼了,使劲弯着,恨不得爬到地上打滚。   澜侧妃讪讪地笑了笑,取了刚刚被她蹂躏地不成样子的手帕,轻轻地擦着脸,道,“不妨事,不妨事。”   她的尾指轻轻地翘着,很是优雅。   林返过身来,幽怨地看着我。   糟了,我刚刚好像笑岔气了,肚子有点微微地不适应,得先缓一会儿。   澜侧妃擦干净了脸庞,道,“王爷,您看,颍妹妹这件事……该怎么办?”   他侧着头,轻轻地叩击着石桌,一下一下的,叩得我心惊肉跳。   我的胳膊有点酸。   麻烦你,以后想事情的时候,先顾虑我的境况好不好?   我轻轻挣了一下,没有挣脱那几个大汉的钳制。我只好笑道,“王爷,奴家好辛苦啊。”   他的叩桌子的手顿了一下,我能看见他的眉角在一跳一跳的。   该死的。   捉弄我很好玩么?   我万般委屈地看着他。   他揉着眉角道,“颖夫人怎么样了?”   澜侧妃这才提起精神,凑上前一点,又发现好像这个举动好像不太合规矩,便又往后靠了靠,道,“大夫看过了,说是还好,就是伤了面子,要休息几天。”   他唔了一声,看着我道,“阿碧,怎么回事?”   我盯着鞋子看着。   我把脚举起来给他看,“颖夫人说我的鞋好看,就凑上来看了,我怕她看不清,就凑近了一点点。”   显然,他不相信我的谎话,对,我自己都不相信。   他仔细地看了我的绣鞋,“恩,果然挺好看的。”   我愈发地得意了,我的最大癖好就是看心情穿着各种鞋子在外面撒欢,今天心情比较明媚,所以我的鞋子上就开了一朵艳丽的牡丹。   我似乎对他赏识我的绣鞋很是欢喜,连忙想跳着往前给他看鞋后跟那里,那里还有一只蝴蝶。   可是,悲剧总是在莫名其妙的时候发生。   不知是我太兴奋了,还是后面的几个哥哥太用力了,我往前一蹦,便听见喀哧一声清脆的响声,声音不大,比起我的嚎叫。   “啊……”   我看着垂下来的手臂嚎啕大叫。   他立马站起来,皱着眉头看着我。   “脱臼了?”   我点点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身后的几人,眼光阴森森的,比起今天的天气还阴沉。   “谁给你们的胆子一直挟持着碧姑娘的?”   我天生好看热闹的心趋势着我回过头,看着我身后的几人面无人色,连腿都不停地哆嗦了。他们跪下来不住地磕头,道,“请王爷恕罪,请王爷饶命。”   他挥挥手,便立即有人拉他们出去了。   我舒了一口气。   他皱着眉毛上前,仔细地拉过我的胳膊,左右摇晃了一下,又是喀哧一声清脆的响声,伴随着我更加惨烈的呼喊,响彻云霄。   我和他就像在唱戏一样,剩下的一干人是目瞪口呆的看戏人。   我用肩膀推了推林,他道,“澜儿,还有什么事么?”   澜侧妃勉强地笑着摇了摇头,湿嗒嗒的头发让她哆嗦了一下。   她看了林一眼,道,“那颖夫人的事……?”   林揉了揉眉心,“左右也没什么大事,没有必要请家法这么严厉,你先回去吧,晚点我过去看看她。”   澜侧妃还想说什么,最终一咬银牙,带领着猪头和其他人下去了。   我看见他径自走到树下遮阴的竹蹋上躺着,便甩着两条胳膊走了过去,眼巴巴地望着他。   还好,他的脸不算太臭。   “你知道错了么?”   “不知道。”   “不知道就别想把胳膊装回去。”   “好吧,我知错了。”   “错哪了?”   “我不应该把你送给我的绣鞋给粉姐……哦,不,给颖夫人看,她会嫉妒你对我这么好的。”   我小心翼翼地挑着他或许喜欢的话说,满脸表现出无比的赤诚。   不过此人真是混蛋,明明我就是装脱臼吓唬别人,他倒真心下狠手把我胳膊给卸了。   他唔了一声,这才将我的胳膊送上它固有的位置。   哎哟,我的狐狸爪子喂。   我晃了晃手臂,还是能动的时候最好。   我小心地趴在他旁边,拉着他的胳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垫在头下,道,“你很在乎粉……额,颖夫人么?” 第一卷 第4章:我在乎她,你吃味了?   他噗嗤一笑,揉着我的头发道,“怎么了,我在乎她,你吃味了?”   “好吃么?”   “不好吃。”   “哦,那我就没有吃。”   他轻声笑着,搂了搂我的肩,让我更靠近他一点,口口声声唤着,阿碧啊阿碧。   我看他的头发又束起来了,便摸索着又将他的簪子摘了,把头发挠到我的跟前卷着玩。   我想起刚刚那几个大男人被我吓到了,跪在地上求饶的样子,便忍不住吃吃发笑,或者干脆将头埋在他的怀里,笑得不可理喻。   他甚是奇怪,问我怎么了。   我说,“那几个大男人真好笑,就吓吓他们,他们就害怕成那个样子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道,“不是吓他们,是真的,估计这会儿已经死了。”   “什么?”   我爬起来瞪大眼睛看着他。   “君子从来没有戏言。”   “可是他们也是生命啊。”   “你想要的,不就是这种结果么?”   不是不是。   我摆着手胡乱的解释,“我只是要吓唬吓唬他们,并没有想着要他们的命的。”   “可是你已经做了。”   “混蛋,是你下命令的。”   “而且你默许了。”   他揉着我的头发,道,“阿碧,有的时候你做事情,总应该想到前因后果的,什么事都不能率性而为,就像今天这样,自古就有一句话,我不杀伯乐,伯乐为我而死。”   我低着头揪盘扣,心情很不好。   我揪下一个盘扣,衣服上就有一个洞。再揪下一个,就再有一个。直到全部揪下来了,衣服上就全是洞了。   “阿碧,有时候,你就要心狠一点,心狠了,才能站得更稳更高。”   我举着全是破洞的衣服对着天空看,天空就在那一方破洞里。   看腻了,我就放下衣服,玩摆在一边的盘扣,摆成各种各样的样子。   “阿碧,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还有,你这些日子就不要出去了,就在玲珑阁呆着。”   我看着他的背影,道,“那我还要去书房么,你说过要教我识字数数的。”   他回过头道,“去吧,让采莲陪着你去。”   自从知道那几位大哥的悲惨境遇以后,我的心情便低落了许多,在床上躺了一天,依旧很是烦闷。   采莲小心翼翼地上前,道碧姑娘,要不要请晚膳?   我摆摆手。   她便乖巧地退下。不可否认她真的很乖,就是有点乖过头了。   我在床上躺了几天,期间林没有来,倒是采莲时不时地进来瞧瞧我这么多天没动静了,死了没有。   我当然还活着,只不过真的不想去想一些事情。   一些迫使我慢慢变成人,而非狐狸的,我不想却又不得不接受的东西。   等歇够了,基本上想清了一些,我从床上爬起来,照见铜镜里的我愈发得清减了,更显得眼睛突出的大,就跟一对铜铃似的。   我苦恼地看着自己,想着这么多天都没有盘过头发,将头发盘起来会不会好看些?   我叫来采莲帮我梳了一个时下最流行的头发,对着铜镜晃了晃脑袋,还不错。   跟着采莲左右乱走着,终于来到了林的书房。他说了,要教我数数的。   一进门就看见他坐在窗户下面静静地看着书,脑袋低垂着,专心致志的样子真好看。   我兴奋地跑过去,给他看着我盘好的头发,他一愣,招呼我上前坐下,一个一个地为我解开了头发。   我抓住他的手,倔强地摇了摇头,他却更加固执地将我满头青丝散落,才放开我。   我摸着散落的头发道,“那样不好看么?”   他应了一声,将脸埋在我散落的头发里,呼出来的气痒痒的,我拍了拍他,咯咯笑道,“别闹,痒。”   他一动不动,让我以为他死了。   许久,他才抬起头,继续看文写字。   我看着在上面歪歪扭扭爬来爬去的字,不禁头疼。   所以,等他没有注意的时候,我踮起脚尖准备逃走,他不咸不淡道,“去哪儿?”   我抹着鼻子不说话。   “过来坐下。”   我只好乖乖过去,虽然我看不懂他在写什么,可是他写的东西真的很好看。   所以我也抓了一支毛笔,跟着他有模有样的学着。   混蛋。   可恶。   欺负人。   为什么她写的东西就那么好看,我写的东西就像是狐狸爪子在刨坑?   为什么他拿着毛笔就那么听话,我拿着毛笔就软软趴趴地没有力气?   不公平。   这个世界不公平。   我可怜巴巴的想,我应该回山上的,那里我做什么都是好的。   他低下头来看我写的字。   我满眼期盼地看着他。   他皱着眉头。   我的心一颤。   “你确定你在写字么?”   我很诚实地摇了摇头,确实不太确定。   但是,我无比诚恳地指着画的最好的一个,道,“你看,这是林。”然后指着画的第二好的,道,“你看,这是碧。”   然后抬起头,无比炽热真诚地看着他。   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比刚刚阴沉的时候好看多了。   他叹了一口气,呼出来的气就像兰花一样温暖。   他抓过我的手,在素白干净的宣纸上,一点一划,一勾一捺。   “你看,这个是林。就像两个木头。”   “你看,这个是碧。就像一块玉石。”   我仔细看了看,果然挺像的。   我呵呵一笑,抬起头看着他,笑道,“真好看,比我写的好看。”   糟了,我刚刚好像咬到他的嘴巴了。   他目光一深,刚刚还揽着我的肩的手,滑到了我的腰上。   我的肚子上没有肉好不好,揉来揉去有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的眼光很深沉,便拿手挡住他的眼睛。   他的嘴角勾起的弧度越来越大,我就越来越紧张。   他的声音很轻柔,道,“放开手。”   我不。   我紧张。   他把我的手拿开,目光温和美好。   不行,我紧张。   我憋得不行了。   我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墨汁,刚刚抚上他的眼睛的时候,不小心蹭了好多上去,我哈哈大笑,拍着桌子捂着肚子。   偶然一抬头,却见他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阿碧,你又不老实了是么?”   我忍住笑摇着头,憋得满脸通红。   “阿碧,很好笑是不是?”   我这次没忍住,又开始哈哈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他抓住我的肩,虽然他的眼睛上有一大坨的墨汁,不过却是挡不住他眼里的一汪春水。   我往后靠了靠,抵住他的胸膛,道,“停,林,我们来学写字好不好?”   他微微一笑,潇洒地转身,继续坐在书桌上看书。   我的头发被他摘掉了,青丝散落在肩头,老垂下来挡着我写字,我咬着舌头抓着毛笔一笔一划地照着他刚刚给我写的那两个字,一个林,一个碧。   他的声音凉凉地响起,道,“阿碧,我过阵子会出去一趟,明天我就给你请一个先生,让他教你。”   “噶?”   我只顾着抬头,忘了把舌头缩进去,我一吃痛,摔了笔就去捂着嘴巴,嘴巴里面有淡淡的血腥味,舌头大了。   “哈,你粗去就……粗去,告诉我干什么。”   我的舌头痛,说话都不清楚了。   他走过来,一只手划过我的头发,扶住我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抬着我的下巴看我的舌头。   我伸着舌头给他看,真的很疼。   他却突然一笑,低下头来,便将我舌尖上冒出的血舔干净了,很轻柔。   我的脑子炸开了,这人真是的,老是吃我的嘴巴,有那么好吃么?   不过,好像他吃得很高兴,我便也学着他,和他一样,互相吃着嘴巴。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而且好像很热。   我终于知道了,他要干什么。   作为一只狐妖,我很可耻的没有什么经验去勾、引别人,也很可耻的一开始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过,我总算是开窍了。   我讪讪一笑,推着他,笑道,“且慢,不要忘了,我是妖怪。”   他一顿,低着头,叹了一口气,终于没有再说话。   我再在书房里学了几日,他也再没有提起过要出去。   直到有一天,采莲看着我散着头发挑着绣鞋要出去,才在我身后聂聂道,“碧姑娘,王爷今日早晨已经出去了,他吩咐说您今日不用去了。”   哦?   今天早上就走了么?   我应了一声,继续挑着鞋子,看哪一只在今天适合传出去。   我掰着手指头看着采莲,道,“三百六十减去二十五还有多少?”   采莲也掰着手指算了算,很老实地告诉我,“碧姑娘,采莲也不会。”   我只好作罢,看着绣鞋发呆,最终挑了一双什么花色也没有的,穿上,然后走到外面的石凳上坐下来发呆。   到这府中的日子,我几乎是有一半时间在发呆的。   有一只蝴蝶落在荷花上面。   现在这个季节不适合开荷花,因为好像以及入秋了,所以,满池的荷花都残败了,连荷叶都卷着边儿,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原来夏天真的过去了么。   我正准备起身,却见采莲领着他请来的先生在一旁站着,他低着头,看不清楚他的模样,不过应该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子。   我屐拉着鞋子,从石凳上跳下来,道,“今日就来了么,要讲什么课?”   采莲与他低语了一阵子,便道,“碧姑娘,先生说要看你的底子怎么样。”   我很诚实地耸耸肩,除了能歪歪扭扭地写碧和林,基本上一个字都不认识。   先生上前,背对着采莲对我挤眉弄眼。   我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采莲,去给先生沏杯热茶来。”   采莲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我看着他皱着眉头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小七?”我不语,低着头看鞋子。   果然,没有花的鞋子是不好看的。   他道,“我估摸着你的寒气又要发作了,就过来看看你。”   我不说话,反正我跟他不是很熟。   “喂,小七,你就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也不为我远道而来感到感动么?”   我哦了一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好感动哦。”   这样总可以了吧?   他无奈地摸摸鼻子,道,“好吧,既然你这么不欢迎,那我还是走了算了。”   他原本以为我会拉住他,笑着说我是开玩笑的。   可是我没有,因为我的心情真的不是很好。   所以,就让他自己走着玩了。   刚走到门口,便见采莲端了茶进来。惊呼道,“先生,怎么了,是碧姑娘太笨了,你不想教了么?”   什么?   这小妮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怎么能这样贬低我?   她也发现自己说话好像错了,忙把茶递给先生,捂着嘴看着我。   很好,只是我现在没心思看她。然后我很没有面子地看着他转过头诧异地看着我。   以及憋红了想要笑却不敢笑,最终看起来倒像是在哭的脸。   我摆摆手。   随便你们怎么说,反正我现在没有心思管你们。   我正悲春伤秋着,心里面却有一种慌乱感。   不对,我现在为什么这么烦?   难道是因为今天没有看到他?   不会不会,一定不会是这样的,我只是今天心情比较不好罢了。   我一定要表现的很开心的样子,那样我是不是就可以不这么烦了?   我蹦蹦跳跳地走上前,看着采莲笑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家碧姑娘呢?再怎么说,你家碧姑娘在有些方便还是很聪明的,是不是先生?”   我转头看着先生,很开心地挽着他的手臂,笑嘻嘻道。   他今天穿了一件青灰色的长衫,比那天穿的黑色的衣服看着柔和一些。   没错,这位先生就是我来王府的第一晚,在房顶上的那一位梁上君子。   他摇摇头,笑道,“没有,碧姑娘很聪明,就是她刚刚说你怎么还没有回来,怕你在磕着碰着了,央我去看看你呢。”   采莲的眼泪啪啪地立马就掉了下来,她眼中满含泪水,殷切地看着我,道,“碧姑娘,真的是这样的么?”   眼神里的热切,让我不禁抖了一下,呵呵干笑道,“是,是这样的。”   采莲这丫头果然不是一般的笨。   我学着别人,对着他鞠了一躬,道,“先生请上座。”   他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把折扇,潇洒地打开了,往石桌上一引,道,“碧姑娘,请。”   话说这个场景不像是要讲课的,倒是像说书先生说的,话说江湖之中,比武之时。   我看着采莲刚刚奔走捧来的笔墨纸砚,跑到汗津津地,眼巴巴地看着我,我一扶额头,这丫头,太殷勤了,太殷勤了!   我苦着脸坐到石桌旁,他已经坐好了,正含笑看着我。   今天的砚台好像没有书房的好。   “采莲啊,我不想用这个砚台,换一个吧。”   “采莲啊,今天的宣纸没有那么细腻,会影响我写字的,换一个吧。”   “采莲啊,今天的毛笔怎么软趴趴的,换一个吧。”   “采莲啊,今天用的是松烟墨么,怎么感觉不太纯啊,换一个吧。”   “看来碧姑娘很是挑剔啊。”他端坐着,喝着茶看着我。   那笑容太深沉了,我有点害怕,便打着哈哈道,“没有没有,采莲啊,刚刚那些就挺好的,先生说了,不能太挑剔了,你就换回来吧。”   采莲哦了一声,屁颠屁颠地又跑了回去,将刚刚换了的笔墨纸砚又换了回来。   我苦着脸坐在那里,道,“那啥,能不能不要写字?”   “不行,我是林王爷请来的先生,他嘱咐过我,一定要教会碧姑娘写字,至少他回来的时候,不能跟走的时候一样,碧姑娘只会写那两个字。”   我的手在桌子上爬来爬去,跟他商量着,“那,就再教我写一个字吧,一个字好不好?那样就不会只是会两个字了。”   他依旧摇着头,“碧姑娘觉得像我这种高金找来的先生,只教会一个字,可能吗?”   “可是我不想写,我就想算数,好不好?”   他依旧摇头。   我拿出一块点心贿赂他,“诺,这个点心可好吃了,采莲说不能每天吃,容易吃坏牙,所以我藏起来了,就剩这一块了,给你吃了,你就教我写字好不好?”   他皱着眉头拿过去,咬了一口,道,“还行,就是有点甜,你从哪拿出来的?”   我欢呼雀跃着,喊道,“是吧,我说过的,很好吃的。”我挥舞着手,道,“你看,是从这里面拿出来的。”我指着鞋对他笑的灿烂。   “什么?”   他一口喷了出来,“你从鞋里面拿东西给我吃?”   我很无辜,鞋子可以装脚,为什么不能装点心?再说了,采莲已经洗过了好不好?   他看着我,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挠着头嘿嘿一笑,绝对不是好不好?   我远远地看着采莲回来了,便道,“先生啊,你说过教我写字的,我都等不及了。”   说罢,摇着手对采莲喊道,“采莲,快这些,先生说教我们写字呢。”   我转头对着他笑的狡黠。   他一愣,无奈地摇头道,“你啊,真不知道怎么说你是好。”   采荔捧着一大把素青色的宣纸过来,我翻看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好。   许多年后,我回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原来,那时的我,只是单纯地想要去撒娇罢了。单纯,挺好的。   我揪着衣服上的盘扣,看着他低着头为我讲解每一个字的构造,采莲在一旁看着我,小声道,“碧姑娘,不要再揪了,昨天的那个还没来得及缝上呢,再揪就又要去买衣服了。”   我委屈地看了她一眼,只好屈服。   我看着他,道,“先生,今天要不就温习以前的功课吧?我写给你看,你看,这个是林,这个是碧。”我一笔一划地写给他看,他很高深地笑而不语。   他在素青的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三个字,指着它们道,“你既然记住了林和碧,那便也记住这几个字,是我的名字,跟着我念,天、印、楼。”   “天、印、楼。”   “恩,乖。”   我嘿嘿一笑,他把几个字的顺序打乱了,又让我念一遍,我摸着头看着几个字,摇了摇头。明明好好的顺序,我记着就行了,自己还要打乱,这不找不自在么?   他看着我,笑道,“再看看,碧姑娘。”   我仔细想想,刚刚那几个字好像是按照比划多少来排的,我就把它们再排好,指着念道,“天、印、楼。”   他高兴地摸摸我的头,道,“记住了?记住就写一遍?”   我高兴地抓过笔,一笔一划地写着的,依旧是那两个字,他叫林,我叫碧。   他有些无奈地摸着额头。   我凑上去笑道,“先生,要不你教阿碧数数吧?”   数数一直是一个很大的困扰我的问题,我经常数着数着就忘了自己数到哪了,老是算不清楚二十五天离三百六十天还有多远。   没想他却摇摇头,老实说道,“不行,王爷吩咐过,不教你数数。”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没想到他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半眯着眼睛看不远处已经残败的荷花。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他依旧每天都教我那三个字,天、印、楼,我每天都不会写,缠着他教我数数。   这日,正是月圆之日。   我早早地将采莲打发出去了,整个屋子里就剩下我一个人。   我抱着膝盖坐在桌子上,看着月亮一点一点地升高,我心里期盼着时间快点过去吧,早点天亮就好了。   我的身体越来越冰冷,我赶忙跳下桌子往床上跑去,床上有我让采莲准备好的大棉被子。   好大的被子啊。   我一头钻进去,还是一点都不暖和,每一寸肌肤都像长在了千年寒潭里面,刺骨的疼痛。   姑姑,小七想回家,小七想抱抱。   房粱上传来轻微的响动,我敏锐的抬起头,将尾巴塞进被子里,没想到来人却是天印楼。   他今天又穿了一件黑色的衣服,除了他那一双在烛火下有一点光亮的眼睛,我几乎都会以为他融入了黑夜里。   他叹了一口气,声音温和地问道,“冷么?”   我点点头,狐狸尾巴在我的脸上扫着,一听他这么问,心里便觉得委屈,泪水沿着眼角流到了头发里,凉凉的。   天印楼在我的床边坐下,我感觉到他的身上很温暖,便向前凑了一点,他突然反手抱住我,身上干燥而温暖,让我很安心。   他喃喃道,“小七,你怎么那么让人操心呢?”   我的意识昏昏沉沉的,又听他道,“是不是你现在控制不住狐狸尾巴,它自己钻出来了?”我下意识地点点头,却更加头昏脑胀了,任由他轻轻地搂着我。   我说,抱紧一点,便温暖一点。   梦里有人轻轻地唤我小七,一声又一声,很是轻柔。   第二日一早,照旧没有看见天印楼。   我喊着采莲端了水进来洗漱,吃了早饭便往外面跑,天印楼已经在石桌那里坐下来了,捧着一本书正看的津津有味。   “早,先生。”   我对着他笑的很开心,因为他是好人,昨晚上让我没有冻死。   他放下书,笑道,“早,碧姑娘,昨晚睡得好吧?”   我低着头看着脚上的绣鞋,道,“还好。”   他招呼我上前,指着昨天教我的字,道,“碧姑娘,来,温故而知新。这个字念什么?”   我咬着舌头看着那个字,是念大还是小来着?   我摇摇头,未曾束起的青丝散落下来,我懊恼地将它们拨到耳朵后面,天印楼笑道,怎么不绑起来,那样方便许多。   我正盯着那几个字发呆,想着它们认识我,我却不认识它们,便随口道,不行,林不喜欢。   半天没有听见他说话,我没有在意,只是看着那些不认识的字发呆。   我抬起头,却见他正望着不远处,眼神里有一些落寞。   见惯了他玩世不恭的邪气或者知识渊博的傲气,只是没见过这样的他。   糟了,难道我又惹他生气了?   我讨好地看着他,软声道,“先生,你饿了么?阿碧这里有吃的,要不要?”   他扭头看着我,我忙摆手,道,“放心,这次没有藏在鞋子里,采莲上次都知道了,就把所有的鞋子都藏起来不让我玩了。”   原来,袖子里面是有口袋的。我掏出一块点心递给他,笑眯眯道,“先生别生气了,阿碧是笨了一点,可是还是能教会的,不信你写着你的名字给我看,就算打乱顺序我也认得。”   我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得意洋洋地说着。   他微微一笑,指着一个字道,“你只消得告诉我,这个是念来还是去的,我就不生气了。”   修长的手指点着那个字,阳光在纸上投射着手指的影子,干净纯粹,很是好看。   我将手放在他的影子上,影子便被我抓住了,我说,“先生,你的手真好看。”   说罢,我将他的手摊开,将我的手放进去,他的手真大,都快有我两个那么大了。   我咯咯一笑,道,“先生,你看,我们的手长得一样,为什么我就不会写字?”   我抬着头看着他,他一愣,随即一笑,抓住我的手,握住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两个字,很神奇,这支笔在我的手下居然也能写出这么好看的字。   他看着我,道,“跟我念,小、七。”   小七。   这就是我的名字。   我念着,“小七,小七。”   就像孩童在不断重复刚学会的话语一般。   不是阿碧,是小七。   我咬着舌头在一旁仔细练着那两个字。不知不觉,日头又偏高了,斜斜地挂在天上,我摸了摸扁扁的肚子,道,“采莲,午膳准备好了没有,我饿了。”   那厢采莲早就摸透了我的习性,探着脑袋进来道,“碧姑娘,刚刚去准备了,马上就好。”   我点点头,道,“天印楼,要不要在这里吃饭?”   我本来是客气一下,没想到他却毫不客气地答应了。   我只好再喊道,“采莲,多准备一点,先生也饿了。”   采莲忙不迭地答应了,我却在一旁托着腮苦着脸。   天印楼笑了笑,道,“怎么了,那么小气,连一顿饭都舍不得?”   我点点头,有多少好吃的东西啊,就要跟他一起吃了,我得少吃多少啊?   不得不说,采莲做事就是利索,不一会儿功夫,便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   天印楼拿着筷子的手很是优雅,就像凤爪一样。   他夹了一块菜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道,“没想到王爷对碧姑娘挺好的,至少伙食挺好的。”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采莲那丫头抢了白,“可不是么,先生。王爷可疼碧姑娘了,碧姑娘打了颖夫人,王爷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   我尴尬一笑,那些英雄往事,约摸是不要提的好。不要提的好啊。   “吃菜吃菜,先生,你看这八宝鸭怎么样?这九珍肘子也不错的。”   我殷勤地为天印楼夹菜,希望他能忽略我的英雄过往。   天印楼倒是来什么吃什么,怡然自得得很。   我夹累了,便道,“采莲啊,有汤没有,我渴了。”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打发人的借口。   采莲指着桌上的汤道,“碧姑娘,这里有。”   我看了一眼,道,“突然想吃西湖牛肉羹了,去看看厨房里面有没有。”   采莲晕乎乎地就走了,我舒了一口气,看着天印楼笑眯眯的样子,呵呵干笑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在先生的教导下,小七已经不会打人了。”   他揉着我的头,道,“乖。”   我仰着头对他笑得开心。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盒递给我,道,“这个送给你,林王爷就要回来了,我这个教书先生也要走了,没事的时候记得想我好不好?”   他的眼眸纯澈清晰,我点了点头,打开锦盒,竟是一支碧玉簪子,上面刻了一支带雨的芙蕖,绿得仿佛就能滴出水来一样。   虽然林不喜欢我挽头发,可是我喜欢这支簪子,所以就毫不犹豫地接下了。   我将锦盒收起来,采莲已将汤盛上来了。   两人都不说话,沉默着吃着饭,看得采莲以为自己走错了院子,还专门跑出去看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在玲珑阁里。   很庆幸,还在。   吃完饭,天印楼起身要走,我抓住他的衣袖,他一愣,摇了摇头,笑道,“碧姑娘,还有事么?”   我也摇了摇头,总感觉他这一走,我们就会有很长时间不会相见一样。   他无奈道,“我去出恭,马上回来。”   我讪讪一笑,“你随便。”   说罢,扭头去看树上叶子的文络,真神奇,每一片叶子的样子都不一样。   等到天印楼回来的时候,他怀中却抱了一把琴。   很神奇,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抱过来的,他将对襟长衫往后一撩,潇洒地坐了下来,道,“碧姑娘,明日我便要走了,临走之时,送你一首曲子,可好?”   我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伤感,也勉强点着头笑道,“自然是好的。”   他将修长干净的手放到琴弦上,闭着眼睛调了几个音,顿时有一股清泠之音从琴弦上缓缓流过,清澈柔和,就像我经常去洗澡的那个湖泊一样。   我伏在石桌上,也闭着眼睛仔细地听着。   开始是轻轻缓缓,慢慢地开始变得雄厚起来,再着开始激进,到最后又归于平凡。   我听着,泪水却止不住地滑落。   “小七,不要告诉林王爷,我来过好不好?”   我点点头。   “小七,下次你寒气发作之前,我会再来的,不要死撑着,狐狸尾巴露出来就露出来,不要把自己藏得太深,我怕找不到你。”   我点点头。   “小七,要听话吃饭,不要光吃点心,还有,不要把点心藏在鞋子里了,好不好?”   我点点头。   我困极了,伏在桌子上渐渐睡过去。   采莲推了我,道,“碧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就困了?先生呢,怎么没有见他?”   我揉了揉眼睛,看着采莲诈诈呼呼的样子,打了个呵欠,道,“先生回去了,对了,王爷是不是要回来了?”   采莲的嘴巴大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惊讶道,“碧姑娘,你怎么知道王爷要回来了?府里一点消息都没有啊。”   我挠着脸,道,“猜的。”   然后屐着鞋子往床上扑去。   梦里有人挠我的脸,我把他的手拍开,翻了一个身继续睡觉。   一声清笑,很细微,他还轻手轻脚地爬上了我的床,我嘟囔着,采莲,别闹,我困。   一只手搂住我的腰,有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味。   很熟悉的味道。   他唤道,“阿碧小妖精,起床了。”我的鼻子被人捏住,糟了,不能出气了,我的肺要炸了。   我愤怒地睁开眼,却见林的脸在我对面,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一愣,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道,“你终于回来了,你都走了七天了。”   他揉着我的头发,满足地叹了一口气,道,“阿碧真厉害,记得这么清楚。”   我的头闷在他的怀里,闷声道,“我当然记得了啊,月亮又圆了一次了。”   月亮又圆了一次了,你还是没有在我身边。   我抬着头看着他,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笑嘻嘻道,“你有没有想我?还有啊,你身上都臭了,你有多久没有洗澡了?”   他的面色有点苍白,看得我有点心疼。我的手不住地在他的面庞上来回摸索着,像是要将他印在脑海里。   他低下头咬住我的手指,含糊道,“当然想了,我回来还没洗澡就过来了,你说呢?”   我嘻嘻一笑,道,“你不要脸,谁说了你一回来就要来看我的?你自己来还怪我不是?脏死了,快去洗澡。”   我歪着头想了一下,道,“那天采莲又帮我绣了一双鞋,鞋子上有一支并蒂海棠,可好看了,待会我穿给你看。”   他应了一声,起身穿着鞋子,道,“对了,教书先生教的好不好?”   我点点头,想起天印楼不见了,道,“挺好的,他听说你回来了,本来是想见你一面的,可是家里面突然有点事,就先走了。”   我起身抱着他的腰说道。   他的腰很长很细,肚子上还有几块紧梆梆的腹肌,摸着很舒服。   可是我骗了他。   天印楼说了,王爷回来了他就要走,还叫我不要告诉王爷。所以我撒了谎。   我不是好狐狸。   我把头埋在他的衣服里,闷声道,“阿碧想林了。很想很想。”   他拍了拍我的手,良久没有说话。   林回来了几天,心情是不错的。   我哼着小曲坐在桌子上,晃荡着双腿。   采莲进来见我这个样子,忙喊道,“碧姑娘,你怎么又跑桌子上去了?奴婢不是说过么,大家闺秀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吃着点心,有点塞牙。   “恩,采莲,那你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么?”   采莲兴奋地扭起步子,一走晃三晃地上前,道,“诺,碧姑娘,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打了个哆嗦,道,“如果我是那个样子的,你会不会感到可怖?”   她歪着头想了想,郑重地点了点头。   正说着话,林就走了进来。   我看着他沐浴着正午的阳光,满是欣喜,忙跳下去,一把扑在他的怀里,道,“你怎么这会子才来?”   他张开怀抱将我接了个实打实,揉着我的头发,笑道,“刚刚处理完一些事物,就过来了,我不是每天都来么,你还想我?”   我耍赖地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就是想你,怎么了?”   他一把打横将我抱起,放到桌子上,道,“今天中午想吃什么,我叫采莲去准备。”   我举着吃了一半的高点给他,上面还有浅浅的牙印。   他也不嫌弃,将糕点吃了,才道,“又光吃点心了?说了,吃多了对牙不好。”   我在他耳边轻轻笑道,“林,不要把我当孩子,我已经一千多岁了。”   他无奈一笑。   我蜷作一团坐在他的怀里,闷声道,“林,在这府里待闷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去玩吧?”   他的呼吸轻柔均匀洒在我的头上,见他没有回答,我捅了他一下,撅着嘴道,“我跟你说话呢。”   他这才反应过来,下巴抵在我的头上,道,“好啊,阿碧说去就去,什么时候去?”   我刚刚听采莲说,今日好像有庙会,便笑道,“今天晚上吧,我们去逛庙会好不好?采莲说了,庙会上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有泥人,还有面具,还有糖葫芦,我们今天晚上便去好么?”   我仰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笑着。   他点了点头,将我的眼睛覆住,印上一个浅浅的吻。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很贪念,很贪念他的吻。   贪念到无法自拔。   贪念到每一分呼吸都想与他一起分享。   我闭着眼睛,笨拙的回应着他,却听他吃得一笑,将我放下,大步走去。   他总是这样,想走便走,没有一声招呼,也不回头看我一眼。   直到很久以后,他也这样走着,总以为我会在原地等他,一成不变,一动不动地等。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辛弃疾《青玉案》。   我拉着林在人群里跑来跑去的,撒着欢地到处乱跑,他始终在我的身后跟着我,我一回头,便见他一成不变的微笑。   他平常总是冷峻的,不苟言笑的,对着我,却在笑。很多时候他的微笑都很温暖,就像春风里盛开的一株玉兰一般。   我一直以为,他这样的微笑就是属于我的,一丁点的,我都不想跟别人分享。   庙会上很吵,我与他隔着就那么一点距离,我跟他说话他却听不着。   我冲他喊道,“林,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平常人家的夫妻啊?”   我以为他没有听见,因为他不回答我。   我再说了一遍,他却拉着我跑到旁边的小摊上,指着一个滚着花边的点心,道,“阿碧,这个看起来很好吃,要不要试试?”   我连忙点头,连刚刚问他的话都忘了。   我吃的满嘴点心,手里拿着一支风车,随风起舞。   三、你是酒,喝了会哭、会醉。   我正走得开心,吃的开心,却冷不丁地被人砸了一下。   我回过头,却见旁边有两个羞答答的少女,正含羞看着我,哦,不,是看着旁边的林。   我纳闷,看着林怀里的新鲜瓜果,随手便拿来吃了。   他轻声一笑,道,“阿碧,这你也吃的下去?”   我抬头不解地看着他,他看着那两个少女,微微一笑,我立马就听见后面的尖叫声。   我皱着眉头看着那两个女孩,她们叫什么?“林,她们看见耗子了么,为什么要叫?”在我的眼里,任何可怕的东西都比不上耗子。   他忍住笑,道,“你说我是耗子,你猜我会怎么报复你?”   我抖了一抖,吃了一口果子。   他在我耳边道,“那两个女孩是要勾引我,你懂么?什么叫做勾、引?”   什么?   我活了上千年,想得到的东西还没有从来没有得不到的,这两个小娃娃居然当着我的面勾、引我喜欢的东西?额,不是,是人。   我狡黠一笑,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另外一只手将吃了一半的果子塞到他嘴巴里,我也学着他,在他的耳边轻声道,“放心,只要我认定你是我的,你便逃不出我的手心,除非,是我不要你了。”   他将果子拿开,我就趁机上前,在他的唇间印上一个吻。   他的嘴巴里还有果子的清香,是脆的。   我回过头笑着看着刚刚丢果子过来的两个少女,却见她们已经掩面逃走了,我哈哈一笑,跟我玩,你们还嫩了一点。   我回过头,正见林灼灼的目光。   最终他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拉着我的手,慢慢地在人群里走着。   不远处有一个卖面具的。   有各种各样的面具。   我松开他的手,往面具摊上跑去,并没有看见,我跟他越来越远。   我拿着面具兴匆匆地比划着,卖面具的大叔笑道,“姑娘买一个吧,有一个古老的传说,恋人之间,就算是戴上面具也会互相认识彼此的,而且认出来的,就会一辈子都是对方的伴侣,忠贞不二。”   噶,还有这个传说?   我听得眼睛笑眯眯的,想着待会要不要去找找林,看他认不认识我。   我挑了一个狐狸面具,只有上半边脸,细长的狐狸眼睛飞入头发里,真的很像一只狐狸。   我取了面具带在脸上,正想着去找林,却发现身旁没有他的影子。   我开始慌乱了。   各种各样的人。   各种各样的衣服。   走来走去。   走去走来。   没有看见林。   我抓住一个过路的人问道,“你有没有看见林?”   路人摇摇头,看着我,道,“林是谁,你丢了?”   我在狐狸面具下面的眼睛开始流泪。   是的,我好像丢了林。   我爬起来四处跑着,总想着在哪里看到他。   可是没有。   我蹲在地上开始哭泣。   我听见一声叹息。   一双手扶起了我,将我仔细地拥入怀里。   我抬着泪眼看着他,他也戴着一个面具,白玉无瑕的样子,他身上掩盖不了的淡淡的薄荷香,让我一下就认出来了,他是谁。   他是林。   我抱住他的腰身放生哭着,抽抽搭搭的道,“你总是说我不乖,你才不乖,你不要阿碧了么?阿碧做错什么了么?”   他没有说话,呼吸轻柔绵长。   许久,他的手在我的背后轻轻地颤抖着。   他说,“阿碧,永远不要背叛我。”   我哭的头昏脑热的,胡乱的点头又摇头。   我把鼻涕和泪水全擦在他的衣襟上,取了狐狸面具下来抓在手里,也把他的白玉面具摘下来。   天上有一堆火花在开花。   映照着他的脸庞。   我想或许再过一千年,我都不会忘记他最初的模样。   妖娆而美好的样子。   玩了一个晚上,困倦极了。   林拉着我的手在前面走着,走着走着,我就睡着了。   我蹲坐在地上,嘟囔道,“不行了,走不动了。”   他无奈地蹲下来,“阿碧,难道你就想在这坐一宿么,等没有人的时候,那些耗子啊,蟑螂啊什么的,就都会出来了。”   我打了个哆嗦,却仍是不愿意走,我笑嘻嘻地抱着他的胳膊,道,“不如你背我。”   他在我前面弓着身子,示意我上去,我扑到他的背上,将头埋在他的衣服里,闷声道,“林,你刚刚为什么不要我了?”   我想他应该是回答过我的,因为我睡着了,没有听见他说话。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是在玲珑阁里。   我睁着眼睛,看着帐顶发呆。   外面的天气很不好,有点阴沉沉的,应该是要起风下大雨了。   采莲端了水走了进来,带着一阵冷风,冷的我打了个哆嗦,我忙钻入被子里,露出个头来,看着她,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林呢??他今天来过没有?”   采莲是个好丫鬟。   直到现在她还依旧不能接受我管她们的王爷叫林。   所以,她很认真地纠正我,道,“碧姑娘,要叫王爷。王爷昨晚上将你送回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今天一早也没有过来,不过好像有消息说,王爷又要去打仗了,这次不知道是要跟一个什么什么国家的什么什么王子打仗来着,现在府中上下正在准备呢。”   又要去打仗么?   那不是又要好久都见不到他?   我屐拉着绣鞋就想跑出去见他。   才连载后面喊道,“碧姑娘,起风了,天气凉,回来再加一件衣服吧。”   我急忙跑着,不想跟她说话。   一千年以来,请纵容我,为一个男子,而放纵了自我。   当我衣裳不整地出现在书房外的时候,站在院门外的侍卫大哥们很大公无私地拦住了我。   我冲着他们笑得开心,道,“你们王爷说,让我醒了就来找他的。”   两个是侍卫大哥摇摇头,还有一个好心一点的,小声道,“碧姑娘,不要骗我们了,上次你说青蛙看不见不动的东西的,我们就跑去一动不动地盯了一只青蛙一天,果然那只青蛙没有动过,后来我们才知道它是死了,你这次又要骗我们么?”   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是的啊,从小就有一只青蛙精老是缠着我,只要我一动,他就会扑上来,不动他就会找不到我,这不是看不见不动的东西么?   我往里面瞅了瞅,小声道,“王爷在里面做什么?有没有说让我进去?”   那好心一点的侍卫道,“没有吩咐,就是说守着大门,谁都不让进去。”   我信誓旦旦地发誓,“他昨天真的叫我今天早上起来就去书房的,或许他是在里面等我呢是不是?”   我挑着眼睛看着他们,嘿嘿一笑。   两人对视了一眼,我拍着胸脯道,“出了什么事,我担着,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林的书房,我进去过不止一回。”   我还在怂恿着。   我又骗人了。   林没有说过让我去他的书房,可是我想见他。   所以我又骗人了。   我不是好狐狸。   可是有些时候,真的就是,好奇心,可以让很多东西不再是他原来的那个样子。   果然是天公不作美。   采莲说的果然不错。   碧姑娘,起风了,要下大雨了。   瓢泼大雨瞬间就倾倒下来,打在身上生疼生疼的。   我还没来得及跑到书房门口,所以就被浇了个透。   好冷,我看着紧闭的书房门,想象着待会要是我这个落魄的样子出现在林的面前他会不会骂我?或许他还会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在我的身上,带着淡淡的薄荷香。   不行了,一想到林,我就想跑过去,抱着他,告诉他说,“你要去打仗是么?带上我吧,我要陪在你的身边。”   我拧着湿哒哒的衣服跑到走廊里面,鞋子湿湿的,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响,我索性脱了鞋子拎在手上,往书房跑去。   还没有走到书房门口,便听见里面断断续续的声音,是林的声音,难道还有其他的人在?   林说过,我虽然是狐狸,可是他就是把我当人看的,所以,在外人面前,如果不憋得难受的话,可以尽量保持得体的样子。   我挺直了腰板,正要推门进去,却听见林道,“阿碧,难道我的心你还不懂么?”   咦?   说我么?   我放缓了脚步,他怎么知道我来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很轻柔的样子,“林,我说过了,我们是不可能的,难道你还不清楚么?”   我将要推门的手停在空中。   突然觉得,我应该会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女人的声音道,“林,听皇上说,你要去打仗了,我心里面担心,你知道么,每次你去打仗我都会去打听战场上的消息,总是担心你的安危……”   话音还没有落下,林便打断了她的话语,他的声音在笑,可是语气却是落寞的,“别说了,真的要是担心我的话,当初为什么还要嫁给我皇兄?”   一阵沉默过后,我突然记起当初我在书房玩的时候,发现了窗户的有一个地方有一个破洞。我踮着脚尖缓缓地走过去,就像很多次我想捉弄林的那样,不过心情却是不同了。   我瞪大了眼睛往里面看着,只看得到女人的背影。   林脱了衣服在她旁边,道,“就为了一句话,你说你一定要当上当今的皇后,所以,”他指着身上的一道疤给她看,“这个你还记得么,十六岁的我,我为了立下不世之功,自请征战,这道疤几乎要了我的命。”   我看着那一道长长的疤痕,从右边肩膀直接劈到了左边肋下,狰狞得像一条蜈蚣。   我捂着嘴不敢看,想象着当初留下那一道疤的时候,才有多疼?   那个女人似乎也于心不忍,将头侧过。   她没有束起头发,就散乱地披着。宫妃色的长袍将她罩住,看不出身形。   林倏尔一笑,道,“怎么了,不敢看了?我就是告诉你,我要死的话,早就死在战场上了,我做的所有的都是为了你,你既然不肯接受我,为何还要这么假装关心我?你这样的假装,让我很惶恐,皇后娘娘。”   貌似听采莲说过,皇后娘娘就是皇上的妻子,皇上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人。   那个女人没有说话,断断续续传来抽泣的声音。   林笑了笑,又指着另一条伤疤,道,“这条,在我十七岁的时候。那会儿父皇正要选储君,皇兄是嫡子,又是长子,所以,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就是储君的不二人选。我想着,一定要当上皇上,才能娶你过门,那一次,我受到暗杀,身上的伤还没有好,便过去求父皇,我说,南边又乱了,儿臣心里面感觉不安,所以自请去南边戍守边疆。”   他顿了顿,笑道,“父皇应允了,我带着伤长途跋涉,到了南边几乎去了半条命,是意志撑着我,一定要活着回来,活着回来,我才能娶你,安辰碧。”   安辰碧。   阿碧。   他总是柔柔地叫我阿碧。   揉着我的头发,说,不要束起来,我喜欢你散着头发的样子。   就像安辰碧一样,散着头发,轻轻地唤他,“林。”   我摇着头,不,一定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的眼睛开始模糊起来,我站在窗户前,仔细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里面。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林,赤着身子在我的面前。   我看到安辰碧捂着脸在哭。   就像说书先生描述的一样,梨花带雨,不胜娇羞。   我拼命地睁大眼睛,不想错过一丝一毫。   可是,为什么泪水会不断地涌上来?   我不断地摇着头。   该死的泪水为什么要在我的眼眶里来回乱动?   我捂住自己的嘴巴,努力地使自己不要哭出来,不要让他们知道我知道他们的这个秘密。   因为。   我怕说破了,林就不理我了。   在一方狭小的窗户洞里头,我见着安辰碧,双手颤抖地摸着林的伤疤。   林的眼神是那么疼惜。   他对她说,我不再相信你的感情,可是他心里是那么渴望对吧?   安辰碧紧紧地抱住了林的腰身,他的腰很细很长,抱着特别舒服。   安辰碧颤抖的唇印在林的唇上,林更加热烈地回应着。   不。   这错了。   这一切都错了。   或许,从一开始我的出现就是一个错误。   错的离谱。   错的是我救了一个让我痛恨也心疼的人。   我捂住的嘴巴不甘地泄漏了我的行踪,我哽噎的声音被林听见了。   我见他的眼神凌利地扫向我这里,下一秒,他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你看到了什么?” 第一卷 第5章:最后一次抱我,好么   他的声音冷冽严峻。   我努力的笑着,给他看了我湿哒哒的衣服,道,“林,我冷。”   他上前更逼近一步。   “你听到了什么?”   我举起刚刚脱掉的绣鞋,“林,你看,这种天气,看芭蕉花最合适了。你看阿碧的绣鞋上开了一朵芭蕉花。”   我的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寒气透过我的脚心,传到了心窝子里。   我打了个寒噤,想要抱住他取暖,就像不久以前那样,他轻轻地抚着我的背,喊我阿碧。   他见我上前,便往后退了一步。   仅此一步。   隔开了万水千山,海角天涯。   我轻声道,“抱抱。”   我看着书房里的女人,已经整理好妆容,正探着头往外看,神色间慌乱不已。   我悲戚一笑。   “林,你对我这么好,只是因为她是么?”   虽然知道答案,却依旧想伤得彻底。   不要点头,求求你。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只是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愈发的沉静张扬。   先生说。   人生若只如初见。   大抵可以忘掉太多的悲伤。   我的手轻轻地抵住他的胸膛。   我轻声一笑,道,“你说我为什么就会纵容这么强劲有力的心脏在我身边跳动,却从来没有掏出来过呢?”   我的手指纤长素白,抵在他一身玄衣张狂之上。   有一种近乎诡异的和谐的美感。   我看着他。   他的眼。   他的鼻。   他的嘴。   他的一切。   突然有点厌倦了。   我说过,要是一年以内,爱上了他,我就要一生一世为他,为奴为仆。   只为他。   我原本想着,这只是一个游戏,玩过了,就过了。   可是不知不觉的,我在他的游戏里越陷越深。   也越来越无法自拔。   我上前抱住他,道,“最后一次抱我,好么?”   他没有反对,只是站在那里。   我伸出利爪。   既然我输了,却不想输,那就只能耍赖地认为我赢了。   我在他耳边轻声道,“对不起,林,我真的爱上了你。”   说罢,我将手伸进他的胸膛,我想要抓住他的心脏。   他修长的眉毛紧簇着。   他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我想我对着安辰碧微笑的样子,一定很可怕。   我累了。   掏出心来干什么?   我放了手。   我没有抓住他的心,只是浅浅地抓破了他的皮。   因为我看见了他一身狰狞的伤疤,每一条都像长在我的心里一般。   我不能下手。   每呼吸一下,痛便加深一分。   他看着我,终于道,“阿碧,你就是那么想杀我么?”   我越过他看着他身后的安辰碧,她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叫出来,所以只能看见她的眼睛。   还好,她的眼睛不像我。   若是林,喜欢我有一样东西,是不同于安辰碧的,就够了。   我摇摇头,“从来没有过。过去,现在,将来。你信么?”   他低头看着我的手,手上沾了献血,就像一点朱砂。就像我心间的一点朱砂。   他取出一把刀,抵在我的脖子上,道,“我答应过阿碧,要活着回来的。”   阿碧。   说的不是我。   说的是他身后那个叫安辰碧的女人,皇后娘娘。   我感觉脖子上一阵清凉,然后便是一股热流滑过我的衣服。   我低头一看,果然素白的衣服上长满了血,吞蚀人心。   我原以为我会下了狠心,然后取了他的心。   可是我始终没有下手。   因为他是我千百年来,第一个想要为他放纵自己的人。   他的刀越来越凉。   我的心越来越凉。   我眨了眨眼睛,要把泪水眨掉。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道,“如果当初没有遇到你,我们会不会都过得好一点?”   他书房的书桌上还端端正正地摆着昨天夜里逛庙会买的面具,一个是白狐狸,一个是白玉。   可是我昨天抱着林哭的时候,把它们都哭脏了。   有些东西,沾上了印记,约摸着,就真的洗不掉了。   我往前站了一步。   脖子上的冰凉愈盛,我感觉自己的血在流逝。   姑姑说,“小七,千万不要爱上一个人,那样你会输的很惨。”   姑姑这是有先见之明。   他漆黑的深眸里似乎有一丝不忍。   或许也是我看错了。   我说,“你说过,让我永远不要背叛你。现在怕是我做不到了吧?祝你幸福。”   说罢,我闭上眼睛等着他。   如果爱惨了一个人,要么我死,要么他死。   那样才能带着爱慕活下去,否则,我会在千百年里痛不欲生。他的刀突然收住,我正以为他会放过我,没想到我睁开眼的时候,却见他闭上眼睛,一掌向我的天灵盖打来。   不要。   姑姑说,天灵盖碎了,连狐狸都做不成了。   我真是太天真。   我不做阿碧了,我回去做我的小七罢。   我往旁边一躲,一掌生生地劈在了我的左肩上,顿时一股火辣辣的疼痛钻心而来,我感觉整个肩膀都被震碎了,软塌塌地陷着。   很久以前,我和他的侧妃,澜侧妃玩闹的时候,我也装过手臂脱臼,他为了惩罚我,真的把我的手臂卸下来了。这次呢?   我惊愕地看着他。   我的嗓子被什么堵住了,我低头吐了出来,却是一口鲜血。   张扬肆意地鲜血喷到了我的衣服上。   我抬头笑着。   道,“很好。你就是这么想让我万劫不复是么?”   你让我万劫不复,我是不是也要让你痛不欲生?   很多时候,如果我真的有那么狠心,就好了。   我说我不应该救他,可是我救了他。   我说我应该把他的心掏出来,可是我没有狠得下心来。   我的手刚刚抓住他的心脏,我就认输了。我蹲坐在地上,抱着胳膊。   做不成小七也罢,反正我是偷偷溜出来的,回去的话姑姑也会训我。   我感觉很冷,我好困,我要睡觉。   姑姑说,狐狸修炼成妖以后,也是要渡劫的。   天雷滚滚,生生地往身上劈。   若是渡过了,那你还可以继续逍遥自在地活下去。   要是渡不过,那你只有灰飞烟灭魂飞魄散不复踪影。   姑姑总是抱着我说啊,小七,姑姑那年渡劫的时候啊,那个难受啊,那几日就比几千年还要长。   我现在难道是在渡劫?   不然我为什么这么难受。   我还是很冷。   我感觉自己在一个千年寒潭里面泡着,水很深,我往岸上游,却游不过去,黑漆漆的潭底,应该有各种各样长得可怕的怪鱼在我身边游来游去,可我看不见他们,所以我害怕,怕他们上来咬我。   一个温暖干燥的怀抱,抱住了我。   真的好像,没有那么冷了。   我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是姑姑么?   姑姑说,小七,要是哪一天你出去了,受了伤回来,别找我,我不会可怜你的。   我现在受伤了,姑姑说过,不会要我了。   我往温暖的地方蹭了蹭,喃喃道,“姑姑,小七不乖,受伤了才回来。”   “可是,小七真的好冷,抱紧一点好不好?”怀抱很紧。   很温暖。   抱着真舒服。   我闭着眼睛,想象着自己这是死了。   死了,彻彻底底地死了。   我听见一个声音很温柔,“小七,快点醒来,醒来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各种点心,好不好?”   好。   一想想我就流口水。   我想说,我已经醒了,可是嘴巴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死活张不开嘴。   左肩好疼。   就是我想回抱住他,也疼的厉害,所以我很着急。   我想说,不要离开我。   一只手抚上我的眉心。很是轻柔。   他说,“小七,不要害怕,我在这里,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一点伤害了,任何伤害,任何人,都不可以。”   他将我搂的更紧。   也更温暖。   我渐渐地安静下来,有个人陪在身边的感觉,真的很好。一阵清泠的音乐响起。舒舒柔柔的,就像在做一个梦一样。   每次听到这曲子,我就会安心下来,脑海里面也不再胡思乱想着。   依旧睁不开眼睛,我想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不知道是谁,比我还调皮,居然黏住我的眼睛。   罢了,等我醒了,我自是应该去报复一下他的。   就这样想着,耳边的声音喃喃道,“小七,快起来,我教你数数吧?”   数数?好啊,现在,应该是第……   我想想,应该是第八十天了,离三百六十天还有……   算了,算不清楚。   可是,我为什么要算?   我们的赌约不是结束了么,我输了,输的彻彻底底,连命都没有了。   我心里面着急,我想说,不数了,不数了行不行?爱剩几天剩几天,跟我没有关系了。   可是我喊不出来,愈是喊不出来,心里愈是急躁。   我的喉咙一阵腥甜,黏住我眼睛的东西终于被拿开了。   我一口吐出嘴里的东西,却发现还是一滩鲜血。   真没意思,我还以为甜的东西是好吃的呢。   应该是在黑暗里呆久了,所以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团黑乎乎。   许久,才有一丝光线进来。   刺得我眼睛疼。   一阵欣喜的声音传来,“小七,你终于醒了?”   一丝光线,再到整个世界都是光亮。我睁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你是谁?”   他一愣,道,“小七,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天印楼啊。”   我歪着脑袋想了一下,“不对,天印楼长得可好看了,”我张着手比划了一下,“你看,天印楼有这么高,脸有这么大,哪像你,长得皱巴巴的,还胡子拉碴的,像个老头一样。”   他一愣。   摸着我的头,笑的温柔。   我知道他看见了我身上的血,所以他皱着眉头,温暖的手抚上我的手腕,道,“还有哪里不舒服么,小七?”   我点点头,指着胸口道,“这里。”   他的眉头更深一分,“应该不会了啊。”   我埋着头放在他的手臂上,“会,真的会的,那里好闷,好难受,就像有什么东西堵着了,闷得我快要死了。”   他叹了一口气,手轻轻地顺着我的背。   “小七,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好不好?”   我摇头。   有些东西,就算是过去一万年,我依旧会记住。   因为,已经长在了心里。   原来我这一睡,已经过了九天了。   难怪睡来睡去,总感觉睡累了,却又不肯醒来。   从最开始的盛夏到现在的清秋,不过用了八十几天的时间。   遇上一个人,到爱上一个人,到离开一个人。   不过也是八十几天。   天印楼进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榻上发呆,抱着手炉,还是很冷。   他走进来,带了一阵冷风,激的我一阵哆嗦。   清秋的阳光很薄,淡淡的一层,像是总也晒不够一样。   他快步走了过来,我将手伸过去。两人就像是达成了什么默契一般。   他轻轻扣住我的手腕,道,“今天还好,伤势恢复的挺快的,还是那么怕冷么?”   说罢,他握住我的手,将我的手包在里面,他的手还是我最初遇见的那个样子,干燥温暖。   我闭着眼睛靠在榻上,即使睡累了,也睡不够。   许久,我以为天印楼走了,他才缓缓道,“小七,你真的还是放不下么,他伤你那么深。”   我闭着眼睛装睡。   可是我装得不像,眼睫毛都轻轻颤抖着。   他站起来,温暖干燥的手盖住了我的眼睛,道,“小七,听我一句话,放下他,他不值得,也不配拥有你的爱。”   能不能不要说这个话题了?   我的泪流到他的手上,我感觉他的手也在轻轻颤抖。   我固执地把他的手拿开,仰着头笑着看着他,道,“先生,小七好冷。”   他没有说话,躬下身子,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说,“先生,抱紧一点,小七真的好冷。”   果然怀抱更紧了一点,就像最初见到的那样。   许久以后,感觉身上有一点热气了,我才放开他。   我看着外面阳光甚好,便道,“我们出去玩吧,这样好的天气,窝在家里面不太舒服。”   他诧异地看着我,自从我醒来之后,就从来没有怎么说过话,也没有提出过什么要求,总是一天一天的,静静地坐在榻上,也不往桌子上爬,晃着两只穿了绣了花的鞋子的脚。   他微微一笑,摸着我的头,笑道,“好,小七想去哪里?”   我一愣,想起不久前,我吵着林,要去逛庙会的时候,林也是这样看着我,说,“好,阿碧说去就去。”   我甩甩头,说过不再想他的,为什么我老是说话不算数。   这样的小七,不乖。   不招人喜爱。   天印楼抱了一堆绣鞋进来,笑道,“知道你喜欢穿这些长满花的鞋子,来,挑一双吧。”   我看着那一堆鞋子发呆,最终挑了一双没有花色的,简简单单的鞋子。   没有心情的时候,连鞋子都没有颜色的。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跟几天前的那个小七已经不一样了。我笨拙地想要挽起头发,没想到头发在我的手中滑来滑去,一点也捉不住。   天印楼在铜镜中对我笑了笑,走过来,拿了桃木梳,轻轻地为我顺着头发,道,“小七想要盘一个什么样的头发?”   我歪着头想了一下。   似乎只有采莲帮我弄了头发,其他的时候,总是披散着的,柔柔地垂在脑后,随风飞舞,骄傲而肆意。   我摇摇头,道,“你看着吧,我不知道。”   他好看的眉毛皱了一下。   还好,自我醒来那一天,他长得像一个小老头一样了,现在休息了几天,又变成我以前看见的那个样子。   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侧着头晃了晃,头上面还别了一支簪子,碧玉样色,一支并蒂海棠静好娴柔的样子。   他也在铜镜中看着我,道,“小七,你看好不好?”   我点点头。   他又道,“不要丢了这支簪子,否则的话,我会找不到你的,好不好?”   我还是点点头。我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往外面看去,道,“先生,我想下去走走,这里面太闷。”   他起身撩了帘子下了马车,伸着手等我。   我看了一下天气,太阳晒得我眼睛有些难受。看着他伸在我面前的手,我犹豫了一下,对他微微一笑,直接跳下了马车。   他也不生气,依旧一身青衣潇洒出尘。   我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头皮上有点紧紧的感觉,果然我还是不太适应扎头发的。   我和他慢慢在街道上走着,听着两边吆喝的各种声音,看着玲琅满目的各种东西,突然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只有这样,我才觉得自己还活着,并深深地爱上了人世间的喜怒哀乐。   我看见前面有一个卖面具的摊子,双脚不受控制地就往那里走去。   摊子上醒目地挂着一个狐狸面具,跟那天在庙会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把面具戴在脸上,微笑地看着天印楼。   透过细长的狐狸眼,我看到他的眉头紧簇。   他摘下我的面具,看着我认真道,“小七,不要戴上面具,你隐藏在面具下的脸,我看不清楚,也不真实。所以我害怕这样的你。答应我,不要再戴上它好么?”   我接过他手中的面具,转身便走。   既不承诺也不否认。   因为很多时候誓言真的,什么都不算。   我拿着面具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冷不丁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再抬头看看这日头,原来已经到了正午,怪不得会饿得这么厉害。   我拉着天印楼的衣袖,指了指酒楼。   我现在已经变得不爱说话,所以很多时候,天印楼经常会怀疑我是不是得了失语症,每每我许久不曾说过话的时候,他就会担忧地为我把脉,然后确定我没有事,然后隐藏起来他眼中的哀愁与忧伤。   他忧伤的时候从来不看着我,我却能感觉到。   我们坐在临窗的小桌旁,点了几个我爱吃的小菜。   基本上我认为天印楼是没有爱吃的菜的,因为基本上我喜欢吃的,他都喜欢。   他默默地纵容了我的一切喜好,然后让我记得他,就如同伤我最深的那个人一样,在心底永不褪色。   我吃了个舒服回到家中,却见天印楼一脸郑重的样子。   难道我吃的太多了,他没钱了?   他看着我,认真道,“小七,我可能会出去一阵子,不能带上你,你在家里乖乖等我,好不好?”   我不解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又看了我一眼,眼神突然有点羞涩。   “小七,等我回来,我有事跟你说,好么?”   我一愣,很少看见他这个样子,只好笑道,“现在说不一样么?”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又为我正了头上的并蒂海棠。   “不要摘下发簪,就算不梳头发,也要带在身上。”   我应了一声,原以为他会隔天再走,没想到睡了一夜,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我起身坐下来梳头发,梳了半天,依旧梳不起来,反而乱糟糟地打了结盘结在头上。   我一早起来的心情被祸害惨了,索性把衣服穿上,走出门去。   我叹了一口气,将长长的风衣兜头盖住身子,临走又犹豫了一下,随手拿上了昨天买的面具,戴上了才出了门,没有目的地乱逛。   我仰起头看着天上的太阳。   今天它好像很温暖的样子。   我深吸一口气,寻了一家茶馆子坐着。   茶馆子里面的说书先生是一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公子。   我托着腮坐在临窗的桌子旁,吃着一些零嘴儿,看着人来人往高兴哀伤,心里突然感觉有些空荡荡的。   姑姑要是知道我在外面这么难过,会不会也很难过?   说书先生将折扇一合,往桌上一拍,道,“上次说到林王爷被当今圣上派遣去了南疆抗敌,至他去了到现在,已经有了半月有余了。”   我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林王爷”三个字。   我拿起一块糕点就想往嘴里放,越是不想去听,耳朵越是束的厉害。   “林王爷在十余日前到达南疆,可是一直在南疆周边徘徊不前,众将士心里着急,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将烦闷之情压在心底,且偷偷地打听着到底是为何事。哪知这一打听,还就真出了事儿了。”   折扇在桌上敲地磕磕作响,听得人心一跳。   有好事人站起来道,“到底是什么啊仪通子?你别老吊人胃口好不好?”   我起身想要走,脚却像被人粘住了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我狠劲地掐了自己一把,将自己掐狠了,才会记得自己的所在的位置,与所为。   兜头大披风在狂风中肆意舞动着。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乱糟糟的,就跟我现在的头发一样。   真的不知道现在我在想什么。   就这样昏昏沉沉地回到家里,粗使的仆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她见我回来,聂聂道,“小姐,你回来了?有没有饿了?”   我摇了摇头,不再理她。   我走到门口,又返身回来道,“天印楼说,让你过几天先回去,不用来伺候我了。”   她吃了一惊,嚯地抬起头道,“不行,俺当家的还等着俺挣钱回家治病呢。”   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说话细声细语就像没吃饱饭的一样,我委婉地提醒过她一次,说让她不用给我们省饭钱,没想到她以后更加不敢吃饭了,所以我就不好意思再提醒了。   我皱着眉头看着她,道,“还差多少?”   她把头埋的更低,“十七两银子。”   “十七两?”   “小姐,俺不是故意说那么高的,只是俺当家的身子太虚了,十五两是药钱,还有二两银子,俺想给他补补身子。”   我一愣。   想来我是被天印楼保护得太过好了,都不知道原来十七两可以救一个人,一个家。   我看着台阶下仰着头望着我的妇人。   “你为什么要对你的夫君这么好?为什么要不离不弃?”   她的脸微微一红,“只是因为他是我的当家的,而且,我的心里有他,就真的只会一心一意对他。”   我返身进了屋,道,“陈妈,进来领点银子,明天开始你就不用来了,在家好好地照顾你的夫君吧。”   半晌没有动静,我回头却见她脸色惨白地站在那里。   我叹了一口气,进了屋掏出天印楼留给我的银两。   她慢慢地踱进来。我慢慢地爬上桌子,晃着两腿看着她。   “家里还有人么?”   “有,还有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   “嗯,一定也在外面干活吧?”   她点点头,低垂着的脑袋让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推过去一个钱袋,道,“这里有五十两银子,你拿回去用吧,让孩子念会儿书,学会儿数数,会有用的。”   就像我,如果我开始就知道一年是多久,知道三百六十天是一个多么漫长岁月的话,或许我一开始就不会打赌了。   那么,到最后,也不会输的这么惨。   我困倦地揉了揉眉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染上了揉眉心这个动作,估计是烦心的事情多了,眉头也不自觉地皱得疼的厉害。   抬头却见她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看着我,嘴巴大得能塞下三个鸡蛋。   “怎么了?”   她跪着往前两步,抱着我的脚道,“小姐,这些银子真的是要给俺的不?”   这不废话么?不给你还把你叫进来?   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我的脚丫子一颤一颤的。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住了一个月的房子,收拾好东西,将长长的头发束起,做男子装扮,戴上我的狐狸面具,便走出了家门。   或许,这是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我背着小小的行李孑然一身在街上行走着。   耳中不断回响的,却是说书先生仪通子道,“话说派出去打听的斥候先锋去了,却是去一个没一个,就是连骑过去的战马都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折扇一拍,道,“林王爷也着急啊,面上不说,可是心里面是不肯放下的,所以自己一个人在夜深时分去了敌方阵营,却是满身是伤的回来,现在也生死未卜。”   生死未卜。   我的心骤然紧缩起来。   我抓着胸口蹲坐在地上,肩膀上的伤也隐隐作疼。   我那天说,这一辈子约摸是不能再见他了。   可是,为什么心里想的念的,还是他,一分一毫都不差。   他紧紧抱住我说,“阿碧,永远不要背叛我。”   这句话便像一句魔咒一般,生生地印在我的心上,揭不去,一动就是伤。   我坐在地上呼吸困难,隐约有人上来问道,“兄台,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摇摇头,抓住那人道,“你可知道林王爷驻守南疆是往那一条路走的?”   待我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跌跌撞撞地走在去往南疆的路上。   你看。   我说过。   他是一张魔咒。   就像天印楼藏好了的,却又被我发现了的酒一样。   他也是酒。   喝了,会哭,会醉。   我抹着头上的汗走在山间小路上。   虽然现在已经入了深秋了,疾走几步,头上就冒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一阵清风吹过,我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   我已经不知道现在走了几日了,每每遇见一个人,我便上前问,“你知道林王爷在的地方往哪里去么?”   每问一次,心里面便纠结一次。   总是想逃。   还没有见到他,便想逃得更远更远。   我随便找了个地方鞠了一抔水喝了,沁凉的泉水沿着嗓子一直滑到肚子里,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太阳已经偏西,看样子今晚上是要在这山里歇息了。   是夜。   我躺在树干上看着满天的繁星,闭着眼睛满足地舒了一口气。   到底是有多久没有看到过这夜色了?   好像自从出了山就没有过了吧。没想到再次看到,还是在山里。   闭着眼睛怎么睡都睡不着,心里想着的,依旧是来来回回那一句话,生死未卜。   我心里面着急,干脆一个翻身下了树,找了个木棒柱地,继续往前面走着。   树林间传来猫头鹰咕咕的叫声,还有不远处阴森森的眼睛。   我打了个哆嗦,虽说活了一千岁了,可是小时候害怕的东西,到现在依旧是害怕的。   一阵风急急地从我身边掠过。   我警戒地往后一躲,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在我面前不远处有几只眼睛闪着绿光的狼。   狼是群居动物。   有几只,必定是有一群。   我看着绿幽幽的眼珠子在我面前,心底一阵发憷。   我想说,“小狼崽子,姑奶奶我是狐妖,比你们大一千岁呢,你们喊声老祖宗都不为过。”可是一见它们紧紧逼近,我的心里咯噔一响,完了。   我看了它们一眼,迅速地转身,想要爬上离我最近的树。   奈何,狐狸自来都不是狼的对手。   我还没有跑到树下,那几只狼就闪到了我的跟前,将我团团围住。   我掏出怀里的火折子,抖抖索索地吹燃了,星火之光它们根本就不害怕,更加有气势地往我走来。   越来越近。   我急的满头大汗。   不过看这几只狼行事这么鲁莽,在没有头狼的召唤之下就敢擅自行动,必定是饿极了的老狼吧?   我闭上眼睛,等着它们跳过来,我就与它们一拼到底。   这厢想着要怎么与它们一拼到底,那厢却在暗自恼怒,都知道晚上走山路危险,为什么还要不顾一切地要下来?   我终于再把一切罪过归功于林,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我还清了,就好了。   再也互不相欠。   一只狼对着天空嚎叫了一声。   另外几只狼也跟着嚎叫一声。   微弱的火折子下面,看着它们的身躯不是很强壮。很好。   我把木棍抓紧了握在手里,一只狼已经按捺不住了,蹭的一下就跳上前来。   它的嘴里有刺鼻的血腥味。   不好,没刷牙真的不好闻。   我闭着眼睛将手上的棍子往前一捅,原以为不弄它个全死也能弄它个半死,没想到一睁开眼,却见那头狼张着绿幽幽的眼睛咬着我的棍子不松口。   我往后退了两步,那头狼往前走了两步。   棍子。   棍子一下断成两段。   关键时刻能不能不要这么折磨我?   我撒开丫子便往后跑,风鼓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差点没有把我的耳朵吹掉。   后面沉重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我一惊。难道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不管怎么样,只有豁出去拼了。   我回过头,对着跑的离我最近的一头狼,抬脚便踹,正好一脚揣在它的眼睛上,那头狼嗷地叫了一嗓子,往后退了几步。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愈是血腥,愈能激起它们的野性。   我吞了一口口水,不禁想起天印楼的话,让我好好呆在家里等他回来。   我要是在家里等他回来该多好?   话说我要是这么不明不白地被狼吃了的话,那应该有多冤屈?   我伸出利爪,看准了跳上前来的老狼。   一爪下去。   谁能告诉我,老狼的皮为什么会那么厚?   我看着折了的指甲哭笑不得。   不过还好,那头狼也被我抓的肚皮上的肉掉了一块,正趴在地上呜呜哀叫着。   我吞了一口唾沫,突然觉得有点受不了。   其余几头狼像是完全没哟看见同伴的惨象,依旧一步一步往前迈着。   另一头狼也扑上前来,我随手捡了一根棍子戳到了它的肚皮上,一股热乎乎的黏黏的液体流到我的身上,腥臭味极重。   那是老狼的血。   一头狼的双爪重重地搭在了我的肩上,将我压倒在地上,极重的呼吸带着湿湿的空气打在我的脸上。   我推也推不开它,它一张嘴,正想咬下来。我头往旁边一歪,慌乱之中摸了一块石头便往它头上砸,那头狼吃痛,更加用力地往我身上咬来。   深秋的草干黄干黄的,是极容易着火的。   我使出全身力气抵住它粗笨的头,另一只手摸出火折子,吹开火,将旁边的草烧了干净。   夜里风大。   风一吹过,各处都留下了火种,一片一片地蔓延开来。   火烧到我的身上,一种灼热之痛撕心裂肺地传来。   趴在我身上的狼看到火焰愈加蔓延,嚎叫一声,便往后退去。   我慌忙爬起来,扑打着身上的火焰,果真狼也是聪明的,被烧着之后的那种疼痛就像在心尖尖上吊了一把刀,晃悠悠晃悠悠地,痒的疼的眼泪都出来了。   刚刚在拼死搏斗,还没有发现自己受了伤,现在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才看见身上的一身白衣已经被鲜血染了个透,不知道是狼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死后方知生的可贵。   一大片火光在我面前蔓延,跳跃,就像在奏一曲歌曲。   我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哭倦了也不能睡着,我找了一根木棍,勉强支撑着自己,走一步听一下,早点走出来,早点离开这个森林,早点找到林王爷。   就这样麻木地拖着身子走了许久,才见天边微露鱼肚白。   我困倦极了,总以为站着就能睡着,便找了一棵大树,笨拙地爬上去,趴在树干上休息。树干上透着微微湿润的气息,一阵一阵地往鼻子里钻。   我闭着眼睛睡,睁着眼睛睡,却总是睡不着。   身上的伤痛火辣辣的,就像在火里面泡着,疼的皮肤都一跳一跳的。   只记得天亮时分做了一个梦,梦见什么却一概不知。只觉得好像所有人都离我而去了,醒来一抹眼睛,湿润一片。   我翻下树来,继续往前走着。   终于在日暮时分,到达了一座城。   古老的城透着历史的沧桑,沉淀下来的是它独有的韵味。   我触摸着城门,看着人来人往的样子,突然觉得很安心。   待寻了客栈洗漱一番,已经是华灯初上。   我困倦地缩在店里的角落里,点了几个小菜慢慢地吃着,又觉得吃着不过瘾,便要了一壶小酒,就着一块吃着。   不知不觉就吃困了,只好拖着腿往楼上走。   第二日清晨,才总算回过神来。   我晃着腿坐在桌子上,看着晨曦透过窗棱浅浅地洒在我的身上,我伸手去接住阳光,却摸了一手徒劳。   我跳下桌子,换了衣服,戴上面具。   现在我所在的地方,离林王爷,不过一天的距离。   掌柜的担忧地看着我道,“小兄弟,不要往南走了,越走就会越乱了。”   我对他和善一笑,正是因为越来越乱了,我才要想在离他更近的地方,陪着他。   我拍了拍衣服,往南疆所在之地走去。   这一日走得出奇的顺利,连走兽飞鸟都少了许多,我心里暗自奇怪,按道理来说,越往南草木应该更繁盛,飞鸟走兽也会越多才对,可是为什么却日益稀少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味道,却更像是妖气!   这个想法在我脑海中冒出来,我便吓了一大跳。自古就有严格的规定,妖是不能参与到人世的战乱之中的,所有的后果,比渡劫更加严重。   那应该是什么妖,能如此洒脱豪放地甘为人类驱使?   我加快了步伐往前走着,如此一来,很多事情便解释得通了,林的军队遇阻,派出去的将士失踪,林受伤。   这一切的一切,原来是妖精作怪。   越往前走,妖气越盛。   看样子这是一个修为比我要高的妖精。   我站在高高的山上面,看着林的军队在下面驻扎着,来来往往的穿着铠甲的士兵不停地巡逻。   我扶了扶面上的狐狸面具,快步朝山下走去。   巡逻的士兵看见我来了,忙将手中的长戟对着我,大喝道,“什么人!”   我举手扬了扬手中的皇榜,这一路走来,一路都贴着寻医救林王爷的皇榜,看样子他真的是伤的不浅。   几个士兵对望一眼,使了个眼色,便有士兵前去通报。   我抱着手臂在一旁等着,心里着急万分。   良久才有士兵上前道,“先生请进去吧,大帅正在帐营里等您。”   我点了点头,自从林受伤以后,皇上就另派他人来做大帅,以稳定军心。   我撩开帘子,一股重重的药味扑鼻而来,这么重的药味,莫不是在药罐子里泡着了?   我着急向前走了两步。   “大胆,见了将军还不行礼?”   我抬头看着大帅与他旁边的侍卫,大帅约摸还有一点眼熟,好像跟林交情不错。   大帅摆摆手,上前拉住我的手道,“先生莫怪,是本帅没有立好规矩,冲撞了先生,还请先生为王爷看病是好。”   说罢拱手让我上前。   我摇摇头,自然是不能跟他一般见识的。   莫说一个大帅,以前的时候,林王爷我也没有行礼过。   以前。   以前终究是以前。   不是现在。   我上前看着林躺在床上,身上还裹了纱布,上面渗着丝丝血迹,愈发地称的脸色苍白。   我握紧了拳头,咬着嘴唇看着他。   虽然他没有给我怀抱,虽然他想把我杀死,虽然他不爱我。   但是,我还爱着他。   一个但是,就够了。   大帅看着我,担忧道,“大夫要不要将面具摘下来,免得影响了看病。”   我不理会他,自顾自地上前,抓住他的手。   我不会看病。   就连抓手腕这个动作都只是学的天印楼的。   我只是将一股气息慢慢地打入到他的体内,看他的身体里面还有没有受伤的痕迹。   很意外,什么伤都没有。   我一惊,以为自己看错了,忙要继续探,却被他身体里面的另一股气息反震过来,力度很大,很野蛮。   我不着痕迹地收了手,道,“王爷现在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休息一阵子,应该就会苏醒过来。”   大帅满脸的惊喜,高兴道,“果真如此?”   我应了一声,转过头去,却没有看见大帅眼中闪过一丝凌利。   我满怀心事往回走着,却冷不丁地后脑勺一痛,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周围黑漆漆的一片。   我摸了摸后脑勺,还有一点疼,下手还真不算轻。   正想着他们为什么要把我抓起来,就有一阵冷风灌了进来,透过半掀开的帘子,我看见外面有微弱的灯光。   果然已经到了晚上。   一阵息息锁锁的声音响起,接着便亮起一盏孤灯。   我抬头望去,端端正正坐在大椅子上的,正是大帅。   我虽然不清楚人世间的人情世故,却并不傻。   我起身爬到桌子上,晃着腿看着他。   账营里的桌子不高,连腿都晃不起来。我尝试了两蕃,最后终于放弃了,便盘着腿坐在那里。   “先生睡的可好?”   我拢了拢散乱的头发,“还不错,就是有点硬,有点硌。”   大帅长的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凌厉的目光扫向我,笑眯眯道,“没想到先生年纪轻轻,医术却是如此高明。”   我摸着脸,伸手对着他,“我的面具给我。”   他点了点头,自是有人将面具还回来,洁白的狐狸面具,染了血,染了尘,染了情,染了爱。   洗不掉了。   我戴上面具,将自己的脸藏在面具里面,也藏了所有的情绪。   我在面具后面的脸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林王爷应该是早就醒了的,对吧?”   “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隐藏起来这个消息,不过你们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将这个秘密泄漏出去的。”   他挑起一抹微笑,“我凭什么相信你?”   他的眼睛里面竟然有一种嗜血的光芒。   “就凭这个。”   我伸出手,手里盈盈握着一块玉石。   犹记得好像很久以前,我趴在竹榻上,手指卷着林的漆黑的长发玩,在他的腰间见了这块玉佩,我一时好奇,便摘了把玩。   那个时候的林,看我的时候,眼神是温和崇溺的。   他说,“喜欢就拿着玩一会儿,不用急着给我。”   于是我就很听话地拿着玩了,于是再也没有还给他的机会。   大帅眼眸一闪,道,“林的玉佩怎么会在你这里?”   我抱着手臂看着他,嘴角划过一丝微笑,道,“我知道你们对外说林王爷身受重伤,只是为了蛊惑敌人,让他们掉以轻心,毕竟战神的称号不是白得的。”   “可是,”我凑近他的身旁,在他耳边轻声道,“要是我说,对方军营里面作怪的,不是人,而是妖呢?”   豆大的灯光下他的脸有一丝错愕。   我将手抵在他的胸口上,笑得邪魅妖娆,“就像我一样,是妖。”   长长的指甲很争气地瞬然间长出。   他面色一变,只一下就恢复了镇定的样子。   “那先生到底想干什么?”   “很简单,放我走,我去斗妖。能活下来,我就自己走了再不出现。活不下来,正好称了你的心,将这个秘密保留到永远。”   反正他即算醒了,即算知道我来了,也没有来看我,还默默纵容着他的朋友来杀我。   那样,只为他做最后一件事,我就永远离开,回到森林里找姑姑,从此不问世事,不管生死。   他摸着下巴看着我,微微一笑,“成交。”   我提了一盏孤灯走在漆黑的森林里。   身旁时不时有瞪着大眼睛的猫头鹰看着我。   南疆自古以来蛊毒盛行,连姑姑都说过,“要是有一天你去了南疆,千万要小心。”她的声音很轻柔,像是在说一件很古老的事情。   妖气愈来愈盛,看样子应该是这里了。   我放下灯盏,很有礼貌的敲了敲树干。   是妖,也不能失了礼数的。   从树干中渐渐淡出一个人影,再接着,人影越来越清晰。   一身白衣。   漆黑的头发没有束起,随意地散落在肩上,浅笑着看着我。   是一个很年轻的妖,或许只比我大几百岁。   “灵狐?”   “嗯。”   “还没有吃过心吧?”   “嗯。”   “怪不得年纪轻轻就显得苍老了。”   “嗯?”   我摸摸脸,没有啊,应该还是很年轻的样子。虽说妖会吃心,不过只是为了保证不老的容颜而已。我们活了几千年才变成人形,自然甘愿不会只再活几百年就苍老而去,所以我们吃心。   我看着他身后的树,高大参天。   “树妖?”   “嗯。”   “为什么要参与人世间的战乱之中?”   “因为我喜欢。”   “被天神发现会有什么后果,你不知道么?”   “无所谓。”   我应了一声,笑道,“好不容易见了同道中人,没想到却是仇人,你很有意思,要是可能,真想跟你交个朋友。”   他哈哈一笑,将手拢在长长的衣袖之中。   “是啊,除了很久以前,我快成妖的时候,遇见过一只灵狐,到现在这么久,还没见过其他的灵狐呢。”   我们像老朋友一样嘻嘻哈哈地聊天,转背却要兵戎相见,不共存亡。   他看着我,皱着眉头道,“你不会是我的对手的。”   “我知道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因为我喜欢。”   我学着他说话,笑眯眯地看着他。   皱着眉头很不好看,对于谁来说都一样。   我上前,手轻轻柔柔地抚上他的眉心。   他一怔,舒展开眉头,道,“你认识阿桐么?也是一只灵狐。”   我摇摇头,从小到大,除了我的兄弟姐妹,我只认识姑姑,就是姑姑,也是几十年前满身是伤的回来,陪着我。   “你很像阿桐。”   他转过身去,道,“你走吧,我不想杀你。”   “可是我要杀你。我们的信仰不同,注定一切都不同的。”   我倔强地站在他的身后,微弱的烛光不屈地跳跃着,一闪一闪的,就像细碎阳光下的碧蓝的海洋一般。   他回过头,微微一笑。   下一瞬,他的衣袂随风鼓起,猎猎作响。   他道,“真的不后悔么?”   我摇摇头。   他凭空摸出一把剑来,剑身抖动,隐隐作响。   白衣无尘。   他起身向我扑过来,我自知没有他的功力深厚,我忙往后一躲,险险避开了他的剑气。   他将剑放于手上,笑道,“只一招呢,你就抵不住了,那以后怎么玩?”   我整理了微乱的衣服,取掉面上的狐狸面具看着他,“用命陪你玩,可好?”   他一怔,看着我,“你的眼睛也很像阿桐,我不忍心杀你,你真的还要来么?”   我点点头。   他将长剑抛到我的手中。   “阿桐,对你来说很重要么?”   “对,跟生命一样重要。”   “既然那么重要,你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她,不跟她在一起。”   “你知道么,尘世间很多事情,不是想当然就可以的,我喜欢阿桐,我恨不得每时每刻都陪在她的身边,可是她并不爱我,她有自己爱的人。”   “所以,”他微笑的看着我,“我只是祝她幸福。”   我抱着手臂,将长剑立在脚边,“那么是阿桐让你来帮助他们的么?”   “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他们说,我要是帮他们打一仗,答应了,便会让阿桐来见我。阿桐那么善良,怎么可能让我去参与人世间的恩怨?”   阿桐,阿桐。   为何人世间总是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我微微一笑,“那好,我也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与你打一仗,不同的是,我要是输了,我的爱人也会死,所以,我不会输的。”   我将长剑挑了一个剑花,道,“来吧,就像你说的,人世间总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愿以偿的。身败了,我也不会后悔。”   话音还没有落,他就栖身而上,我一愣神的功夫,他手上又多出另一剑武器,是一条软鞭。   我呵呵干笑道,“哥哥,你们家是炼武器的么?怎么这么多?”   他优雅地将软鞭拍地,啪啪作响。   我咽了一口唾沫,拿起长剑毫无章法地就向他砍去。   说书先生说过的,乱拳打死老师傅。   可是说书先生也有说错话的时候,他很优雅从容地就避开了我的攻击。还好整以暇地理了理微风中吹乱的头发。   “孩子,够了么?如果不累,我不介意再陪你玩一会儿。”   我咬咬牙,手中捏了一个秘诀,向他身上打过去。   他吃了一惊,险险向旁边躲开,道,“你疯了么?噬魂诀你也敢用?你不要命了?”   我抬头朝他一笑,道,“我说过的,我拿命陪你玩。”   噬魂诀是妖族里面妖妖都忌讳的秘诀。   若要噬魂,必先伤己。   噬魂越重,伤己越深。   他看着我。   漆黑的夜空之中,微弱的火光衬得他的眸子冰冷异常。   “真的要玩真的?”   “真的要玩真的。”   他仰天长啸一声,身后的树便开出了无数枝条,一条一条的,甩着膀子向我打来。   我吃了一惊,忙往后躲去,愈是心急,愈是手忙脚乱。   他在极力控制着树枝的攻打,我躲得狼狈不堪。   一条树枝拍在我的身上,将我拍的生生后退了两丈。   我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发了疯魔似的看着他。   然后,继续上前。   只要我还有命,便不会放弃。   他依旧操控着树枝,满眼慈悲地看着我。   他突然笑道,“阿桐也跟你一样,从来没有吃过人心。可是我还是一如既往的爱她,也爱她苍老的容颜,如果可以,我会陪她一起老去,你呢?”   我也是。   如果我不是妖,我也愿意陪着林一起老去,看日出,看日落,看花开,看花谢。   我点点头。   飞速朝他跑过去,历历的风在我耳边作响。   还没有到他跟前,我便被树枝缠住,拖到了半空之中。   “孩子,你不是我的对手,还是回去吧。”   我胸膛里一阵火热翻涌,话还没有说出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永远不会放弃,除非我爱的人比我先死。”   他叹了一口气,明明是异常喧闹的环境,他轻微的叹息声却像是雷鸣一般沉重响亮。   我引了个口诀,勾起无名火,引燃树枝。   树妖的树枝,平常的火焰是无法烧着的。   一动口诀,刚刚使的噬魂诀反噬回来的力道不偏不倚地直直打在我的身上,他身上的火在燃烧。   映着一片熏红的火焰,他在极力忍受着痛楚。   我微微一笑,强忍住伤痛,道,“怎么了,还有什么办法,尽管使来,我不会害怕的。”   被烧着的树枝吃痛,左右摇摆着。   我也被晃得七荤八素的,连刚刚吃的馒头都快吐出来了。   终于,树枝被烧成了黑漆漆的柴火,软趴趴地垂了下来。   我也被摔在了地上,哼唧了半天爬不起来。   他蹲在我的旁边,看着我,道,“你说,要是我现在趁人之危,你还会不会有活路?”   我摇摇头。   他站起身,背对着我负着手。   我咬了牙拼了命站起来,再捏了一个噬魂诀,朝他身上劈过去。   他连头也没有回,往旁边一闪,便让我扑了个空。   “我早就说过,你不会是我的对手的,你为什么不信?”   残余的火光映衬着他的脸有一抹苍白。我微微一笑,顺势躺在地上看着他,“或许我试一试,会更加地信服你的话。”   他伸手将我扶起,道,“很多年前,阿桐也是这样,痴痴傻傻地,为了那个男人连命都不顾了,我看不下去,所以走了。这一晃,都有近百年了啊。”   他轻轻喃喃,慵懒妩媚。我抓起地上的长剑,一剑刺去,他出乎意料地没有躲开,只是低头看着刺入身体的长剑,然后一掌向我打来。 第一卷 第6章:用命来跟我决斗   我闭着眼睛,奇怪的是,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我睁开眼睛疑惑地看着他,却见他已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手微微地颤抖着。   “你走吧。”   “不,我说过……”   “说过什么,傻丫头。说过会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自己的生命,用命来跟我决斗么?”   我点点头。   “放心吧,我不会再帮他们了,我答应你就是了。”   我心里一阵欣喜,“你说的是真的么?”   地上烧焦了的树枝倏地一下全部收起来。   “自然是真的,好歹我也痴长你几百岁,总不能跟小辈开玩笑的。”   我忙不迭地爬起来,正想着脚底抹油跑的越远越好,他却叫住了我。   我哀叹一声,果然是真的在跟我开玩笑么?   他走近来,身上带着浅浅的树汁的清香。   “女孩子家家的,要见自己心爱的人了,怎么还要这么乱糟糟的去?”   他轻轻地为我理顺着头发,轻声说着。   他又叹了一口气,道,“回去了好好休息,不要再用噬魂诀了,我怕你受不起反噬之力。”   我心里一委屈,抱着他哭道,“不要对我那么好,所有的人对我好,我就怕所有的人。”   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许久不曾说话。   待我哭累了,日头已经出来了。   “走吧,丫头,去找你爱的人,那个值得你用生命去爱的人,一定很珍惜你吧?记得,不要再拼命了,好不好?”   我点点头,转过身便走。   那个值得我用生命去爱的人。   本来就不值得。   我牵着孤灯往回走。   灯已经燃尽。   天已经放晴。   身上的伤疼的难受。   我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还好它还在,我便有勇气在面具下面对未来。   待到驻扎军队的地方,已经是正午。   白花花的太阳不要钱地往下洒着。   守门的士兵看见我,早已认识我。   他赶忙上前两步,道,“先生回来了,要不要请大帅?”   我摇了摇手,“你只要告诉他,敌营已经安全,让他指日攻打便可。”   说罢,我将孤灯还给他,转身便走,没有一丝留恋。   待走到树林之中,身上疼楚不已才让我软了脚,摊坐在地上。   我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膝盖里。   我又开始做梦了,梦见很久以前,我躺在碧波荡漾的湖水里,摘了树上的果子吃,果子甘甜清冽,甚是可口。   好像好久好久,没有吃到那么可口的果子了。   一阵厮杀声将我吵醒,我一抬头,却见不知什么时候,南疆与林的军队已经打得不可开交。   我急忙起身,想要看个究竟,奈何两方交战的军队已经渐渐逼近。   那怎么办?只好逃呗。   我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着,身上的痛楚时不时地来提醒一下我,“你还带着伤呢,跑慢点。”   我当然知道我还带着伤。   看着两方的军队渐渐地远离我,方舒了一口气,我真的很累了,麻烦你们不要来打扰我了,好么?   困倦至极,我只好趴在地上慢慢睡去。   或许梦里,真的还会有纯净的快乐。   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在摇摇晃晃的。   我拍了自己一巴掌,不错,疼痛还是那么真实。那我现在又在哪?   身旁传来嘤嘤的哭泣声音,让我背脊一麻,难道遇到鬼了?   虽然我是妖,却也很不要脸地怕鬼。   过了一会儿,眼睛慢慢地适应了黑暗,我才发现旁边坐的,原来都是一些约双九年华的少女。   我们在马车里。   马车在驶向不知名的地方。   我闭上眼睛靠在马车上。   林说过,对于未来的东西,你不去害怕,才不会可怕。   林。林。   我为什么又要想起他?   车外传来隐隐约约的对话,“你说这次的姑娘们都还不错是吧?不知道会卖个什么好价钱?”   卖?   另一个声音充满兴奋,“你知道么,明天的卖场上,九公子会来啊,传说中他会出场的奴婢卖场,价钱都会卖地很高的。”   就在我困倦的要睡着的时候,马车骤然停下来。   我一下没来得及调整姿势,一下撞到旁边的人身上。   一阵幽香扑入我的鼻中,我抬头一看,好一双灵秀的眼睛!   我赧然一笑,道,“抱歉啊。”   她摇了摇头,低头整理了凌乱的衣裳,并不说话。   车帘掀开,一阵阳光洒入车内,让原来的冰冷温暖了许多。   我半眯着眼睛看着车外的人。   说书先生说过,相由心生。   可是没有人告诉我,原来人也可以长得这么难看。   啧啧,真的很难看。   我低下头,把玩着衣角,便听见掀开车帘那人喊道,“赶紧出来,以为自己是大小姐么,还需要人伺候?”   “不是大小姐也比你高贵。”   我嘟囔着,不小心将话说大声了点。   我捂着嘴看着他,心里咯噔一下。完了。   果然,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本来人就长得丑,这一瞪眼睛就更丑了。   我往后缩了缩,刚刚被我撞到的那个女孩子扶了一下我。我扭过头来,却见她高雅清秀的笑容。   待到所有人都下去了,我才磨磨唧唧地下了马车,看见那人作势想要打我,我忙往旁边一躲,小崽子,小了我一千岁还敢这么嚣张?要不是我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难道我还会怕你?   我服了软,娇声笑道,“大哥,是我错了,大哥才是永远的最高贵的。”   他这才换了脸色,一双手很不听话地摸着我的腰。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往前走去。   在这里呆久了,才隐约的知道了,原来我们被带到了奴隶卖场。说直白一点,就是要被卖去当奴婢了,就像采莲那样。   我打了一个冷战,刚刚遇上的那个女子关切地看着我。   我勉强笑着摇了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从昨天那一站开始,我总是莫名其妙地浑身发冷,明明正午时分,阳光明媚地正好,我却像是在寒冬之中。   她清凉的小手抚摸上我的额头,道,“你不会是发烧了吧?可是为什么又冷的这么厉害?”   我困倦地靠在她的身上,靠着她丝丝的温暖。   “我冷,先生。”   我喃喃自语道。   天印楼。   天印楼,你在哪里,快来找我,我快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一双小手轻轻地推着我,我抬起头一看,原来是刚刚那个丑的不成样子的男子进来了。   他的双眼扫视着四周。   “你,你,还有……”   他点了好几个人出来,包括我跟刚刚那个女孩。   唔,眼光不错。   挑选出来的几个女子皆是这群人之中相貌出众的人。   我们被他带到了一旁,他的牙上粘了一点青菜,在他不断张开闭上的嘴唇间一闪一闪的。   女孩推了一下我,我反应过来,疑惑道,“讲完了?”刚刚只顾看他的牙去了,完全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女孩无奈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接下来我们要见的人是九公子,传说中富可敌国的人物,被他看上了,至少是以后不会做什么粗活了,不过民间相传,他是一个很冷酷的人。”   我应了一声,心思完全没有扑在她的话上,只是像个娃娃一样,随着人群来回走动。   我们被带到一间屋子旁边,里面坐的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九公子了吧。   啧啧,看看这阵势,其余的人就是在一个大平台上面走来走去,然后一大帮人坐在下面,像挑选一样商品一样挑着活生生的人。   而这位九公子,真真的是不同的,待遇就不同。   我拉了拉那女子,小声道,“我叫小七,你叫什么名字?”   她一愣,琥珀色的眼眸轻微一转,便让阳光在她的眼眸里盛满了一杯,流光溢彩。   “慕蝶。蓝慕蝶。”   很好听的名字。   “你喜欢蝴蝶么?”   “恩,就说啊,”她凑过来轻轻地笑道,“据我阿娘说,我生下来的时候,是冬天,屋子外面都飞了好多不属于哪个季节蝴蝶,翩翩起舞的,所以我阿爹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阿爹,阿娘。   我也想我阿爹阿娘了。   她拍了拍我的手,我特别好奇地问道,“说书先生不是说过,出生的时候有异象的人,以后都能有大作为么?你这十几年以来,有没有干过什么大事?比如杀人放火,揭竿起义什么的?”   很明显的,慕蝶的嘴角抽了一抽,然后微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没有的。”   自是很无趣的。   我应了一声,交谈了一会儿,时间就过得很快了。   我被长的很丑的男人叫了进去,直到走了很远,我还能感觉他的眼光在我的身上来回跳动着。我打了个哆嗦,既想着要九公子把我买走,不要像选商品一样在外面走来走去。又想着九公子不要看上我,好让我恢复体力以后,逃得更加畅快淋漓。   就这么矛盾与纠结之间,我见到了传说中的九公子。   九公子正低头喝着茶,他身边摆着一叠精致的糕点。   我的肚子很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一声。   从那会儿到现在,都已经好久没有吃东西了。   他抬头看着我,好一个九公子。   果然就像慕蝶说的那样,冷酷的不成样子了。   如果有人告诉我,九公子是从冰山上的冰窟窿里蹦出来的,我也一定坚信不疑。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漆黑的青丝全部束起在脑后,干净利落的样子,朗眉俊目,星眸挺鼻。   啧啧,如果不是那么冰冷的话,应该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   他探究的目光在我身上来回逡巡着。   “叫什么名字?”   你听听,连着声音都这么冰冷,一说出来就结了冰,砸在地上梆梆作响。   “喂,问你呢,叫什么名字?”   我这才回过神来,真是大意。   我低着头道,“小七。”   “家是哪里的?”   连家也要问么?   我摇摇头,道,“不知道,从小便流落四方,不知道祖籍何处。”   唔,我学着说书先生的话,还真的有模有样的。   他应了一声,点了点头。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长得丑的男人啪的一拍手,笑道,“好的,九公子,就是这个了是么?您等着,小的这就去将契约拿过来。”   我一头雾水的看着他,难道就这样,我被卖了?   直到我坐上了马车,离开了这里,依旧在想,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一下就看上了我。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原因后,我干脆不去管它,蜷缩在马车的一角开始打盹。   马车上面还真是没有床上睡得舒服,摇摇晃晃的。   不过初冬的天气真的是冷的不行,我缩成一团还是一点热气都没有。   好不容易马车停了下来,外面有一个愉悦的声音道,“小七,出来吧。到了。”   我掀开车帘,虽是初冬,可是阳光却刺眼的狠。我闭了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外面的光亮。   一个长得清秀的小哥看着我道,“你以后就是九公子的婢女了,我是他的小厮,以后我们一起服侍九公子,等下你洗漱好以后,我会带你去见九公子的。”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旁边就有青衣小婢女上前,扶着我往前走着。   我一头雾水。   我不是婢女么?那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婢女的婢女?   刚刚那个小哥道,“不用疑惑,九公子的贴身婢女身份就是高一些的,你以后还会配一名婢女的,”他指了一个扎着双髻的情谊少女道,“这个青螺,以后就跟随你了。”   我一愣。   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   青螺上前,服了一下,道,“七姑姑,青螺以后就跟随姑姑了,要是青螺以后做的不对的地方,请姑姑海涵。”   不错不错,举止得体,进退有度。   我正赞赏地欣赏着青螺,一路走着,一路想着什么时候采莲那家伙能修炼成这个样子,也是不错的。冷不丁的没有回过身,铛的一下装上了门框,然后便见着一路的小厮婢女跪了一地。   那小哥扯了扯我的衣服,示意我也跪下来。   我看着不远处的玄衣男子,正目光冰冷地看着这里,这个不就是传说中的九公子么?   他也没有看我,脸色冰冷的就走了过去。   直到他走远了,所以的人才站起来,小哥扯着我的衣服,小声道,“小七,你也太大胆了,见了九公子都不跪。不管你以前是谁,这里他才是主子,懂不懂?”   我心里微微一动,这个小哥,与我萍水相逢,虽说以后会共事九公子,可是他的关心,还是让我心里暖暖的。   九公子,天随风。   约摸以前听林提到过。   我倒是想看看你这个富可敌国的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歇息了一日,第二天青螺便上前道,“七姑姑,今日该去伺候九公子了。”   此刻我正趴在软榻上懒懒地不肯动弹,半睡半醒间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道,“九公子啊?为什么要去伺候他?”话一脱口,我便登时清醒过来,然后不出意外地看着青螺煞白的小脸。   我忙起身,穿上衣服,道,“约摸一时睡迷糊了,我现在就去。”   青螺煞白的小脸这才恢复一点颜色,有条不紊地帮我穿戴整齐。   她站在我身后小心道,“七姑姑,请挑选首饰吧,青螺帮你盘发。”   我一看,居然有满满一盒的首饰。   难道我是来当大小姐的,不是当奴仆的?这个想法在我的脑海中蹦跶出来,还没有长成型,青螺便在后面系心地解释道,“七姑姑应该听说过九公子的,九公子为人很是慷慨,这些首饰都是他经营的店里面的,府中几乎每个婢女都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得到一些饰品小东西。”   我唔了一声,没想到天随风这人还挺会做人。   我脑袋一热,张口道,“那么,他为什么老是冷着一张脸,难道他不会笑么?”   为我梳着头发的青螺手一顿,干笑道,“也不是,可能是九公子的性格问题吧。”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等到我提着衣裙往天随风住的地方,云霭居。   我上期不接下气地跑到那里的时候,昨天那小哥已经立在一旁了,见我过去,便用手比划着让我不要出声。   我放缓了脚步,走了过去,却见九公子正躺在竹椅上闭目养神。   他缓缓张口,道,“阿行,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原来那小哥叫阿行。   阿行看了一眼天色,道,“爷,现在是卯时。”   “恩。”   他还是闭着眼睛没有动,阿行却不停地向我招手,嘴唇上下翻动着。我看了半天,约摸才明白他的意思是让我去给他赔礼道歉。   说书先生说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忍。   等我恢复力气了,我就跑的远远的。   我缓缓上前,道,“爷,我来晚了。”   阿行拉住我,小声道,“要称自己为奴婢。”   我肉麻了一下,最终小声道,“爷,奴婢来晚了。请爷恕罪。”   他这才道,“去倒杯茶过来。”   这么大一个阿行不用,非得等我来了再倒?这九公子不会有什么怪癖吧?   我抖了一抖,倒了茶过去小心地看着他。他只是接过茶,然后优雅地喝下,并没有什么失礼之处。我方舒了一口气。   就这样战战兢兢地伺候了他一上午,原以为吃午饭的时候,他会大发慈悲让我也回去,可是,我约摸是天真了一点。   直到中午时分,饭菜已经上好了,他一点让我们离开的意思也没有,优雅地坐下来,吃着腌萝卜嘎嘣嘎嘣响。真的,腌萝卜。很脆的那一种。   我长大了嘴巴看着他。   饿到要死的我,也不会觉得腌萝卜有这么好吃。   我吞了一口唾沫。   阿行就像被雷劈了一样看着我。我嘿嘿一笑,正想着怎么掩饰过去这个错误,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难堪。   真的好难堪。   采莲说过,“小姐啊,在别人的面前,一定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走路啊,都不能急。吃饭啊,更不能急。”   我尴尬地一笑,指着肚子,道,“不是我,是她。”   很明显的,阿行的脸一抽搐。   天随风这厮却也不急不缓地吃着嘎嘣脆的腌萝卜,看的我都想去咬一口了。   终于,他优雅地吃完了腌萝卜以后,优雅地起身,去忙他的公务去了。阿行这才舒了一口气,拉着我,道,“爷,那您先忙,小的先下去了。”   他点点头。   阿行拉着我忙跑了开去。   直到走远了,他才道,“小七,你真是挺大胆的,从来没有人敢跟九公子这么说话。”   我正饿的七荤八素的,没好气道,“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好不好?不要那么吃惊,天……额,九公子是一个好人,他不会杀了我的。”   满脑子的烧鸡烧鹅烧猪蹄啊。   想想就流口水了。我半流着口水半道,“对了,九公子为什么那么喜欢吃腌萝卜?他以前是一只兔子么?”   话一出口,果然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阿行张的大大的能塞下两个鸡蛋的嘴巴。   “噤声。你不要命了么?九公子肯让你近身伺候是你的福分,至于他为什么那么喜欢,我也不知道,个人爱好吧,就像你喜欢吃烧鸡一样。”   约摸确实是如此的。   就这样近身伺候了几日,身子骨也渐渐地有了力气。   九公子正在书桌旁看书写字,我目光无神地看着远方,正想着什么时候逃了去了。   可是,逃了去了,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回到森林里?还是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   就在我默默地为自己寻找活路的时候,阿行默默地捅了一下我。   我一愣,忙端了一杯水上去。阿行无奈地拉住我,小声道,“爷没有说要喝水,他正问你话呢。”   我应了一声,慢慢上前道,“爷,有什么事情吩咐奴婢?”   他看了一下天空。临床的书桌就是好,一抬头便能看见广阔的天空,不知不觉的,就连心情也广阔起来。   我也跟着他抬头看了一眼。   什么都没有,没有鸟,也没有鸟屎。   他才缓缓道,“今日,应该是十五了吧。”   声音虽然清澈干净,却仍旧像是一坨清澈干净的冰山。   “约摸是的,爷。”   他应了一声,又道,“今晚阿行伺候我就行了,你今天歇息一会儿。”   我巴不得。   便笑道,“谢谢爷。”   这一番话说的是莫名其妙的,我听得也是莫名其妙。阿行也是莫名其妙。   最终懂得为何要说这番话的,想必只有九公子吧。   今日果然是十五。   月亮圆圆的,挂在天空之中。   可是我是一点都不喜欢这月圆之夜的。个中缘由,自是因为这一日我便畏极了严寒,想想看来,出来之后的许多日的月圆之夜,都是天印楼在我身旁,只是不知道,先生到底去了哪里,也没有再找过我。   我怅然若失地坐在桌子上,找了许久,也没有找见先生送给我的那支并蒂海棠的碧玉簪子,我说,为什么这么久以来,总觉得丢了什么东西,我还一直心心念念地以为是丢了一颗心在林那里,就像先生说的一样。   原来,是先生送予我的簪子。   月亮渐渐地高升,寒气也愈来愈重。   我早早地打发了青螺下去休息,这屋子里,便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虽然是冷极了,我却莫名其妙地想跳舞,就像那一次在林王府一样,只是孤单寂寞紧了,才愿灼灼舞出风华。   先生说过,不用把狐狸尾巴藏起来,我便让它悬在外面,在调和的温暖娴静的月光之下,我赤着双足,翩翩起舞。   初冬的夜里还是冷的紧的,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就这样跳的不知疲惫。等到感觉到冷的不行的时候,我才慢慢走到床边,将锦被团团围住自己。   冷,很冷。   就算屋子里有一盆烧的旺盛的炭火,依旧是冷的不行。   我紧紧簇拥着锦被,将头埋在枕头里。   若有如果,我愿意,永远做一只小狐狸,不出森林,不遇林。   不知道为什么,身边的温度好像又高了许多。   我勉强支起身子来看炭火,依旧烧的很足,就像刚刚一样。可是这屋子,却是暖和了许多。   迷迷糊糊间,我不作他想,依旧半睡半醒见在极寒的屋子里,忍受着煎熬。   不知何时睡去,再醒来,已经是早上。   我摸了摸枕头,湿哒哒的。   啧啧,女人果然是水做的。   青螺见我醒来,便古怪地走进来,看了我一眼。   很古怪的样子。   我返身看了看,尾巴并没有露出来,便道,“我脸上有花么?你为何看的那么仔细?”   她摇摇头,小心地为我梳着头发,那阵势就像我是一件了不得了不得的宝贝一样。唔,应该值很多银子的那种。   我活像吃了一个苍蝇那样憋得难受,便道,“好青螺,到底是什么事啊?你这样弄得我好尴尬啊。”   她手一抖,哈哈一笑道,“七姑姑,没有的事,真的。”她约摸不像采莲一样,不是一个没心思的,诓不出来也就算了,就连笑都笑的那么勉强,倒是像一个被欺压了的小媳妇。   我只好摇摇头,待看清楚外面的阳光明媚之后,我便看到了更多的和青螺一样的姑娘。   我满心困惑而不得解,心里一心想着什么时候敲晕一个人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不怀好意地看了青螺一眼,这姑娘正在低着头看着脚尖,完全没有看到我的目光,纯净地很,我便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肚子传来咕咕的叫声。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青螺便猛地抬起头,笑道,“七姑姑是不是饿了?青螺为您准备饭食去。”   咦?怎么回事?   “不用去伺候九公子么?”   她猛地摇摇头,几乎把头上的发饰都摇下来了。她飞快地答道,“九公子说了,今天也许七姑姑一天假,还说姑姑今天可以使劲……”她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道,“使劲吃。”   使……劲……吃……   真开心。   我挠着脑袋哈哈一笑,道,“这样啊,你替我去准备一下吧,什么烧鸡烧鹅烧肘子,都给我备上。”   青螺可怜兮兮地看了我一眼,道,“七姑姑,爷说了,这些东西要少吃,姑姑忌荤腥。”   这也叫使劲吃?   我恨恨地咬着牙,道,“好吧,准备一些清淡一点的食物,送到我的房间去,我随便走走。”我晃着胳膊慢慢地走着,突然觉得肚子不应该饿的这么快,便道,“青螺,现在是什么时辰?”   她愈发地低眉顺眼,“七姑姑,已经是未时了。”   未时了啊,难怪太阳这么明亮了,难怪树木这么青翠的,难怪肚子这么饥饿的。   我嘿嘿干笑着,约摸是睡过头了。   恩,睡过头了。   我缓缓地迈着较为优雅的步子向前走着,听墙角嘛,是我最喜欢做的事了。以前在林王府的时候,我有事没事就会拉着采莲去听墙角,总会听到一些比较无聊的事情。   比如,粉姐今天又穿了一件大红的衣裳啦,那衣裳啊,啧啧,红的发亮,衬得她愈发地苍白了,也或许是粉扑多了的缘故。   比如,澜侧妃今日心血来潮,赏给每个人一点赏钱啦,啧啧,大方的紧,一点赏钱就够她近旁的丫鬟一个月的月钱了。   比如,林王爷在外面又有什么样的传闻啦,传说他英勇无敌,杀敌无数,就像修罗一样嗜血,可是他对百姓又是那么好,真想爬上他的床啦。   啧啧,你听听,她们无聊地说着,我就更加无聊的听墙角。总是有一物降过一物的。   我慢慢的走着,以以往的经验看,躲在树下最为巧妙,又能挡住自己的身体,又能听到别人的说话。   果然。   “哎,姐姐,你说,咱爷是不是准备收了七姑姑做侍妾啊?”   “怎么不可能,你看,昨天七姑姑不过是心不在焉了一会儿,爷就准了她一天的假,据说现在还没有去伺候呢。”   “是啊?哎,我要是有七姑姑那么好的运气就好了,一来府上,就能近身伺候九公子,这不,还没几日,估摸着我们以后啊,得管她叫姨太了。”   “姐姐,你看我这身板,这容貌,还有没有机会啊?”   “啧啧,我觉得啊,机会应该不会太大了。像我这样的才刚刚好。等我当上姨太了,我自是不会忘记你的。”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原来呢,青螺一副欲言又止,小脸扑红,活像小媳妇的样子,原来大家都以为我约摸能当个暖床的侍妾了。   我满怀心思地往回走着,却冷不丁地见阿行像要投胎一样匆匆跑过来。   他见了我,便急着道,“小七,可算找到你了。”   我嗯了一声。   他又道,“爷说了,让你现在就到他的身边去,走。”   可是,我还没有吃饭呢。   我捂着肚子,道,“饿了。”   他看了我一眼。我道,“待会去好不好?没有吃饱的话,见到爷了,也会伺候不好,伺候不好,就会挨骂,会连累你的。”   他再看了我一眼。   我道,“就一碗饭,吃饭就走,绝不拖拉。”   他只好无奈道,“那就赶紧的好不哈?我怕爷会骂我。”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约摸他现在此刻给我的承诺,就是最美的承诺。所以,我也郑重其事地给他许了承诺,满怀欣喜地拉着他往房间走去,道,“今日爷说可以给我放开肚皮吃,诺,你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吧。”   阿行不像我这样只一门心思扑在吃上面,他抬手抹了一把跑急了跑出的汗,道,“吃什么都无所谓,你赶紧吃就是了。”   一阵饭菜香扑鼻而来。   我吸了吸鼻子,虽说在天随风这里并不缺吃少穿,可是也基本上是哪种大锅菜饭,总是没有精致小炒那么让人垂涎三尺的。   “你真的不吃?”他摇摇头。   于是我便吃的心安理得,间或还咂巴一下嘴,表示我吃的很香。   一顿饭还没有吃全乎,九公子便来了。   风风火火的来了。当然,用风火来形容一坨冰,约摸有一点不合适。   他看了一眼悠闲自在的我,便对阿行道,“不是说了么,让你找到她就立刻带来见我。”阿行抖了一抖,很英勇地站在我的面前道,“爷,小的看着小七太饿了,都走不动路了,所以自作主张地让她先食过饭再去伺候爷,一切都是小的的错。”   我无情的被感动了一下。   便道,“爷,您来啦?奴婢这里有清蒸肘子,挺好吃的,要不要尝尝?”   他看了我一眼,也不说话,只站在我的身旁,道,“待会不要离我太远。”   不是跟我商量,是直接的命令。   我想反抗都没有反抗的余地,便在嘴上不依不饶道,“那我要是出恭呢?”   他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忍着。”   “忍不住了呢?”   “尿身上,让下人洗。”   我无奈地耸耸肩,看着阿行出神。约摸是刚刚九公子直接忽略了阿行的话,让阿行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此刻的脸,正像朝霞一般璀璨动人。   九公子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着,我与阿行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我正低着头想着刚刚香喷喷的饭菜,却没想九公子冷不丁地停了下来,一个不留神,我一下撞到了他的身上。   完了,又闯祸了。   阿行拉住我,皱着眉头看着我,小声道,“怎么回事?不是吃饭了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我也不清楚。   我抬头望着前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前方出现了一个俊俏公子,穿着一身大红袍坐在石凳上,正含笑看着我们。   妖物啊。   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大喜的日子,穿的这么喜庆做什么?长得也那么喜庆,连眼角都带着笑。   “啧啧,”我转头对着阿行小声道,“你说这人是不是想成亲忧思过度了,以致出现了恶疾?”阿行也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同样小声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们正说着,却听得那妖媚公子道,“九公子,不错嘛,生活得挺滋润的,许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敢情这俩还认识。   “哪能跟殇君比?殇君依旧是这么邪魅无方,随风佩服。”   妖媚公子原来叫殇君,唔,挺奇怪的一个名字。   殇君道,“九公子还是那么喜爱说笑。唔,你身后的那个小姑娘看起来挺讨喜的,不介绍一下?”   唔,说我么?   我从他身后探过头看着殇君,笑呵呵道,“殇公子好,我叫小七。”   天随风转过头看着我,皱着眉头道,“让你说话了么?回去呆着。”我的笑容僵在脸上,回去就回去。   我缩回到他的身后,小声对阿行道,“你说说,他为什么这么凶?”   约摸是这么多天,阿行依旧没有能够接受我肆无忌惮的说话方式,嘿嘿一笑,便只顾低着头去看地上的落叶。   殇君道,“许久不见了,听说你那倒霉弟弟被罚去止宁台关起来了,是不是啊?”   我在天随风的身后依旧能感觉到他那迫人的寒气,便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道,“是不是也不管你的事,这是我们的家事,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插手,这里不欢迎你,你走吧。”   “哈哈,九公子,你真是不像你们家族的人一样好客呢,我大老远的跑来,居然连一杯热茶都没有,你看看,啧啧。”他摇晃着头,轻声说道,话语虽然是埋怨的,可是口气里面一点埋怨的意思都没有,仿佛早就知道了天随风应该是这一个态度一样。   天随风没有回头,道,“阿行,带小七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我本还想着在旁边看会儿热闹,死活不肯走,阿行一怒之下,扛着我就往旁的屋子里走去,任由我踢打都一丝不苟,这阿行,真是个好阿行。   我坐在桌子上晃着腿看着他,道,“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   “别我我我的,你看看,这一下午咱们就光坐在这里瞪着眼看着对方了,你无聊不无聊?”   他嘿嘿一笑,道,“应该是没有那么无聊的,不是还能看着对方么?”   我顿时语塞,继续晃着腿,连一壶热的茶水都没有,这天气真是冷的不行。   我搓了搓手,手冰冰的,很是不爽。   “小七,你冷?”   “恩。”   阿行走过来,道,“不应该啊,你穿的也不薄,这天气也不是很冷,为什么你会这么冷?”   说着,他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道,“唔,确实很冷。”   正说着,门被推开了。   我和阿行手握着手看着门外站着的人,却是九公子。   他看了我们一眼,淡淡道,“阿行,去倒杯茶来。”   奇怪,平常端茶倒水的事情不都是我来做的么,怎么又变成阿行了?阿行约摸也不太清楚九公子的用意,放开我的手,挠着头往外走去。   天随风坐了下来,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道,“过来帮我按摩一下。”   我跳下桌子,听话地走到他的身后,轻轻地为他按着,“爷,这力度还好么?”   “唔。”   “爷,那位殇公子呢,走了么?”   “唔。”   “怎么没有留人家吃一顿饭啊?”   “小七,你是不是很闲?还是看上人家了,要不要我把你许配给他?”   我慌忙摇着头,又想着我在他身后,他根本看不到我摇头的诚意,便笑道,“没有没有,爷,小七签过契约了,就是爷的奴婢了,怎么能跟他走呢?”   “真的么?果真没有想到等力气恢复了再遁走?”   我一愣,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我的打算,便道,“真的没有,对天发誓。”   半晌没有听他回答我,我绕到前面一看,原来他已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轻柔地伏着,呼吸绵长轻柔,只不过是睡在椅子上,睡姿有点难看罢了。阿行出去的时候点了一盏灯,此时烛火跳动地甚是欢快,在他脸上跳动着或长或短或明或暗的影子,原来烛光下他的面容,并不是那么像冰山。   阿行捧了茶盏进来,我小声道,“轻点声,爷累了。”   阿行将茶盏放到一旁,拉着我出去,看了看,道,“爷没有责罚你吧?”   他又没病,好端端地责罚我做什么,便道,“没有啊,怎么了?”   他舒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没有什么事,就是看爷脸色不太好,我怕他责罚你。”   真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难道天随风脸色不好是今晚才有的事情么?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他,都觉得他脸色黑的不行,就像锅底一样。   我呵呵干笑道,“没有的事,约摸是你想多了。”   正说着话,里面传来他疲惫的声音,道,“小七,进来奉茶。”   又是我,又是我。   每次想要喝茶,就非要我亲手倒给他并且在一旁看着他才能喝得下么?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他以前是不喝茶的么?   我磨磨蹭蹭地走了进去,见他修长的手在揉着眉心,便道,“爷,你不舒服么?要不要请大夫?”   他没有吭声,我只好自讨没趣地为他倒了一杯茶,侍奉着他小心慢喝着,时不时贴心地提醒他,“爷,慢点喝,烫嘴。”   他自然知道烫嘴,只是我心里面有火没出发而已。   他应了一声,不知为何,在跳动的烛火下,我看见他的面色有些苍白,便道,“今天那人是来问你借钱的么?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他噗嗤一声,将口中的茶喷个干干净净,还不失时机地呛着了,不住地咳嗽。   阿行又瞪了我一眼,自是也不敢说什么,上前帮九公子顺着背。我心里也约摸觉得委屈,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九公子这一咳嗽,却是咳个没完没了了,我在一旁揪着心,生怕他染了什么不该染的绝症,便委婉道,“爷,要是实在难受了,就去请大夫吧,要是你这么去了,这一大家子也没有人养活,怪可怜的。”   他咳嗽着,没有功夫理我。   正待我觉得无趣的时候,九公子倒是咳出了一个好东西。   竟是一滩血,在微弱的烛火下,显得暗红不已。   我心里一阵悲凉,道,“九公子,难道你得的是肺痨?听说这病没得治的。”   约摸祸从口出,说的就是我这种人,话音一落,我正想继续发挥我悲天悯人的妖格,却意外地发现我不能说话了。我张着口看着阿行,使劲拍了拍他,他却只顾照看九公子去了,根本没有心思打理我,结果我便默不作声地默默帮阿行将九公子扶到床上去,再请了大夫,才能慢慢地说话。   这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我一边默默地伺候九公子,一边在想到底是哪位世外高人将我的音调封住,没留神一想,便想到了阿行离开,屋子里只剩下我和九公子。   九公子垫了个枕头靠在床柱上,正微微地喘着气,刚刚折腾那一阵子,没有把他折腾得面色红润,反倒愈发苍白了。   他闭着眼睛道,“小七,是不是最近对你纵容了一点,你就愈发的无法无天了?”   绝对没有!我急急地想表忠心,奈何喉咙里什么音调都发不出来,急的我呜咽呜咽的。   他又道,“最近这几日,不要离我太远,否则自己倒了霉,就别怪我照顾不周。”   说完,转身便躺下,留了一个背影给我。   苍天呐,到底是我得罪了哪路神仙了?   我郁闷地在心里面默默地骂九公子,却也无可奈何,他说了不能离他太远,就是连睡觉也不允许么?   “不允许。待会让下人加一个榻在旁边,就睡在里面就好了。”   如果不是有损妖格的话,如果不是我不能说话的话,我一定会开口大骂的,一定会的。   榻上睡得一点都不舒服。   我拥着被子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月光柔柔地洒进房里,一睁眼,便看见那洁白素柔的光亮。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果然很圆啊,就像一个烧饼一样挂在那里。   看着看着,眼睛就不自主地耷拉下来了,原以为会失眠的夜晚,却睡得格外好。   梦中以为是有人在敲门的,便不再去理他,直到觉得实在烦的不行了,才发现这是真的有人在外面敲门。   我不耐烦地睁开眼,却见天随风那一双冷冰冰的眸子,正正的盯着我。   我吓了一跳,呵呵一笑,道,“爷,早。”   他应了一声,道,“他们要进来伺候洗漱了,你是我的近身婢女,就这样睡着么?”   一听这话,我赶紧起身,没留神起猛了,一下撞到了他的脑门上,把他撞得往后退了两步,我也被撞到榻上,捂着鼻子,只感觉鼻子痒痒的,却见他皱着眉头看着我,道,“蠢女人,这样你也能受伤么?”   他把我的手拿开,却见我的手上全是血。   约摸刚刚撞的时候,有点撞过头了,正在尴尬间,门就被推开了。然后我就看见了一帮子的奴仆在外面,领头站着的好像是天随风的官家,是叫福伯还是忠叔什么的,一概不知晓。   官家抹了一把汗,大冬天的,还能出那么多汗,真是有些稀奇。   天随风直起身子,看着他,道,“贺叔,有什么事么?”   哦,原来是叫做贺叔。   他再抹了一把汗,道,“是啊,爷,今日一早,金边便回来了,老奴想着爷吩咐过得,金边一回来,便来报告给爷的,老奴冲撞了爷,请爷责罚。”说罢,他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梆的一声响,震得我心一颤一颤的,不知道老年人会腿脚不好么?   我都忘了自己的鼻子还在流血,只顾着张大了嘴巴看着同样张大嘴巴看着我们的一众奴仆。   天随风皱了一下眉头,上前扶起他,道,“这是我早就吩咐过的,不用如此紧张。”说罢,他扭头对我道,“还不起来伺候我穿衣么?”   我张开手掌给他看,道,“要不等我先去洗漱干净了再来伺候爷?”   他不置可否,我却连衣服都不敢穿了,光着脚丫子就想往外跑。身后传来他凉凉的声音,“站住。”   完了,还想干嘛?   “回来穿上鞋再跑,我又不会吃了你。”   呼呼,还好,不是要吃我。   回忆怎可做酒?   一连着好些天,天随风都不让我离开他三丈以外,但是,约摸他不清楚人的叛逆心理的,就像我以前在街上看到的那个小孩一样,他老爹要他往西走,他非要往南走,结果他老爹改变了战术,让他往南走,他才很拽的往西边走去。   虽然我是狐狸,人间的某些习性我还是沾染了的,就比如这逆反心理。   天随风端坐在书桌旁边认真地看着那些我现在看不懂的,估摸着一千年以后我还是看不懂的字,我嘿嘿一笑,道,“爷,渴了没有?奴婢给您去倒杯热茶吧?”   天随风还没有开口,阿行便上前道,“小七你伺候着爷,我去吧。”   真不知道天随风给了他什么好处,这小子一心想着的就是他的九爷,若不是当今时下不流行断袖之癖,我真会以为他们俩有一腿。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约摸说书先生是这样说的。   我为他捏着肩膀,又道“爷,饿不饿?要不奴婢给你拿些吃的?”   “不饿。”   “爷,我想尿尿。”   “忍着。”   “爷,忍不住了。”   “尿身上。”   我顿时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在我的身上。   这九公子,约摸是疯了。   等到阿行气喘吁吁地端着一盏热茶跑回来以后,我便道,“阿行,今日外面的风大么?”   “好像是挺大的,怎么了?”   我叹了一口气,道,“没事,就是今天早上好像晒了被子,我怕被子被风刮走,所以,爷,我……”   “刮走了就让下人拿床新的,我府上还不缺这一床被子。”   我吃了个鳖,真不清楚为什么自从见到那个叫什么殇君的公子以后,天随风就抽成这个样子了,难道我猜的果然没错?殇君应该是没钱花了,过来找天随风借钱,他们之前约摸是有什么过往的,或许是天随风爱慕着殇君,也或许是殇君纠缠着天随风,然后这一次殇君借钱不成,就把以前的伤心事抬出来了,天随风让我们躲起来,应该就是不让我们知道这件事,所以他回来气得呕血了,所以他有气没地方撒,便来驱使我做各种事情。   恩,一定是这样的。   看着日头渐渐上升,又到了传午膳的时间了。   我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吃完了午饭,便知他约摸是要午休了。   我谄媚地为他捏着肩,道,“爷,这样的力度合适么?”   “唔。”   我一边不断地跟他说话,以确定他是否还清醒着,就在我的小爪子就要抽风了的时候,他果然已经睡着,浅浅的呼吸随着鼻翼一张一合。我舒了一口气,一转头却见阿行诧异的目光。   我道,“食饭了么?”   他摇摇头。   “那一起去吧,爷估摸着这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不要打扰了他了,叫旁的人来伺候便是了。”   我们缓缓退出去,并肩走在去吃饭的路上,自是满心欢喜的。我道,“阿行,你跟了爷多久了?”   阿行一副天然痴呆的模样,道,“也没有多久,就是十来年吧。”   唔,真的好像不是多久。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爷有什么伤心情史没有?”   对于天随风和殇君之间的事情,我愈是不知道,就愈是想知道。   “应该没有吧,算不算那些一心想要嫁给他,寻死觅活的人?”   奇了怪了,这样的一坨冰山居然还有人要寻死觅活地嫁给他?那他居然也没有娶这些寻死觅活的人?是了,我猜过得,一定是他与殇君的事情让他看破红尘了。   我摇摇头,道,“那前几天那位公子呢?叫什么殇君的那位?以前你见过么?”   阿行仔细地想了想,最终挣扎地摇了摇头,“约摸是没有见过的。”   我唔了一声,本还想再问的,却见到了饭菜,便什么也忘了问了,只想一心扑到饭菜上。   我一心吃着饭,另外却还在想着怎么跑到更远的地方去,便往阿行的方向挪了挪,道,“阿行,我肚子有点难受,我能不能去个茅房?”   阿行应了一声,准备谨遵九公子的命令,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羞涩地看了他一眼,道,“没带草纸,能不能我先去,你再给我送过去?真的很急。”   他的脸蹭的一下红到了脑门,容光焕发的,就像一只煮熟了的虾子。   “恩,那……我待会让青螺给你送进去吧?”   我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在茅房里深情地目送他走远以后,才慢慢走出来,拍了拍手,道,“小子,想跟我玩?”   想是许多天没有独自一人行动了,走在这午后稍有寒风的宽敞大路上,还真有一点不适。   树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结了冰棱子,直直地挂在那里。   我往手上呵了一口气,搓了搓,还是有些冷意。约摸是昨天晚上,就一夜的功夫,这天地间便换了一副银装素裹的模样。这里看不到山,若是有山,山上面肯定也会是浅浅淡淡的,看不出形状的吧,或许还会有不甘愿被冰雪埋住的,正探了个头,露出光秃秃的树干。   我正抬头看着树上的积雪出神,冷不丁地却看见树上卧了一个人。   大红的像喜袍一样的衣服,如绢丝一般柔软的青丝,脸上几乎可以迷倒众生的妖娆的笑容。   “殇公子,树上凉快么?”   我仰着头,看着他笑的开心。   他一旋身,就到了我的跟前,看着我,依旧是那一副妖媚的笑容。   “唔,你好像是叫做小七对吧?”   我点点头。道,“你是来找九公子的么?他正在睡觉,约摸还要一会儿才醒。”   他自动忽略了我的话,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又道,“其实啊,你跟九公子有什么误会我不管,可是自从见到你之后,九公子就像中了邪一样,对我老不好了,所以,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赶紧解决,别让我在中间受气了。”   “哦?那小七认为我们应该怎么解决?”   我换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看着他,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是觉得只要是误会总有解决的一天,尤其是相爱的人,没有什么问题是是不能解决的,你说是不是,殇公子?”   私以为,九公子最近的反常举动,都是因为他跟殇君之间的情事,为了我以后的日子好过一点,是必须要开导一番的。   殇君眉眼带笑地看着我,突然伸出手来,我下意识地往后一躲,他却上前一步,轻轻地拂着我的头发,一丝丝寒气钻入脖子里,原来是有积雪落在了我的头顶,刚刚一门心思只为了开导他们,便没有注意。 第一卷 第7章:风,带着暖意   他收了手,靠在一旁的树干上,道,“九公子真的没有跟你说他是因为什么受伤的么?”   我摇摇头。   “那你可真是误会他了呢,不过跟我想的也一样,他那种闷葫芦,”我打断他,很认真地纠正道,“不对,是冰山。”   他轻声一笑,无奈地看了我一眼,道,“好吧,是冰山,他那种冰山,自是什么也不会说的,不过他保护你,真是保护得紧呢,让我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   他上前一步,素白的手抚摸上我的脸,眼神里面是不加掩饰的赞赏,“唔,不错,这张皮还是不错的,话说你们灵狐一族,皮囊还真是没的话说。”   我心里一惊,他是谁?竟然能够看清楚我的原形?   我往后退了一步,笑道,“殇公子果然好眼力,原来九公子不是因为你来借钱而心生烦忧啊?”   他抬头看着天空,目光迷离,再配上这一副永远带笑的眉眼,啧啧,怎么看怎么邪魅无比。   待他看够了,才回过头道,“或许,我应该看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小狐狸,修为只有千年,却甘于让天随风舍命相保。”   天随风?舍命相保?   这信息量太过强大了,我有点消化不了,便试探地问道,“殇公子,你确定你说的是天随风,确定说的是舍命相保?不是杨随风或者李随风?或者不是舍银子或者舍金子?”   他吃得一笑,眼角微微上扬,就像一阵春天的风一样,带着风,带着暖意。   “怎么,我看起来年纪很大么?我看起来很像得了健忘症的么?”   我仔细观察了他许久,最终摇了摇头。他直起身子,也仔细地看了我许久,道,“果然是极寒的小灵狐,那么,你的心脏一定能助我大长功力吧?”   他的手,慢慢地伸向我。   什么?   从来只有妖怪食人心的道理,哪有人食妖怪心的道理?   一切的一切,只有一个可能,他也不是人,至于是什么妖,姑姑没有说过,有哪个妖是吃人的,或许是人妖吧。   他的速度极慢,我想躲,却一点都躲不开,仿佛他的手就长在离我心脏一尺远的地方,见他的面色丝毫没有变化,就仿佛在这一念之间,他没有动,我也没有动。然后,他就能轻易取得我的性命。   他含笑看着我,却栖身上来,揽住我的腰,道,“看你这么镇定的样子,我还真有点下不了手了呢。”   我镇定个屁。   我这是怕的没有表情了好不好?   我正要说话,却听见阿行喊道,“小七,你在哪里,爷就要醒了,跟我回去啊。”我张开嘴正准备回应他,没想到喉咙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就像那天晚会一样。   殇君放开我,若有其事地靠在一旁的树上。   我仔细打量着这棵树,看样子应该是今年初春才长出来的,枝叶还嫩得紧,他这么大一个人靠上去,树干居然一点都没有弯,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不是人,没有重量,不过这点基本可以排除,他刚还摸过我,薄凉的手指,带着细茧的婆娑。第二种可能大概就是他根本没有靠上去,而是在制造一个假象,让别人都以为他是在休息,其实他只是在寻找一个机会,然后伺机而起。   唔,应该是这样的。   其实我也挺佩服自己,明明知道他与我不利,在这么危机的时刻,我却还存着一门心思想这些东西,真是被人妖掏了心了都活该。   他蹙着眉头看着我,道,“你在想什么?”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学着他,带着笑意看着他。   他一拂衣袖,道,“现在可以说话了。”   我偏不说,于是便低着头,准备找一只两只蚂蚁来观察它们的习性。约摸这正是冬季,蚂蚁们都在家里烤火打麻将,便没有出来,我只好凭空想象着那只领头的蚂蚁一推麻将,道,“糊了。”   约摸是有哪只蚂蚁被烧糊了。   他见我不说话,又起身上来,将我的头抬起来,道,“怎么,不说话了?你大可以叫九公子前来救你,反正应该是来不及了。”   话音还没有落下,他便凭空拿出了一把断玉宝剑,唔,好像姑姑跟我说过一下,这个宝剑,是个不错的东西。可是如果要往身上砍的话,就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我的腿真软。   啧啧,临阵的时候腿软,就不是什么好事情。   我闭上眼睛,却没有预期到的疼痛,睁开眼一看,却是天随风挡在了我的面前,他手上也举着一把剑,剑身轻轻颤抖着,吟吟作响。   他一拍我的后背,我便感觉喉咙一痒,咳着咳着就能说话了。   他没有回过头,却道,“小七,我不是叫你不要乱走么,你这么不听话,难道要我送你去柴房,恩?”他一句“恩”让我颤颤巍巍道,“不是,爷,我就是吃多了,不消化,出来透透风。”   殇君将剑收起,抵在地上,这么好的一把宝剑,亏他也舍得。   他将眉眼间的笑意挑的更浓了,道,“果然是出来了,怎么,伤好了么?”   天随风也将剑收了,淡然道,“劳殇君关心,随风已经好了。”   果然是受伤了,果然伤的不是杨随风李随风,舍得也不是金子银子。   虽然他还是像一坨冰山一样冷的不行,虽然他还是没有回头跟我说一句话,反正我就是被感动了。   我轻轻地拉了一下他,道,“爷,对不起。”   他回过头,漆黑的眼眸就如一汪被封窖了万年的春水一样干净纯澈。我咬着嘴唇,道,“对不起,我以为你跟殇公子有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情史。”他的眉头慢慢蹙起,就在他快要发飙的时候,我见殇君的剑毫无预兆地刺过来,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我想着在这里白吃白住这么久,又没有做什么事,他那天又为我受了伤,现在该是我英勇一把的时刻了。   我一个箭步冲到他的面前,殇君的剑一下就刺透了我的肩胛骨,凉凉地定在那里,有一簇血花慢慢盛开在脚下的雪地里。   自从被林所伤之后,我便不再爱穿白衣,总觉得白衣太过娇气,有点不好,一受伤一丈以外身上有几个窟窿,窟窿里流出了几滴血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所以我开始学着先生,穿青色的衣服,那样还可以解释说,是水不小心洒在身上了,并没有伤的那么严重。   不过很奇怪,受这么重的伤,我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反而有一种很痛快的感觉,或许也是我脑子被劈了。   殇君将剑收了,我腿一软,几乎跌坐在地上,身后被一双手扶着,声音急迫不已,“小七,你脑子坏掉了?我一个大男人,要你为我挡剑么?”   我顺势靠在他的身上,道,“也没有怎么疼,反正我不怕疼,你是人,受这么重的伤会死的。”   咦,这句话好像有点歧义,搞得我好像不是人一样,我觉得有些不妥,便又道,“你是男人。”又补充了一句,“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等着你养活呢,所以你不能死啊。”   我喘着粗气,却见殇君的眉眼间又带了那一抹熟悉的嗜血的微笑,便好心提醒了天随风一下,道,“先别忙着跟我说话了,暂时我应该还死不了,你看那人,他待会又要趁你不注意,来要你的性命了。”   天随风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只将我抱到一旁,靠在树上,淡淡道,“在这里等我,我为你出气。”   这树应该是一棵梅树,虽然在初冬的第一场雪里,还没有开花,不过我已经能闻到它淡雅清幽的梅香了。我很听话地坐在梅树下面,看着这广袤天地间,两个人对立站着,一个一身白衣,一个一身红衣。   都是颀长的身影,姣好的眉目。都是拿着剑,一个微笑,一个冷酷。   长剑轻飘,殇君已经先上一步,他的剑舞得极为轻盈,就像在跳舞一般,就算以专业的舞蹈的眼光看他,也是不错的。一旋身,一伸手,一踢腿,再配上那一套大红的耀眼的衣服,果真更加妖艳了。   反观天随风这边,就像是对面那人欠了他许多银子了,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下手都是极准极稳极狠的,意思拖泥带水都没有,一身白衣,就像是九天之中的仙人一样,肆意飞舞的长发在他的脑后,张狂而逍遥。   我一边看着我的伤口流出的鲜血,滴在地上的形状,一边细细琢磨着这两个人,哪一个才是当下少女心目中的最佳夫婿,殇君那样的,或许有更多女孩子喜欢,天随风那样的,或许连男孩子也会有一个两个或者更多的,会倾心于他的。   殇君将剑收拢于一旁,蓦地从怀中掏出一样事物,离得太远,我都没有怎么看清楚,等我想爬近一点看的时候,天随风却急急地向我这边跑来,殇君手中的东西竟然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耀眼,那形状挺像一个大烧饼的。   我还没愣过神来,天随风已经跑到我的面前,结结实实地将我抱住,我长大了嘴巴忘了合上,却见一阵刺眼的光射向这里,接着天随风一阵闷哼,然后又站起来,背对着我,持剑看着殇君。   “殇君,你想要的,不过是我的心么。”   他一步一步地上前,剑尖抵在地上,上面干净的没有一丝鲜血,不过他每走一步,脚步便虚浮了一步。   他道,“小七她还小,她的心还不够你长百年修为的,那么,我的,你要不要?”   殇君依旧举着那个圆圆的东西,微笑着道,“九公子,你早就这么说不就好了么,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大家都受了这么多的苦,多不值当啊。”他微笑着,依旧是那一副欠揍的表情。   原来这个殇君,果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用我来威胁天随风。   我鼓足了气,大骂道,“殇公子,你长得那么像女人我也就不管了,毕竟是爹生娘养的,我也不能指着你爹娘的鼻子去骂他们,可是你做事能不能光明磊落一点?先是暗地里下手杀天随风,现在还用偷袭我来伤害他么?你太不君子了。”   天随风脚步一顿,回过头来,脸色苍白的紧,淡淡道,“不要多嘴,这是男人之间的战争。”   我乖乖的闭上了嘴,这还是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这么乖乖地听他的话,他又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殇君则靠在那棵树上,手里拿着那个东西轻轻地掂着,还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衣服。   天随风每走一步,我的心便颤悠一下,他说,“你不是要我的心么,我给你。”虽然我是一只很没有用的妖精,到现在依旧没有吃过人心,可是不代表我不知道,没了心,就活不下去。   我忙喊道,“爷,让我去吧,我的心比较好吃。”   殇君吃的一笑,道,“有感情了么,九公子,没想到你居然跟一只小灵狐有了感情啊,真是大出殇的意料啊。”   天随风的脚步一顿,在阳光里看不清楚他的身形,他还是那一副冰冷的语气,道,“不过是受人所托,照顾她一阵子罢了,既然是受人所托,随风肯定是拼了命也要保全小七的安危的。”   傻瓜。不过是一句承诺罢了,比得上你的命重要么?   “天随风!”   他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   “天随风,不要犯傻,你可以告诉你的朋友,我自己出去玩的时候走丢了,你快回来,让我去!”   他的身形晃了一晃,转过头微笑地看着我,道,“受人之托,终不敢忘。你还小,还有大千世界没有看尽,还有名花美酒没有品完。殇君是一个讲信用的人,说了会放了你,就会放了你,”他回过头看着殇君道,“是吧?”   天随风原来也会笑。   天随风笑起来的样子原来也是那么温暖。   不过他的脸色却是苍白了许多,就像一张素笺,在薄凉的阳光里,沁着丝丝温暖。   殇君点点头。我心里暗骂刚刚不知道是谁,那么不要脸地暗地里使招数害人,现在还装什么君子?   空气中蓦地淡出一个人的影子,轻声一笑,道,“那么,要是加上印楼呢,殇君觉得自己还有几分把握?”   一身青衣,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天印楼就那样凭空出现在那里,抱着一柄长剑,望着殇君笑的温暖。   殇君一愣,随即又笑道,“印楼啊,好巧啊,在这里遇见了你。怎么样,有兴趣去喝茶么?”   “没有。”   “那好吧,那殇就不打扰三位聊天了。”   真不要脸,说走就走了,走得连渣渣都不剩下了。空气中倏地一下,便不见了殇君的踪影,只有他衣服上熏得淡淡的绒衣花的香味。   天印楼,你果然来了。   天印楼,果然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刻,你总会出现。   天印楼皱着眉头往这里走来,脚步很快,快到有些凌乱,完全没有刚刚与殇君周旋时候的镇定自如。   我伸出手张开怀抱等着他。他上前便将我紧紧抱住。在我耳边低喃道,“对不起,小七,我来晚了。”我强装镇定地看着他,道,“没关系,来了就好。”   天随风拄着剑在一旁看着我们,淡淡道,“虽然小七是止住血了,可是身子还是很虚的,我在想,你们这么抱下去,小七估计就会休克而亡了。”   他的声音淡淡的,却带有一丝不可察觉的虚弱。我忙道,“九公子也受伤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天印楼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他的声音很低沉,让我一度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他将我抱起,我的头紧紧地埋在他的胸膛,道,“先生,对不起,小七不乖了,没有听你的话。”   天印楼没有回答我,只是一步一步的,走得极为缓慢。   远远的阿行见了我们,便上前来,见到我浑身是血,吓了一跳,道,“爷,您跟小七去哪了?小的怎么找都找不到你们。”   我把头伸出来,呵呵干笑道,“刚刚我去采果子吃,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了,然后被爷救了下来,是吧,爷?”   天随风点了点头,阿行才对着天印楼鞠了一躬,道,“谢谢公子相救,不敢劳烦公子千金之躯,就将小七交给小的吧。”天印楼却仿若没有听见一般,抱住我的手愈发得紧,勒地我生疼的。   我揽住他的脖子,他却停下脚步,道,“疼的厉害么?”   我摇摇头。   他叹了一口气,大步往前走去,轻车熟路的,就好像是他自己的家一样。   经历了这么多,也看淡了这么多,只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回到原来的地方,没想到是越走越远,越走越没有了方向。   我低声道,“先生,送小七回家,可好?”   他的脚步一停顿,许久,我以为他都不会回答我的话,他才道,“好,等小七养好了伤,我就送小七回家。”   我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回家,回家。   回到了家,我一定要吃够那新鲜的果子,在清澈的湖水里泡上一天,再笑着对姑姑说,“姑姑,小七出去玩了一遭,现在心情不错,等以后啊,小七也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我猜,姑姑一定会说,“小七乖,姑姑等着。”   约摸是失血过多再加着凉了,我回到了屋子里,便头疼的难受,意识也昏昏沉沉的。只感觉身旁有一个人,不住地喊小七,小七。   一阵清泠的音乐响起,就像那时候我昏迷的时候那样,很安抚我的心。   我舒了一口气,睁开眼,便见临窗而坐的天印楼,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袍,袖口还绣了一支青竹,摇曳在衣服上,真的就像微风拂过的竹林一样干净爽快。   他见我醒了,便将琴一收,道,“醒了?怎么样,想喝水不?”   我摇摇头,微笑地看着他,道,“你一定知道,弹这首曲子,我便能醒,是么?我以前受伤的那些日子啊,你也是这样没日没夜地弹,弹得我心都烦了。”   他微微一笑,上前将我扶起来,揉着我的头发叹息道,“小七啊小七,真不知道怎么说你是好,你说,你为什么就这么让我操心呢?”   他的面色也隐隐有些苍白,瘦削了许多,连眼睛都有一些微微地陷下去了。   我轻轻揽住他,在他干净温暖的怀抱里,低声道,“先生,小七让你担忧了。”   他抚着我的背,久久不能言语。   是夜,月华如练,轻轻柔柔地洒落在这一片或薄或厚的积雪上,每一寸土地,就像被白玉沁过一样,洁白温婉。   我与天印楼信步走在亭间,我披着厚厚的绒毛斗篷,将整个人结结实实的兜在了斗篷里。   天印楼在后面道,“你就不能走慢点么?这样算是来散步么?”我回过头看着他,依旧是一身青衣,提着一盏宫灯,微弱的灯光透出来,将他脚下那一方土地照的温暖如橘。   “不行,你就在我后面跟着,一个人走我怕,两个人走我烦。”   “……”   我与他一前一后地走在积雪上,咯吱咯吱作响,虽然我与他都知道,浸湿了的绣鞋不会让我着凉,他却忍不住道,“小七,不要踩雪,往干地方走。”“小七,说你怎么不听?”“小七,你……”   我听得他在后面碎碎念,便提过他的灯,怒目道,“再废话?再废话就回去,我一个人走。”   说罢,不顾他说什么,疾步便往前走去。我知道他一定会跟上来,就和很多次,我以为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他就在离我转身不远的地方,看着我微笑。   “先生,你说,殇君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物?他怎么那么厉害?”   身后久久没有声音,我回过头时,却见他正在沉思什么,连我的问话都没有听见。我停下来等着他,他一没留神,撞在我的身上,倒把我撞退了几步。   “先生,我问你话呢。”   “哦?”   我无奈,只得再问他一遍,他蹙着眉道,“此人,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你以后见着他,能躲就躲,知道么?”   我嘻嘻一笑,道,“我就不躲,反正有先生在我身旁,我害怕他作甚?那天啊,你看,先生一出来,他便走了,说明他怕先生怕得紧呢。”   他无奈一笑,将我拉到旁边的亭子里面坐下,亭子间围了厚厚的一层帷幔,将里面与外面隔了一层天地,一进里面,他便将灯盏点燃,暖暖的,还是舒爽。我忙不迭地将外面的斗篷卸去,他却止住我,道,“还冷着,回去有暖盆了再说。”   我闻言只得苦巴巴地继续穿着,他坐下来,道,“其实,他并不怕我。”   “噶?那为什么他一见你便躲了?”   “那是因为之前九公子与他搏斗的时候,消耗了他大部分的功力,所以后来的时候,他才不敢与我为敌。”   九公子,天随风,天印楼。   我皱着眉头看着他,“你与九公子都姓天,难道你们有什么关系?”   他赞赏的看了我一眼,道,“我是天随风的弟弟。”   等等,这关系有点复杂了,既然他是天随风的弟弟,我被天随风买回来当丫鬟这件事,他知道么?   我攥紧了拳头看着他,道,“你说什么?你既然是九公子的弟弟,那为什么我当初受伤的时候你没有来找我?为什么我在你哥哥这里做奴仆,你也不管。说,给我一个理由。”   他一愣,话还没有说,便捉住我的手腕,为我仔细地把脉。   沉吟了许久,他抬起头来蹙着眉看着我,道,“你用了噬魂诀?什么时候?”   这也能诊断出来?   我心里有些惶恐,最害怕的,便是见他深沉的目光。我的手使劲往后面缩,道,“没有,就用了一下下,不妨事。”   他的目光还是紧紧地锁住我,道,“还是为了那个什么王爷,对吧?到底他有什么好,让你这么不顾一切,甚至连自己的姓名都不要了,也要去护得他的安危?你就那么爱他么?”   他说的那个王爷,是林。   对哦,许久没有想起过林了。   我不说话,使劲挣脱他的手腕,他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真的很疼。   “先生,疼。”   我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他一愣,放开手,叹了一口气。转过头不再说话。   我拽着他的衣袖,小声道,“先生,不要生小七的气好么?这里,除了先生,没有人能对小七好了,要是先生生小七的气,小七都没有人喜欢了。”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良久才回过头,道,“那小七能不能答应先生,不要再去想他,不要为一个不值得的人,连自己的姓名都能搭上?”   我沉默着,或许连我自己都不懂,如果再一次遇上这种情况,我是不是还会像上次那样,就算拿自己的命做赌注,我也要去赌。但是,我不能让先生失望,便抬起头笑道,“好的,小七答应先生,不会再做傻事了。”   他用手遮住我的眼睛,干燥而温暖的手心,氤氲着丝丝热气,道,“你的双眸,出卖了你。灼灼倒影,还是他的模样。小七,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爱他,但是,就像我很久以前说过的那样,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一点伤害,绝不。”   说罢,他留了一盏灯给我,大步向亭外走去。   微弱的烛火在跳动,一下一下的,映照着粉白色的帷幔轻轻飘舞着,一阵清泠的风吹过,几乎将烛火吹灭,我忙上去护着,请不要,不要让我一个人在黑暗里,我真的害怕黑暗,害怕孤独。   先生说的对,我不应该为了一个不值得爱得男人,去爱,去牺牲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可是,就是那种蚀骨般的爱慕,那种就像千百回醒过来,梦里是他温柔地呼唤我,阿碧,阿碧。醒来,却仍旧是一个人,那种失落与现实,终究只有自己清楚。   我静静地坐在亭中,久久不肯起身,就那样,看着那一盏孤灯燃尽了,然后才感觉害怕,然后才抱住自己,无声地哭泣。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然后他又提了一盏灯过来,照见我脸上大片水泽,终于轻轻地揽住我,道,“小七,答应先生,永远不要一个人哭泣。”   我点点头,攀住他的肩膀,放声大哭。   腊月初八,冬,晴。   第二日天气似乎不错,昨晚睡得很是舒心,或许是因为先生的一番话,或许是昨晚的炭火烧的很足。   一大早,我便去找了先生,却见他比我起得更早,正坐在树下的石桌旁看书,阳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脸上,在他温和的脸庞上镀了浅浅的一层金光,远远看去,就像一个金子打的头像,唔,应该值很多钱。   我跑过去,脆生生地喊道,“先生,早。”   他抬起头,对我璀璨一笑,连眼眸中都盛带着浅浅的暖意,道,“小七,早。起这么早么?”   我差点被他给迷住了,便上前道,“先生,今日天气不错哦,要不要出去逛逛?”   正说着话,天随风却带着阿行进来了。阿行见我这一副挂在男人身上的样子,满脸的怒气,却是躲在天随风的身后不敢说话。   天随风一撩长襟,在石桌上坐下,道,“怎么,今日想出去玩么?天气是不错的。”   我暗自恼怒他来打扰我的心情,但是人在屋檐下,还是不得不低头,总归一句话,谁让我住在他家呢,便客气道,“是啊,九公子要不要一起出去?”   “哦?”他眉毛一挑,“不是叫爷的么,怎么改口这么快?”   我的心突地一跳,忙躲到天印楼后面,底气不足地道,“先生说了,他回来了我就不用当你的婢女了,不当婢女,自然要随着外面人的叫法了。”   天随风眉毛又是一挑,如果不是粘在肉上,我还真怕他把眉毛给挑飞了。   他轻声一笑,道,“阿行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小七的卖身契是不是还在我这里啊?要不要拿出来给他看看?”   阿行估计还没有接受我已经不是天随风的奴婢这个事实,正在那痴痴傻傻地站着,两眼无神地盯着我看,被天随风这么一叫,他忙转过头来,看着天随风,道,“爷,您叫小的?”   天随风果断在两处吃了瘪,嘴里有话憋着不想说,一张脸虽然还是冰山模样,却又有火山喷发的痕迹,煞是多姿多彩,美不胜收。   我躲在天印楼的后面看的正开心,却冷不防地见天随风站起来,一把提著我的衣服,将我拎了出来,道,“怎么,还真的以为我不敢收拾你了是不是?”   完了,本以为有天印楼在,他的好哥哥就不敢收拾我,没想却是先生自然与他的哥哥更加亲近一点的。   我忙嘿嘿一笑,求饶道,“爷,是小七的错,小七不乖了,小七任性了,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小七吧。”我在心中暗暗鄙视自己,真的太没有骨气了。果然,天随风也是觉得如此,将我扔在一旁,道,“没出息,就不会反抗一下?”   我抬着头看着他,道,“反抗有用没?”   他摇了摇头。   我起身拍了拍衣服,笑嘻嘻道,“既然没用,那为什么要反抗?”   天随风语塞,剩下的天印楼与阿行也语塞。   我们一行四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在大街上,今日的积雪刚刚化去,路上还有一点湿哒哒的,其实走得挺不爽的,我皱着眉头看着深深浅浅的水坑,开始怀疑我选择今天出来是不是一个错误。   很显然大家都认为是如此,因为大家的兴致都不怎么高,唯有阿行,拉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停下来困惑地看着他,却见他满脸的悲伤,道,“小七,你真是二爷的小情人啊?”   什么?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道,“谁说的?”   他摇了摇头,“小七啊,看来我是为你白担心了,我还害怕你被别人欺负呢,看着二爷对你那么好,我就放心了。”   这个阿行。   我揪着他的耳朵,道,“你今天是不是吃砒霜了?”他苦恼的摇摇头,下定好大决心地看着我,道,“小七啊小七,你这个爱慕虚荣的女人,我原来还想像爷求赏,将你赐予我呢,你巴巴地就攀上了人家二爷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跟你说话了。”   说罢,他转身就小颠小颠地跑向天随风,留下我一人在寒风凛冽中凌乱着。   没头没尾的一番话,没得救的孩子。哎。   待逛了许久,约摸到了午时了,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我尴尬地摸了摸头,道,“它饿了,真的不是我。”   天印楼微微一笑,道,“你啊你,永远就是这一个借口。”   说罢,便选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酒楼,抬脚走了进去。   当腹中空空,没有一点东西的时候,进这种飘满饭菜的香味的地方,真的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因为是临近中午了,大家都屁颠颠地跑到外面来炫富了,能够进的起这种酒楼的,不是兜里有几个钱的,就是脸上有几层皮的。   我们好不容易挑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我软趴趴地趴在桌子上,无力地望着天印楼,道,“先生,要是哪天我死了,不是被饿死的,就是被馋死的。”   天印楼无奈一笑,从衣袖中掏出一块包的极好的东西,递给我,道,“你喜欢吃的糕点,我那会儿怕你在外面馋得慌有没得吃,就给你带了一点,你的口味叼,府里的厨子做的挺好的。”   我闻言欣喜万分,忙抢过来打开,便见金黄酥脆的菱形糕点一个个的极为可爱地摆在我的面前,就像等待着皇上临幸的妃子一样,我正在仔细地考虑要吃哪一个,苦恼万分。   我客气地将糕点推出去,道,“大家一起吃好么?”   真的,我真的只是客气一下,没想天随风却一点都没有客气,拿起一个糕点就往嘴里放,我嘴上说着,心里却巴巴地疼,天印楼扑哧一笑,道,“九哥,你是不知道小七的性子,她可小气着呢,你现在吃她一块,她回去估摸着得吃回你一叠。”   我谦虚一笑,道,“也不是啦,应该大半碟就饱了。”   饭菜正上的齐全,我满眼冒星星地看着一大桌让人看了就想流口水的菜,正想开动筷子,却冷不丁地听见后面有一个声音道,“这不是九公子么?真是许久不见了。”   这个声音。   我的筷子一顿,胸口疼的厉害,左肩上的伤灼灼地发烫,手竟然不听话地将筷子撒了。   真是丢人。   天随风轻撩衣服,站起来拱了拱手,道,“原来是林兄,好久不见了,怎么样,有没有荣幸邀请林兄来小酌一番。”   我的手攥着茶杯,攥得骨节都发白了,千万别给面子,千万别给面子,千万别坐下来。   可是,林却很不要脸地坐下来了。   林,你家却这一顿饭啊,偏要来蹭饭?   还有你,天随风,你家钱多的烧得慌啊,非要请人吃饭?   我一直深埋着头,不敢抬起来,过了许久,才听得天印楼淡淡道,“林兄,别来无恙啊。”   他的手放在桌子下,紧紧攥着我的手,想要给我力量。我抬起头朝他一笑,示意他不要紧张,我没事,真的没事。   许久不见的林,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   依旧是那一身玄衣张扬着,一头黑丝高高束起,没有了当初的慵懒。   不过,让我没有料到的是,他身边居然还有另一个女子,这个女子我没有太大的印象,只是看着眼熟,漆黑的头发松松散散地散落在脑后,一双大眼睛明媚漂亮,绝对不是他的侍妾,到底是谁呢?   “阿碧,这位是九公子,这位是十一公子。”   我下意识以为他叫的是我,正想回应,没想他身边那位女子点了点头,声音娇弱美好,“九公子,十一公子。”   我定时立在那里不能动弹,她,果真就是阿碧。安辰碧。   这个女子,不应该在皇宫里面做她的皇后娘娘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一副小媳妇的模样?   有点受不了了,这个世界太复杂了,我一颗七窍狐狸心也看不懂了。   安辰碧的眼睛扫视着四周,看见我的时候,也是一脸疑惑,遂转过头看着林,柔声道,“这姑娘是谁?看着好生面熟。”   天印楼微微一笑,道,“这是小七,小七,见过林公子。”   我起身学着戏曲里面的人,柔柔一服,却听见他生疏的声音,“七姑娘不必客气。”   天气还是有一点冷,林取了一个手炉交给安辰碧,与她低头私语着什么,安辰碧侧过头,娇俏一笑,然后似嗔似喜地拧了他一下,接着,便是林宠溺的笑容。   昨天晚上的时候,先生问我,要是还有一次机会,是不是还会义无反顾地去救他,我沉默了。   因为我知道自己心中的答案。所以,看见他与旁的女子这么开心,我的心,疼的厉害。左肩也疼的厉害。   就像多少次下雨的时候,那种就像万只蚂蚁在上面密密麻麻地撕咬,然后吞噬,万劫不复。我勉强一笑,端起天印楼的酒杯,将酒一饮而尽,才舒心起来。   林转过头,看着他们两人笑道,“不好意思啊,阿碧喜欢吃点甜的东西,不介意吧?”   作为一个富可敌国的人物,邀请一个上得了台面的人吃饭的时候,桌上的菜不管动没动,是必须要撤的,看着那么多我喜欢的菜还没有动呢,就要被撤下去了,我不知道哪里来的脑子,竟一时糊涂,手一抬,道,“不行,这些菜我喜欢吃,不许撤。”   话音一落,我就感觉各种人异样的目光看着我。   就是连上前撤菜的小二都凑了一脚,摆出一副天然痴呆的模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丢死人了。   一天之内连续丢两次人,约摸活了这么一千年,就这一天最丢人了。哦,也许不对,就是遇见了林以后,就最丢人了。   天印楼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待会还给你上这些菜还不好?绝对不会少一点的。”   既然丢人了,就丢个够吧。我固执地摇摇头,手中抓着盘子就是不让撤菜,弄得大家伙都很尴尬,尤其是小二,总感觉跟一个女人抢东西,有损他英俊潇洒的作风。   林轻声一笑,道,“看来七姑娘不愿意与林同席啊,既然如此,就不打扰大家了。”   说罢,正要起身而去,我却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天随风咳嗽了一声,复而又道,“林兄,小七只是开玩笑的,不要太过在意,就请同席而坐吧。”   我埋着头不肯说话,只有先生的手,在给我力量。   我抬起头笑道,“林公子,刚刚小七失态了,不好意思啊。小七有点不舒服,所以失陪了。你们慢用,我先回去了。”   说罢,拉过一旁处于呆傻状态的阿行,大步离去。   背后有什么,能发生什么事,我不知晓,我只知晓,你为何要在我平静的生活里再次出现,出现的那么理所当然,还带着另外一个女子,另外一个叫阿碧的女子,笑的那么宠溺,那么让我心寒。   或许,一开始,另外一个叫阿碧的女子,是我才对。   阿行一个大男人,居然跟不上我的脚步,在后面急急地跑了几步,见我面色不豫,他犹豫了一会儿,道,“虽然刚刚才说过不会再更你说话,可是看你脸色不怎么好,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我去请大夫?”   我摸了摸脸,茫然地望着他道,“很明显么?”   他仔细看了一下,郑重地点了点头。   来时并不觉得,回去才发现,回府的路变得好长好长。由于近日只是出来游玩,并没有坐马车,慢慢走着,发现阳光真的挺强烈的,虽然是冬天,却真的有一种让人目眩的感觉。   不行了,真的目眩。   这个时候,为什么天地都在转?   我蹲下来,攥着阿行的衣服,道,“不要告诉九公子和十一公子,男人在外面有应酬,是不应该为女人操心的。”   看着阿行不解的目光,我两眼一黑,便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   如豆的烛火跳跃着,在我旁边守护着的,依旧是先生。   他扭过头见我醒了,便叹了一口气,拿了枕头给我垫上,道,“好些了么?还有哪里感觉不舒服的额?”   我摇了摇头,除了心,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攥住他的衣袖,道,“先生,我不是故意晕倒的,我不是故意让你们担心的,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他任由我攥着,摸了摸我的头发,并不说话。   时间在更漏上一点点流逝,就像手中紧握的流沙,一点点的,便不见了踪影。   我们就这样沉默着,半句话都不肯说。   我看了看他阴郁的面容,心想再不说话,他这一夜又要在这里坐着了,虽然我刚刚睡醒,还有很充沛的精力与他耗费,可是他不睡的话,约摸是很痛苦的一件事,便小心翼翼道,“先生,你不去睡觉么?今晚的月色不是很美,再说小七这里也看不到月光,枯坐一夜很无聊的。”   他还是不说话。   这样沉默的先生,让我觉得很可怕。一种疏离的可怕。   我又道,“先生,今日的事情,其实是这样的,小七上次受伤还没有好透,动不动就想睡觉,今天中午很饿很饿了,然后没有吃饭就回来了,所以很不小心地犯了一下困,所以,就睡到了现在,先生不要担忧了。”   他遽然抬起头,清澈的眸子浅印出淡淡的忧伤,看的我一愣。   他最终不再说话,叹了一口气,扶我躺下,然后起身离去。   我拥着锦被,闭着眼睛,却没有一点困意。   总以为,说书先生说的那些富家小姐在游玩踏青的时候见着某个公子了,便一见倾心了,然后回去之后就茶叶不思饭也不想,就连睡觉都不想睡了,然后就这么生生地给思念死了,死了还不算,就是灵魂都还爱着那什么公子,然后上天终于被他们的诚意给感动了,托许小姐生又生在某个富家里,长大成人之后,便与公子生生相守云云。   我总以为说书先生说的这些都是假的。   就算我离开了林,也是能吃饭能睡觉,什么都能干,更加没有想他想到要死那个境界。再者说来,我与他的爱情,约摸还不需要上天来垂怜,光是他当初要是给我一点悲悯,我或许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而今日,再见到他以后,我本来想着,约摸着对他默默地做了那么多事情,对他的恩情,我已经相抵两人,没想。   没想,心情悲恸的,竟使我都昏倒了过去。   我在梦中一遍遍地问自己,他到底好在哪里?他到底混蛋在哪里?   默默地权衡了一下,竟清楚地认为,我的心里,密密麻麻地驻扎着他的好。他的混蛋,我却将他们收起来了,一点也没有放出来,只在夜深的时候,想着,或许,他真的负了我。我却,没有骨气地去恨他。   今日的昏迷,我竟然梦见了那个清凉的湖泊。   那日,阳光很好,很充足,就像酝酿了千年,就在这一刻,将它姣好的光华柔柔地洒在那个不知名的小山谷一般。   我在湖泊里洗澡,阳光把水都晒得温温的,很是舒服。   然后我便听到一阵响声,我潜到水底看着他,好看的眉目,阳光在他身后开了一朵花。   我将他救上岸。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抬起头笑得开心,道,“公子你好,我叫小七。”   然后,梦就这么醒了,毫无征兆的,醒了。   他那最初的宠溺的微笑,也就这么散了。   我攥着锦被,瞪大了眼睛看着帐顶,不能睡,生怕这么一睡,梦里又全是他的影子。   他说,你勾引我。   他说,你这么费劲心机,不就是想接近我么?   他说,好,阿碧想去就去。   他说,阿碧,永远不要背叛我。   我越是不想去想他,心里就越想去想他。就像长在心头的酴醾之花,开到盛时,便痛得旺盛。   空气中莫名飘来一股薄荷香气。   我赶紧闭上眼睛,却没有想到,一闭上眼睛,便有大片泪珠划过。   我想,应该是眼睛睁太久了,累了,才会哭。   我知道,这种熟悉的薄荷香气,就像在狐狸洞前的那株薄荷一样。   我也知道,这种薄荷香气,陪我度过了多少开心,却又伤心的日子。   不知为何,林,你要来?   为什么,明明我很努力地想要忘却你,拼了命地想要忘却你,你却又进入了我的生活,虽然只是一抹剪影,却荼毒我的心,吞噬着每一分我对你的恨。   我感觉他在我身边驻足了许久,我却不敢睁开眼睛,怕一见他,所有的坚强与自持,就化为了虚影。   他叹了一口气,道,“阿碧,你还是装不像,你的睫毛还在动,动的很厉害。”   混蛋,明明知道我装的不像,为什么还要指出来?   我依旧闭着眼睛,不理他。   过了许久,我以为他走了,才睁开眼,继续看着帐顶。   一阵冷风吹过,我哆嗦了一下,本想跳下去关窗户,不期然的,却见他正倚在窗户旁边,看着我。   我一愣,很没有出息地躺回去,继续装睡。   他走了过来,带着一股薄荷香气。   我偏了偏头,将自己的脸隐藏在烛光后面。   他在我的床边坐下,微微陷下去的感觉,让我以为回到了最初,最初在那间客栈,他轻轻地揽着我,呵着薄荷香气,道,“阿碧乖,赶紧睡觉。”   我睁开眼睛望着他,笑道,“原来是王爷,好久不见啊。”   这句话一说出来,便想自己咬了舌头。明明中午才见过,为什么会说好久?   我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又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看,我们都一年半没有见了,真的是很久不见了。”   他不说话,只是蹙着眉头看着我。   微弱的烛火在他的脸上打下不明不暗的印记,我的心神一动,却不敢去看他,只是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许久,我就当这屋子里面没有这个人了,便打了个呵欠,准备翻身睡觉。   林却攥住我的手,道,“你,还好么?”   我好不好,管你什么事?   我很有礼貌地回应了他一句,道,“很好,谢谢关心,就是有点困,您看,您身为王爷,大半夜出现在女子的闺阁之中,总归是有些不好的,毕竟孤男寡女的,男女有别。所以劳烦您轻移贵步,门在您的正前方。”   我脑海中想着说书先生那一套文绉绉的说法,说的我的舌头直打结,又道,“出去的时候,请劳烦关一下窗户,小女子有点畏寒。”   说罢,瓮声瓮气地钻进锦被里,连一个头都不敢露出来。   良久,良久。   我钻出被子透气的时候,林果真就走了。   他问我,你好么?   是不是意味着,还在意我?   我自嘲的一笑,他怎么可能还在意我?当初那一掌多疼,疼的我在无数个夜里,抱着被子无声地哭泣。就算伤好了,也疼。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过了一夜,我竟然又睡着了,睡着了也罢,竟然又梦见了他。   这一睡竟然睡到了下午,左右没事,便躺在床上玩,心里想着,昨天那个半夜来这里的男子,究竟是不是林,还是我的幻觉。   门被悄声推开,透过来一阵冷风,我打了个哆嗦,看着进来的人,却是青螺。   她站在床边欲言又止地看着我,看的我头皮发麻,这幅小媳妇的模样,倒像是我拐了她了。我翻了个身,不准备理她,想着继续睡一个回笼觉,她在我身后站了许久,才道,“七姑姑,爷说今日天气不错,说让你醒了以后去落日亭找他。”   我应了一声,正准备起身,却又蓦地懒得不想动弹,便道,“你就说我还没有睡醒。”   “这……”   我能想象她现在肯定又是咬着嘴唇拿着大眼水汪汪地看着我,我叹了一口气,道,“等会儿,帮我收拾一下吧。”   起身,穿衣,挽发。   我就坐在那里,见青螺在我身后沉默地忙碌着,就像演着一场哑剧,没有一点声音。   良久收拾完毕,我起身便往外面走,青螺在后面拿了个披风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道,“爷说了,让你穿的厚一点,不要着凉了。”   我一愣,那块大冰块也有这样体贴人的思想?   我随手接过来,披在身上。今日的阳光虽然是不错的,可是风还是有点大,刮在身上有点硌人。我紧了紧披风,路过天印楼居住的小院时,脚步顿了一下,却最终没有说什么,径直往落日亭走去。   落日亭在小山丘上面,是整个府里面能够最晚看到落日的地方。   山上面的风尤其的大,大的有点让我差点栽下去。   我顶着风上了落日亭,却见天随风正温了壶小酒,清闲自在地浅浅地酌着喝着。桌上摆了两只酒杯,料定他是在等我。   我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取了酒杯倒了酒进去。新酿的酒,不烈。温酒的时候切了几块橘子皮进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坐在那里,狂风吹得我的头发在眼前肆意飞舞着,迷离了我的目光,让我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我们就沉默地坐在那里,就像有了千百年的默契一般,他饮一杯,我饮一杯。然后,饮完了,继续上酒。   许久许久,他才道,“小七,你对印楼,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的声音很轻。许是喝了酒的原因,让他的面容有些许红润,不似那些天,他受伤以后的惨白。   话音还没有落,他自己就被自己呛着了,不住地咳嗽。   我静静地坐在他的旁边,等他咳够了,才道,“你不会是着凉了吧?在这里等了我多久了?”   他轻轻一笑,这是他第二次笑。依旧笑得那么浅,“不多久,从早上醒来到现在。”   他身后有几缸酒,横七竖八地躺着。我皱着眉头看着他,道,“如果我不来,你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你以为我傻么?我会等你那么久?”   我看着他的目光,已经开始渐渐地变得不是那么清楚了,便道,“你喝醉了,要不我叫人来送你回去吧。”说罢,想起身去叫阿行前来,没想还没有站起来,便被他牢牢抓住。   我本来就没有用力,被他一扯,便又坐回凳子上,刚刚站起来时还暖和的凳子,被风一吹,又冷的不成样子。   他看着我,道,“你对印楼,到底有什么感觉?” 第一卷 第8章:噩梦,惊醒   我一愣,“他是我的先生。”   “仅此而已?”   我点点头,认真地想了想,又道,“或许,还是我的哥哥,是这个尘世间,唯一对我好的人。”   他默不作声了许久,道,“那么,你愿不愿意跟印楼成婚?”   噶?   这个消息有点打击到了我,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确定他没有开玩笑后,小心翼翼道,“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他对你好,肯为你牺牲一切,他为你做的一切,你都感觉不到么?”   他困倦极了,靠在后面的柱子上,闭着的双眸轻轻颤抖着。   我看了他的眼睛,看了许久,他睁开眼睛,正对着我的目光,一愣,道,“怎么了?”   我摇摇头,道,“你的眼睛很漂亮,跟先生的漂亮不是一个类型的。”   “你知道么,我喜欢林,你或许也该知道,我只当天印楼为先生。就像我喜欢先生的眼睛,而你的眼睛一样漂亮,却不是我的最爱,不是么?”   他一愣,看了我许久,终于笑了笑,他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向我靠近,他高大的身形将我挡住,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我有点错愕,不习惯与他做这样亲昵的动作,他永远就像一座山,沉稳安静,没有多余的表情与动作。而这样揉头发的习惯,那错愕的感觉,就像是那座山突然动了,然后摘下了天上的太阳,就像提着一个烧饼一样,问你,“诺,吃不吃?”   在我愣神的当头,他已经松了手,又坐了下去,淡淡道,“不过是不想让你太难过了……”   他的声音很低,渐渐地消散在历历的风中,一点一点,直到最后没有了声音。   我走近一看,原来他已经睡着了。淡淡的酒香,带着陈皮的清冽,约摸我也喝了不少酒,看他的样子竟是有点模糊,模糊到我以为他是在黯然伤神。   我叫了阿行过来将他收拾好,便不知不觉地就回了屋里。路上懵懵懂懂的,竟是一直在回想着他那一句话,飘散在风里那一句,不过是不想让你太难过了。   不想。我也不想。   路过先生的院子的时候,下意识地抬脚进去,却没有找见他的踪影,就是连伺候他的小厮也不见了踪影,真扫兴。   我低着头不断地思索着今日天随风的奇怪举动,一心想着他是不是又到哪里受了刺激?一路想着,却是想不明白,只好作罢。一回屋子便让青螺给我煮了蜂蜜水醒酒,待青螺将蜂蜜水端上来的时候,我却突然不想去喝了,就那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也不错。   半夜时分,府里一阵骚动。   我一向睡眠不深,白天又睡足了,这一闹腾,却再没有了睡衣。   我拥着锦被坐在床上,发呆发了一刻,才唤来青螺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青螺想是也没睡醒,勉强打起精神道,“七姑姑,好像是二爷喝醉了回来,闹腾了一阵子,现在已经收拾地差不多了。”   我一愣,今天难道是喝酒日?天随风也喝醉了,天印楼也喝醉了,我也喝醉了。   人生。   外面的风雪有点大,我担忧道,“没事么?他现在已经歇下了么?”   青螺点点头。   我翻了个身,想继续着刚刚的梦,刚刚的梦真的很美啊,没有林,只有那一片大森林,姑姑坐在一旁的树上,看着眺望着远方。   本以为很快就能继续刚刚那个梦的,没想这么一睡,便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一个晚上,只是在天亮间,梦见先生倚在阳光里面看书,抬起头笑道,“小七早。”说罢,身形便慢慢淡去,淡到空气中连一丝轮廓都没有。   第二日一早,我去天印楼的院子去找他,意外的却没有见到他倚在石凳上,晒着阳光看书,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昨晚上的时候,他醉酒了,想是这会子还没有睡醒吧。   我提脚准备出去,却见伺候他的小厮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我拉着他道,“安灿,先生呢?”   安灿刚刚低着头走路,没有注意到我,这一抬头,吓了一跳,见了我便眼睛红了一圈,道,“七姑姑,你去看看二爷吧,他昨晚上吃醉了酒,还在雪地里躺了半个小时,小的怎么全都劝不动,晚上回来了还没什么事,今早一大早的,二爷就烧了,到现在还浑身发烫,小的想要去给二爷请大夫,他就是不肯……你看这……”   这个天印楼,怎么能如此任性?   吩咐了安灿去请大夫,我一跺脚便往他的房间里跑去。   轩窗半开,天印楼躺在床上,屋里冷冷的。   我一愣,从未见过先生这番模样,心里面感到莫名的急慌慌的。他咳嗽了一声,懒懒道,“说了不用去请大夫,不是什么大毛病,我自己就是大夫,歇息一会儿就好了。”   声音里面有掩盖不住的疲惫。   我鼻子一酸,泪水不自觉地啪嗒啪嗒落了下来。从来都是他在我的面前,总是一副坚强的,可以依靠的模样,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先生在某一天,也会这么脆弱无助。   他半天没有听到回话,便想起身,我忙上前扶住他,他看了我一下,又仔细地看清楚了一些,笑道,“小七啊,你怎么来了?”   他说话还有些微微的喘息,带着淡淡的酒味。   我默不作声地将他扶起来,道,“今早上想来同先生说会儿话,出门便见了安灿,安灿说……”   他执过我的手,细细地搓着,淡淡道,“没事,安灿就是没见过世面,这点小伤寒,算不得什么。”说罢,他轻皱眉头,责备道,“说了多少次了,你身子骨比以往弱了很多,这大冷天的,出来的时候就应该捧个手炉,怎么,当我的话不算话了?”   我忍住泪意,使劲地摇头,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先生,小七没有不听先生的话,只是看着先生这么难受,小七难过。”   他叹了一口气,只是在帮我搓着手。他的手比以往烫了许多,想是烧着的原因,还带着些许的温热。   他放下我的手,揉着我的头发,道,“傻孩子,难过什么,谁生来不会生病?”   我抬头看着他,盯着他的眼眸,道,“为什么会在雪地里躺半晚上?连安灿他们劝都劝不动?”   他闭上眼睛,声音轻且柔,“不过是耍一下酒疯罢了,这么大的人了,连酒疯都不能耍么?”他轻笑一声,就像五月的栀子花开,带着淡淡的愁绪。   “不许,不许就是不许,小七不许你生病,不许你受伤,小七就想让你好好的,连好好的都不行么?”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直到眼睛里面蓄满了泪水,才不得不闭上,让它们流出来,将我心底的害怕也流露出来。   他摸着我的脑袋,许久不说话。   他的咳嗽声,轻轻的,一下一下挠着我的心,我的心为他提起来,提到半路上,放不下去。   许久,他才渐渐地停息下来,为我擦拭着泪水,柔柔道,“小七啊,要是有一天,先生不在你身边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么?”   不知道,我不要知道,也不想知道。就像昨天晚上那个梦境一样,他在薄凉的阳光里对我说早上好,然后渐渐地淡去。我摇着头,慌乱地摇着头,道,“不要,先生,你说过不会离开小七的,你还要把小七送回去的,你忘了么?不要丢下小七好么?”   他沉重的叹息就像锁在我心上的锁,将我牢牢地束缚住。   就这样我们坐了许久,安灿便领着大夫前来。   天印楼半躺在那里,侧着头道,“不是说过了么,不用请大夫,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的话?”   安灿还是个小孩子,一听这话,急的满头是汗,想是刚刚走得急的原因,大夫也出了一头的汗。   我拍着他微微喘息的背,道,“好歹也来了,看看吧。”他闭着眼睛不予理会。   先生很少这样对我不理不睬,我一愣,心里便不觉地委屈了起来,撒这性子道,“大夫,你给先生看病,不用理会他。”大夫抹了一把汗,正准备上前,却见天印楼将枕头摔下,陶瓷做的青花枕头砸在地上,梆的一声,碎了一地。   一片碎磁飞了过来,溅落在我的手上,一下就没了进去,刹那间便滴了一地的血。安灿见我这幅模样,忙要惊叫出来,我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和大夫随我出来。   先生依旧是躺在床上,对我们的出门不理不问。   刚刚光顾着不想让先生担忧,一出门便感觉手臂胀痛地慌。安灿忙道,“七姑姑,不妨事吧,还有没有伤到其他的地方?”   我摇摇头,其实不疼。   只是心里面有些疑惑与委屈。   看着大夫仔细地帮我上着药,突然就想起那些时光,我刚刚被林打伤的那一阵子,先生想要帮我上药,却不成想我伤的是左肩,就像人们都说的男女授受不亲,先生那时候是涨红了脸帮我上的药。每当想起那些时光,便像是储藏在地窖里的老酒,舍不得喝,只是隔那么一段时光,便去看看,闻闻它散落在空气里的芬芳。   安灿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了半天,最终道,“七姑姑,你不要生二爷的气,二爷挺在乎你的,这次许是生病了心情……”我打断他,道,“不妨事,只是我受伤了这件事,不要告诉二爷,我怕他难过。”   安灿点点头,又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天印楼的病已经好了,他的笑容依旧那么平静温和,依旧会浅浅地叫我小七,小七。不过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他离我渐渐疏远了。有多少次我跑到他的院子里,却没有见他倚在阳光里,对我笑容深深。   就这样到了除夕。   先生说,这是我在人间过得第一个除夕,自然是要郑重一点。他打发着安灿过来为我讲解着除夕的习俗和来由,安灿讲的津津有味,我却听得心不在焉。更多的时候,是我揪着安灿问先生最近过得怎么样,怎么这么久没有见到他了云云。   安灿抓着脑袋,惶惶不安道,“不知道,二爷只是吩咐小的来给七姑姑讲故事听,他说七姑姑会喜欢的,小的就来了。”   我应了一声,心里总感觉不是个滋味。   火树银花不夜天。   天随风为这次的除夕夜宴安排在后华庭,据说在春季的时候,这里会开很多花,有各种颜色的,各种样式的,各种香味的。   只是现在,光秃秃的,确实难看得紧。   我坐在席间看着对面的天印楼,只是沉默地喝着酒,天随风的眼神也飘忽不定。   良久,我以为这宴席就要在这沉默之中结束了,天印楼才道,“九哥,小七,等开春的时候,我想出去一趟。”天随风唔了一声,没有作声。   我却急急忙忙道,“去哪?久不久,远不远?”   他淡淡一笑,道,“不是很远,也不会很久,就是想出去转一转,过几个月就会回来了。”   我默默地在心里算着,几个月,唔,就是历经几次月圆。   他攥着酒杯的手,攥得骨节发白,又道,“小七,你要好好地听九爷的话,知道么?”   我点点头。   他叹息了一声,道,“好了,这是大家共同过得第一个除夕之夜,开心一点吧。”   我咧嘴一笑,却又觉得这样傻的不行,便又夹了菜胡乱地往嘴里塞去。一塞便塞出了岔子,被菜给呛住了,让我不住地咳嗽,就像要把身体给咳飞了一样。先生一愣,习惯性地上前帮我顺着背,许久等我消停了下来,他才放下手,又喝了几口酒,才退了席。   我踏着积雪慢慢地走回屋子,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特别的冷,尤其的冷。   一枝寒梅勾住了我的斗篷,我轻呼一声,没想到头发却被树枝缠住了,青螺提着灯笼上前,想要帮我弄下来,却是始终缠着,没有丝毫掉下来的迹象。我半蹲在那里,任由雪花飘落在我的脖子里,激的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良久,久到了我失去了耐性,我一把拽住头发一扯,便扯掉了一撮头发,虽然不多,却疼的我眼泪直冒。青螺怯怯地看了我一眼,我却一句话都不想说,提了灯笼便往回走去。   晚上总是凉凉的,夜凉如水,说的约摸就是这个意思。   我抱着膝盖坐在桌子上,想不通先生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他会这么对我,我努力地想了自己最近以来做过的什么事,想来想去,却始终没有记得我做错了什么。   门外响起一阵叩门声。   是先生温润的声音,道,“小七,你睡了么?”   我忙跳下桌子,去给先生开门。他站在橘红色温暖的灯光下面,正在低着头思索着什么,眉头紧紧蹙着。   许是料不到我开门这么快,他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屋里,道,“还没睡?”   我唔了一声,闷声闷气地请他进去。   我跟在他后面看了许久,才道,“先生,按照以往,你在晚上找我的时候,不是应该穿一身黑衣么?”   他回过头一笑,道,“那是偷偷摸摸地去找你,怕被别人发现,现在又不怕,那为什么要穿黑衣?”   我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觉得也是。他在桌前站定,我一没留神一下撞在了他的背上,将我撞开了几步,他忙回过头来扶住我,揉着我的头发道,“这么大的人了,走路还是这么不小心么?”   自从那日他生病以后,就没有这么揉过我的头发了,我一愣,微笑地看着他,道,“没事,反正只是撞着玩的。”   他在桌旁坐下,倒了一杯茶水正准备喝,我一把拦住,道,“青螺说了,凉的茶水喝了不好。”   他轻笑一声,道,“好,我们的小七长大了,懂得关心人了。”   我心里一阵得意,却听得他道,“长大了也好,也会懂得照顾自己了。”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碧玉簪子,上面刻着一支带露的并蒂海棠。我一愣,这不是很久之前我丢的那一支么?   他将簪子交给我,道,“不要再丢了,记住。”   我浑浑噩噩道,“这支簪子,不是我故意要丢的,先生你不要生气。”他一笑,道,“怎么会生气呢,我知道,所以我把它找回来了,要是没有它,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哪里。”   他的声音一顿。又从怀里摸出来一颗珠子,上面配了一支绸缎,浅黄色的绸缎下面配着莹白色珠子,在昏黄的油灯下面,闪着异彩流光。   他取了珠子挂在我的脖子上,道,“每当十五的时候,你不是身体发冷么,这个珠子可以让你暖和许多,平日里你嫌麻烦可以不戴,十五月圆那日,一定要记得戴上,知道么?”   我抚摸着那颗珠子,带着微暖的温度。   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   我攥着他的衣袖,道,“先生,小七做错了什么,让你不要小七了?”   他揉着我的头发,半晌才微笑道,“小七,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很好,只是我最近想出去逛逛,而已。”   说罢,他转身想要离去,到了门口,他又停顿下来,转过头道,“小七,我九哥……总之,上次他为你受伤那一次,差点连命都丢了,他也是真心对你好的,所以,你以后不要用那种态度对九哥了,他会难过的。从小到大,九哥一直是一个情绪不外露的人,心里再装着什么事情,都不会往外掏的,所以他嘴上不说,不代表真的不关心你。以后你还要承他照顾,所以……”   我转过身去,这算什么,在你出去游玩之前,将我交给另一个男人看管?   我淡然道,“知道了,先生,小七以后不会任性就是了,先生不要担心,小七会过的很好的。”   身后他的脚步声渐渐散去,我攥着一支簪子,一颗珠子,黯然伤神。   第二日早起,我便习惯性地往先生住的院子走去,一到院子,却发现里面已经没有了人,凉凉的雪花钻进我的脖子里,我看着崭新的窗台上,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推开门一看,连床上的褥子都铺的整整齐齐,就像先生从来没有在这里住过一般。   青螺在我身后小心翼翼道,“七姑姑,二爷一大早就走了,他说不要吵醒你睡觉,还踏着晨曦呢,马车搬了好几箱东西走……”   她的话音还没有落下,我便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就像那个晚上的梦一样,我突然觉得,这一诀别,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提着裙子便往外跑去,一路上撞翻了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只是想着,能够再见先生一面就好了。   我一路跌跌撞撞,到了府门外面的时候,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的,却见了天随风正站在府门边,倚着一匹马望着远方出神。他听见后面的脚步声,便转头看着我,道,“起了?”   没时间跟他废话。我一门心思地往街上跑,天随风却在后面道,“你是要去追印楼么?他是寅时出发的,现在估计已经到了城门外边外边了。”   我的脚步一顿,转过头看着他,恨声道,“你想怎么样?连先生走都不告诉我,现在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告诉我还有什么用?”   他沐浴在初晨微醺的阳光里面,表情淡漠自然,“他又不是你的谁,为什么要告诉你,不过是少了一个关心你的人罢了,你急什么?”   我鼻子一酸,几乎哽咽出来,我上前一步,仰着头看着他,道,“你就是这么想的么?亏得昨夜先生还跟我说,你也是关心我的,你便是这样关心我的么?是,我是不愿意与先生成婚,但是,他在我的心中,一样重要,没有人能取代那样。”   我一字一顿地,指着心,咬牙切齿着。   他轻声一笑,我却再也看不惯他这笑容,上前抢过他的马鞭,翻身便上了马,朝城门方向奔去。   身后传来他沉重的叹息声,就像一道封印,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让我有那么一瞬的不能呼吸。   我摇摇晃晃地骑着马往前跑着,街上的行人躲闪不及,皆往旁边奔走,我却顾不上那么多,只想着,快一点,能再快一点,就能再见先生一眼了。不知不觉,将先生的笑容刻在脑海间,就像一树盛开的花,美好而温暖。   我一心想往城门走去,却没想从旁边的小巷里冷不丁地窜出一辆马车,我躲闪不及,被马车掀翻在地。   马车的车帘被微微掀起,露出一只洁白素净的小手。   我吃痛,正想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继续走,却听见里面有一个急促的声音道,“浅婈,发生什么事情了?”声音急促,却掩盖不住本身的柔美。我一愣,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就在我愣神地这段时间,车帘掀开,露出一张粉面芙蓉,未着丝毫装束,显得清切优雅。   “小七?”   女子错愕地看着我,我逆着光看着她,竟然是慕蝶,那个我在拍卖场上曾经见到过的女子。   “慕蝶?”   她急急惶惶地跳下马车,道,“你这是干嘛去?”   干嘛去?我也不知晓啊。我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去找人吧。”   她的目光盯着远方,道,“我也是去找人。小七,今日能够再相聚,着实出乎我的意料,不过现在我没有时间跟你说了,希望下次,还能再相聚吧。”   她张开怀抱揽着我,道,“小七,珍重。”   说罢,她爬上了马车,马车前面的唤作浅婈的丫鬟驾了马车便往城门方向驶去。我呆呆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良久,我还以为自己只是在做梦,梦见了一些在生命中觉得一辈子都不可能遇见的人,梦见了一些在生命中失去的最宝贵的人。   良久,我才回过神,却见地上掉落了一只瓷白的狐狸面具。初晨的阳光浅浅柔柔地洒在狐狸面具上,折射出一种神奇的光芒,浅浅萦绕着一圈奶白色的光晕,让这狐狸面具显得梦幻不自然。   我走过去,将它握在手里,有点像当初握在战乱之中遗失的那一只,却又不像。   鬼使神差的,我将面具收好,然后策着马,一路疾驰。   没有方向,没有距离,没有目标。   我策着马,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就像那一次先生在我熟睡的时候溜走一样,这次先生也是。他说,不愿见到你眼中的不舍,所以才在你看不见的时候远走。   可是,先生,你有没有想过,在我看不见的时候离去,只会让我在醒来的时候,更加怅然若失,不知所措。   心里没个念想,就是连骑马都是没有心思的,一不留神,就从马上面摔了下来,摔得浑身脏兮兮的,还被蹭掉了好几块皮。现在是冬天,破了皮的地方有一种奇怪的木木的疼痛,不是撕心裂肺的,却是始终能让你感受到它的存在。   我牵着马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着,来的时候是初晨,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正午。   融化的雪水粘在我的软底绣鞋上,有点凉。   我的头脑也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城门口。我仰头看着城门上我不认识的歪歪扭扭的字,想着这个世间果然不是我所熟悉的,就是对我最好的人,也这样抛弃我而去了,想着,便无限的悲从中来,我蹲下来,抱着膝盖,凉凉的雪水浸湿了我的裙子。   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味飘来,我抬起头,就见林站在我身旁,站着,就如同高高的天神一般,俯视着我。   他说,“你这是干什么?”   我说,“这你管不着。”   他伸手拉我,却被我一把拂掉。   他身旁的安辰碧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好像很天真的样子,也很幸福的样子,可是我一见她,首先想起的,却是林身上那深深浅浅,长长短短的伤疤。她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天真。   我起身,然后离开,他在身后道,“阿……小七,你……”   我转过头看着他,道,“怎么了,林王爷?”   他半天没做声,待我要走的时候,他却道,“小七,那次南疆之战,是你帮助我的么?”   我顿住脚步,南疆之战,南疆之战,亏他还记得。我那次几乎丧了性命,噬魂诀的反噬之力,到了现在还隐隐带来寒气弥漫心头,我还记得,那个浑身有着树汁清香的树妖说,“那个值得你用生命去保护的男子,一定很爱你吧?”   一定很爱的,却不是我。   我笑道,“是,谢谢你带我出来,看这大千世界,我虽不懂的世间的情仇冷暖,世态炎凉,姑姑却说过,有恩必报。所以,不用挂怀。还有,”我笑的很开心,道,“小七不后悔认识过你,只是以前的所有的债,我已经还清了,所以,今天之后,后会无期。”   说罢,我牵着马快速地往回走着,生怕走晚了一步,便让他看见了我心中的不坚强。   没有他的疼爱,我再不坚强给他看,我该是有多看不清别人的脸色?   回到府里的时候,出乎意料的,天印楼还在门口等着,仿佛我出去,就是那么一瞬间,他连姿势都来不及换。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一身灰,道,“追上了么?”   我摇摇头。   “你真笨。”   我看着他,瞪大了眼睛,不让自己流下一滴泪水,“我笨?就你聪明是不是?你明明知道我会舍不得先生,为什么连先生走了都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语塞,挣红了脸,犹自强辩道,“因为他是我先生!”   “仅是先生而已,任何人都可以做你的先生。”   我看着他一张欠揍的冰山脸,突然上去,捏住他的脸,道,“你就不能有一些其他的表情么?”   他眼神错愕地看着我,然后,脸慢慢的涨红了。   额,我这……好吧,我松了手跑回屋里。真是丢死狐狸了,丢死了丢死了。为什么会上去捏住他的脸?   我满脸绯红地跑回屋里,关上门,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就这样躺着躺着就要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却好像有人在为我擦拭着伤口,伤药拂过伤口,钻心的疼。   我睁开眼,却见是青螺。这一觉,竟是又睡到了天黑。   青螺见我醒了,便赶紧道,“七姑姑,是不是疼?”   我点点头。   她的手一顿,道,“爷知道七姑姑手上了,巴巴地就找来最好的伤药给青螺,让青螺为姑姑上药。姑姑,你……”   她咬着嘴唇看着我,道,“七姑姑,爷那么好的人,又对姑姑那么好,姑姑……”   我疑惑地望着她,她最终道,“青螺就是觉得,姑姑要是跟了爷也是不错的,毕竟一个女人在外面,有个依靠总是好的。”   我看着她涨的满脸绯红,只是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些人老是跟我提起这件事情,难道我现在的样子,很像一个寂寞的缺爱的想成婚的人?   我摇了摇手,示意她下去。   身上的伤已经不疼了,却有些辣。   我撅着屁股从床底下搬了一坛酒出来,这还是我自己藏起来的,总想着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就喝这个,因为每次喝了酒,心情便会好了许多。   喝茶的杯子太小了,我干脆抱起酒坛咕嘟咕嘟地往下灌。   一阵辛辣过后,头脑却愈发的清楚起来。   只是头脑清晰而已,动作却迟钝起来,我一撒手,酒坛便掉了下来,砸碎了溅在我的脚上。我一愣,想跳下去将酒坛捡起来,却一跳就跳到了碎片上,还没有感觉到疼痛,便看见白底软缎的绣鞋迅速地渗开血花,慢慢地将整片地都晕染了。   我看着血慢慢地流着,却没有任何知觉,只是身体愈发的不受控制,慢慢地向前面倒去,倒下之前我还在思索一个问题,这样,会不会划伤脸?   门被推开,然后冲进来一个身影,急切道,“小七!”   我睁开眼睛看着他,却是天随风。   我拽着他的衣服,道,“脚不疼,不疼啊,怎么办?”   他将我抱到床上,我看着脱下来的鞋子已经被血染透了,红艳的紧。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不禁吸了一口气。他低着头为我上着药,声音冷漠不已,“你还知道疼?”   我侧着头看着他,今日没有月华,屋里的烛火却通透的明亮,或明或暗的烛火映照着他的面庞,仔细一看,他与先生还是有几分相像的,不过是他一直面容冷峻,而先生总是面含春风,所以之前总是觉得他们没有什么联系罢了。   他为我上好药,便一言不发地转身而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却害怕他同先生一样,对我不理不睬。   我咬了咬嘴唇,却没有再上前去,跟他说一声,不要生我的气。   我抱着膝盖坐了许久,直到青螺传了饭菜进来,小声道,“七姑姑,你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我摸了摸肚子,果然瘪瘪的,应了一声,然后嚼着饭菜,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饭菜一点都不好吃。   吃完饭,没事干。   我摸着肚子躺在床上,看着帐顶发呆。   帐顶的牡丹花绣得不错。   睡了半天依旧是睡不着,我起身,踏上鞋子便往外走去。   一盏盏灯笼悬挂在走廊里面,照的外面依旧是昏暗的。刚刚出来的时候竟然连衣服都忘了加一件,这样走着,却是有点冷。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想起先生说,天随风为了我差点丧了命,不知怎地,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一天,殇君举着那枚烧饼,他扑到我的面前,一声闷哼。   算了,姑姑说过的,不要随便欠人家的恩情。   我缓缓地往天随风的院子走去,本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准备离开,没想门却被拉开,昏黄的灯光投了出来,照见我脚下一方土地温暖不已。   他道,“怎么了?”   我哈哈一笑,仰头看着天空道,“啊,散步,赏月,好巧哦,你也是啊?”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你确定你看见月亮?”   我仔细眨了一下眼睛,老实地摇了摇头。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却把我拉进屋里。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却见他递过来一个手炉,道,“女孩子家的,穿这么少,不冷么?”我摇摇头。   他自顾自地走到书桌旁看书,也不问问我的来意,我一时没忍住,想凑过去看他在看什么,他却放下书本,看着我似笑非笑,道,“你识字么?”   我想了想,道,“约摸还是认识几个的。”   他将手中的狼毫递给我,我抓了抓脑袋,笨拙地接过,下意识地就想写那两个字,林,碧。一想,却又顿住了手,浓浓的墨汁滴落下来,在素白的宣纸上晕染出一朵墨色的花。   我闭上眼睛舒了一口气,下笔写着,天印楼,小七。   这是先生还是先生的时候,教我写的,歪歪扭扭的,看着有些好笑。   我羞赧地抬起头,却对着他的目光。他见我抬起头,便低下头,夸赞道,“不错,至少还能认出来是什么。”   额,是还能认出来啊。   我垂着头看了一下,确实跟书上面的不怎么一样。   良久,我才记起来我是来干嘛的,我咳嗽了一声,道,“爷,这么久以来,多谢你了。”   他一愣,好看的眉眼开始带上笑意,直到温暖渐渐的充满了他的气场,他才道,“怎么,准备怎么谢我?”   我想了想,却是不知道的。   我苦恼地看着脚,道,“只是我的脚受伤了,不能为你跳一段舞,不然的话,你要不等一等?”   他含笑点点头。   我看着一旁的书上面有一个天字,便道,“这是你的名字?”   他执着我的手,在旁边的纸上面,一笔一划地写了三个字,“记住,这是我的名字。”   唔,天随风。   我嘻嘻一笑,又想起那天在后院里,遇见的殇君,道,“那个殇君,到底是干什么的?”   天随风一愣,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沉吟了一会儿,摆手让我坐下,道,“殇君这个人,不简单,你以后看见他的时候,一定不要惹他,知道么?”   我疑惑地点点头,先生与我说过,天随风也这么说,看来,真的要小心为妙。   他沏了一杯热茶给我,道,“你应该听过伏妖阁吧?”   隐隐约约好像听说过。传说在很久以前,开始有妖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个伏妖阁,专门以捉妖为生,当然这不是现世上所存在的那些小道士,而是真正的可以与妖怪匹敌的强者。   “殇君就是伏妖阁现任阁主。伏妖阁在外面意义上来说,是帮助人们降妖伏魔的,可是,他们的本质意义却不在此。伏妖阁的历代阁主们,以食妖心来助长功力。你别看着殇君年纪不大,但却是有上百岁了,他们就像妖一样,要是不食妖心,也会慢慢的变老。”   我唔了一声,又道,“那么他们历代的阁主,都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或许是找了一个地方隐居起来了,或许是慢慢的老去了,谁知道呢,反正每过几百年,伏妖阁的阁主总会换人的。而殇君,是这阁主们最富有天赋的,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可以独当一面了,而他之前的一位阁主,却是一直拖到前几年,才将阁主之位传给他,然后也不知道了去向。”   “那他手上那个烧饼是什么?”   “额,烧饼?那个,是伏妖镜,对妖的伤害力极大,基本上被那面镜子打了的妖怪,就没有了活路了。”   我的背后冒起一阵冷汗,这么凶残的一个物件,真真是,一个好物件啊。   我一心听他说起殇君和他的烧饼,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道,“那,如果是伤人呢,会不会伤到?”   “不会。”   “哦,那你为什么会去保护我?”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道,“因为我是妖么?”   我想象过一千种他知道我是妖后混乱不堪的结果,却惟独没有想象到他点了点头,道,“你不但是妖,还是一只修行短浅的妖,别说是他的伏妖镜,就是随随便便来一个宝物,就能把你镇住,所以啊,你还是呆在我身边比较好。”   我思索了一会儿,深觉得他的想法是正确的,是英明的。瞬间对他的崇拜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我看着他镇定无比的面容,道,“我是妖,你就不怕么?平常人不都是吓得哇哇大叫然后跑的远远的么?”   “我都能打败殇君,为什么还要怕你?”   额,这个说的也对。   迷迷糊糊地从天随风的房间里走出来,却一直没有明白天随风和天印楼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看着简单,却着实不简单,真是让人费解。   我推开房门,却见柔柔的烛光下面,桌子上放了一张纸。纸上面是一幅画,看着场景,却像是那天我与先生去的那家酒楼,在那里也遇见了林和安辰碧。画的末尾处,浅浅地标了一个字,林。   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心,却为了这一个字,乱了分寸。害人不浅啊。   二日一早,天色还没有亮,我便睁着眼睛看着日头渐渐高升,本想就这样在床上躺一天,没想脑海里来回想的却是那一副画,还有落尾处浅浅淡淡的林。   心中烦闷不已,便换了青螺上前为我梳洗打扮一番,再出门的时候,本想就那样慢慢走着,却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那间酒楼。   人声鼎沸的酒楼,在我看来却有一种莫名的冷清与萧瑟。   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还是感觉冷的刺骨。   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走到这里来,我明明说过,不会再来的。   我吸了一口气,准备转身离去,背后却传来林的声音,清冽的嗓音,就像一支羽毛划过我的心,他道,“阿碧。”   声音很是轻柔,就像一抔清泉一般。   我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他道,“阿碧,你果真来了。”   果真来了,真的来了啊。果真,真的够无耻也够无聊,竟然散着步,就来到了这里。   我收好心思,回过头看着他微笑道,“林王爷好,您是不是叫错人了?我是小七,不是阿碧。”   他一怔,笑得有点勉强,道,“小七你好啊,怎么,饿了没有,要不要我请你吃一顿?”   我看了看酒楼,努力地说服自己,我只是饿了而已,然后抬脚跨进酒楼。   我与他沉默地走着,沉默极了,根本就像完全是陌生人。这样的感觉让人很压抑,有点喘不过气。   他在前面慢慢的行着,我在后面缓缓地随着,他猛地顿住脚步,我一个躲闪不及,撞在他的背上,一股清清淡淡的薄荷香扑进我的鼻子,依旧很熟悉。   他回过头微笑地看着我,道,“知道你喜欢热闹的地方,我们就在外面吃?”   我应了一声,待他要做下去了,我才道,“不好吧,我们还是去雅间吧。”他看了我一眼,我低下头,道,“时间在走,所有的东西,都将改变的,不管是性格还是习惯还是命运。”   他没有说话,找了一个雅间,淡漠地倚着窗台,看着下面的人来人往。   他说,“小七,你真的变了很多。”   我摸着脸呵呵干笑道,“是啊?我觉得也是,最近伙食挺好的,我觉得自己也胖了不少,呵呵。”   他探究的目光在我的脸上逡巡着,道,“没有胖,反而瘦了不少。”   我低着头沉默,他不会知道离开他以后的那段日子,我瘦得脱了形,天印楼每每见我日益消瘦,总是为我寻了各种补品给我吃,那些日子,真是感觉是遥远却又像发生在昨天的日子啊。   小二将菜单拿上来,他连眼睑都没有抬起,道,“烧鸡烧鸭……”   “不了,来点清淡一点的吧,最近我有点上火,不太想吃那些。”   “恩,那就来点清淡点的小菜。”   我与他沉默地坐着,像是过了许久,小二推开门来,却是来送茶水,呼,原来真的没有过多久,可是日子,为什么那么难熬?   他把玩着手上的青瓷茶杯,瓷白的茶杯在他手上轻轻反转着,七分满的茶水在茶杯里就像盛着一杯流光,在他的眼眸中倒映着灼灼光华。   他像是极舍不得地将茶杯放下,道,“小七……”   我也受不住这沉默,正想与他说,“林王爷……”   这一对,倒让我啼笑皆非,他示意我先来,我让他先说,推让不过,我干脆继续保持沉默,坐在一旁发呆。   他说,“小七,谢谢你……”   我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要谢我什么,不过还是那次南疆之战。   我摇摇头,道,“林王爷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林王爷造福百姓,自是当得起小七这一臂之力的。”他应了一声,又恢复了最初的沉默。我想过一千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质问他为何当初把我抛下,口口声声说不要背叛他,他却一掌将我的所有希望都拍碎了。可是,当着他的面,我却一句也问不出来,剩下的,除了沉默,唯有沉默。   此刻我就在想,上菜的小二真是慢。   我摇了铃铛,见小二进来了,我方舒了一口气,笑道,“林公子,不介意小七再要一盘点心吧?早上没用膳,腹中有些饥饿了。”   他点点头。   小二端了点心上来,我忙不迭地往嘴里塞着,却不争气地被呛到了,点心沫钻进鼻子里,痒的我难受,我连忙端了热茶往嘴里送,没承想茶太烫,烫的我无处躲藏。   他皱着眉头上前,为我轻轻地顺着背,我却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然后气氛再次沉默。除了我隐隐压抑的咳嗽声,沉默地就像没有月亮的夜里。   他尴尬地收了手,待我平静下来,才道,“小七刚刚想问我什么?”   我摸了摸鼻子,清了嗓子,才道,“没事,就是问一下那个……那个叫阿碧的,今日怎么没有跟着你一起来,怎么,是瞒着她出来幽会的么,呵呵呵呵……”   好吧,我承认这个笑话很不好笑,因为他也没笑,我也觉得有点严肃。   “阿碧,她……今日说不想出来,便没有出来。”   “哦。”   我看着他一身玄衣,道,“你的心,那里还有疤么?”他诧异地看着我,我呵呵一笑,望着窗外,掩饰着心中的慌乱,道,“无事,就是那啥,本来你就是我第二个掏心的人,只是想看看没有掏成功,会不会留下疤痕,没有别的意思。”   他唔了一声,我转头看的时候,却见他已经将衣服解开,露出一身紧致的肌肉。在他心脏的位置,浅浅淡淡的,有五个指甲大小的痕迹,若不细看,便是看不出来。他盯着我,道,“没多大的疤,不过虽然显得淡,却是这辈子都烙在这里了,就像有些人一样。”   我摸了摸鼻子。   他又道,“你呢,左肩还疼么?”   我警惕地往后一躲,我不过是问问他又没有伤疤,他便将衣服掀开了给我看,他不会是也想看我的吧?   他见我这幅模样,扑哧一笑,道,“没想看你的,不用紧张。只是……”他顿了一顿,道,“下雨天的时候,会不会疼?”   是,会疼,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上面撕咬,一层一层的,几乎要将我的肉全给扯下来。我沉默着,无言以对。   “阿碧,对不起……”   我抬头,几乎要喊出来,不要叫我阿碧,他却知道我的心思,道,“最后一次,阿碧,最后一次叫你阿碧,从此以后,你便是小七。”   好吧,最后一次。   在我的无比的焦虑之中,菜才总算上来了,一桌的菜,有我喜欢的有我不喜欢的,喜欢的是他点的,不喜欢的却是我点的。我说了,我已经改变了,所以,我一直吃着那些我不喜欢的菜,吃的我想吐,却不敢吐出来,直到吃的哽咽了,才放下筷子。   雅间的门被推开,我正以为是小二又上了什么菜,一抬头,却见殇君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裳倚在门框上,看着我微微一笑,道,“小七,真巧,在这里碰见你了。”   一见到这人,我便想起了他那枚唤作伏妖镜的烧饼,心中难免发憷,勉强笑道,“殇公子,巧啊,用过膳没有,要不要坐下来一起?”   嘴上说着,心中却想着恨不得他走得越远越好。没想这个没皮没脸的竟然还真不走了,一撩长袍便在我旁边坐了下来,也不在意我们刚刚吃过饭了,拿起我的筷子,便大口吃起来,若不是吃相仍是优雅的,我会以为他已经饿了几百年了。   林坐在一旁,本来是一言不发的,后来却是看不下去了,便淡淡道,“小七,不该引荐一下这位公子么?”   这位公子眉眼带着笑意,在那里吃的正开心,我硬着头皮,道,“这位,是殇君殇公子,是……一个朋友。”林唔了一声。我对埋头吃饭的殇君道,“这位……”殇君头也不抬,含糊道,“林,林王爷,我认识。”   我诧异地看着他,随即一想,也就明白了,这一百来岁的人了,整天闲着没事到处瞎逛,总会认识很多人的。   林看着他的眼神微微眯起,充满了探究。   殇君吃完饭,抹了一把嘴看着林,笑道,“不错,都说林王爷是人中翘楚,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只是这等人才,殇竟然到此刻才结识,这莫不是殇的遗憾之事。”   林拱手笑道,“殇公子过奖了,只是看面相便知殇公子气度不凡的,以往不识殇公子,倒是林的损失。”   我看着他们俩一唱一和的甚是开心,便打了一个哈欠,道,“你们先聊,我先回去了,昨晚睡得不好,回去补个觉。”说罢,我抬脚便走,再不看他们一眼。   街上人来人往的,我的心却无比孤独。   在这繁荣的街道上,我再一次想起了姑姑。   我低着头慢慢地走着,林也没有再次追上来。真是笑话,我凭什么认为他会追上来?   我踢着石子儿,正想着回去是睡觉好还是发呆好,还是发呆的时候睡觉好,却没察觉殇君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我的跟前。   他微微一笑,道,“小七,我说过的,我要是见了你三次,便会在第四次杀你,现在看来,这已经是我们第四次见面了呢。”   他的眉眼带着笑,轻轻上扬着,仿佛在跟我说,今天天气不错,你吃了几个酒糟饼子?   我侧着头看着他,想了许久,才道,“明明见了三次,为什么说四次?”   他摸着我的头,笑眯眯道,“小七的记性真不好,你看啊,在天随风的府里见了两次是不是?”我把头侧开,唔了一声,他又道,“刚刚见了一次,现在又见了一次,不是四次么?”   无耻,卑鄙,小人。   我抬起腿踢他,他却一把抓住我的腿,我一个没有收住腿,堪堪往旁边倒去,完了,这一摔,肯定得摔个狗啃泥了。没想他一个伸手,就将我揽住,笑道,“小七,那么急着投怀送抱么?”   我侧过头,他捏着我的下巴,道,“软玉在怀,殇倒是有点心动了呢,小狐狸。”   “你为什么要杀我?难道你们伏妖阁就那么闲?天下的妖魔杀不尽,为什么偏生盯着我?”   他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笑道,“不错,小狐狸,有点常识了,居然知道了我们伏妖阁,只是,天下的妖魔虽多,可是又有几个是你这种天生就带了寒气的小狐狸呢?”   我不解。   他就这样将我揽在怀里,轻声道,“若是殇没有算错的话,小狐狸出生那一天定是七月十五月圆之夜,极寒极阴,所以天生就带着寒气,且每当月圆之夜,小狐狸必定是浑身犹如坠入寒潭之中,冰冷刺骨吧?你这样的小妖的心脏这是极有助于殇的修行的,你说,殇为了自己的修行,该不该掏心呢?”   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出身在哪一天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月圆之夜的寒冷,我倒是领会过的。   我低着头不语。   他挑起我的下巴,他叹了一口气,道,“只是天随风的保卫做的太好了,你呆在府里,我基本上都见不到你,你也真厉害,果然千年的狐狸是最魅惑人心的,就连这两兄弟也敢与你拼命,你的命格不错。不过现在也晚了,”他的眼光极为明亮,又笑道,“说罢,你还有什么遗愿没有完成?” 第一卷 第9章:帮我完成心愿,两清   我小心翼翼地望着他,道,“真的什么愿望都可以么?那你可不可以放了我?”   他的笑容愈发的深邃,笑道,“小七,你真调皮。”   我才不调皮好不好?我说的是真心话好不好?   我嘿嘿一笑,道,“殇公子,这样不好么?”   “不好。”   “为什么,明明你答应了我可以完成一个愿望的,你说话不算话,你是小人。”   “我什么时候说我是君子。”   遇上无赖,约莫就是这个样子的。   “那个殇公子,能不能下手轻一点,我怕疼?”   我亮出爪子,准备搏一搏,他却含笑望着不远处。我一爪挠在他的胳膊上,啧啧,许久没用,就是用的不爽了,连挠人的技术都下降了许多。你看那衣服是衣服,肉是肉的,这一爪下去,光给他挠了块皮下来,什么都没有顶事。   他吃痛,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我见他搂着我的手放开了一点点,忙一脚踢向他,远远地跑了开去。   我只顾低着头跑,直到撞上了东西才发现他为什么那样看着不远处了,原来是林,抱着佩剑站在那里。   他看着我,道,“殇公子不是你的朋友?”   “我虽然不聪明,却也不会交一个时时刻刻都想吃我的心的人做朋友好不好?”   他应了一声,将我护在身后,举起剑淡然道,“殇公子,刚刚在下误以为你是小七的朋友,所以对你那么客气,是在下的不对,现在,请殇公子来,与在下做一个男人间的决斗。”   我躲在他后面,心中难免有些惶恐不安,便道,“林王爷,你还是走吧,这个殇公子……”   他转过头,道,“废话那么多作甚?你帮过我,我终究是要还你的,这是你说的。”   “可是,我们已经两清了……”   “两清什么,很多事情,不是你想了结就能了结的,就像你欠我一只烧鸡,我还你一个梨,你能说这两样东西相等么?”   我低着头默默盘算了一下,好像是不能哦。   “再说了,不管你是谁,你只要是个女人,我只要还是个男人,我就一定会将你护在身后,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我一愣,眼泪却止不住地流出来,谁说的,谁说不会让我受一点委屈?难道之前的你和现在的你不是一个人么?为什么要在伤害我以后,还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   我一把推开他,冷冷道,“多谢林王爷了,小七收受不起,小七从来不会天真的以为,林王爷真的是在乎小七的。”   说罢,我将对林的怨恨全部转移到对殇君的攻打之上,一招一式,渐渐地变得有规律起来,殇君却始终没拿我当回事,就像在陪我玩一样,玩的甚是开心。   我斜眼瞥过林还站在那里,手中握着的佩剑隐隐发抖,便道,“你快回去,安辰碧还在家中等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句话一下来,他果然有点反应了,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我却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将宝剑拔出来,朝这边跑来。殇君捏了一个口诀,便见空中织了一个浅浅淡淡的结界,将我们和他隔了开来,我只看得见他在结界外面迷茫的样子,拔了剑却不知道该往哪走。   大红的衣摆一闪,殇君已然到了我的身前,他的手揽住我的腰,笑道,“怎么了,还是心疼么?真不知道,凡人间的情啊爱啊什么的,有什么意思?就是连妖都要参上一脚,真的是,啧啧……”   我捏了一个噬魂诀打上去,没想上次的噬魂诀的反噬之力还没有过去,刚刚打出,便觉得胸口一阵疼痛,一阵腥甜划过,我生生地将一口血吞下去,抬着眸子冷眼看着他,道,“我不爱他,他不配我爱。我只不过是欠着他的债,而已。”   “哦?”他的眉毛一挑,笑道,“那我怎么觉得你爱他,他也爱你呢?”   “那是你眼拙。”   “唔,我可不这样觉得。”   我平复了一下内里糟乱的气息,想着噬魂诀是不能再用了,便听他道,“其实殇一直对自己的判断力很是骄傲的,要不就让他来证明一下,殇的判断是否正确可好?”   我已经没有力气去答应他,只是颓坐在地上,一丝力气也没有,却见他一抬手,结界便裂了一条缝,林持着佩剑进来,便见我坐在地上。   他一边警惕地望着殇君,一边过来将我扶起,紧张道,“小七,你没事吧?”   “没事,死不了,你走吧,这里不管你的事,不要白白搭上了性命。”   他沉默着,只将我抱起,然后放到一边。   “你要干什么?你赶紧走,你说过的,你要活着娶安辰碧的,不要管我了。”   他不吭身,拾起佩剑,看着殇君。   “求求你,就当是我求你,好不好?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不要再折磨我了好不好?”   “不可以。我已经伤害过你那么多次,不会再看你在我面前受伤了。”   我一愣,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在我心头划过。   “我不在乎。”   他的脚步一顿。   “我说了,我不在乎,真的,我也不后悔认识你,你给了我那么美好的记忆,这样就足够了。你走吧,求求你了。”   “虽然你不在乎,我却伤你那么深,我该还债,和你一样,还债。”   说罢,他长剑一舞,直直地向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们演绎生死离别的殇君刺去,剑法之快,招式之凌厉,很是奇准。殇君本来就是倚在一旁看戏,见他的剑袭来,却只是往旁边一躲,便躲了开来,唔了一声,道,“不错,你这小娃娃能有如此功力,是我所没有想到的。”   殇君凭空一握,手上便多了一条九节鞭,鞭上隐隐发光却是镶了宝石,在阳光下面熠熠夺目。他将九节鞭一摔,啪啪作响,林迎着这个空当,将宝剑斜斜地往上一刺,将殇君的衣服挑开了,却见殇君也是满身伤疤。   他邪魅一笑,道,“林公子,你真的挺坏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居然这么对殇。”   “没兴趣。”   殇君一笑,一返身,便将九节鞭化作一柄刀,在虚空中一砍,带着一股气息,将空气都带的扭动起来,林见此状况,忙用宝剑去挡,却没想这一剑气,却是将他的宝剑都生生砍断了,林的双腿一软,地面都陷下去几分。   我眼睁睁地见了那刀往他的头上砍去,不知道哪里来耳朵力气,我飞身上前,捏了一个噬魂诀,迎上头去,将他的刀挡住,一口鲜血喷出,将他的一身大红的衣服染得更加红艳。   我跪在地上,看着脚下的泥土渐渐变成红色,看着林捂着伤口看着我发呆。   “求求你,放过他。我信,我信你的一切。可好?”   “早这样说,他也不会受这个苦了,你说是么?”   殇君叹息一声,左手捏了个诀,右手取出伏妖镜,一阵强光闪过,我感觉自己的心开始慢慢被剥离,撕心裂肺,约摸说的就是这个感受。   身体开始越来越疼,意识却越来越清晰,仿佛他要我看的,就是我的心脱离我的身体的过程。我再回头看了林一眼,却见他已起身,将长剑握在手中,猛地向殇君刺去。   殇君一挥手,便将他拂了开来,退开好几丈,眼见他如同破布一样飞离开去,我的眼眸开始慢慢地发热,脑子也一片模糊,我睁着眼睛望着殇君,缓缓道,“伤我者,死。”   说罢,一挥衣袖,便将他的伏妖镜隔开,身上也变得燥.热起来,我纵身一跃,足尖轻轻点地,便飞离了地面,然后落地,化指为剑,在他错愕的眼神之中,将他左手捏的口诀攻破,然后直取他的心脏。   殇君一笑,道,“小狐狸不错,看样子释殇小看你了。”   说罢,他起身飞去,消失在淡蓝色的结界里。   我的膝盖一软,登时跪在地上,许久以后,我才慢慢回过神来,转头却见林躺倒在地,一动不动的。   我爬过去,看见他双眸紧闭,嘴上的鲜血已经干涸。颤抖的手抚上他的鼻息间,还好,有微弱的气息浮动。我抱住他,哭的泣不成声。说什么背叛,说什么伤害,说什么爱,说什么地久天长。   我不管,不管你如何对我,只要,你好好地,就好了。   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贱,自己矫情,就算这么一个混蛋,我也爱得义无反顾,被伤了,被弃了,依旧乐此不疲,依旧满心欢喜。就是欠。   我看了天色,现在已经是黄昏,这个样子肯定是不能回天随风那里的,想起出来的时候身上还有点碎银子,只好找个客栈凑合一阵子了。   我背着林,一步一步地走着,天色渐晚,每走一步,便觉得脚步虚浮一步,豆大的汗珠一滴滴落下,混着血水,将我的衣服染红,林,你再坚持一会儿,我带你去找大夫。   许是现在只是年初,很多客栈晚上都闭门谢客,就是连药店,基本上都是关着门的。   我心里暗自焦急,却不知到底该怎么办,许多次想着,就这样放弃吧,可是一想到背上还有一个人,一个我不能放弃的人,信念便支撑着我一步一步,继续往前走。   好不容易见前面的一家药店有微弱的亮光,我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一旁,然后忙上去拍门,许久,才听见里面传来脚步声,接着门被打开,探出一个山羊胡子的老头,抬着眼眸看了我一眼,道,“有什么事?大晚上的?”   “大夫,我的朋友受伤了,求您看一看吧。”   他看了我一眼,道,“受伤了,唔,身上带了银钱没有?”   我摸遍全身,将所有的银子翻出来,道,“这些够么?”大夫翻了一下我的银子,将他们收起来,淡淡道,“进来吧。”说罢,便转身进去。   我忙扶着林进去,烛光下看着他的脸色愈发的苍白,就像素白的宣纸一般,嘴唇也惨白的紧。大夫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微微地闭着眼睛,许久才道,“你的银子不够数,这个伤很重。回去凑够了银子再来。”   “什么,他都伤成这样了,你让我凑够银子再来,你是存心让他死么?”   大夫双手一摊,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没有银子,什么都免谈。”说罢,他起身拉开门,准备让我出去。   我在他身后,咬着牙,道,“大夫,求求你了,就当是您大发慈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等我以后有钱了,我一定送回来了好么?”   大夫连头也没有回,道,“走吧,浮屠塔太高了,老夫也惧怕的。”   我现在不能走,我怕林,就这么死了,这个恩情太大,我等不及下一世再来还给他。   我一个闪身到大夫面前,道,“你真的补救么?”   我将狐狸尾巴放出来,在昏黄的灯光下慢慢浮动着,我又向前走了一步,笑道,“很可惜,这个人是不能死了,要是他死了,你就只能陪葬了,知道么?恩?”   真是没用,就这么吓了他一下,他的腿就开始发抖起来,哆哆嗦嗦道,“姑奶奶,我救,我这就救,好么?”   说罢,抖抖索索地往回走着,啧啧,我还真怕他就那样摔倒了。我快步走到他的面前,站在那里盛气凌人地看着他。他的手在抖,整个身子都在抖,真是没有见过世面。   “不能出错,一出错,我让你整个店子都为他陪葬。”   隆冬时节,他竟然出了一身汗,道,“姑奶奶,小的知道了。”   待将林全身的伤都包扎好了,他依旧昏迷不醒着,紧闭的双眸和唇间不自觉地颤抖,让我的心一抽。   我握着他的手。微凉的,跟以前一样。薄薄的茧子让他的手更加的坚实,我曾经想过很多次这个画面,在他睡着的时候,我能这样看着他,就像一辈子都看不够。   他皱着眉头,我上前抚平。   心口传来一阵刺痛,那熟悉的感觉,就像那时候被殇君的伏妖镜所伤一般。我捂着胸口,冷汗直流。恍惚间却听见林在喃喃,道,“阿碧,阿碧……”   呵,还是阿碧,依旧是阿碧。   眼泪不自主地流下来,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想抹,却抹不平,抹不尽。   我紧捂着心口,擦干了眼泪,道,“大夫,麻烦你照看一下这位公子,那些银钱你先收着,明日我再遣人送来剩下的。”   大夫头如捣蒜。   我转身离去,一步一步地走得极慢,终于走到了天府门口。我抬头看了一眼沉重的门环,已经没有力气去拍打,只是慢慢地坐了下来,抱着膝盖,无声哭泣。   恍惚间,我听得一阵嘈杂,然后便什么都不知晓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   我依旧是睁着眼睛看着帐顶。   青螺坐在一旁打盹,许久才发现我醒了,忙跳着要去找天随风,我喊着她,道,“有没有吃的,我饿了。”   说罢,起身,穿着拖鞋走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就跟没事人一样。   青螺看了我一眼,忙点头道,“有的有的,厨房炖了粥,青螺这就取了给七姑姑。”   “唔。”   我应了一声,却是自顾自地看着茶杯愣神。我取了茶杯倒了一杯茶水,冰冷的茶水冻得我牙齿打颤。我垂着双眸看着桌子的纹理,却听得身旁的一个声音道,“你就那么舍得为他伤了自己么?”   “那有什么舍不得?反正受了伤也会好。”   我抬起眸子,望着天随风,微笑。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为我把脉,道,“昨日又用了两次噬魂诀?”   “唔。”   我抓住他的衣服,道,“能不能教我一点口诀?我太弱了,就是想要保护我要保护的人,也不能保护。”   他一听这话,一拂袖子,将我的手拂掉,转背淡淡道,“要保护的人?那个人伤你那么多次,你还巴巴地上前么?”   “他是为我受伤的,我想要还他,自然是要保护他的。”嘴上说着,心中想的,却是昨夜烛光摇曳,他在竹椅上,轻语喃喃在唇间的两个字,阿碧。怪不得,怪不得大家都觉得我是自找的,天随风也是,天印楼也是。   我苦笑一声,默然不语。   时光在荏苒中慢慢流逝。我默然,时光也沉默。   许久,他才转过头来,道,“算了吧,说罢,你想学什么?”   “有没有那种伤别人却不伤自己的?”   “额,你说的那个,除了噬魂诀等少数口诀以外,基本上是伤人不伤己的。”   “啊,这样啊,我真的是亏了。这个口诀还是我偷偷地学姑姑的呢,没想却学成了这个口诀,真是失败。”   他一笑,叹了一口气,道,“你先养着身子,等你的伤好了,我就教你。”   我唔了一声,在他走得时候,我突然想起那会儿对付殇君的时候,眼眸间的那一抹红光,便道,“爷,你知道那个,有没有妖怪在临死之前会自动的加功力的?”   他转过头来,不解地看着我。   我耐心道,“就是这样啊,那会儿殇君想要杀林,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然后我就上前挡住了他,然后我的力气变得奇大无比,浑身都是燥.热的,感觉被煮熟了一样,话说,狐狸肉好不好吃?”   “唔,这个我倒是没有吃过。什么,你说你感觉浑身燥.热?”   “恩啊。”   他面色凝重地上前,看了我许久,道,“你是不是还没哟渡劫?”   “恩。”   “那就是了,估计你将要渡劫了。”他看了我一眼,道,“少则一月,多则一年,就在这段时间。”   我见他面色凝重,也不免面色凝重起来,只是肚子在这个时候,很不凝重地叫了一声,甚是响亮。我呵呵干笑道,“这……它约摸被渡劫吓到了,不妨事,不妨事。”   青螺捧了热粥进来,却见天随风已经离去,便小声道,“七姑姑,你怎么又受伤了,都吓死青螺了,你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青螺都不敢帮你上药。”   今日的粥不错。   我唔了一声,笑眯眯道,“这不是没事么?我的命贱,怎么打都打不死的,你放心好了。”   这丫头受的惊吓不小,眼泪汪汪地抽着鼻子。我叹了一口气,道,“真的不用担心,养几天就好了。哎,这府里,难得还有人关心我……”   话音还没有落下,这小妮子便道,“不是的,七姑姑,爷知道你不见了之后可担心你了,他找了好多人去寻你呢,只不过,没有寻到罢了。”   我心中甚是好奇,便道,“是么,那怎么没有人找到我?”   “这个……不知道,青螺只是看府中能走的家丁都派出去了,当时你回来的时候,爷也带着大家伙回来,看见你躺在府门前,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你是没有看见爷的脸色啊,比冰山还冷。”   “不对啊,爷的脸色一直比冰山都冷,青螺你是不是记错了?”   青螺见我在这个谨而慎之的时刻,还在在意这些小细节,一跺脚,干脆不说话了,闷声伺候着我吃粥,沉闷的空气里只有我吸溜吸溜的声音。   就这样歇了几日,我始终在小心翼翼地担忧着,却始终没有迎来渡劫,也没有迎来殇君。却是迎来了林。   彼时我正在院中练天随风教我的口诀,一板一眼的,却是始终没有出路,青螺在一旁看着我,小心翼翼道,“七姑姑,有一个林公子到了府里,爷问你要不要见一下他?”   我正练得心烦意乱的,一听这话,火气一上来,没想堪堪就成了,一个火掌打出去,将旁边花草树木燎倒一大片。初春的枝叶仍是枯萎的居多,这一火掌下来,倒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我愣愣地看着手掌,真笨啊,不过是打了一个掌,竟然还把自己燎到了,起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水泡,痛得没有了感觉。   青螺见此状况,忙过来降火灭了,又见我的手受伤了,急急惶惶地想要去给我找药。我拉了她一把,看着她因为扑火而熏得黑漆漆的面庞,本是粉面芙蓉,却变成了黑脸柴公。   我扑哧一笑,道,“没事,不妨事。”说着,一边从怀中取了药撒上,一边撕了裙摆利索的给自己包上。我的手没有停顿,心却很不争取地上下乱窜着。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淡漠道,“林公子在哪,我自己去见他。”   全府里面只有华堂居的鲜花开了,还不止一点的茂盛,那里的雪也融化地快,据说这里的地下是一池温泉。不过这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我真搞不懂为什么林要在这里等着我?   我一抬头,便见他立在深深浅浅的花丛里面,正凝神望着远方,大朵大朵的白玉兰在他的脚下静静地盛开着,就像不走的时间,岁月安好。他站在一株桃树的下面,稀疏的枝桠上开满了粉色的桃花,一瓣花瓣落在他未曾束起的头发上,然后悄悄地滑落。在矗立着的万紫千红之中,却独有他一身玄衣,却不显得突兀,仿若这一大片的花都是为他开放着的。   我一心想着这个问题,却没留神脚下绊倒了一株山茶,本想忍住不发出声音好不让林看到我现在丢脸的样子,却没想他已经回过头,见我要摔倒了,便飞步上前将我揽住。   清清淡淡的薄荷香。   温温和和的怀抱暖。   深深浅浅的百花色。   我在他的怀里挣扎了几下,却没有挣脱开来,便道,“多谢林王爷相救,小七感激不尽。”之后便不再说话。   许久,他叹息一声,道,“小七,是你救了我,对么?”   我沉默。沉默地几乎将自己遗忘在无声里。他叹了一口气,却将我揽得更紧。   我道,“林王爷,男女授受不亲。”   他终于放开我,在一月凉凉的阳光里面将我看得透彻。他道,“小七,你还好么?伤得重不重?”   我摇头。   “那你的伤,好了么?”犹豫了许久,我终究是放不下那日在昏黄的烛光下面,面色惨白得如同素笺一样的脸,还有那紧闭的双眸。   他的面上带了喜色,道,“好了,都好了,今日一早醒来,只是……没有见着你。”   我看他面色虚浮,眼眶下面还带有一层阴影,就是连身形也消瘦了些许,便道,“难不成你是今日一早才醒的?”   他一顿,沉默着。   我叹了一口气,自那时起到现在,已经有五日了,没想他一早起来,却是找到了我。我仔细地将他看了一遍,气色还不错,便道,“安辰碧将你照顾得很好,也不枉你昏迷着的时候,也口口声声地叫唤着她,如此,这样我便放心了。”   “小七,阿碧她……”   “我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已经够幸福了,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你的阿碧,只是,你又让我欠了你一笔债,你放心,”我将身上压着裙摆的墨玉递给他,道,“你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便携了这块墨玉来找我,我绝对不会食言。”   我深吸一口气,见他没有说话,便道,“好了,你可以走了,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小七定将以涌泉相报。”   说罢,我转身离去,没想这一走,却走进他的怀抱中。   他紧紧地揽住我,道,“小七,我现在就需要你的帮忙,我需要你,这辈子都不要离开我。”   我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道,“小七,你是妖精,你果然是妖精。你知道么,我这几天昏迷着想着的,却是那天阳光晴好,你在那波光滟潋的湖水边,取了果子将果汁擦在我的唇上,一遍又一遍,那么执拗认真,你紧锁的眉头是我一世都化不开的劫。”   他的声音寂寞安和。“我以为自己得到了阿碧,从此以后便不再有其他的念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阿碧在我的身边巧笑嫣然的时候,我心中想的却是你。我曾经很多次在梦里惊醒,那一日大雨滂沱,我如果将那一掌打下去,然后这个世界上便没有了你,就是连梦里,我都不敢梦见你。还好,还好天印楼将你救走……”   他的呼吸轻柔绵浅,洒在我的颈间,带着湿湿的温暖,将我的心都给润湿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漠淡然,“是么?那我可真要感谢当初你没有杀了我是么?你说完了没有,说完了我得回去睡觉了。”   他身形一顿,将所有苦涩化在最后一句浓浓的伤感之中,“说完了。谢谢你还肯听我说话。”   他的怀抱松开,我转身离去,眼泪不自主地滴落,滴落。滴落在年少不懂事的岁月,滴落在寂寥无声的年华。   “明日我便要走了,皇兄交给我的事,我已经办完了,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最后,你要保重。”   我垂着眸子,听着后面断断续续的压抑着的咳嗽声,心中再也不能忍受这种压抑的气氛,我翻身跑回去对着他便是一顿拳打脚踢,道,“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既然现在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你知道么,你那一掌让我昏睡了半个月,半个月的梦里全是你,你说过的,待我出来让我看着这花花世界,可是我看到的为什么都是背叛与伤害?现在你知道错了,你便回来找我,有什么意思?”   我睁着泪眼看着他,迷糊中的印象格外朦胧,就像是一副山水画一般。   他擒着我的手,将我揽在怀里,细细地拍着我的背,声音宠溺,“够了,小七,够了,是我错了还不好么?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么?”   “不能。”   我哭尽了,转身便走。   他说,明日他便要走了,回去了,回到京城,回到那四合院子里深锁的寂寥里面去。   我明明就是想要他走,走得越远越好,却没承想心里闷得难受,剥离开来的是深深的愁绪。我对着镜子,在眉心处描下一朵梨花。浅白素雅的模样。青螺在后面为我梳着头,我道,“青螺,要是你爱上了一个人,他伤害了你,最终又来说爱你,你还会不会原谅他?”   青螺毫不含糊地为我继续梳着头发,道,“会啊,如果我依旧爱他,我会放下所有的过往,只是爱的是现在的他,就够了。”   我回过头,握着她的手,笑道,“谢谢你,青螺,我知道了。”   说罢,拿了斗篷便往外跑去。其实,在问青螺的时候,我已经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了,只不过是终究不肯承认,已经在心间萌发的想法愈发的清晰,不过是要有一个人告诉我,你这样是可以的。而已。   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码头的时候,码头旁没有一个人,冷风灌在脖子里,清晰而又清醒的感觉,让我浑身一震。难道他说走了,就这样走了么?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惊喜的回头,却见是天随风。他一身白衣站在清冷的寒风中,风将他的长发吹动,也将他的衣袂撩起。他站在那里,抱了一只锦盒。   “小七,你果真还是选择了林么?”   我低着头,沉默不语。   “只是……罢了,就这样吧,你既有自己的选择,那我也不勉强你。这里是印楼给你的暖玉珠子,十五之夜,记得要佩戴。还有碧玉簪子,这簪子是取了印楼的心头血炼制的,只要你的血流到簪子之上,印楼便会找到你的影踪,不要让他担心,所以你也一并拿走了吧。”   他顿了一下,又从怀中取了一块玉佩,形似鳞片,道,“这个是我给你的,为方便你渡劫的时候少受伤害。你既是要跟林走,渡劫的时候就需多加谨慎,知道么?”   我点点头,手中握着那只锦盒,心中愁绪颇多,总觉得这一别,以后见面的时候定有什么大事发生,我紧紧地攥住盒子,道,“九爷,谢谢你,谢谢你这么久以来对小七的照顾。”   我抬起头,却见他的眸子里面映射着我的面容,永远不露情绪的面庞却是如我一般的伤感。他的手抬在半空之中,最终笑了一下,将手放下,道,“渡劫之后记得回来,殇君上次之所以不伤你,是因为他也知道你的劫数要到了,他所要等的,也是你的渡劫,因为之后他食你的心脏,对他的修为会更有帮助。你千万记得,在渡劫之后不要取下麟玉,它会帮你掩盖你的气息,明白么?”   我点点头,再次抬起头时,却见他的背影,和离去时的仓皇。   我坐在码头边上,看着潮水扑腾着浪花将岩石拍湿,心想着待会见了林的时候,他会有怎么样的额表情,一想,便觉得心中惶惶不已,坚定了许久的信念便也烟消云散起来。我拍了拍衣服,准备起身离去,一转身却见林撑了纸伞在一旁;愣愣地看着我。   今日有末微的小雪细细地飘荡着,在广袤的天地间肆无忌惮地编织着一张细密的网。他撑着油纸伞站在那里的样子,会是我今生都无法忘却的容颜。   他将伞扔到一边,快步走来,上下看了我许久,才道,“你来了?你果真来了?”   “我来了,我果真来了。”我点点头,含笑看着他,然后揽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印上深深一吻。   他紧紧地抱住我,我的心间莫不是一种情绪,一种恨不得将喜悦的心跳动出来的情绪。   我揽着他,却见他的身后那个同样撑着油纸伞的女子,一身洁白的衣裳,淡蓝色的油纸伞上面绘了一支寒梅,傲雪独立。她的手指攥着伞骨,微微发白。   我拍了拍林,道,“好了,安辰碧还在你的身旁看着呢。”林的身躯一顿,道,“好。”说罢,便见我放开,只是牵着我的手,站在一旁。安辰碧缓缓走过来,将油纸伞撑到林的头上,柔声道,“林哥哥,你身子还没好,不要再受凉了。”   林应了一声,三人齐肩走到船上。总之,这种感觉很怪。   在江面上航行数日,期间虽有林的相伴,也不免感到无聊。我独自坐在船舱中,看着外面的水花翻滚,门被吱呀推开,我以为是林,便满心欢喜地回过头去,没想却是安辰碧。   她举了一盘小巧的点心过来,笑道,“小七,独自饿了没有,过来吃点东西吧。”   我应了一声,却不知道她是要干什么。今日以来,我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免着不要与她接触,因为着实不知道改叫她什么,是万不能随着林叫她阿碧的,且不说她高兴不高兴,便是我,叫着阿碧这个名字也觉得别扭,索性我就不与她说话,尽量少接触罢了。   她见我还在愣神,微微一笑,道,“怎么,这个点心不和你胃口么?”   我摇摇头,举起一块放入嘴里,很是酥软,便道,“很好吃,你也尝尝吧。”她接过点心放入嘴里,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喝了一口热茶,又道,“小七,我见着你甚是面熟,不知之前我们有没有见过面?”   我想起那日夏雨迷蒙,在漆朱色的大门之后,她披散着柔软的发丝,看着我将锐利的指甲插进林的胸膛,想是她忘了,我便摇摇头,道,“约摸是不曾见过的,小七长相普通,与小七长得相似的人比比皆是,只是像……”她看着我,柔声道,“看年纪我痴长你几岁,可以叫我姐姐。”   我点点头,笑眯眯道,“像姐姐这样长得甚是美艳的女子,小七定会看一眼就不会忘记,所以是没有见过的。”她伸手过来,我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她却尴尬地收回了手,道,“你的嘴角有一点点心沫子。”说罢,便取了帕子与我,我尴尬一笑。   待她走后许久,我也不知道她的用意到底是什么,是示好还是示威,林王府里面的澜侧妃和颖夫人,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身为一国之主母,她到底是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跟随在林的左右的,想了许久,依旧没有一点头绪,不免心神烦躁起来。   行舟数日,终于到达京城。   总以为离开京城已经很久了,却没想只是短短的几个月,比起我一千年在山中的日子,简直算不了什么,可是那段艰苦难熬的日子,却是在山中没有的。   林在一旁握住我的手,道,“怎么了?”我摇摇头,看着这熟悉的景色,想起在很多歌日子,我与他在林王府相处的点点滴滴,道,“没事,就是想起了过往。”   他没有说话,我们一行三人到达林王府的时候,却听见年迈的忠叔喊道,“王爷回来了,王妃回来了。”他看了我一眼,交底打了个滑,道,“碧姑娘也会来了。”   接着一顿嘈杂之声,我原以为没有人会记得我了,没想最先跑到我面前的,却是采莲。   采莲含着泪水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抱着我哽咽道,“碧姑娘,奴婢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这话说的啊,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啊。我拍了拍她的背,道,“这里这么多人呢,回去了咱再抱着头好好哭一顿。”   其实采莲哪都不怎么优秀,只是听我的话这一方面倒是优秀得不行。她一听见我说着话,登时收住了眼泪,吸着鼻子看着我。   晚上躺在玲珑阁的床上,这明明是我睡过的最早的床,却有一种异样的陌生感。辗转反侧却是睡不着。我正数着帐顶有几朵花,却听得门响了,却是采莲蹑手蹑脚地进来了。   我道,“没睡着呢,不用紧张。”   我这一说话,采莲倒是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接着小跑着过来,笑眯眯道,“碧姑娘,你还没有睡着啊。”   我唔了一声,又道,“不要喊我碧姑娘了,听得不好听,以后喊我七姑娘吧。”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似是不明白我的话,却是乖乖地点了头,道,“七姑娘,你这阵子去哪了,奴婢问过王爷,王爷却不肯说……”   这小妮子,这事也敢问王爷?   我摸着她柔软的青丝,道,“回娘家了一趟,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告诉你。”   她点了点头,我见她跪坐在床头,有点于心不忍,便道,“一起上来躺着吧,反正我一个人也睡不着。”采莲看了我一眼,兴奋地满脸通红,她小心翼翼地爬到我的床上,道,“七姑娘,澜侧妃她们都说王爷抛弃了你,奴婢今日一看啊,王爷疼七姑娘疼得紧着呢,看那架势,比王妃还好,你说是不是?”   我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小妮子,这么久不见,倒是会编排人了?对了,王妃是哪家的大小姐啊,我以前居然都没有听说过。”   采莲想了想,道,“好像是兵部侍郎的千金。那一次王爷去了南疆大胜回来之后,皇上念王爷有功,便指配了这门婚事。”   “那兵部侍郎一家可是姓安?”   采莲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道,“不是,七姑娘,你怎么还是这么笨……”她的话一说出口,便自觉口误了,忙捂着嘴看着我尴尬地笑着。我忍,这小妮子,说我笨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拧着她的脸,道,“暂且饶你一回。”   她点点头,漆黑的眸子里盛着暖暖的笑意,道,“王妃本家是姓陈的,不是安,当今姓安的大家只有右丞相一家,只可惜,本来右丞相一家世代为官,辅佐皇上登基的,本是前途无量的,右丞相的千金还入主中宫了,没想……去年却因为得了重病不治而亡,可怜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了。”采莲低低地说着,难怪,难怪安辰碧可以跟林在一起,原是用了说书先生所说的狸猫换太子一计。   想清这一点,我再想要与采莲聊天的时候,却见她已熟睡,还发出轻微的鼾声,我微微一笑,为她掖了被子,转身睡去。   第二日却是正月十五。   回府之后,一天没有见到的林,却在入夜时分,见了林匆忙赶来。   我一愣,道,“你不用去陪王妃娘娘么?”   他将下巴搁在我的头上,道,“阿碧……她今夜说身子不适,早早地就歇下了。”   我应了一声,虽说有林的陪伴,心中却是有淡淡的失落之感,便笑道,“今晚王爷准备带我去哪玩?”   “逛灯节,上次我们只逛了一半,便没有逛下去了,现在,我们接着,好么?”   我神经性地想起了那夜火树银花,心口便如刀割一般,我返过身去,道,“我今夜也有一点不适,我看还是算了吧。”他在我身后顿住脚步,半天才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由于这一夜睡得极早,我竟然忘了这是月圆之夜,半睡半醒之间,迷迷糊糊地感觉身上难受的不行,如坠深渊一般没有方向,没有安全。   我不自觉地蜷缩着身子,想着先生给我的那颗珠子还在行囊里面,便抖抖索索下去拿珠子,身后却有一双手将我揽住,我惊呼一声,却听见身后的声音带着浓浓地睡意,道,“小七,怎么了?”   浑身寒冷得让我几乎说不出话来,我弓着身子,将全身埋在膝盖间,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终于意识到我的不对劲,上前将我揽住,道,“小七,你怎么了?”“冷……”破碎的字节在我的唇间颤抖着发出,如同被吹散在风里一般。他微凉的怀抱将我揽住,轻声道,“这样好了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   我慌乱地摇着头,咬着嘴唇,道,“我……行李里面,那颗碧玉珠子……”   他慌忙放下我,倏尔便回过身,将珠子挂在我的脖子上,一股暖暖的气流流过我的身体,浑身的冰冷感瞬间消失,只留下那种寒冷的后怕久久不肯散去。林抚摸着我的背,颤抖的手在我的背上打下浅浅的婆娑,我抱着他,哭道,“你这个混蛋,当初为什么要把我带出来?为什么?”   他一声不响地任我撒野打骂,只是将我搂的更紧。   湿润的气息在我的颈间流连,他轻声道,“对不起小七,对不起,是我的不好,我不应该将你带出来,只是,我舍不得你回去啊,真的舍不得。”   他的怀抱依旧那么熟悉,那么宽厚。   我抓住他的手,在他的手上奋力地咬下去,力道那么大,一瞬间我便感觉一股血腥味在我的口中蔓延开来。他却一声不吭地顺着我的背,许久才道,“小七乖,小七受苦了,是我的不对,你要打要骂,便来吧。”   我攥着他的衣襟,哭的泣不成声,我真是没用,老是爱哭,哭得没有样子。   他轻轻地抚着我的背,一下一下的,在他的怀抱中,我渐渐睡过去,一睡,便是二日清晨。   醒来便见他疲倦的眉眼,想是昨晚上被我也折腾得不轻,眉毛轻轻地蹙着。我抬手去抚他的眉,却见他的嘴角渐渐上扬,接着便见他漆黑的眸子睁开,印出我在他的眸中不变的容颜。   他在我的额上印上一吻,道,“早,小七。”   我不自然地笑了一声,道,“早啊。”他紧了紧揽住我的手,道,“昨晚,你……”   “每月的月圆之夜,我便会浑身发冷。”   他沉默许久,道,“那……那些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你会不会很难受?”   我摇着头,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道,“不会,没事,都过去了,不用担心了,好么?”   他的呼吸带着四月薄荷轻柔的香味,携卷着温和而湿润的气息,将我包裹住,让我陷在里面,无法自拔。   许久,他才放开我,柔声道,“晚上我再来陪你,可好?”   我仰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笑道,“我等你。”   没想,这一等,等到的却是安辰碧。   她着着一身正装进来看着我,目光自上而下,盛气凌人地看着我,完全没有了那几日在船上,对我的和颜悦色。   她看着我,道,“我记起你来了,你就是林哥哥出征那一日,在书房门口伤他的女子,是不是,七姑娘?”   我点点头,想起那日她被吓得花颜失色的脸庞,和破空而出的尖锐的惊叫。   她的脸色有些许惨白,在盛装下面依旧能看的清清楚楚,“你是妖,对么?”   我沉默着不肯说话,只是这个秘密,我们都知道,却不想揭破罢了。她兀自稳定着情绪,拍了几掌,便见她的身后走出来一个人,做崂山道士打扮,青兰色的道袍,手中握着一把古青色的长剑,另一只手中握着一面镜子。   看这阵势,有点不妙。   老道对安辰碧拱了拱手,道,“王妃,您所说的可是这位姑娘?”   安辰碧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道,“有劳大师了。”说罢,转头对着我,道,“七姑娘,不是本妃不相信姑娘,只是林哥哥好歹是王爷,家中交给本妃来掌管,是不容许家里跑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的,所以,七姑娘可否合作一下,让这位崂山上的大师,来证明一下姑娘的清白呢?”   我推了推采莲,道,“快去请林王爷过来。”   采莲已经被惊得一顿一顿的,已经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我退了她一下,她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赶紧向外面跑去。   安辰碧一招手,便有几人挡在门口,将她的退路挡住,我咬了咬牙,道,“王妃为何要如此苦苦相逼?”   “没有为什么,只是,不想让你再猖狂下去了。”她走近来,在我耳边轻声道,“只是让你知道,有很多东西,不是你能染指的。”   说罢,她往后一退,将院门掩了,只留下一室的道士和彪形大汉,还有采莲。   采莲在我身后,拉着我颤声说,“七姑娘,他们,他们果真是来捉妖的么?”   我点点头,想要去安慰她,却见她往后一退,见我的眸子里,满是恐惧。我苦笑一声,道,“你去一旁呆着吧,这里很危险,记住,要是我死了,你就告诉林王爷,说我,”我顿了一下,声音平静的让我自己都惊讶,“就说,我从来没有后悔跟他出来,也从来没有后悔,爱过他。”   说完,便将她推到一边,然后,在腰间取了一条凤尾鞭,看着他,道,“崂山道士么,尽管放马过来。”   话说的很大,心底却没有一点底气,只是想着能给自己一点安慰罢了。   那道士长得一口黄牙,呔地吐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镜子高高举起,道,“妖孽,速速现形!”一阵强光闪过,我抬眼却见镜子中映照着我的容颜,却是一只全身雪白的狐狸。   强光照射地我的眼睛睁不开,听得他道,“果然是一只狐媚子,看老道的阵。”   说罢,他身后的道士们摆开了一个八卦阵,八卦阵打出一道金黄色的光芒,渐渐向我移动过来。我举着凤尾鞭,向道士扑过去,一鞭下去,却没有伤到他一分一毫。他念了个口诀,手中凭空多了一条长绳,闪着异样的光芒,看样子也是个好宝贝。   他的手一伸,长绳便直直地向我飞过来。我往旁边一躲,被长绳擦过的皮肤燥.热不堪,我低头一看,手臂上果然起了一层细密的水泡,燥.热的难受。他的长绳又向我飞了过来,我挥舞着鞭子,将他的长绳打开,没想他的长绳竟然是有生命一样,沿着我的鞭子便向上飞来。我一惊,另一只手引了火,将长绳烧了,长绳不怕火,来势更加凶猛。   我忙将鞭子扔到一旁,长绳却不依不饶地直取我的心脏!   我忙往后一躲,长绳擦着我的身子过去,老道道,“不过就是这点修为罢了。”   说罢,他将长绳一手,从身后的袋子里面取了一个钵,一只手举镜子,一只手举钵,将我定在一旁。他身后的小道士们已经渐渐逼近,我却都不不得分毫。我心中焦急万分,钵中渐渐流出盛光,我一惊,没想采莲却从旁边的假山后面跑出来,将我推到一旁。流光渐盛,将她的身子笼罩在里面,接着一阵凄惨的叫声传出,我再定睛一看的时候,她已经躺倒在血泊里,浑身抽搐着,身下的鲜血不断涌出。   我发了疯似的跑过期,颤抖着手抱着她,她的神智已经渐渐散去,只紧紧地攥着我的衣服,道,“七姑娘,采莲不能伺候姑娘了,姑娘保重……”话音渐渐低沉下去,再然后,她紧紧攥着我的衣襟的手,也垂落下来,垂落在冰凉的土地上。   在我印象中,渐渐清晰的,却是那日林将我带回来,然后指着她,道,“这是伺候你的奴婢,唤作采莲。”她那会怯娇娇看着我,轻声唤道,“碧姑娘。”   泪水模糊了我的面庞,我努力地抬着头看着道士,却见他也失魂地站在一旁,怔怔地不知所措。   “呵,捉妖么?那么人呢?连人也要杀么?她还是个小姑娘,有什么错?呵,什么人间道义,什么邪魔外道?我自认成妖以后杀过一个为非作歹,逼良为娼的恶徒,就再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你所谓的正义,所谓的良知,所谓的为民除害,到底是以什么定义的,难道仅仅是以人以妖为界定标准么?那世间有那么多的恶人,妖界有那么多的好妖,难道仅仅是因为身份不同,就注定了一切么?”   我起身,抓着凤尾鞭在地上一拍,将地上的灰尘拍的飞扬起来,我一步一步向前,道,“你来给我说明一下,什么是人间正道,啊?”   我睁着眼睛看着他,将凤尾鞭重重地拍打在他身上,出乎意料的,却是他没有躲开,生生地受了我那一鞭子,一身青兰色的道袍登时裂了一道口子,迸出里面的血肉模糊。   “师傅!”   他身后的小道士慌忙喊着,老道这才醒悟过来,道了一声无量天尊,便继续举起手中的钵对着我。   我往旁边一跃,他身后的阵型也向我移动过来,金光大盛,我还没有来的及反应过来,便见金光一闪,将我吸入到那一道金光里。   我扭动着身躯,却是没有一丝的力气,就像一拳打在海绵上,丝毫使不出力气,就连神智也迷迷糊糊的,我的心口一疼,喷出一口鲜血洒在虚无的空气之中,然后在意识的清明之中,渐觉身体如同坠入冰火之中,在炎热里受着冰寒的苦楚。 第一卷 第10章:阿碧,还好你还活着   我听得一阵铁索的声音,我费力抬着眼眸,却始终抬不起来,许久之后,带岁月都寂静地停顿下来,我才能勉强将眼皮抬起,看着这周围的环境。   阴风吹过,幽暗的房间在角落里面透着阵阵幽光。我动了动手腕,却发现自己被绑在柱子上,丝毫都不得分毫。我内心惊恐万分,在黑暗的角落里,我总觉得隐藏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看着我。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赫赫声在我的耳边来回地飘荡着,我尖叫了一声,声音几乎将我的耳膜冲破,然后恢复了平静,再次平静下来的时候,却没有了声响。   就这样在惊恐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总觉得这里面是没有白天没有黑夜的。   外面的铃铛在空灵中莎莎作响,就如同厉鬼的嚎叫一般。还好,我已经习惯了。   胸口挂着的麟玉开始发热,烫的我的胸口就如同烧着了一般,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得外面雷声大动。糟了,这莫不是就要渡劫了?   雷声越来越近,我心里焦急却无处可躲,终于,在我惶惶不安之中,一声霹雳直下,将离我一寸的土地烧了个焦。我想靠后,抱着自己的膝盖给自己安慰,身体却被这链子束缚中,不能动一分一毫。   你有过那种感觉么?明明知道某件事情很可怕,可怕地要像你袭来,脚下却提不起一分力气。就像现在这样吗,我眼睁睁地等着那雷劈落在我的身上,我知道,却不能躲,就是连找个心理安慰似的找个东西藏一下都不可能。   我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肩膀处一阵刺痛,那感觉,就像一把刀,生生地刺进了我的肩膀。我惨叫一声,却不见有鲜血涌出,仿佛刚刚经受的一切,都是错觉。   又是一阵雷劈过,在我的浑身上下都打下深深的印记。一种从内到外散发的灼热几乎将我的内脏都烧熟了,就连我的眼眸都开始渐渐灼热起来。身上的麟玉开始变得清凉起来,在那一片佩戴着麟玉的地方,一阵清凉。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而灼热的感觉却没有散去,每当我要昏迷过去的时候,总有一阵刺痛,将我的意识拉回来,胸口微凉的麟玉散发着阵阵凉意。浑身上下的灼热却像是一波又一波的潮水,拍打在我的身上。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日,终于灼热消散了不少。而我在这一片灼热中,昏迷过去又清醒过来,总该能够体会到姑姑所说的,那滚滚天雷啊,生生地劈在身上,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一阵日子,比这几千年还要漫长。   果真是漫长的。   一滴汗沿着我的脸颊滴落在地上,就是连汗液都是灼热的,在地上滋的一声,便消失了踪影。我苦笑一声,终于是要过去了么?   我正苦中作乐地滴着汗玩,左右晃着脑袋,将汗液滴成一个圆圈,再一个圆圈。我正玩的开心,却听得楼下一阵嘈杂。这让我有点微微诧异。   在这里关了许久了,总是听得悉悉索索的声音,却没有听得过这么有活力的像是人一样发出来的声音。   我侧着脑袋看着楼梯口,尾巴绕过来为我擦了擦汗,下面的嘈杂声愈盛,隐隐有向上而来的趋势,看样子又有什么妖怪要被关进来了么?   外面檐角上的铃铛愈发的大响起来,像是镇压不住什么东西,被掀开一样泠泠作响。体中的灼热渐渐清明起来,我正准备闭目养神,却听见下面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小七,你在哪里!快点回答我!”   一句撕心裂肺的话,将我一震,许久以来自以为是的坚强终于被打破了,是林,是他来救我了。   我跳着喊道,“林,我在这里,你这个傻瓜,不要再为我拼命了,你走,你走啊!”   下面的打斗声更加的激烈,然后便听得一阵长啸,楼梯口闪过一阵光芒,然后,我便见林穿着一身玄衣,手持一把长剑站在那里。   泪水,混着汗水滴滴滴落。我看着他,像是看不够一样。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   他道,“阿碧,还好,还好你还活着。”   说罢,他的眼眸中,轻轻掉落一滴眼泪,将他脸上的血冲出一道水痕。他拖着剑,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走近我,走进我的心里。   他颤抖的手抚上我的面庞,轻声一笑,道,“让你久等了,我带你出去。”说罢,他长剑一挥,便想将束缚着我的铁链劈开,没想我死活都挣脱不开的链条却被他三两下就解开了。我双腿一软,便跪坐在地上,许久了,许久我都没有接触到地面了。   我轻声一笑,他弯下腰将我抱起。   一路下来楼梯,一路却见下面尸横遍野。有很多长得各种各样的形状的怪物扑到在地,他低下头,轻声道,“乖,不要看。”我听话地闭上眼睛,一阵清凉的风吹过,待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外面。   外面崂山道士站了一群,皆提着宝剑看着我们。   我轻轻地挣了一下,道,“还是让我下来吧。”   他紧搂的手却没有一点松开的意思,他轻声道,“让我再抱你一下,不要松开。”闻言,我脸上一阵燥.热,将脸埋在他的怀中,笑道,“好吧,一下就一下,你真无赖。”   话音还没有落下,便觉得身体下坠地厉害,我一惊,忙搂住他的脖子,却见他已倒下,身下蔓延了大片的血花。   我上前,拍着他的脸,道,“林,别玩了,我们回家,好么?”   他紧闭着双眸无法回答我。我颤抖的手抚上他的鼻翼间,却感受不到一丝他的气息。   为什么,为什么,我爱你的时候你不爱我,你爱上我的时候,你却又要离去。   人生之中为什么非要有爱情,有了爱情为什么偏生就不能在一起?我承认当初遇见你,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可是为什么,这个错误不能一直延续下去?   我抱着他渐益冰冷的身体,仰天长啸。   我取下他手中紧握的长剑,这把长剑,他用来保护了我的一生,现在,该是让我,来为他报仇了。   我起身,看着那一列站的整齐的道士,笑道,“正义么?邪恶么?满意么?足够么?”长剑在虚空中挑起一朵剑花,“好了,现在你们要做的,还是要将我关入那冰冷的塔中么?一塔锁妖,一塔锁情,一塔锁终生么?来啊,让我来看看,你们心中的正义之剑,如何将我臣服!”   我飞身上前,长剑直挑站在中间的那位白胡子老道,白胡子老道道了一句无量天尊,便捏了一个口诀,身影在虚空之中,瞬间移了位置,他用食指和中指,便将我的长剑夹住,道,“姑娘,这自有定数。”   “呸!什么定数?什么劫难?”想起那冰冷的土地上躺着的林,我的心情愈发的不能平静,悲恸化作一股燥.热的气息,冲上我的眼眸,“匡扶正义么?很好。除妖斩魔么?很好。我今日便将血洗你们崂山,将你们欠我的,一并拿回来。”   我想着前几日天随风教我的口诀,心头一阵烦闷,便将左手挽了一个口诀,右手擎着剑,在虚空之中引了无名火,割了手掌,将鲜血抹在剑上,旋身向旁边的人刺去。白胡子老道的功力远远在我之上,我定然对付不了他,只有对付他旁边的小道士了。   旁边的小道士见长剑袭来,躲闪不及,抖抖索索地想往旁边跑,却没承想白胡子老道一个闪身便来到了我的面前,在我面前画了一个八卦,便将我的剑势收起。只感觉这一剑像刺在水中一般,丝毫使不出力气。白胡子老道叹了一口气,道,“姑娘,放下前缘吧啊,莫要再铸成大错了。”   说罢,我手中的长剑断成寸寸长,一截剑身飞射进我的肩膀,顿时血流如注。   我捂着肩看着他,但见他眉目间一抹慈悲的色彩。   他化指为剑,在左手掌划了一刀,便见他的手掌溢出鲜血,他抹了鲜血,印在我的额头,道,“孩子,醒悟过来吧。”   只觉得额头上一阵温润,奇怪的是心间的悲恸慢慢淡去。   我颓坐在地上,低声哭泣。鲜血将我旁边的土地染红,我脑海之中只想着,那日百花开放,他背着我,立在百花丛中,有蝴蝶在他身旁飞舞着。他转过身,笑道,“小七,你来了,你还是来了。”   我起身,拖着步子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因为每走一步,便觉得离他的死亡更近一步。   为什么你的容颜还未曾老去,没有陪我看完花开花落,就已经永远定格?   老道士走过来,手放在我的头顶上,道,“孩子……”“休得更我说什么定数不定数,你想说什么?他的命数本来就是如此?在他最韶华的年纪,就要死去?呵,你们,不过是一群披着正义只皮的恶魔罢了。”   我抚摸着他的面颊,将他背起,他沉重的身躯几乎将我压倒。我直起身子,道,“我带你回家,好么?”   他没有回答我,就是连温润的薄荷香气都已经散去芳华。   “小七……”   我抬起头,在泪眼朦胧之中,却见天印楼与天随风站在远处看着我。他们快步走来,看着我,道,“小七,节哀。”   “呵,节哀,你们凭什么过来让我节哀?你们有什么资格?”   天印楼想上前,我踉跄一步,喊道,“不要过来,你在这里假情假意做什么?你不是走了么?你们不是都走了么?为什么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没有来帮我?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所有的命已成定数了,你们就出现了,你们是来看笑话的么?看我不自量力,想走出这重重叠叠的锁妖塔?我是妖,怎样?我不过是想要一份爱情么?凡世间的情爱,我凭什么就不配拥有?一生一世一双人,难道真的就是戏文里面才能有么?”   我的情绪一阵激动,脚下一阵虚浮,堪堪就要摔倒,天印楼忙上前将我扶住,我一把推开他,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不知逗乐多久,身上的人也越来越重,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下,一不留神,便摔倒在一旁。我抱着林,放声大哭。眼泪流在他的脸上,荡起一朵泪花。你说过的,不会抛下我,你说过的,不要让我背叛你。   待平复了情绪,我坐起身,道,“先生,我知道你在我身后,这是小七最后一次求你,请你一定要答应小七。请让林,忘记我的存在,忘记那段过往,忘记我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好么?”   说罢,我将林的嘴巴张开,最后吻了他的唇,将内丹吐进他的口中,再将他的嘴合上。   没有了内丹,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慢慢地开始变得虚无,身后是先生惊慌失措地喊着,“不要,小七!”   不要也罢,这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从此之后,忘掉我,从新爱过。   千年之后,伽蓝寺前。   一个文弱书生在一棵高大的菩提树下摇头晃脑的念书。突然一个东西砸在了他的头上,他弯腰,拾起来一看,却是一个没有见过的果子,青涩的果子上还有浅浅的牙印。   他疑惑的抬起头,却见茂密的树叶中探出了一个脑袋,笑着看着他。   他一阵惊吓,跌坐在地上,少女从树上跃了下来,将他拉起,道,“公子,我刚刚掉了一个果子,你见到了么?”   他摇摇头,复又点点头,将手上攥着的果子递给她,道,“是这个么?”   少女点点头。   男子脸色绯红地看着她,结结巴巴道,“小生……小生见过姑娘。”   少女咯咯一笑,拿起果子脆脆地咬了一口,道,“你便是季林吧?”   男子一愣,点了点头,道,“是,小生季林,不知姑娘如何称呼?”话一脱口,他便懊恼地闭住了嘴巴,初次见面便问姑娘闺名,很不礼貌。   少女却仿若毫不在意,道,“我是小七,你还记得我么?”   他抬着头,看着面前俏生生的女子,倾城颜色。终是摇了摇头。   女子眼神失落。不知为何,见了她这抹失落的神色,他竟然有一种心痛之感。   不过瞬而间,女子又展露出笑容,道,“不记得我没关系,反正我有一辈子等你,再次爱上我,林。”   阳光在她面上洒下光斑,她笑的美好娇艳。   那日,他正坐在大树上,拿了树叶遮挡着七月的阳光。   并不宽敞的大道上行来一辆马车,他起身,伏在树上看着马车。这辆车并没有什么特别,特别的,却是马车里面隐隐约约透出来的一阵妖气。他伏在树上,摘了一片树叶含在嘴里,这还是一个小妖哩,估计连什么法力都没有。   七月的阳光灼灼映照着,马车被掀开一个角,露出一只纤细素白的小手,接着便探出一个头,背对着他看着马车外面骑马的男子,这只是一个背影,却让他感觉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记得,许久之前,他下界偷偷游玩的时候,遇见过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狐狸,小狐狸有一双可爱机灵的眸子。千百年过去了,不知它是否修炼成型,修炼成型之后,是否就像马车里那位姑娘一样,有着一头如绢丝一般漆黑柔软的长发,能够在阳光下面,笑的开心幸福?   鬼使神差的,他尾随着马车,到了京城。   那夜月光很好,细密的月华透过淡淡的云层,如同在空气之中氤氲的薄暖的香味一般,自然而柔和。   他坐在她房间外面的走廊上,看着月,晴好。哪里都有月光,哪里的月光都是一个模样,可是,他偏僻就来到了她的房门外面,端着酒瓶,看着华光。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动,带有隐隐的啜泣之声。   他一下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爬上房顶,看着屋里的一切。   天地良心,他自认为是一个翩翩公子,却在这一次,毫不犹豫地爬上了一个女子家的闺房。他说,妖界儿女,自不必拘小节。他如是安慰自己。   屋里烛火跳跃,映照着浅浅的华晕在她身上。她穿着一身白衣如练,在桌子上翩翩起舞。洁白的尾巴如同精灵一样尾随在她身后,她轻声一笑,带着哽咽,也带着委屈。   猝不及防的,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就闯入了他的生活,从此之后,再无退出过。   她的体态轻盈地就如同要飞走一般,未着罗袜的双脚,洁白柔软,在烛光之下,就如同两只白玉小船,煞是可爱。   待她舞倦了,几乎跌下桌子,他心中一急,竟不小心要叫出来。可是,他又为什么那么着急呢?他嗤笑一声,然后看见下面的女子警戒地抬起头,看着他。   他今世活了几千年,不是没有见过比她美丽的女子,只是在柔软的烛光下面,一个满脸警戒的女子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乌黑的眸子如同小鹿一般可爱,却偏生要装出猛虎一样凶恶的表情。   他却是想着,要捉弄一下这个可爱的女子。   他一跃而下,道,“你就是林王爷带回来的那个女子么?”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甩了甩毛茸茸夫人尾巴,答非所问道,“我是妖怪,你不怕我么?”   他兴致很好,看着她,微微一笑,道,“我就是捉妖大师,为什么要怕你。”   他靠近她一步,便感觉她身上有寒气散发出来。他不着痕迹地扣上了她的手腕,果然是了,这只小狐狸,却是几百年前,他遇见过的那一只,天生带着寒气,极阴极寒。   他叹了一口气,时光果就过去了这么久了。   她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起来,是冷的吧?他叹了一口气,揽住她,道,“阿碧,不要睡过去了。”   没想她却抱着他,冰冷的泪水沿着她的面颊流进他的脖子里,她哭道,“姑姑,小七冷。”说罢,手脚并用地缠上他的身子,就像一只八爪鱼一般。刚刚还那么有戒心地看着他的小狐狸,在这一刻却像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一般,轻盈柔软的,让他疼爱怜惜。   他驱动着体内灵力运转,挟裹着丝丝真气,为她取暖。她低语喃喃,将他的心,细细地化作江南的雨丝,在愁绪之中,乱作一团。   二日,天还没有亮,他便离去,看着床上已经睡得香甜的女子,他轻轻一笑,在她的额间印上一吻。就这样,波澜不惊的心,在这一夜之间,被这个女子打乱。   他本应该离开,却是在王府之外徘徊数日,久久不肯走远。   他听说林王爷近几日有要事,需离府几日,离府前还给她请了一位西席。他一拍折扇,给了一大笔钱给了那位西席,成功地混进王府里面。   他永远记得那日见她的模样。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坐在桌子上看着远方。轻托的香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走过去,在轻微的阳光之中看着她,轻声一笑。   每日清晨,他总是倚着阳光坐在那里,然后等她穿戴整齐,上前微笑着,说,“先生,早。”这两个字,他多么喜欢听一辈子。   那些日子与她相处的哈死光,是他这几千年以来,最快乐的时光。几千年的岁月,便因为那句温暖的“先生,早。”而后,温暖了整个人生。   若说这一世有三件事那么让他悔恨,以至于在无数个夜里,他握着拳头睁着双眼看着漆黑的一片,依旧不肯释怀,便是他差点失去她的三次。她说的对,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没有在她的身边。   第一次是他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了她。   本来以为,那个王爷会给她幸福,看着她一提起那个王爷,便满眼的柔情,他只觉得,如果能让她幸福,这也未尝不可。他将那支熔铸了他心头血的簪子送给她,道,“不要丢了它,知道么?”因为若是她的血滴在簪子上面,他就知道她在哪里,她,好不好。   那一日,在那大雨滂沱之中,他看见了倒在大雨中的她。一身洁白的衣裙已经被鲜血染透,大雨滴滴落在她的身上,她却仿若一点知觉都没有。那个男子,他本以为那个可以给她一世幸福的男子,正站在走廊之中,冷眼看着她。   她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就是连呻.吟着喊痛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忍痛上前,轻轻地抱住她,唤她小七,小七你醒过来。她却闭着眼睛,苍白的面容让他的心一滞,就像她就要永远地离开他一样。   他抱起她,看着那个满手还是鲜血的男子,道,“这就是你的选择,对么?”   男子沉默着,看着他怀中的女子,左肩的伤已深入骨髓,她最初学写字的时候,用的便是左手,男子教过她多少回,男子教过她多少回,她才笑嘻嘻地改正过来。   “林王爷,小七我带走了。若是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请你,不要再提起过往。小七不欠你什么,就算是退出你的生活,她依旧会活的很好。”说罢,他转身离去,八月份的天气燥.热,落在身上的雨滴,却冰凉的紧,他抱着她的手青筋突起,却不敢用半分力气在她身上。   他喃喃道,“小七,咱们走,再也不回来了。”   他总以为,离开了他,他便会开心起来,这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没想,她的执着,竟等待了千年,还是不够。   第二次是他为了她的畏寒离开了她。   据说天宫之中有一颗珠子,唤作暖玉灵珠,佩戴这颗珠子,便可抵御身上的寒气,且能增长功力,使人在冰窖之中依旧能感觉温暖如初。不过这颗珠子很是珍奇,平常的小仙连见一面都难,更何况要将它取出来送给小七。   他看着郁郁寡欢的小七,自从离开林以后,她便那么沉默着,这不像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笨笨的,却又让人疼爱的小七。他心想着,一定要让她幸福开心起来,或许,与父君说说,让小七入了仙谱,那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入了仙谱以后,他们,在一起的可能便也多了一分。   他为了她,去天宫盗了那颗暖玉灵珠,被守卫发现了。   他们将他关在止宁台,受天雷之刑十日。   神君于心不忍,但这,毕竟是规矩。于是问他,你还有什么要求,父君皆会答应你。   他抬起头,道,“让灵狐的小七入了仙谱,赐这颗暖玉灵珠与我。”   神君犹豫了,道,“珠子可以赐予你,小灵狐却不能如仙谱,毕竟她还没有受劫,灵力低下。”他想,这样也不错,慢慢来,反正大家有的是时间。   可是,就在他要进止宁台受刑之时,心头却莫名一痛,是了,当初小七受那一掌的时候,也是这个感觉,小七,小七她到底怎么样了?   他几乎想立马逃出去保护小七,但他却不能,莫说外面有十万天兵天将,就是为了怀中那一颗暖玉灵珠,他也是不能就这么走了的,如今之计,唯有拜托他唯一的哥哥,来保护她。   第三次是为了自己的心情而离开了她。   这一次的离开,让他几乎悔恨了近千年。如果一切的一切,还可以重来,那么,他必不会选择离开。   那日他在院中看书,院门前一个熟悉的身影飘过。他以为她会来,像许多日那样,立在那里俏生生地道,“先生,早。”她唤他先生的声音,糯软温和,是他听过的最美好的呼唤。   可是,左右等了一个时辰,依旧没有见她的身影。他唤过安灿,打听小七今日去了什么地方。安灿挠挠头,道,“听青螺提起了一下,好像是去了落日亭。”   若是人生所有悔恨的事情,都可以重来一遍的话,该是有多好?不过一切的若是,便只是若是。   他在寒风椎骨的短亭外,听得兄长问她,道,“那么,你愿不愿意跟印楼成婚?”   他的心一滞,没想兄长竟会提起这件事情。可是,她的心中到底是怎么样想的,他确实很好奇,良久,才听得她道,“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呵,这便是她的回答吧。   虽然他早就知道他在她的心目之中,就是如同兄长先生一般的人物,可是,在听到了她的回答之后,他仍旧心中怅然若失。   他转过身离去,猎猎的狂风将他的衣袂吹起。他苦笑一声,带了安灿便向外面走去。   虽是寒冷,外面热闹的氛围却依旧没有感染他分毫。他抬起头,鬼使神差地看见了站在二楼上的女子,穿着一身蓝衣,戴着一只狐狸面具。洁白的狐狸面具衬得女子脸色愈发的莹白滑腻。   这个面具,多么像小七的那只面具。他曾经说过,不喜欢她戴面具,因为那样,他便看不清她的喜怒哀乐。   就是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他便抬脚走了进去。后来才知道,这是一座青楼,今夜,是这个女子的开.苞之夜。   她那样静静的坐在那里,抚一曲。   狐狸面具在她的脸上,看不清楚她的表情。看年纪她还小,却要面对人世间的冷暖无常,一点朱砂,一双玉臂,一世人生。难道她就要这样将自己的一辈子葬送么?   他点了一壶酒,慢慢地喝着,上等的竹叶青,味道甘冽醇正。他借着酒,想将下午小七说的事情,一并忘掉,没想越喝越是清醒。他恍惚间听得有人在报价,一个比一个高,是,要竞得楼上女子的第一夜么?   他抬手,便将这个女子的初夜买下。本来只想着,买下便回去,没想酒喝得过了头,待他醒来,却是暖香在怀。   他睁着眼睛,在红烛下面看着睡在他旁边的女子,不知道她是谁,想了许久,瞥见床头那一身蓝衣,与那一只面具,他才记起,这是哪里。   他苦笑一声,接着酒意,在寒雪之中卧了一个时辰,任由安灿在一旁苦苦劝告,他依旧不吭声,只想,忘掉刚刚。待他脑中一片清明,已是第二日的事情。他恨自己,也怨恨小七,为什么,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一个,可以疼爱她一生一世的机会。   他为青楼之中的女子赎了身,将卖身契还与了她,许了她一生一世的自由,那时候,他才知道,那女子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唤作慕蝶。慕蝶,朝朝思慕的是哪只翩翩飞舞的蝴蝶?这一生的追逐,还是为了那不可能追逐到的爱慕么?   每每见到小七,他便想起那日在落日亭的决绝。他的心不免痛起来,只是冷眼看着她,希望这样能给自己一点安慰。不过,这样的一切都没有用。所以,只好离开她,让自己清醒过了来。   谁知这一清醒,便让他烙下了永久留在心中的哀痛。   那一日,他的心头发慌,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就往回赶,途中历经什么都不重要,只是想赶到她的身旁。兄长说,她已经随林王爷走了。   呵,依旧是林王爷,是她放不下的林王爷。那么,林王爷还是给她这么透彻的伤害么?他几乎有一种幻想,想着林王爷这次伤的她更彻底,彻底到她不会再回到他的身边。这样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只停留了一瞬,便被他甩掉了。不管世人如何,他要的,只是她幸福平安就好了。   没想还是晚了一步。   他与兄长赶到锁妖塔的时候,正见她将林负起。林王爷已经逝去,她的身形愈发的萧瑟。   他道,“小七,节哀。”   她仰着连看着他,清澈的眸子在已变得充满哀伤。是呵,他有什么资格让她节哀?   她饶过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每走一步,便踉跄一步。他跟在她的身后。这个曾经让他立志要保护一世的女人,此刻的哀伤,无人能及。   她不许他靠近,他便在她身后默默尾随。   突然她被绊倒,他正想上前,却听得她道,“先生,小七再求你最后一件事。求你,让他忘掉那一段过往。好么?”   他还没来得及说不,便见她低头,将内丹吐入林王爷的口中,然后,她的身形渐渐消散,只留下一地残破的衣服,然后,从衣服中钻出一只洁白的小狐狸,趴在林王爷的身上,久久不肯离去。   他抱起小狐狸,看着渐渐苏醒的林王爷。转身离去。   他说过,要把她送回家,那么,便回去吧。   其实她变成了狐狸也好,那这样,是不是意味着,在她慢慢成长的过程中,他有幸再参与了一次?他抱着怀中的小狐狸,轻声道,“小七,遇见你,便是最好的。”   从小他便知道,自己是二皇子,不是长皇子。而长皇子,是那个大他一岁的孩子。   他的母妃有一双温和的眼眸,却总是流露出哀伤。她总是那样看着东方,那个他叫父皇的人住的方向。   小时候他便听宫里的嬷嬷说过,母妃年轻的时候,曾经是多么骄傲的一个女子,敢在皇宫中行马,敢在大殿上高歌。可是,那个九五之上的男人,爱了她,伤了她,也负了她。那时候他就想,以后要是娶了妻子,一定要让她过得幸福,不再像母后这样。   母妃常常跟他说,不要觊觎那九五之位,那样,你的一生便被禁锢了,你记着,只要你开心,便足够了。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想只要母妃喜欢,他便不去争取。一切的一切,却是从一个女子开始改变。   那个叫安辰碧的女子闯入他的生活之中的时候,正是他十六岁的时候。   那日举行狩猎。   他穿着一身劲装,看着旁边同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兄长。   父皇传位于何人的意图一直不明确,就这样不愠不火的,让下面的一众大臣都着急得嘴上起了泡子,生怕支持错了人,徒惹麻烦。   父皇笑呵呵地道,“狩猎就此开始吧。”   然后他们俩并着一众大臣族中年轻有作为的孩子往狩猎园而去。   他平日便刻苦练习骑射,见着山林中有跑动的小动物,便搭箭而去,山鸡被他射倒在地,他跃马下去拾捡那只倒霉的山鸡,想着今日的成就还颇为丰盛。他不是为了争取名利,只是单纯地。喜欢这种在马背上驰骋的感觉。   就在他弯腰下去捡山鸡的时候,冷不丁地肩上中了一箭。   他捂着肩膀,看着鲜血汩汩流出,竟意是何人,有如此大的胆子,敢在皇家狩猎园之中行刺皇子?   他回过头,却见在一匹枣红色的小马上,一个穿着常服拿着一把金丝小弓的女子。狩猎园中竟然还有女子?   他忍痛将箭拔下来,一个箭步冲到她的面前,一跃上马,将箭抵在她的脖子上,冷声道,“你是谁?竟然敢行刺本皇子?”   女孩已经说不出话来,娇小的身子不住的颤抖,扭过头来,却是盛满了满眼的泪水。她的一头乌黑的长发没有束起,就那样凌乱地散着开来。她道,“我不是故意的吗,我只是看那里在动,我以为,以为是一只小兔子。”   莫名其妙的,他的心柔软起来,软软的身子在他的怀中,散发着一股清淡的少女体香,竟是他十六年来,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心动。   他翻身下马,将她也扶下来,道,“你是谁?”   女孩将眼泪抹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你是皇子么?长皇子还是二皇子?”   “二皇子。”   “哦,你要是长皇子就好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是偷偷跑到狩猎园里来的,不要告诉我的父亲,好么?”   “唔,你叫什么名字?”   她犹豫了一下,透过树叶的阳光撒着点点斑驳在她清丽的容颜上,她道,“我叫安辰碧。”   安辰碧,当朝大臣只有左丞相姓安,她莫不是右丞相的女儿?   她皱着眉头看着他肩上的伤口,犹豫了一下,撕下裙摆,道,“你的伤势严重么?你将衣服褪下,我给你包扎一下。”   小小的人儿脸色还惨白的紧,想是刚刚受了惊吓还没有反应过来,连小手都是微微颤抖着的。   他微微一笑,竟然有种恶作剧的冲动。他将外面的衣服退下来,肩膀上的伤虽然不深,却也流了不少血。果然,安辰碧在看到他满身的鲜血之后,惊呼了一声,脸色是愈发的苍白了。   他看着她的模样,竟有一些怜惜,当下便心有不忍,道,“小伤,不妨事的。”   说罢,随便将伤口包扎了,然后骑上马,看着还呆在原地的她,笑道,“还不走么?这里虽然是皇家狩猎园,可是还是会有大型的肉食动物的,像是狮子啊,熊瞎子啊什么的。”   她惊叫一声,忙爬上了他的马,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愣了一会儿,轻轻地顺着她的背,好一会儿,才道,“你是要与我这样出去么?这让外面的大臣怎么看?”   她羞红了脸离开了他的怀抱,扭扭捏捏地爬上了她那匹枣红的小马,然后在他的欢笑声中,与他并肩而行。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没想以后,还有更多的见面机会。在宫中他还有一个妹妹,小他两岁,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不知为什么。她却突然和左丞相的女儿开始腻歪起来了,两个小姑娘好的,就跟穿着一条裙子一样。   他这个妹妹只要得空了,就会招左丞相的女儿,也就是安辰碧进宫,这样也好,他才有更多的机会见她。   他经常得空了就往妹妹那里跑。没承想,跟他一起跑过去的,还有他的哥哥。   时光总是这么作弄人。把所有的美好,都变得矛盾。   他记得那一次,他在假山后面,拦住她,道,“你可否做我的妻子?从此一生一世。”   没想安辰碧却摇摇头,轻声道,“林哥哥,我也喜欢你,可是,我父亲说过了,我是要做皇后的人,除非……”   谁都清楚,那个除非,后面是什么。   不过从此以后,他却不再隐蔽自己的光芒。他对母妃说,“我想要那个位置。”   母妃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终究不再说什么。   他不知道他为她受过多少伤。每次支撑不住的时候,他只记得那句话,她是要做皇后的人。那么,作为一个男人,就应该要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做些事情了。他为她戎马一生,差点几次都断送了性命,可是,最终迎来的,不过是父皇的一道旨意,将储君之位传给长兄,以及,封她为太子妃的消息。   不久后,皇上驾崩,皇兄顺利地当上了皇上。   那一日,他饮尽了王府里的酒,却尝不出个醉的滋味。   呵,不过是命运弄人罢了。   因为他常年征战,得罪了不少人,战神的脑袋,是多少人觊觎的。所以那次,他外出办事的时候,一时疏忽大意,竟然被人追杀。他一路地逃跑,想着,一定要活着回去,因为,他不想让安辰碧担心。   终于,他历经重重磨难,终于摆脱了杀手,却在一处湖泊面前,失了意识,一头栽下。   栽下去的那一刻,他在想,莫不是这样的结局,才是他最好的结局?   他睁开眼的时候,正是正午。   腰间的疼痛让他窒息。他感觉额间有一只清凉的小手,正轻轻地为他抚平忧愁。他睁开眼,却见是一个女子,身上未着寸缕,正跪坐着,揉着他的眉头。阳光像一层白绢纱,细细地包裹着她的身躯。她低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上,将她的身形勾勒地若隐若现。   这一瞬间让他想起了安辰碧,最初见她的时候,她也是乌黑的长发散落着,像一泉瀑布,像一匹蜀锦。   他道,“你是谁?”   她挣扎着不肯说话,只是倔强地咬着嘴唇,眼眶中隐隐有泪花闪现。   “你是哑巴么?”   她还是不说话,张开朱唇便咬上他的手腕。虽然不疼,却是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你是狐狸么?就知道咬人?”   这下她终于有了表情,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多么清澈的一双眸子,就像不远处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的湖水一般。   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摇摇头,纤长素白的手指戳着他胸口上的肌肉,咯咯地笑着。他突然想将这个女子带回去,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一头乌黑的长发与安辰碧的很像,他脱口道,“你就叫阿碧吧。”   “为什么?”她抬起眸子看着他,眼里是没有经过世事的孩童一般纯澈的眼神。   “没有为什么,因为我喜欢。”   就这样,他将在森林中遇见的她带到了尘世之中。   很久以后,他才恍然明白,有些事情,若是命中早已注定,是喜是悲的结局,不过是过程不同罢了。   他教她写字,看她跳舞,总想着,这个散下头发来像安辰碧的女子,只会是安辰碧的替身。他叫她阿碧,不过是透过她,叫另一个在深宫之中,母仪天下的女子。   那日他接到圣旨,说是要去南疆。   他站在金碧辉煌的殿中,看着遥遥坐在龙椅之上的男子。   他卑谦地站着,听得皇上道,“林,这么多年来,朕知道自己一直都比不过你,唯一比得上的,不过是朕比你早生了一年。”   他心中一惊,不知皇上为什么要这么想。   又听得他道,“从小到大,朕便羡慕你,有一个一心一意疼爱你的母亲。”   他知道皇上的用意是什么,从来功高震主,不是说着玩的。   他跪下来,道,“皇兄,臣弟愿意在平了南疆之后,便上交所有的兵权,做一个闲散王爷,此生不掌兵权。”   他知道九五之上的那个人,一定是笑的欣慰的。两人从来都是打开天窗说亮话,说开了,便也心中没有什么猜忌的了。   皇上道,“你还有什么要求,能做到的,朕一定做到。”   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谈话,他道,“从十六岁那年,你应该就会知道,我想要什么,你有喜欢过她么?”   皇上愕然,是啊,自己就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不过是样样都想与他争罢了。   他一笑,道,“好吧,等你凯旋归来,朕自是可以答应你的请求。”   那日,在滂沱大雨之中。他在书房中看着桌上的两个面具,一个白玉,一个狐狸。   他的心腹在旁边道,“王爷,安家大小姐来了。”   他点点头,转过身去,却见安辰碧外面披着一身宫妃色的长袍,头发散乱在风里。   他走过去,看着她的样子,竟然恍如隔世。   他说,“好久不见,阿碧。”   她抬着一双温柔的眸子看着他,却没有说话,空气中散落着丝丝哀愁,就像雨季中没有的晴天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见着她,便想起了十六岁那年,她在假山后面认真地对他道,“林哥哥,我是要做皇后的人。”   那一句话,让他胸口一阵烦躁,只道,“你来做什么,皇后娘娘。”   呵,一句皇后娘娘,让他的心,几乎碎了一半。   她摇摇头,将心中的忧愁诉与他听。他只想着,等到南疆之战回来了,便可以与安辰碧相守一生了,可是心中却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种他无法预知的感觉,让他很是不爽。   于是他开始质问她当初为什么,为什么要抛弃他而去。   突然他听得外面的窗台下面一阵轻微的骚动。他心中一惊,虽然安辰碧将在不久之后嫁给他,却不会是以左丞相的女儿的身份嫁给他的,所以,不能让别人抓了把柄去。   一念之间,他所顾忌的,还是安辰碧的身份和荣誉。   他一个闪身来到了西窗下面,看见的,却在在窗下瑟瑟发抖的那个女子,那个他同样唤作阿碧的女子。   他冷声道,“你看到了什么?”   那个女子摇着头,捂着嘴,眼泪却大把大把地扑簌落下,一滴滴的,让他愈发的心烦。   她张开手,软身道,“抱抱。”   他退后了一步,待他惊觉自己的举动有多么的无情之后,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居。于是,他站在那里,默不作声。   她上前,被大雨冲刷过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未曾束起的长发散落着,流苏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前,那个样子,真的让他很疼惜。他以为,那不过是他动了恻隐之心,罢了。   她轻轻一笑,那笑容就如在雨中绽放的芙蕖一般,在清丽中透着坚强与婉约。她笑道,“你对我那么好,只因为是她么?”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心里想着,却是如此。当初那惊鸿一瞥,在他错认了那个散着头发的女子是安辰碧,在第一次开口唤她阿碧的时候,一切,便都已经成了定居。   她将利爪亮出来,明明她说自己是妖,那对利爪却像想要撒娇的小猫一般,对他毫无伤害力。   她将纤长细白的手抵在他的玄衣之上,满眼之中尽是悲戚,“你说我为什么就会纵容这么强劲有力的心脏在我身边跳动,却从来没有掏出来过呢?”他一惊,下意识地以为她要杀他,胸口传来一阵刺痛,却听得她喃喃低语,道,“对不起,林,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他答应过安辰碧,一定会活着回来娶她,所以,他不能死。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将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却见她绝望的目光。他的手一顿,锐利的刀锋已经划过她细腻的皮肤,渗出的鲜血就像一点朱砂,妖艳美丽。   她说,“如果当初没有遇到你,我们是不是都会过的好一点?”   她说,“你说过,让我永远不要背叛你。现在怕是我做不到了吧?祝你幸福。”   她闭着眼睛,一脸的祥和。   他的心猛地被刺痛了。他甩甩头,不行,不能这样,自己已经喜欢上安辰碧了,便不能再去喜欢另一个女子,他舍不得,让安辰碧与他的母妃一样,在多少个寂寥的万桑,对着一抹月华,暗自垂泪。   所以,他要杀了她,趁着她还没有在自己的心间盘踞,便杀了她,从此以后,不再有她的踪影。   他闭上眼睛,一掌劈向她的天灵盖。没想他,终究是不忍心,往旁边偏了一寸,而她,也往旁边挪了一寸。   一掌拍在她的左肩上。   她口中的鲜血喷洒到他的一身玄衣之上,瞬间便被吸收了,没有一丝痕迹,这一掌,她被打到了雨中,雨水冲下来,将她的身形隐没。只依稀地能够回忆起来,就在昨日,这个女子还趴在他的背上,笑嘻嘻地问道,“林,你说,我们这个样子,像不像平常人家的夫妻。”   他没有回答。   他呆愣在那里许久,忘了那雨中的女子,也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呆呆地站在那里。   然后,他便见那个男子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就像人世间的珍宝一般。   她柔软的发丝被雨水冲洗得愈发的乌黑。她的手软软地垂下来,左肩已经塌陷下去,一身白衣已经被鲜血染红,又被雨水冲刷得成了淡粉。   在这之后的无数个夜里,他在梦里,梦见的依旧是她,站在大雨之中,看着他,然后转身离去。   南疆自古以来便是一个神秘的地方,有巫蛊,有瘴气,让人望而生畏。   他带领的军队行至南疆之时,一直在前面探路的斥候却不见了踪影。他冷静沉着道,“再派。”   再派就再失踪。前面仿若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派去的斥候都吸收殆尽。行军打仗最忌扰乱军心。   他安抚了大家,却在夜深之时,独自一人前去打探消息。   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他见着一个人正坐在枝桠上饮酒。酒香清冽。那人道,“林王爷,要不要来一点?”   他心中诧异,来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额名字?   他摇摇头,笑道,“兄台,夜黑风高,却是饮酒的好时节,不过,在下在军中,不得饮酒。”   那人飘然落下,叹了一口气,左手在胸前挽了一个口诀,道,“不过是又来送命罢了。”   说完,他只感觉头昏眼花,不知所措。他用力甩甩头,将拔出匕首在胳膊上刺了一剑,睁着眼睛道,“兄台,来而不往非礼也。”   说罢,将匕首一扬,直直向他甩过去,再拔出长剑,与他搏杀。那匕首定在树上,让那男子顿了一下,而后快速念动口诀,树上开始长满长藤,几乎将他包裹起来。   他一惊,忙往后退着,不知道奋战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逃出来的,只是一清醒过来,便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军营里面。   他沉闷地坐在那里,却发现头脑昏胀的厉害,他也不做多想,只是一醒来,已经是第二日下午。在他旁边的随军大夫急的满头大汗,见他醒过来,才舒了一口气,道,“王爷,您可算是醒过来了。”   他应了一声,才知有快马已经将他受伤的消息传回京城。   他思索片刻,便召来心腹,道,“你们,去将本王遇刺的消息传出去,越快越好,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他休书一封给皇上,想来一个假痴不癫之计。装作受伤,让南疆之人放松警惕,然后,给他们一击。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本来他以为自己只是受的小伤,却没想那夜吸入瘴气,导致他许多时候都是昏睡的,只是还留存着意识罢了。   那日,他还是昏睡着,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躁动,这种感觉,让他很是烦闷。醒来之后,却见皇上派下来助他打仗的人,他的朋友尹泽正坐在一旁发呆。   他轻声一笑,道,“怎么了?”   尹泽见他醒来,道,“林,昨夜有一个青衣大夫前来,居然看出来了你是在装病的,不过他说,在这里捣乱的,不是人,而是妖。”   他一惊,他遇见森林中男子的这件事没有告诉人,那人怎么知道那个男子是妖?   他示意尹泽继续说下去,尹泽又道,“那个青衣男子很是奇怪,带着一只狐狸面具始终不肯摘下,后来我将他的面具取下来,才发现她原来是个女子,她还说,她会去对付那妖。”   他心中一顿,想起那日在庙会上,她戴着的那个狐狸的面具。   他慌忙抓住尹泽的手,道,“泽,她还说什么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