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必死无疑 欧阳文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钢筋水泥的废墟里,在那山崩地裂的绝望中,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庄严许诺要娶一个姑娘的。他非常清楚的记得,那时自己刚过二十二岁生日没几天。 那时候,欧阳文大学刚毕业正等待分配工作。因为暂时闲暇,便一个人跑去无州旅游散心。 无州是个著名的旅游城市,有山有水,风景如画。按照欧阳文后来向人总结无州映像时说的:不仅仅是山好水好,姑娘也好看。 白天玩得累,晚上便睡得死沉。这天夜里,欧阳文在睡梦中忽然感到床晃了几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听到了门外走廊里的很不寻常的嘈杂声。欧阳文大脑立刻清醒了过来,他竖起耳朵仔细辨认门外的动静,那分明有是人在跑动并伴随着惊恐喊叫的声音。联系到刚才睡梦中床的摇晃,以及门外的动静,凭借自己有限的知识判断,欧阳文立刻意识到可能是发生地震了。于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周正了,一骨碌爬起来直冲门口跑去。欧阳文抓住门把手拉了几下,房门由于变形已经打不开。他有些慌神,赶紧退后一步,朝着门框狠狠地跺了两脚,然后再手脚并用,拼出了吃奶的劲才拽开房门。 外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欧阳文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凭借记忆拔腿就往大门出口方向跑,没跑几步就撞上了一个人。从被撞人的惊叫声中,他意识到是个姑娘。正犹豫间,天地又剧烈晃动起来,人也没法站稳了。欧阳文急中生智拉住姑娘就跑,刚踉跄着跑了几步,就被一种巨大的力量给掀翻了,顷刻间如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欧阳文清醒过来的时候,世界仿佛彻底太平了,笼罩着他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还有四周死一般的寂静。欧阳文确信这是地震无疑了,而且震级还不会小。感觉浑身上下就像散了架般的疼痛,他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脚,发现自己居然仍死死地抓着那姑娘的手没松开。他轻轻摇了摇,发现姑娘没反应。又加大点力度摇了摇姑娘的手,姑娘这才微微动了一下,伴随着的,是一阵阵剧烈地咳嗽声。 欧阳文感觉自己也呛得难受,好像鼻孔和嘴都被灰尘给堵死了一样喘不过气来。他想摸索着站起身来,可还没直起腰,头就狠狠地撞到了什么硬物上,痛得他大叫了一声。伸手一摸,感觉是塌下来的楼板,再小心地把四周摸索了一遍,发现尽是压得严严实实的砖头和混凝土块。倒塌的断垣残壁,给他和姑娘留下的只有方桌子那么大一点的三角形的空间,也就仅够两人挨着坐的位置。欧阳文明白了,他们所在的地方正好是一个墙角,没有彻底坍塌的墙壁撑住了楼板,才没把他们生生地给活埋了。 刚才欧阳文的一声大叫也惊住了姑娘,她怔了一下,又无法自制地继续咳嗽起来。姑娘这时候可能尚未清楚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困境,所以稍一回过神来就本能的想站起身来,被欧阳文一把摁住了:“不能动,碰头!” “啊?你是谁?”姑娘拨开欧阳文压在她肩膀上的手。 欧阳文说:“我们被困在了这里,出不去了。” 姑娘听欧阳文这么一说彻底清醒了过来,急忙伸手四处摸索,摸着,摸着就发疯般地大声呼叫起来:“有人吗?有—人—吗……”姑娘一边叫一边死命地抠砖块,一边还断断续续咳嗽着。 “有—人—吗……”欧阳文也跟着呼叫。直到两个人都声嘶力竭了也无济于事,根本没有得到一丁点的回应。欧阳文说“别喊了,没用的。现在外面肯定是乱哄哄的,没人会注意到这里,我们要先保存体力再说。” 姑娘不喊了,估计也是喊不动了,安静了一会儿又“呜呜”哭了起来。 起先,欧阳文也尝试过依靠自己的力量扒开一条生路的。可是在拼命搬开一块混凝土块的时候,他惊恐的听见了头顶上楼板“嘎吱嘎吱”挪动的响声,便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他担心这样下去楼板会失去支撑彻底坍塌下来。见姑娘断断续续的一直在哭,欧阳文只好强装镇定安慰姑娘不要怕,说很快就会有人来搭救的。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是害怕绝望到了极点,可能是姑娘的柔弱无助反而激起他男子汉的气概来了。 当姑娘慢慢停止了哭泣的时候,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立刻又变得死一般的悄无声息,寂静得让人窒息。 时间就这样静静的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欧阳文感觉也许天就快亮了。刚想松一口气,忽然大地再一次摇晃了起来,同时,还伴随着周围混凝土块相互挤压移位而发出的恐怖声响。欧阳文一把搂过姑娘,把她紧紧地护在自己的怀里,他闭上眼睛心里只是不断地滚动着一个念头:这下完了,这下必死无疑了。值得庆幸的是,那悬在头顶上的千钧重压始终没有坍塌下来。等到一切又复归了平静以后,欧阳文才意识到,姑娘的身体一直在不停地瑟瑟发抖。他一边轻轻拍着姑娘的背,一边不停地说:“没事了、过去了。这是余震,会越来越弱的。” 姑娘的身体显得有些僵硬,似乎既想脱开欧阳文的怀抱,又舍不得紧贴着欧阳文的身体所获得的安全感。 欧阳文通过姑娘细微的身体语言,感受到了姑娘的心态,他的心里也突然有了一丝慌乱,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与一个女孩子如此的贴近过。可他不想放手,他平生第一次真真的感受到了,一个女孩子是多么的柔弱,多么的需要保护。根据姑娘的声音和说话的语气,欧阳文猜想她顶多也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反而把姑娘搂得更紧了。 周围又复归了死一般的安静,两个人就这么相互依偎的谁也不说话,似乎彼此都能听得见对方的心跳声。 “我唱首歌给你听吧。”欧阳文说,他想转移开姑娘的注意力。感觉姑娘没有反对的意思,欧阳文便小声哼唱了起来:“洋娃娃,快长大,长大好去走天涯。泥巴墙,青竹瓦,找个朋友过家家。洋娃娃,你去哪,去哪都要有个家。风儿吹,雨儿打,躲进家里都不怕……” “真好听。”姑娘小声说。 “是歌好听,还是我唱的好听?”欧阳文故作轻松调皮地问。 “都好听。” “小时候,我妈妈教我的,那我再唱一遍给你听吧。” “嗯。” 欧阳文接着又轻轻哼唱起了起来,唱到一半的时候就感觉姑娘没了动静,他轻轻摇了摇,她仍然没有反应。姑娘居然已经睡着了。 万籁俱寂。欧阳文想现在应该是白天了,怎么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呢?外面会有人在搜救我们吗?我们的头顶上究竟覆盖了多少东西,他们能发现我们吗?如果发现不了我们怎么办,就只能坐以待毙了,就要死在这里了?先前自己已经努力试过了,几乎可以断定没有自救的可能。这样下去我们还能坚持多久?欧阳文的内心顿时被一股巨大的恐惧和悲伤所笼罩了。 正文 第二章 还活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在这像十八层地狱般的废墟下什么也看不见,黑夜是黑夜,白天也是黑夜。欧阳文后背被砖块硌得生疼,他努力挪了挪身子想换个姿势。 姑娘一惊,醒了。姑娘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自己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他们谁也不理她,都在前边往远处飞跑,越跑越远。她急了就在后面拼命地喊拼命地追,可怎么也追不上他们。然后跑着跑着,就突然掉进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里,然后就醒了。姑娘在说着自己梦里情景的时候,仍然没有脱开欧阳文怀抱的意思,她已经习惯了这种两个人依偎着相互安慰的感觉,他们现在是命运共同体,欧阳文目前是她唯一能够依靠的人。 “我睡了多久?”她问。 “不知道,感觉睡了很久。”欧阳文答。 姑娘问欧阳文:“你没睡?” “没有,我睡不着。” 沉默了一会儿,姑娘轻轻地问:“你害怕吗?” 欧阳文说:“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姑娘的身子向欧阳文挨近了一些:“我害怕,谁会顾得上我们啊,我们会死在这里的。” “不会的,放心,我们一定会得救的,也许一会儿我们就可以出去了。”其实这样说的时候,欧阳文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可是面对姑娘他只能这么说。 姑娘说:“你怎么就这么确定呢?刚刚我梦醒的时候,就觉得我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说着,她的身子一缩一缩地抽泣起来。 现在,姑娘是面朝着他的,欧阳文能很清晰的感受到姑娘一起一伏的气息,他怜爱地搂紧了姑娘说:“不会的,我们会活着的,我敢跟你打赌!” 姑娘停止了抽泣,沙哑着声音说:“你怎么赌啊!” 欧阳文顿了顿,说:“你睡着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是命运把我们两个绑在了一起,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我就和你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在一起?” “在一起!我要娶你!” 听了欧阳文的话,姑娘半天没有出声。欧阳文有点后悔,正担心自己说的话是不是太唐突的时候,姑娘轻轻地问:“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 “当然可以。”欧阳文说。 姑娘轻轻地、仔细地在欧阳文脸上抚摸着,她是在努力揣摩着欧阳文的长相轮廓。当摸到欧阳文鼻梁的时候,姑娘问欧阳文:“怎么了,你受伤了吗?这里有个小疙瘩。” 欧阳文笑着说:“没有,这是娘胎里带来的一颗痣。” 再摸到欧阳文头发的时候,姑娘又问:“你还烫头发?” 欧阳文说:“这也是娘胎里带来的,自来卷。” 姑娘稍显俏皮地说:“一定很好看,那我以后就叫你卷毛哥吧!” 欧阳文笑了:“上学的时候还真有人给我起绰号,就叫卷毛。” 姑娘说:“真的吗?” “嗯。”欧阳文根据姑娘的声音和自己的直觉,在心里一直想象着她的模样,他觉得姑娘一定很好看。他试探着问:“我可以也摸摸你的脸吗?” “你摸吧。”姑娘柔柔地答。 欧阳文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感受着姑娘柔嫩的肌肤,他甚至可以闻到她所散发出来的淡淡的体香。姑娘的脸是一种略显得有些方的椭圆形状,鼻梁窄窄的高高的,鼻尖略翘,眼窝大而深,好像有点混血儿的味道。 “那我也给你起个名字。”欧阳文说。 “什么名字?”姑娘问。 欧阳文说:“你一定非常美丽,我相信我的感觉,我按刚才歌里唱的,就叫你洋娃娃吧。” 姑娘笑了,调皮地说:“洋娃娃?嗯,好听。不过你感觉错啦,我一点都不好看,你要是真娶了我,一定会后悔的。” 欧阳文也笑:“你这就算是答应我了,是吗?不!我不会后悔,要是我们能活着出去,我娶定你了,你可不许反悔!” 姑娘没有出声,慢慢地将身子向欧阳文更贴近了些。现在,他们在一起的感觉俨然就是一对情侣了。 这时候,欧阳文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了从上方传来的动静。他立刻推了推姑娘叫她别出声,自己伸直了脖子,侧着耳朵仔细地辨别那微小的声音来自何处。是的,欧阳文和姑娘都听明白了,虽然声音很微小,距离他们也很远,但几乎可以确定那是一种掀动砖块的声音。也就是说,有救援者来了,他们有可能很快就会获救了。欧阳文和姑娘几乎同时呼喊起来,可是任凭他们竭尽全力的呼喊,还是没能换来半点回应。 欧阳文激动地摇着姑娘说:“没事的,没事的,他们迟早会找到我们的,等他们能够听得到的时候,咱们再一起喊。”话音刚落,就听“轰隆”一声闷响,感觉整个世界都震动了一下,然后就恢复了平静。不一会儿,欧阳文就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起来。他绝望的意识到,可能是救援人员在移动倒塌物时,无意中堵塞了他们赖以呼吸到氧气的微小的缝隙。老天保佑这只是暂时的,他们很快又会扒开的,欧阳文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着。 “我好闷,好渴。”姑娘自言自语地说。 “忍一忍,就会好的。”欧阳文现在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我难受,都快渴死了。”姑娘又对欧阳文说。 欧阳文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搂紧了姑娘,把脸和她的脸紧紧贴在了一起。这时候,他明明白白的听到了,姑娘喉头蠕动着的声音。他知道她现在非常的难受,他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减轻她的痛苦。于是,他双手捧着她的脸,将自己的舌尖轻轻地抵在了她的唇上,希望能给她一点点滋润。 姑娘感觉到了来自于欧阳文舌尖的湿润,她张开嘴轻轻吸吮着,就像一个婴儿贪恋地吸允母亲的奶。吸着,吸着,姑娘的身体就软塌了下去,“我好困,想睡一会儿。”她说。 欧阳文摇晃着她说:“别睡啊,现在不能睡,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可以得救了。” 姑娘用微弱的声音说:“就睡一小会儿。” 欧阳文还想阻止,可姑娘说完话就昏睡了过去。他无能为力了,这时候的欧阳文自己也挺到了极限,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渐渐地,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阳光,好刺眼的阳光,还有绿油油的草地…… 欧阳文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顶偌大的帐篷,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易军用床上。扭头看看周围都是躺着输液的人,还有来回穿梭的医生、护士。他第一反应就是安全了,自己还活着。 姑娘呢?欧阳文一惊,赶紧挣扎着坐了起来,眼睛急切地满帐篷里快速地搜寻着。可是,他发现这个诺大的帐篷里,根本就没有年轻姑娘的身影。欧阳文伸手拽住离他不远的一个护士的衣袖问:“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什么?”护士反问。 “和我在一起的姑娘。” 护士说:“不清楚,和你一起送来的是一拨人,不知道你指的是谁。你很虚弱,不要乱动,你快躺下。” 欧阳文急了,请求护士帮他拔了输液针,护士不同意说吊完了再说。欧阳文等不及了,干脆自己猛地拔了针头,也不管身后护士的惊呼,自己摁住针孔溢出的血就往外跑。 跑出来以后才发现,紧挨着自己所在帐篷的,是一溜排几十个一模一样的临时医疗帐篷。他快速跑进一个近前的帐篷,见到年轻姑娘模样的就靠近了盯着看。看了一圈,他才意识到这样根本没用,因为在黑暗里,他根本就没看清楚姑娘究竟长什么模样。欧阳文张嘴想喊的时候,再一次痛苦的意识到,他居然就没问过姑娘的真实姓名。好在他说过要叫她“洋娃娃”的,于是,欧阳文干脆就“洋娃娃,洋娃娃”地喊了起来,弄得别人都莫名其妙的。欧阳文顾不上人们诧异的眼神,就这样一个帐篷挨着一个帐篷地喊,一直喊到了头也没有找到姑娘。他问一位医生还有哪里有救护站,医生说多得很呢,全市像这样的救护站有好几百,说你现在想急找人可不好找,还有相当一部分伤员都拉去了临近的城市,只有等稳定下来以后拿着名单找。 欧阳文几乎跑遍了无州的所有医院和救护站,也没能找到“洋娃娃”。他甚至跑回了他和姑娘被埋的现场,四处打听也没能得到半点有价值的信息。 后来,一直到欧阳文必须要走的时候,他才极不甘心地离开了无州。在欧阳文工作了以后的几年里,他总是利用假期去无州转上一圈,希望会有电影里一样的奇遇出现。但欧阳文心里也明白,这种如大海里捞针的事情,其实是相当渺茫的。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一边想象着他在脑海里所能得出的“洋娃娃”的模样,一边在无州的大街小巷里游荡。 在这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欧阳文养成了喜欢听陌生姑娘说话的嗜好。每每有姑娘说话的声音传来,他都会不自觉地仔细辨认像不像“洋娃娃”的声音。再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洋娃娃”的语音在欧阳文的记忆里慢慢变得模糊了,他才作罢。但他还是会常常会情不自禁的想,她一定活着,现在正生活在某个地方。 就这样,岁月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洋娃娃”在欧阳文的脑海里,也只是一个淡淡的记忆了。 正文 第三章 刘万荣事件 这个城市几天前报出一条爆炸性新闻:一个曾经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企业家刘万荣,从本市最高的庐州大厦六十八层楼顶坠楼身亡。 一时间是人心惶惶,小道消息满天飞。大部分的说法是,刘万荣当年搞的巨大的民间融资,如今被定性为了非法集资。如果罪名成立,那可就是个要杀头的罪。刘万荣眼看自己在劫难逃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选择了这种一了百了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生命…… 他这一死可不得了,牵扯到了这个城市里多少个被融资的人。这些人为了刘万荣公司高于银行存款两倍半的利息,当时是托关系找门路,才把自己手里能够凑到的钱都投了进去。现在大老板纵身一跳,自己干干净净一了百了了,可他们怎么办呢?有人替他们做主吗?他们的钱还能拿回来吗?能拿回来多少呢?没人能够说得清楚,怕是只有天知道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当天在刘万荣从庐州大厦六十八层楼顶一跃而下后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呼啦啦一下子涌来了许多人,里三层外三层地把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随着消息的快速扩散,人群是越聚越庞大,一眼望去足有上千人。人群里有扛着摄像机的记者,有伸长了脖子左顾右盼七嘴八舌看热闹的路人,更多的恐怕是一脸焦虑六神无主的债权人们。可能是担心聚集的人太多,怕引起不测事件影响社会安定,很快就有大批的警察来到现场开始驱散人群。这时候,不知是谁在人群里鼓动了一句:快到他们公司总部去!那些和刘万荣公司有关联的人们就像忽然醒过神来了似的,又呼啦啦地一齐向刘万荣的公司奔去。 当大家来到刘万荣公司总部的时候,顿时傻了眼,刘万荣的办公楼早已被荷枪实弹的武警密不透风地包围了起来,谁也无法靠近,大家这才无可奈何地止了步,不少人掏出手机来给自认为应该告知的人或者是可能打听到一点内幕消息的人打电话。 当秦世家打电话把这个爆炸性消息告诉欧阳文的时候,欧阳文的心里重重地“咯噔”了一下。倒不是因为他和刘万荣有什么瓜葛,其实他根本就不认识刘万荣,只是偶尔在电视新闻里见到这个人。他听到这个消息时,起先是震惊,旋即便担心起钱丽娟来。钱丽娟正是那些被融资人的其中之一,好像说是一共投进去了二十万,更具体的数字是多少,欧阳文不是很清楚。他交给钱丽娟的钱美其名曰上缴国库,对于钱丽娟怎么用,具体用到了哪里,他从来不过问。这下可够她受的了,如果钱丽娟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非记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不可,欧阳文心想。他问秦世家在刘万荣的公司里有没有朋友,说秦世家路子广,要他留心跟踪了解事件的进展,特别是接下来的刘万荣公司清资偿债情况,一有消息就告诉他。 “欧哥啊伙计,你不会也往刘万荣公司投了钱吧?!”秦世家在电话那头大呼小叫地。 “我自己周转都困难,哪里有钱去投给他哦。”欧阳文说。 “那你怎么对这件事这么上心?” “不是我直接投的,但是跟我有直接的关系,应该说也就等于是我投的。” 秦世家被欧阳文这番话说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电话里直呼搞不明白。欧阳文叫他先别管这些,等打听到什么消息后再说。接着,欧阳文就想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钱丽娟,可电话接连拨了几次,钱丽娟那边都处于占线状态。估计钱丽娟已经知道了这个事件,现在正忙着找人打探消息呢,欧阳文这样想着便撂下电话作罢了。按照目前已知的情况来看,钱丽娟放出去的贷款是很难全额要回来了,即使是刘万荣的公司被政府及时做了财产保全措施,情况也是不容乐观的,否则,刘万荣就不会走这惊天一跳的绝路。 原本当天晚上是有人约了欧阳文吃饭的,现在出了这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他有点放心不下钱丽娟,所以还是决定早早的回家去,问问她那边的具体情况,帮着她分析分析,如果情况不容乐观,也好安慰安慰她,替她分担一些焦虑情绪。 回到家以后,欧阳文看钱丽娟没回来,自己赶紧主动淘米做饭。他边做着饭边在心里暗想,钱丽娟就是个急性子,刘万荣刚出事,正是谣言满天飞的时候,现在就火烧火燎的到处找人,料定钱丽娟也打探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不知道钱丽娟回来以后会是个什么样子,平日里,只要是钱落到了她的口袋里,你就甭想再叫她掏出来。现在这么多钱可能一下子都打了水漂,根据和钱丽娟生活了十多年的经验,欧阳文基本可以想象得到她的反应,但愿钱丽娟不会借题发挥,找他发泄一场。 眼看着外面天就要黑透了,欧阳文把饭菜也都做好了,钱丽娟还没有回来,多少有些担心起来,刚准备打钱丽娟的电话,就听到了钱丽娟开门的声音。钱丽娟进门以后果然是阴沉着脸,欧阳文欲言又止,先去厨房把饭菜端出来摆上了桌。钱丽娟脸上毫无表情地说:“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没见过你这么勤快啊。” 欧阳文笑了笑,陪着小心地说:“先吃饭吧?” “你怎么不问我干什么去了?”钱丽娟说。 “你知道刘万荣的事了?” “这么大的新闻谁能不知道?” “你投了二十万?”见钱丽娟皱着眉头只是鼻孔里哼了一声,欧阳文说:“别着急,现在急也没用,先吃饭吧。” 钱丽娟没好气地说:“我就不明白了,你这一天到晚在生意场上混的人,难道对刘万荣公司要出问题了,就一点预感就没有?就不知道提前提醒我一声?!” 欧阳文把钱丽娟边往饭桌前拉着边说:“人家这么大的老板,也不带我玩啊!再说,我跟他的下属单位一点业务往来都没有,怎么可能了解他们的具体情况呢?不过,我当然会关心我老婆的事,今天下午一听到这个事,我就已经托人去打探情况了。明天我再多找几个人去打听具体情况,等有了准确消息咱们再做下一步打算。总之,就是尽一切可能把咱们的损失降到最低点。”他原想告诫钱丽娟损失是肯定会有的,只是大小多少的区别,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听到欧阳文这么说,钱丽娟脸上的表情才舒缓了一些:“唉,也怪我。”钱丽娟叹了口气,端起碗来吃饭。 欧阳文这几天被妻子钱丽娟闹腾得够呛。刘万荣出事了以后,钱丽娟如同坠入了无底深渊,疯了一般到处打电话探听消息。常常是到了吃饭时间,才忽然想起根本就没做饭。有时候,炉子上正炖着的汤也忘了,一直到烧成了“干锅”,弄得一屋子烟焦味,却反过来责怪欧阳文为什么不早点回来。诸如此类顾前不顾后的事,举不胜举。简而言之,就是日子过得基本乱了套。 昨天是周末,胡安刚打电话来邀欧阳文今晚喝酒,说是有事和他商量。欧阳文问什么事,胡安刚说没什么大事,就是聊聊,主要是想他了,等来了当面再说。欧阳文便没再问,反正胡安刚的邀请正中他下怀。一是,和胡安刚有一段时间没见了,确实想聚一聚了;二来,这几天被钱丽娟闹得挺郁闷的,去喝喝酒聊聊天放松一下也好。于是,欧阳文早早地跨上那辆平时既可以健身又可以代步的旧自行车,晃晃悠悠地上了路。 正文 第四章 似曾相识 卫莉今天赴约是要去见一个人,一个经胡安刚介绍的,为她即将升初中的女儿选择学校,可能帮得上忙的人。 卫莉的女儿今年升初中,按照居住地划分原则,应该就读于本市第三十四中学。可女儿不愿意去,固执地就想去一所私立寄宿制学校读书。这所学校教学质量在全市是出类拔萃的,当然学费就相当的高,关键是有钱还不一定进得去。卫莉不知道都是什么人,通过什么方法进去就读的,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急得团团转。钱的事对卫莉来说不是大问题,关键是无从下手。据说这学校的校长是个老夫子式的人物,不爱钱不惧官,如果对不上他的路子,可以说是油盐不进。 卫莉思来想去,决定找在一所学校当语文老师的朋友胡安刚碰碰运气,希望他能够帮得上忙,毕竟都是教育系统的,总会找到一些拐弯抹角的关系。 胡安刚是个好人,一个热心肠的人,总是愿意尽自己的能力帮助朋友。特别是对卫莉,只要是自己能力所及的,就一定会义不容辞地去做。卫莉平时不经意间的举手投足都让人看着舒服,优雅大气毫不做作。这种接近四十岁的漂亮女人,在小年轻人眼里,可能就只是一道风景,远远看着叹为观止罢了。可在稍有些阅历的男人心头,便成了臆想的对象,梦里相约的佳人。 表面上,丝毫看不出雄性荷尔蒙分泌有多旺盛的胡安刚,一见到卫莉,就控制不住地心跳加快。或许是因为胡安刚自己长得精瘦,再怎么努力也魁梧不起来的原因。他对卫莉这种五官端庄,身体略显圆润的女人,有着一种特别的好感。在他眼里,卫莉无疑是美的,有点像老一代电影明星东方美女秦怡。特别是卫莉身上还具备着一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平和气和亲近感,让他总是心波荡漾。胡安刚对卫莉的感觉,实际上就是一种暗恋,可他不敢造次,他怕一不小心就会毁了这种愉悦的氛围。在每每和卫莉聚会的时候,胡安刚常常会趁人不注意时,盯着卫莉那凸凹有致的身体愣神。不过也就是几秒钟的事,这家伙只有这几秒钟的胆,然后就会慌乱地将眼神移向别处。 胡安刚的心里非常希望能在卫莉女儿择校的这件事上,好好显示一下自己的能耐,可抓耳挠腮地沉思了半天,硬是没辙,他想不出能托谁联系到这所学校里有权的人。后来卫莉告诉他,据说那位老夫子校长特别喜欢字画。胡安刚这才拍拍后脑勺说:“我倒是有个懂点书法的朋友,不过没多少把握。反正暂时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那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我和他约个时间,咱们一起和他见了面再商量。” 卫莉问:“你朋友是做什么的?” 胡安刚说:“他是个企业老板。” 卫莉感觉有点吃惊,便开玩笑道:“我又不需要借钱,找老板做什么啊。” 胡安刚不急着回答卫莉,神秘兮兮地卖了个关子:“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这会儿,车载收音机里,正在播放着一个特别节目:关于我国民营企业面临的政策风险,以及企业家原罪问题的大讨论。节目内容当然是由刘万荣事件引发的。卫莉曾经在全市工业普查的时候见过刘万荣,觉得他这个人蛮有意思,是个在金钱上暴发后,一言一行又极力模仿政府官员做派的人。由于卫莉本职工作的原因,她对刘万荣跳楼事件自然是比较关注的。她是统计局工业统计科的副科长,她清楚地记得,在过去的一个年度,刘万荣麾下产业链的年总产值就达到了二百八十多亿,这可是占到了本市年GDP总量将近二十分之一的份额啊! 夏天就快要到了,车内就像个炕房,太阳虽然还不是很毒,可开车的人就得打开冷风降温了。还没有到交通的高峰期,路上车辆行人并不是很多,却都显得匆匆忙忙的。 在这个人心浮躁的年代,谁不忙呢? 卫莉也忙,孩子上学的事情,目前是一点眉目都没有,也不知道最终能不能成。上报的季度统计数据,局长一直不签字认可。对于这个数据,卫莉是核实了又核实,还带着人进行了抽样调查,应该是比较准确的了,局长还是说不够好。什么是好呢?无非是给数据增加些水分,以符合GDP健康稳步增长的要求。其实,根据卫莉的经验,数字上调一点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实际中毕竟有一部分漏报或瞒报的数据没有被统计上来。可是,在没有这部分相对准确数据的情况下,上调大数据也就缺乏了科学依据,是不够严肃的。 卫莉的脑子里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充斥着,开着车不免有点分神,在右拐弯过斑马线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准确地说,是右保险杠擦到了那个人的自行车轮。在急刹车定住的几秒钟内,卫莉直发蒙,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待回过神来以后,第一反应就是:碰上麻烦了!卫莉赶紧跑下车来查看情况。既然不是直接撞上的,自行车躺在那儿并无大碍,只是车龙头拧了个四十五度角,很夸张地翘在那儿。卫莉呆站在一边,看着还在不停惯性旋转的自行车轮,有点不知所措。 就在相碰的瞬间,男人已经撒手丢下自行车,接连退后了好几步远。男人从惊慌中缓过神来,看着愣在那儿的卫莉,脸上有一种要责怪人的冲动。当他走近卫莉,眼神和卫莉相对时,竟然不易被人察觉地稍稍愣了一下神。 卫莉紧张地迎着男人的目光说:“对不起,对不起,伤着了没有?” 其实,他俩谁都没有大错。路口的红绿灯没有分右行指示箭头,就是说,卫莉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可以右拐行驶的。而男人所过的斑马线这时也是绿灯,过自行车也没有问题。要说错的话,就是卫莉有点分神了,开车技术也还不够娴熟。 “应该没有吧。”男人的目光离开了卫莉的脸,盯着自行车倒地的位置说。既像是回答卫莉,又像是自言自语。 “需要检查一下吗?”卫莉问。 这时候的男人已经完全恢复了镇定。卫莉的车并没有碰到他的身体,他只是被小小地惊吓了一下,并无大碍。自行车也看不出什么明显毛病。于是他看着卫莉摇了摇头:“不需要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男人中等偏上的身材,看不出具体年龄,大致就是四十岁上下的样子,长着一头很有点艺术性的大波浪形卷发,给人感觉是属于那种有点“内容”的中年人。卫莉暗自庆幸,这绝不是那种揪住不放,想借此讹诈点钱的人。这时候卫莉发现,男人鼻梁正中有一颗绿豆般大小的黑痣,这使他原本还算儒雅的神态里,暗融进了些许的“坏”相,或者说显得有点俏皮。 卫莉指着倒地上的自行车说:“那,车子……?” “没事的,原本就是辆破车,应该自己弄弄就好了。”男人看着卫莉,嘴角微微上翘,算是微笑了一下。 卫莉今天穿着的是一件深烟黄色针织棉的七分袖紧身连衣裙,脖子上很随意的系了条白色小丝巾。连衣裙把她那丰韵身材勾勒地是恰到好处,突显出女人性感来。而这性感又是含蓄、内敛的,这使男人不自觉地多打量了卫莉几眼。 这时候,有几个闲人明显带着满脸唯恐天下不乱的神色,从马路边围了过来,仿佛希望能发生点什么事才满足他们无聊的好奇心。与此同时,路口那边的交警也注意到了这边情况,开始边指挥车辆边向这边移动过来。 男人看见了,朝交警方向努努嘴对卫莉说:“你先走吧,我没事了。”他扶起自行车,对着还在迟疑发愣的卫莉压低了声音说:“快走吧!”口气几乎是命令了。 卫莉明白他的好意,说:“谢谢啊。”就坐进了车里忙着启动车子,可松了两次离合都熄了火。卫莉正着急没辙时,警察也快到跟前了。 男人赶紧迎上去,堵住了警察的来路。他陪着笑脸对警察说:“没事,车出了点小故障,马上就好。” “没事?”警察不太相信。 “没事。”男人继续陪着笑脸。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马上就走!”男人信誓旦旦。 就在警察张口还要说话时,只听到“砰”的一声响,同时还伴随的众路人“哦”地一声惊呼,路口那边拐角处好像出了交通事故。警察不再问男人,挥挥手说:“抓紧时间离开,不行就先推到路边上去。”说完,警察转身忙往路口那边去了。 男人走回来,见卫莉车子还没有动,敲敲车窗玻璃:“怎么还不走呢?等着罚款吗?” 卫莉推开车门不好意思地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老熄火。” 男人看看驾驶室说:“你先下来,我看看。” 卫莉迟疑了一下,还是乖乖下了车。 男人坐进车里才几秒钟的工夫,就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他身体斜向旁边,指着车的档位说:“看看你挂哪儿了。”卫莉一看,脸立刻发烧起来,由于刚才自己太紧张,竟然直接把车档位挂在了三挡上。 男人等卫莉回到车上后,说:“开车时间不长吧?不要慌,慢慢启动走吧。” 卫莉微红着脸说:“真是不好意思,谢谢你!” 男人微笑着摇摇头:“没事,走吧。” 卫莉启动上路后,一边开车一边回味刚刚发生的事,觉得这人有点意思,从自己第一眼看清他,心里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男人说话的语气也让她觉得温暖,如久未相见的朋友,又像是一个和蔼的兄长。忽然卫莉心里一惊,她想了起男人的一头卷发和鼻梁上的痣,急忙打方向把车驶向路边。停车后就赶紧下车往回寻找,可是已经远了怎么也找不见男人了。卫莉自嘲地笑了一下,心里想:不会的,怎么会是他呢?不可能的。 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欧阳文。这个时候,他们谁也不会想到,双方很快就会再次见面了。 正文 第五章 又见面了 距离这个城市老东门外大约3公里的地方,有两条道路交叉呈大约三十度角,正好夹出一个高出路面一米多高的三角岛来,“得味酒店”就坐落在岛的中央。远远看去,就像一条正扬帆起航的船。酒店不大也不洋气,就是由两层民宅改造而成,上八间下八间带外走廊的那种。这房子原本是太普通了,可老板把上下走廊和屋檐通通挂满了红艳艳的灯笼,就有点“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味道了,也显得喜庆了许多。之所以叫个“得味”的名字,是一语双关。首先,开饭店当然希望食客品尝菜肴以后能得到好的味道。再则,是因为在本地方言里,“得味”是好玩的意思。 胡安刚对这个饭店并不陌生,他邀欧阳文还有其他的朋友以前常来这里小聚。之所以把欧阳文和卫莉今天也约到这里来,是以为这得味饭店里的菜味道确实不错,菜品以当地的土菜为主,很合胡安刚的口味,最为关键的是价格还相当实惠。他曾经和欧阳文开玩笑说:“我跟你讲啊,你们要是嫌弃这里的环境不够档次,那没办法,我一个穷教师只有这个消费能力。如果是去高档酒店就得你们老板做东,那我没意见会很乐意。” 卫莉找到这里的时候,胡安刚已经在包房里等了有一会了。卫莉进门环顾了一下包房内的摆设,皱了皱眉:“怎么选择了这么个地方?” 胡安刚笑着说:“怎么,不好吗?这里安静啊,还好停车。” 卫莉用征询的口吻对胡安刚说:“是不是应该换一个再好一些的酒店?这样请人吃饭怕是不太够档次吧。” 胡安刚说:“什么档次不档次的,我跟你讲啊卫莉,你别误会,今天不是要你请客,是我想来这儿的。” 卫莉说:“不是帮我向人求字画来的吗?当然应该是我请客的。” “那也不需要你请客。我跟你讲啊,他是我最好的同学,一个寝室上下铺的。只是好久没聚了,今天约他来这里,既要叫他帮着办事,也是想喝点小酒聊聊的。”胡安刚提起茶壶帮卫莉倒了杯茶,提高了声调说:“至于要他办的事,我跟你讲啊,不用兴师动众请客的,给喝杯凉水也得干。不只是要干好,这顿酒还得要他埋单,谁叫他是老板呢。”胡安刚似乎今天既是向卫莉隆重介绍他的这位铁哥们,也是向这位好同学显摆自己有卫莉这样的气质美女朋友来的。 卫莉看得出胡安刚有点兴奋,很为自己有这位好朋友感到小小的自豪。她问胡安刚:“你的同学怎么就做了老板呢?” “想发财,想更好地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呗。当年那个下海潮你是知道的,有几个人能定得住而不蠢蠢欲动的。我跟你讲啊,我是没本事,要不然也跟着下海去了。谁愿意做这个没人疼没人爱的语文老师啊?”胡安刚只是调侃,口气里并没有忿忿不平的味道。他说:“哈哈,你是没听说过那段顺口溜哦,特伤自尊。具体的我也记不全了,只记住了其中一句,说是,五等人教语文,学生不学气死人!” 卫莉笑了,说:“我只是有点好奇,没别的意思。” 胡安刚点点头表示明白,他说:“我这哥们啊,当年可是文采飞扬哦,能写会画的,样样特长拿起就能来两下,引得一帮丫头整天像小蝴蝶似地围着忽闪翅膀。只可惜下海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当年要是干点别的,比如说搞点文学、艺术什么的,极有可能早就弄个什么“家”干干了。其实我知道他内心很痛苦,很厌恶尔虞我诈的生意场,内心深处极度鄙视唯利是图、无德无信的小人。因为他骨子里根本就是个清高敏感的文人,根本无法真正适应当下的商道。所以,一路走来始终是磕磕绊绊的。唉,也够难为他的了。” 卫莉“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唉,有点可惜。反正我总是认为他是入错了行,他的天性里根本就缺少商人所具有的狼性。不过话又说回来,也正因为这样,我们才可以如兄弟般相处这么多年。”胡安刚叹息道。 正说话间,门外随脚步声走进一个人来。卫莉抬眼一看不免大吃一惊,他又看到了那个男人。“你?!”卫莉脱口而出。 其实,欧阳文在酒店楼下就发现了卫莉的车,只是不知道这么巧正是胡安刚一起约来的。进门时,抬眼见到卫莉也是吃惊不小:“哈哈,怎么这么巧?” 胡安刚看着他们两个,也好奇了:“怎么了?你们认识?” “只是一次偶遇。”欧阳文笑道。 胡安刚来劲了:“什么样的偶遇?说说。” 欧阳文就把路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胡安刚听着兴奋起来,挥手调侃道:“我跟你讲啊,你们这可是缘分啊……”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胡安刚的兴奋劲戛然而止,他的手停在半空中不动了也不说了。胡安刚收回手往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干清了清嗓子对卫莉说:“那我来正式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的同学欧阳文。” 卫莉主动站起来向伸出手:“你好,我是卫莉,刚才真是不好意思。” “你不必介意,真的没有关系,这也许就是胡安刚说的咱们有缘分呢!”欧阳文握住卫莉递过来的手打趣道:“哈哈,我刚才还在后悔,为什么就这么轻易放走了这么个百年不遇的极品女士呢!” 卫莉早已是双颊绯红。落座后,卫莉问欧阳文:“碰到你了没有?你的自行车坏了吧。” 欧阳文说:“没有,自行车也没事。” “你平时不开车吗?”卫莉问欧阳文。 欧阳文扫了一眼胡安刚笑着说:“我今天要是开车来,胡安刚不把车给我砸了才怪。” 卫莉不明白,看看胡安刚问:“为什么呀?” 欧阳文做了个鬼脸说:“不能喝酒啊!胡安刚能同意吗?”卫莉明白了,也跟着笑起来。欧阳文接着说:“不过,我一般在没什么要紧事,或者路不远的情况下,基本都是骑自行车的。我觉得骑自行车有三大好处:第一健康,可锻炼身体;第二环保,不污染环境;第三自由,不需要为找停车位烦恼。” “嗯,还一套一套的呢。”胡安刚笑道。 卫莉客气地说:“哦,是听说早期玩车的人,现在很多人都不大愿意开车了。” 胡安刚帮欧阳文倒茶时扭头问:“哎,现在生意不好做吧。那个跳楼的刘万荣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听说不少人都吃了亏,集资款都打了水漂。他的事你知道多少?说来听听。” “我不大清楚。”欧阳文调侃道:“咱一个小老板够不上那个级别,平时也没什么交集。” 卫莉说:“据说是资金链断了,有人闹了起来。” 欧阳文对胡安刚说:“是哦,钱丽娟七拐八绕地也套进去了二十来万。” “那怎么办?”胡安刚惊问。他转向卫莉解释说:“哦,钱丽娟是欧阳文的夫人。” 欧阳文说:“能怎么办?愿赌服输!这也怨不得别人,是自己当初想赚人家的高利息。只不过她心里难受得不行,整天价就是打电话找她的上家讨债,弄得人家现在连她的电话都不接了。” 胡安刚说:“你想想办法啊,能搞回来多少算多少。” 欧阳文摇摇头:“没有办法,人都死了能有什么办法。即使是法院封了他的资产,清算下来也是先归还银行贷款和员工工资什么的,哪能轮到我们哦。再说,现在天知道是不是已经资不抵债了,只有等着运气的事了。” 正文 第六章 要字画送礼 菜基本上齐之后,欧阳文看着满桌的菜故作吃惊地说:“今天不对啊,应该说档次有点高呀!”他看看卫莉,再转向胡安刚笑道,“你老兄是有什么事情要求我办?有事你先说吧,不然我这酒喝着心里没底。” “没事找你喝两杯不行啊?”胡安刚笑着说。 “那好,咱们可就说好了,今天只喝酒聊天,不说事。”欧阳文诡秘地笑着端起酒杯,“来,先干一个!” “哎哎哎……”胡安刚赶紧伸手压住欧阳文的酒杯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欧阳文笑出声来:“应该还是有事吧?说吧,我洗耳恭听。” 胡安刚倒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先干了这个酒再说吧。”他举起酒杯朝欧阳文和卫莉晃了晃。 卫莉端起茶杯对欧阳文抱歉道:“欧阳总,不好意思啊,我不会喝酒。” “没关系的,你还要开车呢,会不会喝酒,今天都不能喝。”欧阳文礼貌地笑笑。其实,欧阳文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卫莉的优雅美丽和端庄。他刚刚跟卫莉说后悔放她走,一半属于开玩笑,一半还真是心里话。 欧阳文一提到开车,卫莉不免又想到了先前路上的事,脸又立马微红了一阵,她忙低下头以喝茶来掩饰。 欧阳文说:“跟你提个意见,咱们算是朋友了,以后不要喊我什么欧阳总,我充其量就是个小作坊里的小老板而已,哪里够得上什么总啊总的,那都是出去谈生意的时候蒙人的。你就直呼我名字好了。” 忘了点点头说:“欧阳总客气了。” 放下了酒杯,胡安刚告诉欧阳文今天是卫莉的事情。于是,卫莉把孩子上学的事原原本本跟欧阳文叙述了一遍。欧阳文听完后,扭头问胡安刚:“我看你这个老师这么多年算是白干了,我不信通过七拐八绕的关系就找不到一点路子。” 胡安刚苦着个脸说:“我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向来不太善于混世,想来想去还真是够不着关系。” “那就退而求其次,你找不到人帮写一副字吗?”欧阳文说。 “我一个小老师哪里找得到那些书法家?”胡安刚说,“城隍庙我也去过,下不了手。” 欧阳文问:“为什么?” “名家的作品咱买不起,也不敢买,分不出真假来。那卖几百块一副的吧,又看不上眼。”胡安刚帮欧阳文倒上酒说,“所以,就想起你来了。” 欧阳文感到奇怪了,说:“我?你一个教语文的老师都挂不上他们,我和那些书法家,就更没有什么瓜葛了。” 胡安刚看着卫莉笑了笑,转脸死死盯着欧阳文的眼睛说:“我跟你讲啊,我的意思是你来写!” 欧阳文一愣连忙摆手,然后习惯性地摸了摸鼻梁上的黑痣说:“我怎么行啊,你胡安刚可真敢想,开玩笑嘛!” “别摸你那痣啦,都摸了半辈子了也没消掉。”胡安刚说:“你先别急着说话,听我说。我是这样想的,你虽然不在他们那个圈子里,但你的字跟他们可有一拼。” “你太抬举我啦,人家是书法家,我一个业余的怎么能比?”欧阳文仍然摆手。 胡安刚急了:“什么书法家啊,快拉倒吧,现在的所谓书法家,只有天晓得是怎么回事!欧阳,你也不要谦虚了,我虽然对书法不是很懂,但还是能看得出好坏来。你的字是有点说道的,从笔画和间架结构上,可以看出是具有童子功的。要是下点功夫认真搞一幅,不一定比他们差。再退一步说,这不也是没辙了,只有你能救火了嘛。” “我能救火?你胡安刚纯粹是病急乱投医,简直乱点鸳鸯谱。”欧阳文还是摆手。他转向卫莉说:“小卫,你不要误会,我当然不是不愿意写。你想啊,人家那校长玩字画这么多年,一定不是个外行。如果我的字人家看不上,不是说咱们糊弄他嘛。这反而弄巧成拙了,惹得人家生气,把一点点希望的路子都堵死了,这样反而坏了你的事。” 卫莉看看胡安刚,未置可否,她也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好。 胡安刚叹了口气:“欧阳说的也是。据说那校长口味还不低,喜欢云山的东西,是个云山迷。只可惜那老先生早就不在人世了,留下的真迹又稀少。” “他喜欢云山的东西?”听胡安刚这么说,欧阳文一愣,很认真地问道。 “我听卫莉说的。”胡安刚说。 卫莉点点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欧阳文沉思了片刻,像是下了决心似地说:“要是这样的话,我就来试试吧,我小时候练过他的字。” 胡安刚笑了:“哈哈,这我就不太明白了,你刚刚还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怎么一说文山先生你就来劲了呢?哦,就凭你小时候练过他的字啊。” 欧阳文笑了笑:“这你别管,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嗯,这才像欧阳文!我知道你这人只要一逼,就会有办法。”胡安刚转而又装作很严肃地说:“老兄,咱都不是外人,你老实说有几成把握?” “应该有七、八成吧。”欧阳文说。 “有这么高把握?该不是吹牛吧?”胡安刚欠过身来,朝欧阳文肩膀用拳头轻轻擂了一下:“不过我还是信你!” 欧阳文对卫莉说:“咱们就先这么试着看看吧。” 卫莉赶紧说:“谢谢,谢谢!” 胡安刚举起酒杯对欧阳文和卫莉说:“大家喝酒,预祝咱们顺利、成功!”一杯酒下肚,又追着欧阳文问:“什么时候交作业?” 欧阳文想了一下说:“应该是一个礼拜以后吧。” 胡安刚不愿意了:“写几个字很麻烦吗?要这么长时间啊!” 欧阳文笑着说:“这么久没摸笔了,总得让我找找感觉吧。” 胡安刚笑指着欧阳文,扭头问卫莉时间上来不来得及。见卫莉点了头,胡安刚说:“我跟你讲啊,卫莉你放心吧,欧阳文能这样说,我看这件事基本上是靠谱的。” 卫莉点头笑着说对欧阳文说:“那就拜托了。” 欧阳文笑笑:“你不用客气,还不知道能不能蒙得过去呢。” 胡安刚对卫莉说:“卫莉你别管了,他是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要是蒙不过去,我就找他负责。” 卫莉说:“不能这样讲,真不行的话哪能要你们负责。就是这样,我心里已经很感谢了。” 胡安刚说:“卫莉你不需要客气,我开始已经给你介绍过了,我和欧阳文是什么样的铁哥们,你应该明白的。” 欧阳文看看胡安刚又看看卫莉,撇了嘴调侃道:“哈哈,胡老师给我下死命令啦,那我遵命就是。” 胡安刚继续对着卫莉说:“当年我们上学的时候,我,欧阳文,还有一个叫李子林的,三个人在一起要算最处得来的。我们三个里面欧阳文最有才,是个大忙人,学校的什么宣传啊,汇演啊什么都是他的,大明星哦。李子林是个情种,裴多菲的《我愿意是激流》整天不离口。什么‘只要我的爱人,是一只小鸟……’朗诵着,泪流着,我跟你讲啊,他那样子看着都让人心痛。只有我,是属于那种循规蹈矩默默无闻的人。” “我最近不知为什么常常会想起李子林,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欧阳文说。 卫莉问:“那李子林现在在哪儿?” 欧阳文说:“搞不清楚,毕业以后就失去了联系。有传言说,李子林出家做了和尚,也不知道是在哪里。” 卫莉惊问:“为什么会这样?!” “同学里有个被许多人暗恋着的女孩,她就像小鸟一样,总是快乐地飞来飞去的。可是,就在即将毕业的前几天,女孩在学校大门外遇上了车祸死了。”欧阳文稍稍停顿了一下,像是要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接着说:“当时,那女孩手里还抓着两串为李子林买的油炸豆腐,她是担心手里的豆腐凉了,与汽车抢道才出事的。” 胡安刚接着说:“女孩是李子林相恋了三年的爱人,他俩约好毕业后要一起去李子林老家结婚的。” “李子林精神几乎崩溃了,毕业后就失踪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有人说他是出家做和尚了。”欧阳文眼睛湿润了,叹了口气说:“其实,李子林的悄悄离去,我能够理解。他是伤透了心,不想再和我们聚在一起伤感,他是要独自一个人躲起来疗伤。我相信他很快会好起来,只可惜从此失去了联系。” 胡安刚说:“即使李子林出家了,我认为他并不是完全看破红尘。他是要为爱人守着,为那小鸟一样的女孩守一辈子!” 三人聊得正投机时,欧阳文的电话响了,欧阳文掏出手机一看来电号码不免眉头一皱,说:“估计又有什么麻烦事来了。”他接通电话听着听着,脸色就严肃了起来。收起电话后,看着卫莉和胡安刚关切的眼神,欧阳文苦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厂里的事,习惯了,天塌不下来的。” 正文 第七章 工人罢工 欧阳文的工厂占地有十五亩左右,是在租用的农村集体用地上建起来的。这样的规模,在当地的工业区里不算大也不算小。工人基本都是当地郊区的农民,这些人不能算作严格意义上的产业工人,他们没有经过正规企业的训练和熏陶,那些所谓的企业理念和规章制度,在他们那里几乎是白费,更谈不上产业工人应该具备的团结协作精神。他们只顾“各人自扫门前雪”,给钱就干,嫌钱少了或者是不开心了,拍拍屁股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人了。所以,这些工人还真是得罪不起。 欧阳文起先也试着和他们谈心和沟通,可是,任你费尽口舌也收效甚微,彼此的思路根本走不到一条线上。他们说的道理,欧阳文无法认可,而欧阳文说的理,他们也不懂。欧阳文想起了马克思、恩格斯先生,心里不得不佩服两位先生的英明论断。他终于痛苦的明白了,是生产方式决定了思想基础。为此,欧阳文还总结了一套理论与人调侃:工人阶级为什么会有团结协作精神?因为你要生产出一个机器,就必须得有人做螺丝,有人做零件,然后才能组装成一台能用的机器。所以,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造就了他们相互协作、顾全大局的精神;而农民的生产方式却完全不同。他们是以个体分家进行劳动的,大部分情况下是靠天收的,一季庄稼基本就是自己全年的收入保障。干旱的时候,他们要争先恐后地抢到水源。汛涝发生的时候,他们又得想方设法排出自家地里的积水。至于排到哪里去了,他们可不管,也管不着。所以,也就容易形成以自我为中心的思维定势。 如此这般,欧阳文起先的所谓做国内一流产品,以精品求发展的壮志雄心,在这个过程中也被慢慢地消磨掉了。实在没有办法了,欧阳文只得从工人里培养了一个有些文化,水土相符的彭立祥做厂长,负责平常的计划和生产管理,这才磕磕巴巴地坚持了下来。 欧阳文在饭店接电话之前就预感到了可能发生的问题,一个人老板做长了,什么时间电话一响,对于来电的原因基本都会有一种很接近事实的直感。 欧阳文赶到工厂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彭立祥和业务员侯义敏两个人,像霜打的茄子样斜靠在门岗前。等他的车子快到门口时,两人赶紧迎了上来。 “工人呢?”欧阳文降下车窗玻璃问。 “都在车间里呢。”彭立祥答。 “都不干活了?”欧阳文问。 “嗯,都说要见你。”侯义敏说。 “嗯,我知道了。”欧阳文没有进车间去见工人,而是径直将车开到了办公室前。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时候直接面对他们,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为人多嘴杂,难免会有人说出些过激的,或者是让你无法应答的话来。那样,他就没有退路了,容易引起群体性情绪失控,不好处理。但凡遇到矛盾,他都尽量通过中间层的管理人员来协调,这样,工人就会感觉和他隔了一层,多少会对他有一种敬畏之心。 欧阳文走进办公室打开门窗,再启动电脑。这时,彭立祥和侯义敏已经撵了过来。欧阳文也不理他们,继续洗他的茶杯,拿茶叶泡茶…… 侯义敏犹豫了一下,赶紧找了块抹布帮欧阳文擦桌子。 彭立祥像木桩样盯着欧阳文发愣。 欧阳文在电话里大致了解了情况,已经基本明白所谓罢工的来龙去脉了,他在思考对策,在思考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们。等自己基本收拾停当了,欧阳文才坐下来,先看看侯义敏,再看看彭立祥问:“怎么回事?说说吧。” 彭立祥说:“他们就是要加工资。我要求先干活,其他的事等老板回来再说,可就是好说歹说都没用。” “那么,现在就等于是在罢工?”欧阳文问。 彭立祥有些口吃地回答:“算是吧。” 欧阳文办厂这么多年,如此这般大大小小的工人突然撂挑子的事,自己已经记不清经历过多少回了。像今天这样没有跑回家,工人都还留在厂里等老板来已经算不错的了,这就证明他们还愿意跟你谈,还让你有说话的余地。不然的话,他们把工具一撂就直接回家去了。你打电话他也不接,托人带口信他也不理。你没办法,就得一家挨着一家地找上门去说好话,还不能空手要带着礼品。所以,在一般没什么事情要处理的情况下,欧阳文基本不会待在厂里,其实就是在躲避。因为当你看见一个工人直直向你走来说要和你谈谈的时候,你心里是发毛的,根据经验,可以认定十有八九是有麻烦了。谈谈的内容无非也就是老一套,不是要加工资,就是嫌自己岗位干得不舒服不愿意干,再或者是生产的品种质量要求太严格,太烦神做不了。听那口气,明面上是和你沟通,实际上就是最后通牒。就是通知你一下,达不到他要的条件就不干了。他不干了没关系,大不了换一家厂照样挣钱。可你就着急抓瞎了,订单没法按合同期交货,经济上受损失不说,还丢了信誉,很可能就会失去一个很不错的客户。 所以现在,在这些中小企业里,对工人的称呼都变了。搞熔炼的大炉师父叫炉老板,搞精加工开车床的叫车老板,电工叫电老板……总之都是老板,谁爱干什么不爱干什么,是走是留都是自己说了算,没人能管得着。用铸造厂夏为民的话说就是:妈妈的,都是我们老板,我们才是帮他们打工的! 欧阳文问:“主要是哪些人在闹?” “精工车间。”彭立祥说。 其实所谓精工车间也就只有二十几个人,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车间,如果放在国营单位连一个工段都算不上。但那二十几台床子占的是一个独立厂房,欧阳文是为了管理方便,才把它叫成了车间。精工车间的工人,在技术和其他素质方面比较而言要高一些。他们一般不会瞎起哄,可一旦集体发声,就能摆出一二三的道理来,基本让你无法视而不见。 欧阳文说:“你去把精工小李叫来。”小李是精工车间主任。 彭立祥找小李去了。欧阳文问正低着头的侯义敏:“这事你怎么看?” 侯义敏说:“这个没办法说,好像是大势所趋,据说东边有的厂早就闹开了。” 欧阳文问:“这个风是怎么刮起来的呢?” 侯义敏说:“起因应该就是说国家要颁布新《劳动法》了。” “哦?”欧阳文冷笑道,“他们倒是紧跟形势啊!” “什么?”侯义敏没理解欧阳文说什么。欧阳文笑笑没解释。侯义敏说:“听说主要是有一家厂工人借题发挥闹起来的,现在好像整个这一片都闹起来了。” 欧阳文问:“主要是要求什么呢?” “表面上说,是要求签订正式劳动合同,还要给每个人买保险。实际上,就是变相地要求加钱。”侯义敏说。 对于新《劳动法》的内容,欧阳文是了解一些的。通篇看下来,似乎对工人的保护过多,对企业的约束较多,而对企业的保护是少之又少。就这个问题,欧阳文和朋友曾经聊过,大家都是颇有微词的。这样对工人利益的过大倾斜,很容易造成企业管理的困难和成本的快速上升。自然,相伴而来的,就是企业竞争力的急剧下降。至于保险的事,欧阳文早前是提过的,可是厂里上上下下都不同意。因为要交保险的话,除了厂里要拿出一部分,按照比例来算,个人也要扣一部分工资的。再说,这么多中小企业由于存在恶性竞争,利润也就这么一点,无法承担保险费用,就只好降低工人工资。所以这些年,一般中小企业的工人都不提这个事。 欧阳文想起在一次几个老同学的聚会上,一个留校任教的男同学,面向一桌的人侃侃而谈,内容主要是一些企业经营管理和人力资源管理方面的,欧阳文估计这个可能是他当下研究的课题。那同学中途还不忘抬举一下欧阳文,说他是企业家,在这方面很有发言权。欧阳文说自己只是个小作坊,哪算得上什么企业家,不过还是诚恳地说了中小企业目前普遍存在的用人难的问题。没想到那同学把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总结性地指点道:这说明你们没有理解市场的关系,没有做到劳动和获取的平衡,没有充分地尊重劳动者的权力,没有很好地建立起科学的企业文化,没有向心力。他语重心长的说:“我说欧阳文啊,不能只是一味地埋头挣钱,要加强学习哦!”当时的欧阳文,就像不小心吸进了一只苍蝇,噎住不说了。他心想,一个人整天缩在象牙塔里,捧着几本书啃的人,就自以为可以通晓天下指点江山了?岂有此理!不过是盲人摸象罢了。但当下社会的现实情况却是,往往他们还具有很高的发言权,因为他们是教授,社会想当然地赋予了他们专家的称号,他们自然就掌握了话语权。这是最可怕的,他们可能用那套似是而非的理论,无形中误导了整个社会的舆论,会让这个社会付出痛的代价!真是可气,可叹,可悲。后来,那个同学再高谈阔论的时候,欧阳文说什么也不吱声了,只是装作洗耳恭听,很受益匪浅的样子。 正文 第八章 被迫加工资 “欧哥……欧哥……”老远就知道是夏为民来了。这家伙庞大的身躯一挤进门,就一屁股摊在欧阳文对面的椅子上:“我从围墙外面看见你的车,就知道你来了。” 夏为民是铸造厂的老板,跟欧阳文有特殊的感情。他原来是欧阳文的同事,在欧阳文离开原单位的第二年,因为单位要减员增效,便办理了内部退休离开了原来任职的经济民警岗位。离岗以后,原以为可以像那些所谓成功人士一样,在商场上大展一把宏图,可是现实远非自己想象的那样,纵使自己有三头六臂,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胡乱舞弄一番却根本入不了道,这才明白那浮华世界不过是一种“围城”现象,自己不过是看见别人吃豆腐牙痒,顿时觉得前途没有了着落。于是憋在家里搜肠刮肚地想该何去何从,把自己能够想到的人和事都过滤了一遍,这才念起原来单位里虽与他并无过深交却待他一直挺客气的欧阳文,想着能不能跟着他后面混。于是东拼西凑又带借地弄了一笔钱,便找到了欧阳文,要欧阳文给他指条路。欧阳文起先是不太愿意的,他哪有什么路子可以指给别人?再说夏为民那些钱来的不容易,万一搞砸了,他欧阳文在心理上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后来,在夏为民一再保证责任自负以后,欧阳文才连拖带拽地帮他把个铸造厂搞上了马,并且全部包销了他头一年的产品。直到现在,欧阳文需要的铸造毛坯件,还是首选夏为民的。 夏为民在原单位时,就比较尊敬欧阳文。因为在那些个楼上办公的干部里,欧阳文是最尊重他的一个,每次经过门岗时总是客气的和他打招呼。后来经过欧阳文的帮助办起了厂,夏为民就更是打心眼里敬佩欧阳文了。夏为民常常跟人说,如果没有欧阳文就没有他夏为民的今天。 “老板来啦。”精工车间的小李来到欧阳文面前,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欧阳文问:“小李,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李说:“就是他们传说附近有几个厂都加钱了,所以才闹起来的。” 欧阳文转向夏为民问:“都是那些厂在闹,你知不知道?” 夏为民叹了口气说:“有李老二的,有刘总的,还有……反正有七八个厂里的工人都在闹。唉!我那里也不太平。心里烦,原想着跑你这里来躲躲,哪晓得你这里也不安静。” 欧阳文试探着问小李:“我听说是为新《劳动法》的事?要不然这样,我们就先按国家规定给每一个人都办保险呢?” 小李摇着头:“他们哪里是真要办保险啊!都精着呢,买保险个人也要承担一部分,他们才不干呢!” “那你看应该怎么办呢?”欧阳文故意问。 小李说:“他们其实就是想加点工资。” “加工资,加工资,一天到晚就是想着加工资。就是不想好好干活!”夏为民忍不住了,在一旁瞪着眼珠子吼起来。 欧阳文挥挥手,示意夏为民不要说话。继续跟小李说:“不买保险,要是政府查下来怎么办?” 小李说:“他们大部分早就自己买过保险了。再说大家不都是这样嘛,有多少企业给工人买保险的,这种事没人去告,谁来查啊。” “不是这个道理。”欧阳文有点不耐烦的说:“先不说这个了,你说他们希望加多少工资吧。” “那边几个加了钱的厂,好像都是三百。” 欧阳文看着夏为民,意思是真是这样吗?夏为民表情痛苦的点了点头。 欧阳文问小李:“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实话实说。” 小李带着诚恳的表情说:“我没想要加钱,真的。现在经营环境这么困难,哪一行都是微利,我知道老板不容易的。说句俗话,锅里没了,哪还有碗里的。” 欧阳文沉思了片刻,抬头对小李说:“谢谢你的理解小李,你能有这样的大局观念,我很欣慰。”他转头对彭立祥说:“加吧,每个人三百。” “每个人都加吗?”彭立祥不相信地瞪着眼睛问。 “当然。”欧阳文说。“小李,你回去要把你的理解好好地传给工人们,要争取到大家的支持。既然咱们加了工资,成本就增加了不少,希望大家在节能降耗上多下点功夫。彭立祥,你也要去时不时地敲敲边鼓,多和大家沟通,在节能降耗的同时,尽快把产品质量搞上去。只有做出高质量的产品,我们大家才都有饭吃,否则,迟早是关门大吉的事。这一点要不厌其烦反复地说。” 彭立祥和小李出去以后,夏为民像是对欧阳文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真加啊?”他在屋子里转着圈,显得有些六神无主。他对欧阳文说他那边也闹了几天了,看样子是抵不住了。 “真加啊!”夏为民心有不甘地再一次问欧阳文。 “不加怎么办?” “可这样加就要亏本了呀!” “挺着呗。”欧阳文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中国传统制造业的苦日子来啦。” 夏为民说:“把我们都搞死完了,经济就搞好了?哪来的产品供应啊!” 欧阳文说:“这个倒是不用担心,市场自会找到平衡点的。当产品供不应求的时候,就会涨价。价高了有利润了,就又会有人再干起来。” 夏为民说:“我可管不了这些大的,我就只能考虑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欧阳文对夏为民说:“我猜想下一步会大张旗鼓的搞产品和技术升级,中国不可能永远做世界的代工厂,我们这些起步低又暂时没有经济能力搞技术改造和产品升级换代的小企业,必然会被社会边缘化,或者被政府强制淘汰。特别是你更要有心里准备,你那行以后会更加麻烦,看这趋势环保问题会越抓越紧。” 听欧阳文这么说,夏为民苦着脸几乎要哭了。 说一句加工资容易,可是要兑现就得要现钱,欧阳文厂里这个月的工资还没着落呢,这又无端增加了一块支出。欧阳文想了想,硬着头皮拨通了庐东集团李跃进的电话:“李处,说话方便吗?” 李跃进那边说:“欧阳啊,你说。” “日子难过啦李处!”欧阳文说,“你那边的款子能不能给我尽快打一笔过来?” 李跃进说:“这事你找财务处啊。” 欧阳文说:“找了多少趟了,没效果。找你,就是希望你这边是不是也帮着催一催。” 李跃进说:“老弟啊,现在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我这边也是焦头烂额的了。电机厂那边,我们已经半年没给人家一分钱了,人家现在已经停止供货了。” “哦。”欧阳文不说话了。 沉默了一会儿,李跃进说:“欧阳你先别急,急也没用。这样,我找机会帮着侧面再提提。不过估计效果也不大,财务处这帮家伙实在不好说话。” 欧阳文陪着笑说:“你说话,应该总会起点作用的,那就拜托李处了。” “我尽量吧。”李跃进说。 “唉,这都怎么干啊。”夏为民在一旁叹气。 欧阳文放下电话,接过夏为民递过来的香烟,在心里盘算着从哪里能够急抓到一笔资金,心里就想起一个人来,便扭头问一直在旁边没出声的侯义敏:“王大宏那边怎么回事?怎么到现在一点声音也没有?” 侯义敏说:“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找他,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打电话也关机。” “找到这家伙了,一定要盯住他要钱,不能让他再溜掉了。”欧阳文说。 侯义敏说:“我明白。” 欧阳文叹着气说:“这个事情也怪我,明明心里对他不信任,还是松了口,把货给了他。” 夏为民问:“王大宏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放心还给他货?” “这家伙是个倒手贩子,长期坑蒙拐骗空手套白狼,就是个商道上的混混。这是我舅头子干的事情,是他缠着我要发货的,他在中间得了差价。” “是钱宽干的事?一共差多少货款。” “嗯,不是他是谁呀。一共拿去二十五万的货,一分钱没给。” “这钱宽也是糊涂,这样不等于把你撂坑里去了嘛!狗日的,你们找到了王大宏别饶了他!”夏为民咬着牙说,“看样子这家伙就是个骗子!” 侯义敏说:“听说他的钱基本都给小情人花了,欠着别人的钱不给,却有钱为小情人买了套房子。” 欧阳文冷笑道:“其实,他那一套很简单,只不过我们这些人没有黑了良心,做不出来他那样的事罢了。” 夏为民疑惑地瞪着欧阳文问:“怎么说?” 欧阳文说:“其实很简单,他拿到你的货后,根本不需要加价往外倒,甚至可以降一点价就出手,只是要求现款结账。然后呢,对于供货方,这家欠一点那家差一些拖着不还。只要欠个几十家,就等于有几百万无息贷款在他手上玩。反正你也没法为几万块钱跟他打官司,你花不起这精力,也费不起这成本。再说了,人家并没说不认账啊,就是暂时困难不好解决,你能拿他怎么办?总不能去杀了他吧。” “哦!”夏为民和侯义敏都张大了嘴。 正文 第九章 盐要涨价 街上开始疯传盐要涨价的小道消息,沸沸扬扬的。一时间很多日用品小店的门口都排起了买盐的长队,那些大妈大姐纷纷加入了抢购食盐的“战斗”。抢到的大姐,抱着成箱的盐得意地乐着往家走,像是搂着一堆金子似的。没买到的大妈,站在长龙一样的队伍里,踮着脚伸长了脖子焦急地数着自己前面还有多少人,心里祷告着,前面的人可别把盐给买光了。 钱丽娟这会儿一点都不急,看着那些一个个焦急排队的人,心里还有些小小的得意。她溜达着经过街口刘大妈的小店时,队伍里就有人喊她,问她是否已经买到盐了。钱丽娟笑着朝那熟人挥挥手,不说买到了,也不说没买到,就说出来看看情况的。其实,她已经委托单位同事通过关系搞到了四整箱盐,现正在家里茶几上摞着呢。钱丽娟出来只是看看市面上的情况,如果看谁家店面排队的人不多,她就顺手再买一些盐搬回家里去。 周末的傍晚,西斜的阳光迎着挡风玻璃直射进驾驶室,弄得欧阳文不得不时常眯起眼睛开车。正值下班高峰时刻,放眼往前方望去,全是一辆辆刹车灯忽闪忽闪的车屁股。车流缓慢地往前时走时停,比乌龟爬行快不了多少,宽阔的马路俨然成了超级停车场。每遇到十字路口,若不耐心等到交通绿灯第四或第五次亮起的时候,是绝对过不去的。那些骑电瓶车和自行车的,反倒自由了许多,他们见缝插针地在车辆的缝隙中,一个个穿梭而去。 欧阳文好不容易才驶离大路,拐进自家小区的大门,却被三个大姐阻在了小区窄窄的道上。三个女人拎着刚从菜场买来的菜,叽叽咕咕的说着什么,她们并排慢慢走着,把原来就不算宽敞的小区道路占去了三分之二,完全不顾身后欧阳文已经逼近的车。欧阳文轻轻按了两声喇叭,三个大姐依旧我行我素,继续占着道,没有半点让路的意思。欧阳文无奈,只好跟着三个大姐身后慢慢地溜车。走了一截,忍不住又按了一声喇叭。这下子,前面的有反应了,一个长着满脸横肉的女人转过身来,狠狠瞪着欧阳文说:“叫什么叫?一个破车有什么了不起的!” 欧阳文原本今天心情就不好,正要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发作,话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妥,跟这种人能说明白什么问题?便摇摇头,自己苦笑着在心里说:我招你还是惹你了?唉,人要是在不顺的时候,喝凉水都容易噎着! 欧阳文心里很烦,不只是工人闹事要加工资的事情。这两天,先后接到他们供货的几家单位通知,说是市场不景气,要求他们产品价格要往下浮动。特别是李跃进所在的庐东集团公司,直接要求供货配件降价百分之十。欧阳文把成本数据反复演算了几十遍,再怎么内部挖潜都不行,还是要亏本。 欧阳文刚开始做企业的头两年,市场和效益都不错,是赚了一些钱的。可现在不同了,现在是买方市场,客户正式提出来要降价,你是别无选择地要降一点的。否则,人家就会选择其他厂家的产品,正好那些厂家急着想顶掉你呢。欧阳文想,先不管这些,先挺一天算一天,争取能够少降一点。要是完全按照客户要求的幅度降的话,摆在欧阳文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了,要么关门大吉,要么就是狠狠心降低成本生产伪劣产品,别无他路可走。 欧阳文进了家门,一眼就看见茶几上摞着的纸箱子。走近了,才看清是整整四箱子食盐,不用说这肯定是钱丽娟干的。食盐涨价的消息他也听说了,可也没必要买这么多啊,再说,你能买够一辈子吃的吗?还有下辈子呢?欧阳文苦笑着摇摇头:“又犯毛病。”转身直接进了他的小书房,点上一根烟,坐在那儿吸着烟发愣。一根烟吸完了,回头看见书柜里那只宝贝瓷瓶,又是一阵愣神。他站起身,打开玻璃门,轻轻抚摸着瓷瓶身上那块没有上釉的位置,想起那些挥之不去的烦心事,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回来啦。”钱丽娟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一进门就很开心地跟欧阳文打了声招呼。 正在淘米准备做饭的欧阳文转身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感觉不一样嘛。捡到金子了?” 钱丽娟满脸的得意,笑着说:“去!我能有什么喜事啊,就是在门口遛遛,看看热闹。哎呀,你放下,一会儿我来吧。” 欧阳文出了厨房,指着茶几上装盐的纸箱问钱丽娟:“这么多的盐你在哪里买的?” “我们单位小宋找人从内部搞的。”钱丽娟说。 “这么重,你怎么弄回来的?”欧阳文问。 钱丽娟说:“我打电话叫侯义敏去帮忙搬回来的,反正也指望不上你。” 欧阳文笑着说:“我简单估算了一下,这么多的盐,应该要够我们家吃十六年的,但愿你不要过阵子再想办法往外推销。”这话还真被欧阳文给说中了。两个月以后,钱丽娟不得不抱着这些盐,唉声叹气地去求街口的刘大妈帮着代销出去。当然,这是后话了。 钱丽娟“咯咯”笑起来:“什么啊,给我妈一箱,再给你妈送一箱,我们就留两箱。” “那剩下的应该也够咱们吃八年的呀。”欧阳文说,“我看你是还没接受教训……” 钱丽娟杏眼圆瞪,赶快截住欧阳文的后话:“欧阳文,你不许再说!” 欧阳文做了个鬼脸不说了。 两年前,像这样抢购盐的风潮也刮过一次。不过那时候说的不是盐,是社会上传言米要涨价。钱丽娟一下子买了五百斤大米囤积在家里,结果放时间久了,大米就生了虫。没办法,那也得慢慢吃啊,又舍不得扔掉。那阵子,家里做饭最麻烦的工序就是淘米,一顿米要淘半天,因为要翻来覆去地把米里的虫子挑出来。害得钱丽娟吃饭像上刑,一到吃饭时就恐惧,她得慢慢仔细地盯着碗里的米饭检查,直到确定没有虫子了,才愿意动筷子。 这件事情被欧阳文称之为事故。后来,变成了欧阳文调侃钱丽娟的笑料,一提起这事,钱丽娟就没了脾气。 “不跟你说了,要做饭啦。”钱丽娟的腰轻盈地一旋,就进了厨房。钱丽娟的身材保持的很好,和做姑娘时没多大差别,除了欧阳文知道她因为年岁的关系,有点小肚子外,外人是一点看不出来的。按钱丽娟的说法是遗传基因的作用。也确实是,钱丽娟母亲都快七十岁的人了,身材依然没走大样。 欧阳文冲着厨房调侃道:“晚上吃什么啊?吃腌菜?” 钱丽娟从厨房门口斜探出半个身子:“欧阳文,你讨厌!”旋即就没了身影,只听到厨房里传出一连串“咯咯咯”的笑声。 钱丽娟今天心情真的很好。 今天的晚餐,钱丽娟特意多加了一个欧阳文爱吃的油炸带鱼。弄好了以后,他把一瓶酒搁到欧阳文面前。欧阳文推开了,说不想喝。 钱丽娟问:“怎么了?” 欧阳文说:“没怎么,就是不想喝。” 钱丽娟说:“干嘛,不舒服啊。” 欧阳文笑了,故作轻松地说:“你辛辛苦苦弄这么多盐省下的钱,被我一顿酒喝掉了,不划算的。” 钱丽娟说:“你少来!我还不知道你啊,是不是厂里又有麻烦了?” 欧阳文说:“没事。” 钱丽娟说:“你厂里的那些事我是搞不清楚,但是,你有时候也可以大概地说给我听听啊。是的,你怕我跟着操心,怕我就是烦也是白烦。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不是更跟着干着急嘛!” 欧阳文说:“真没什么大事,你别瞎操心。” “我能不操心嘛。以前你交家里生活费的时候,都是爽爽快快地往桌上一扔,到时候就有。可这两个月就不对了,总是往后拖。你以为我感觉不出来?” 欧阳文说:“吃饭吧,我饿了。” 正文 第十章 夫妻生活 吃罢了晚饭,钱丽娟收拾好了碗筷,斜着眼问欧阳文:“哎,我问你一个事,你不许糊弄我。” 欧阳文一愣:“什么事?搞得这么严肃。” “夏为民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钱丽娟问。 欧阳文吃惊地说:“你怎么会突然问这个?为什么这么说?你听见什么了?” 钱丽娟又问:“夏为民老婆是干什么的,长得什么样?” 欧阳文说:“听说是化工厂的工人,人挺老实的。我没见过她,不清楚具体长得什么样子。你问这个干吗?” 钱丽娟说:“我前两天在商场里看见夏为民和一个很年轻的女的在一起,肯定不是他老婆,我凭直觉就知道两个人关系不一般。那女的穿的什么衣服啊,半个胸脯都露在外面,那紧身衣勒得积鼓鼓的,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家女人。” 欧阳文说:“我不清楚,管人家闲事干嘛。” 钱丽娟笑着说:“我才懒得管人家闲事呢,我是对你不放心。你们经常在一起,保不准你不会受到影响。再说我老公这形象这气质还是个老板,那些女人能放过你?时间长了你就保准能不动心?” 欧阳文说:“你电视剧看多了吧,没事瞎琢磨什么乱七八糟的。” 钱丽娟说:“好好,我不和你说了,反正你得给我好自为之,今晚早点睡觉哦。” 钱丽娟洗洗弄弄,早早地上了床,靠在床头继续看她的韩剧,看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欧阳文在书房里修改一张图纸,刚改好正准备看一会儿书,钱丽娟就在那边叫了:“哎,睡觉啦。” 一直以来,俩人的生活习惯就有差异。钱丽娟是早睡早起,而欧阳文却是晚睡晚起,这都是在各自家庭带来的习惯。为此,欧阳文曾经调侃钱丽娟,说她们家早三代准是农民,养成了听到鸡叫就起床干活,看见天黑就上床暖被窝。钱丽娟也反讥欧阳文,说他们家都是夜猫子,早三代一定是做小偷的。说归说,笑归笑,适应了各自的作息习惯,倒也相安无事,谁也不强迫谁改变。但是,只要是欧阳文哪天一反常态的早早上床了,钱丽娟就明白他想要“活动活动”了。反过来,如果若是钱丽娟早早冲他喊:睡觉啦!欧阳文便知道她想要“公粮”了。 这会儿,钱丽娟的喊就相当于一种召唤!可欧阳文感觉自己今天实在没心情,便对钱丽娟说:“你先睡吧,我还有点事没搞完。”听听钱丽娟半天没吭声,便只好收了图纸,乖乖地进了卧室。要不,这两天就别想看到钱丽娟的好脸色。 电视里正播放一个近来热播的节目,是那种一个男的被一大群女的评头论足的相亲节目,就像过去头上插了稻草被领到贩人集市上待价而沽一样,也不知是真是假。估计是先前的韩剧已经播完了,钱丽娟换了频道。 当欧阳文掀开毯子的时候,钱丽娟早已把自己剥得是赤条条的,像一条正侧卧在那里的美人鱼了。 欧阳文一躺下,钱丽娟整个身体就贴了过来。钱丽娟两眼斜看着电视问:“你说这上面女的个个跟模特似,怎么上来的男的没几个有形的呢?” 欧阳文说:“谁知道呢?可能是那些男的有才或者有钱吧。” 钱丽娟“咯咯”笑道:“你不会是在夸自己吧。” 欧阳文说:“我有什么好夸的,既没才也没钱,属于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着的那种。 钱丽娟撇了撇嘴,问欧阳文:“哎,你说老实话,我年轻时候还算漂亮吗?” 欧阳文说:“你现在也没老啊,也漂亮啊。” “你不说老实话,我怎么从来就没听你夸过我!”钱丽娟说着,稍用力掐欧阳文了他一下。欧阳文夸张地叫了起来。 钱丽娟五官端正,虽说不出有多少动人女子的妩媚,却也算得上是个好看的女人。当年和欧阳文谈恋爱的时候,她父亲对欧阳文并不是很满意,说这年轻人清高骨头太直,不懂得弯腰,将来难有人提携他。钱丽娟说,清高是自爱,是不屑去做那些令人不齿的事,我不喜欢奴颜媚骨的人。她父亲说,这个小伙子脾气有点拐,跟一般人不太一样。钱丽娟说,那是欧阳文肚子里有货,他们家是书香门第,和俗人当然有所区别。鬼使神差,钱丽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为欧阳文辩护,这话说的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强词夺理。听钱丽娟这么说,父亲就什么都不说了,父亲知道钱丽娟就是认准欧阳文了。 结婚以后,钱丽娟把家看得高于一切,她爱这个家,爱自己的丈夫。对于丈夫要求不高,只要每月固定地上交合理的收入,看着自己家小金库水涨船高就心满意足了,别的事基本不管也管不了。可能是因为对钱特别看重的原因,钱丽娟举手投足间,慢慢就融进了点市侩气。钱丽娟在进入中年以后,莫名其妙的产生了一种不安全感。她担心丈夫的工厂会遇到灾难,疑心丈夫经不住漂亮女人诱惑,和别人一样家外有家。总之就是觉得心里没底,老是悬在半空中,总想抓住一些什么可以让自己心里能够踏实的东西。可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钱丽娟最大的问题就是性格急躁,像干柴,点火就着。用她妈妈的话说,是属猴子屁股的,说变就变。按欧阳文的说法,那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钱丽娟等了半天,见欧阳文身体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便带着少许不满地口气说:“你不正常,还是有心事。” 欧阳文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歉疚地看着钱丽娟:“不知怎么搞的,今天就是提不起精神来。” 钱丽娟仰脸问欧阳文:“你是不是在外面看漂亮女人多了,对我就提不起精神啦?” 欧阳文苦笑:“你瞎想什么呢!”欧阳文有些内疚,贴上去搂住了钱丽娟。 钱丽娟身体缩了缩,推开了他的手说:“睡吧。” 欧阳文明白,钱丽娟的那股子劲儿已经过去了。欧阳文心里有些失落,靠在床头发呆。渐渐地卫莉的面孔又钻进了他的脑子,挥之不去。欧阳文扭头看钱丽娟没了动静,就蹑手蹑脚地起了床,轻轻关上卧室的门,转身直接进了书房。 答应了胡安刚要帮卫莉写副字后,欧阳文心里一直有点犯虚,虽然模仿文山的书法风格对他来讲不是很困难的事,但毕竟很久没动笔了,多少有点生疏了。欧阳文找出纸笔,好不容易才拧开已经干结了的墨汁瓶盖。蘸了墨,试着写了几个字,就觉得手腕发硬,写出来的字也有点僵死气,完全没有了原本被爷爷大加赞赏的那股子灵气。欧阳文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放下笔点上了一支烟,看着刚写的几个字发愣。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帮卫莉办好这件事。 “半夜三更的不睡觉,你发什么神经啦!”正在那里愣着神的欧阳文一抬头,被突然出现在门口的钱丽娟下了一跳。钱丽娟光着个身子,仅仅披了件衬衣走进了书房里来。 欧阳文问:“你怎么起来了?” 钱丽娟没吭声,她先看看书桌上摆着的纸笔,再看看欧阳文,若有所思地问:“好好睡着觉,怎么又突然爬起来写字了?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 欧阳文掐灭了手里的香烟,一边推着钱丽娟往卧室去,一边贴在钱丽娟的耳边说:“没事,没事,能有什么事?睡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