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大地秘语 第一章 雪夜亡命 脖子上卡着的铁叉陡然一沉，正茫然跟着队伍蹒跚前行的精灵亚兰维．雷迪，喉咙登时被勒得一阵剧痛，嗓子里一阵热辣辣的。 亚兰维当即停下脚步，蹲了下来。 他知道跟在自己身后，被锁在铁叉另一端的妹妹珊妮，又跌倒了。这已是珊妮今天第二次跌倒，经过徒步跋涉了六百多公里之后，她已是虚弱到了极点。 “快起来！珊妮，妳能做到的！再坚持一会，很快就能休息了！”亚兰维焦急地唤着妹妹，铁叉死死地卡着脖子，让他连回头看对方一眼都做不到。 这呼唤只能在他的胸腔里回荡，不敢迸出喉咙，因为凶残的人类征服者，严禁他们这些精灵俘虏言语交流。 “一、二、三、四……”默默地，亚兰维开始数着自己的呼吸。这六百多公里走下来，每个精灵俘虏都知道，凡是倒下之后，如果十几息之内还爬不起来，凶狠的皮鞭就会如雨点般落下。 如果一顿鞭子过后，倒下的精灵还不能“打起精神”，那么，死亡就是他唯一的结局……不论这个精灵容貌多么俏丽、出身多么高贵、哀求多么动听，都无法改变这个命运。 “八，九……”瑟瑟冰风中，亚兰维的额上渗出了几滴冷汗，转眼便冻成了冰渣，无声的静默中，彷佛有只无形的利爪缓缓攫住他的心脏，不紧不慢地捏着。 当默数到“十二”时，那翘起来顶着他下巴的铁叉，总算恢复了水平状态，这表示他妹妹珊妮终于爬起来了！ 亚兰维总算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缓缓站起，以免冰冷坚硬的铁叉，弄伤了妹妹的脖子。 再次举步时，亚兰维刻意放慢了脚步。走得慢一些，那些人类只会鞭打走在前边的亚兰维；如果走得太快了，身后的珊妮跟不上，受苦的可就是妹妹了，她甚至可能因此丧命。 在这个阴沉沉的下午，天空尽是铅色。 几片雪花从云缝里飘下来，飞到枯枝上，飘进田野中，彷佛怕羞似的，一晃便消失了，再也寻它不着。 没过多久，就不用再费心寻觅这些曼妙的雪花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统治了整个天地。 这是埃瑞尔大陆今冬的第一场雪，绿谷精灵亚兰维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在人类的领土上，看到这场迟来的雪。 被俘几天后，他和孪生妹妹珊妮就被押送北方。 “邪恶人类的煤矿里，正缺苦力呢！”一名难友悲观地预言。 人类征服者不顾这些精灵的抗议，将他们两个一组，用一根约三米长、两头带叉的铁棍卡住脖子，并在叉头上锁了把铁闩。 这么一来，他们只好一个跟着一个走成一条直线，脖子伸得直直的，脑袋既不能向左也不能向右，如同牲口一般被赶往北方。 为了赶路方便，征服者没有给俘虏的双脚上镣，但手上都戴着禁魔手铐，深知大多数的精灵，天生就具有一定的魔力，征服者们绝不会掉以轻心。 亚兰维走得很小心，尽力不让脖子上的铁叉有任何摇动。 他审视着脚下，尽量选择平整的地方下脚——妹妹将踩着他的脚印走过。被俘后唯一的幸事，便是自己和妹妹被锁到了一起，多少还能照应点。 这一队俘虏足有四五百名精灵，在风雪中排成两列蹒跚北行，一走就是十几天。远处的山峦、房屋，近处的河床、小树，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雪。寒冷像一根根尖利的细针，直刺到骨头里。 临近傍晚，雪终于停了。 俘虏们被押到一个村庄里，比起前些天露宿野外，这已是额外的恩赐。 村庄正中有一大片空地，看来是村民的草场，草场周围竖起一圈大约两人高的围墙，上边还搭了个简易棚子，所以地上并没有积雪。 不远处，靠南边的墙角堆着一个大草垛，一头老得不能再老的黄牛，正伏在那里悠然自得地咀嚼着一生的辛劳。 进了草场，征服者刚发出休息的命令，精灵俘虏们便就地躺倒了。十几天的长途跋涉，几乎榨干了他们肌肉里的每一分力量，好不容易，脖子上尖锐的铁叉终于除下，但脚上，却又多了一副沉重的脚镣。 躺在地上嚼了几口干粮，亚兰维就住口不吃了。口感太差只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是他想给妹妹省下点口粮。 启程的那一天，征服者只给每名精灵发了一包干粮，此后就再没给过任何的食物，亚兰维不确定这点食物，能否支撑到这段“旅途”结束。 躺在旁边的珊妮缩着身子，朝哥哥使劲摇了摇头。两人虽不敢说话，但这对孪生兄妹自小就默契十足，一个眼神，就足以明白对方的意思，珊妮这是让哥哥别再管她了。 不由得心中一痛，亚兰维看了眼珊妮裸露的脚踝，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挣扎着坐了起来，迅速脱下妹妹的鹿皮鞋，只见她脚踝肿胀、五趾浮肿，双脚已经看不到一丝血色，脚掌处，甚至已有些溃烂了！ 强忍着眼眶的酸楚，亚兰维拢起双手，在嘴边哈了几口热气，狠狠地搓了一会，待手心多了些许温热之后，才轻轻抚在妹妹的脚踝上，慢慢按摩。 须臾，他彷佛想起了什么，立刻摘下左手戴着的那枚不起眼的灰色戒指，放入怀中，才又继续按摩——这嫩叶造型的戒指棱角分明，他担心划伤了妹妹的肌肤。 双手不停忙活，亚兰维留意着不让手铐碰到珊妮，更细心地控制着力度，然而随着每一次小心翼翼地碰触，他的心却不断下沉。 眼见指上稍重一点按下去，就是一个小坑，凹下的肌肤半天都弹不起来，不管是小腿还是脚掌，都是这样，亚兰维很清楚，以妹妹现在的冻伤状况，除非精灵诸神展现神迹，否则明天就是她的死期。 猛一咬牙，亚兰维迅速脱下御寒的外衣，包好珊妮的双脚，同时以严厉的目光，制止她的抗议。 眼见妹妹苍白的脸上，稍微出现了一点血色，亚兰维轻喘几口气，静静地躺下，目光悄悄转向墙角的草垛。 每年十月，场净地空之后，村民便要堆草垛了。 喂牲口的料草，要用打过粮食后剩下的麦穰；引火用的麦草，则用铡后的麦秸下半截，自家的草垛大多堆在墙角或树下，不会太大；而公用的草垛，像亚兰维看到的这个，是一个长三十多米、宽约十米的庞然大物，从地面一直堆到了棚顶。 “赶紧休息，午夜行动。”悄悄拉过妹妹的小手，亚兰维用食指在她的掌心写下讯息。 父母战死之后，他就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不管情势多恶劣，亚兰维说什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死去。 顺着哥哥的目光，珊妮看了看草垛，登时明白过来，这……确实是她最后的一线希望了。 默默交换一个了然于心的眼神，亚兰维强迫妹妹多吃几口干粮，看着她入睡后，便开始悄悄忙碌。 夜色已深，难友们都已进入梦乡。 经历重重磨难后，再挑剔的精灵，也不由自主地学会了在冰冷中安睡，而人类征服者们大多避入了农舍，只留下十几名守卫散布在围墙边上。 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亚兰维从衣袖的夹层中，抽出早就藏好的铁丝，三两下便弄开了脚上的镣铐。 略一停顿，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守卫的动静，发现没什么异动，便专心对付那副禁魔手铐，须于，只听见一声细微轻响，那困扰他多时的束缚，应声脱落。 不出亚兰维所料，这禁魔手铐虽能有效地阻止魔力的奔流，却难以抵挡这种盗贼的小伎俩。 “谁说魔法师学习这门“手艺”是可耻的？”难掩欣喜，少年憔悴的脸上，勾起一抹兴奋的浅笑，“事实证明，这才是保命绝技！本大师倒要看看，以后还有谁敢讥笑我？” 于此落魄亡命之际，这落难的精灵少年，居然还小小地自得了一把。毕竟，他才三十多岁，对于平均寿命四百多岁的绿谷精灵来说，他还只是个少年。 但得意归得意，亚兰维的头脑依旧冷静，他没有立刻替沉睡的妹妹除去身上的束缚，眼下，些许的动静都可能招来征服者，万一她在解锁时突然翻身，那就一切都完了。 维持着静止的姿态，感受着体内重新奔流的魔力，悄悄窥视四周，小心谋划着下一步的行动。 寒风在光秃秃的枝干间呼啸，积雪在苍白的月光下反射着幽幽微光。 午夜时分，明月隐入云层，黑暗笼罩大地，亚兰维终于等来了机会。 拥有夜视能力的精灵，远比人类更适应暗夜，亚兰维轻轻推醒妹妹，小心地除去镣铐，示意她跟随自己爬向草垛。 珊妮轻轻摇头，拉住了哥哥，旋即，微不可闻地念了几句咒语。 紧接着，只见她双手按住镣铐，以及那根折磨了他们十几天的铁叉，悄无声息地，这些刑具缓缓沉入泥土中。 亚兰维见状，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红，暗想还是妹妹细心啊……这种事，本该由自己这个魔法师来干，而不是妹妹这个祭司。 朝兄长淡淡一笑，珊妮偎向亚兰维，兄妹俩人小心翼翼地闭过守卫，爬向藏身的草垛。 虽然距离不算太远，但由于时时担心暴露，亚兰维兄妹两人爬爬停停，足足花了大约半小时，才摸到草垛边上。 亚兰维伸手扒拉了一下，很顺利地，干燥的草堆就开了一条缝，而且没有制造出太大的声响。 亚兰维压下心头的狂喜，一边慢慢将茅草向左右扒开，一边尽力向里挤进去，有了他在前边开路，珊妮也顺利地爬进了草垛。 不一会儿，兄妹俩就向里爬行了三、四米。 珊妮感觉茅草在脚跟处合拢，剧烈跳动的心脏，总算好受了点……至少，他们没被当场抓住。 又继续往前爬了几吋，草垛里几乎一点光都没有，精灵的夜视能力也派不上多大用场，珊妮只能摸着哥哥的脚踝，沿着他挤出的空间向里爬去，很快地，却发现哥哥正向斜下方爬去。 珊妮有些诧异眨了眨眼睛，略一思索便又明白过来，这草垛下边的土地并不平整，很可能有一小块洼地。珊妮暗自窃喜，因为这无疑大大增加了他们逃过人类搜查的机会！ 然而，越是靠里、靠下的干草，挤得就越紧，须臾，就连亚兰维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再往下潜，却是难以呼吸了……亚兰维心想，估摸着自己大约已爬入草垛有七、八米，而且深入地下一米多，应该是藏得够深了，只是…… 珊妮也觉得呼吸不畅，不由得捏了捏哥哥的脚踝，示意他停下来，亚兰维犹豫了一下，慢慢地开始转向。 珊妮不明所以，也费力地想跟着前边的脚踝一起移动，但她随即明白，哥哥想转过来和她说话。 转圈远比前进更艰难，亚兰维费了不少力气，才转过头，握住妹妹的小手。 “不能再往下钻了，就在这试试运气吧。”他在妹妹的手心写道，珊妮用力握了握哥哥的手，表示同意。 陡然，亚兰维拍了拍妹妹的小手，以示惊喜──他想起来了！自己身上还藏着一个有用的东西。 三两下撕开裤脚，亚兰维掏出了一颗闪着柔光的小珠子，这是能够制造空气的“清叶珠”！珊妮目光一亮，精神也为之大振。 这珠子一拿出来，兄妹俩立刻觉得空气清新了不少，而且还多了点淡淡的光芒，可以看见彼此的脸庞了。 有了“清叶珠”，还可以再挖深一点，兄妹俩于是拚命挖开下方的干草，直到碰着潮湿的泥土才停了下来，调整姿势躺下。 在风雪中长途跋涉，又没吃多少东西，这一番折腾，几乎耗尽了亚兰维与珊妮全部力气。明知道此时应该保持清醒，但兄妹俩还是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兄妹俩同时惊醒过来，旋即，耳中便传来一片无可奈何的呻吟声，以及鞭子破空的声音。 “起来！精灵猪！列队出发！”有人在大吼，兄妹俩对看一眼，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尊……尊贵的大人，我……实在走不动了……您看看我的脚……行行好吧！”一个精灵绝望地哭泣起来，结结巴巴地说着人类的语言。 “装什么装！”征服者咆哮着，“妈的！才走了几天路，就烂成了这样？你们这些精灵是泥捏的，还是水做的？” 可怜的精灵还在哀求，可他求来的绝不是他想要的。兄妹俩听着兵刃破空声响过，精灵惨呼一声，再无声息。 这之后，再没有精灵敢磨蹭或者求饶了。镣铐碰撞的铿锵声、铁叉上闩的喀嚓声，合奏出一曲凄凉的交响曲。 “躲在草垛里的混蛋！乖乖滚出来！”暴戾的大吼一声接着一声，直钻进兄妹俩耳中，似乎征服者就在他们身边一样，“现在滚出来，什么事都没有！要是让我们抓住……哼哼！” 没有人响应那句威胁，但征服者们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下一瞬间，至少有十几个人围住了草垛，手上的长矛反复刺入其中。 耳听着四周动静，亚兰维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抓紧了妹妹的手。人类不再咆哮，而长矛刺入草垛的“唰唰”声，似乎越来越近。 “这里有一个！该死的东西，我戳到他了！”陡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然后是几把长矛同时刺出的声音。 几乎同一瞬间，绝望的惨呼响了起来，那个精灵俘虏在挨第一矛时，居然能忍住没喊出声来，只可惜矛尖的鲜血还是暴露了他的位置，葬送了他的性命。 “最后的机会！”惨呼消失后，其中一名统治者冷冷说道，不一会儿，又响起了一声怒吼：“杂种！这里还有一个！” 只见那可怜的精灵痛哭流涕，“我不是故意的！长官，我真不是故意的……天太冷了，我只是想暖和点！要是想逃，我怎么会藏这么浅……” 旋即兵刃破空，哀求的哭泣声消失。兄妹俩紧紧咬着自己的手，以免发出牙齿交击的咯咯声，但身体的颤抖，却是怎么都控制不住。 “你们都给我记着！要不是赶时间，这家伙的下场就不是砍脑袋，而是剥皮！继续搜！阴森森的声音说道，旋即，又是一阵大肆搜猎的骚动与哀嚎。 良久，大约又过了一刻钟之后，恐怖的声响终于结束，随后，是队伍列队离开的声音。 当周围都静下来后，亚兰维兄妹俩还在不停地颤抖，只不过这次，已不是恐惧到了极点的颤抖，而是难以抑制的狂喜。 在微光中看着彼此，兄妹俩的眼中尽是喜悦，尽管仍是身处险境，但他们毕竟逃出了那些刽子手的手心。 “逃出来了！哥，我们逃出来了！”珊妮声音有些颤抖，似乎仍感到不可置信，真的逃脱了吗？他们……真的逃脱人类征服者的魔掌了吗？ “小心！旁边可能还有人。”亚兰维急忙摀住妹妹的小嘴，在她的掌心写道，珊妮点点头，同样以指代言，“……往哪逃？” 亚兰维咬了咬唇，默然沉吟，其实他的心里也没什么主意，但却不能不安慰妹妹，“十几里外就是山区，逃到那里就没事了。我们先躲几天，弄些吃的，然后找机会离开村子。最难的一关已经闯过了，我们一定能成功！” 珊妮迟疑了一下，手指飞快地在哥哥冰冷的掌心划过，“银月精灵……他们真的出卖了我们吗？真的趁机入侵了吗？” 亚兰维闻言，身躯不由得抖了抖，迟疑了一下方道：“还不清楚。”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会不清楚？” 珊妮美目一沉，用力地在他的掌心写着：“那天，你不是一直在城墙上吗？到底入侵者中，有没有银月精灵？” 亚兰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剎那间，精灵共和国首都沦陷的那个夜晚，再次出现在他的回忆中。 良久，他不着痕迹地苦笑了一声，好吧……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一切都已无法改变，再瞒着妹妹，也没有多少安慰的效果。 “银月精灵，确实背弃了盟约。”整理了一下思路，亚兰维在妹妹的掌心慢慢地写了起来，“那一夜，人类侵略者的攻击本已被打退，但银月精灵的奇美拉军团突然出现，摧毁了我们的防线……父亲，正是死在他们手上。” 听见了这个残酷的答案，薄薄的一层泪水，霎时模糊了珊妮的双眼，只是她拚命眨着眼睛，不想让眼泪落下来。 神不是教导过他们吗？不管是银月精灵还是绿谷精灵，都应该守望相助、拥抱光明……身为精灵之神的祭司，对于精灵之间居然会自相残杀的现实，她实在是难以接受。 “我知道这会让妳很难过，所以一直没跟妳说。但事实是无情的，银月精灵，彻底出卖了我们的国家。我们绿谷精灵的共和国已经不存在了。”亚兰维缓缓写着，“精灵诸神已经背弃我们，我们必须学会照顾自己。” 珊妮轻轻点了点头，在哥哥的掌心更加用力地写下：“……我明白！我们必须靠自己，而不是神祇。” 亚兰维见字心中不禁一痛，身为祭司的妹妹，居然说出了“靠自己而不是神祇”这样的话，肯定是绝望到了极点。 其实，亚兰维知道银月精灵为什么要背叛盟约？ 他的祖国──立国三千多年的绿谷精灵“光环之巅”王国，自九百多年前起，宣布实行公选议会制、建立精灵共和国以来，便被银月精灵帝国“丽日芳汀”视为眼中钉。 违背祖制、亵渎神祇、屈从愚民……九百多年来，银月精灵对绿谷精灵这些“体制异端”的咒骂，从没有停止过。 而身为精灵共和国国会议员的儿子，亚兰维从小就知道，国与国之间根本没有什么道义可讲，这一次，“丽日芳汀”帝国更是以实际的行动，为这一论断提供了生动的依据。 在三个人类国度联兵突袭绿谷精灵之际，银月精灵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落井下石，而且是无耻的偷袭。 在事关政治信念、国家利益的所谓“大节”前面，友邦盟约算得了什么？种族之分又算得了什么？！ 人类征服者固然可恨，背后捅毒刃的银月精灵，更是面目可憎，亚兰维暗暗咬牙，发狠道：“银月精灵，你们都给我等着！家训说得好：欠债必还，有仇必报！” 随即，亚兰维又不禁苦笑起来，现在应该考虑的不是如何报复？而是他们兄妹俩该如何逃生才对。 怎样才能避开人类的耳目逃进山区？在这严冬时节，兄妹俩如何在山区挣扎求活？活下来之后，又怎么逃离人类的势力范围？随着一连串的问题浮上亚兰维的脑海，驱之不去的恐惧在黑暗中慢慢涌上来，成功脱逃的喜悦也迅速消融，沉入无边的阴影中。 陡然，一阵压抑在喉咙里的轻咳，打断了亚兰维的思绪，眼见妹妹的小脸憋得通红，却不敢咳嗽出声，他不禁轻轻握住妹妹的手，却发现掌心传来的温度，一直是冰凉的…… 亚兰维一咬牙，默念咒文，静悄悄地，一簇小小的红色火苗冒出指尖，他示意妹妹将手拢在火苗边。有“清叶珠”在，他并不担心烧光空气，只要小心别点着干草就行。 只是在禁魔手铐的长期禁锢下，兄妹俩的魔力本就衰竭得厉害，怎能还想用少得可怜的魔力取暖？珊妮吃了一惊，连连摇头。 “你真以为哥哥这么无能吗？”狠狠地瞪了妹妹几眼，亚兰维强行将她的小手拉了过来。 很快地，珊妮的脸色便比先前好多了，亚兰维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欣慰之色，只是一心维持魔法火焰的他，却没注意到妹妹的嘴角，突然掠过一丝狡黠的微笑。 过了一会，亚兰维的身体也暖了起来，正心中不禁暗想，看来，这是个相当不错的主意…… “啊──”珊妮突然一声低呼，缩回了手，紧紧捂着手心。 “怎么了？烫着了？”亚兰维吃了一惊，急忙拉妹妹的手，只见她摇着头，飞快将小手藏到背后。 亚兰维不由分说地拉过了她的手，乍看之下登时怔住了。 珊妮的左右掌心，各有一个魔符形状的烫伤痕迹！这魔符……亚兰维当即辨认出来，珊妮竟然在偷偷使用镜像魔法！这小傻瓜，竟然试图将火焰的热量，反射到哥哥身上！ 可是，身为祭司的珊妮，对魔法的控制能力实在太差，结果两个魔法一对冲，反而烫伤了她自己的手心，瞧这伤势，怕是要留下疤痕了！ 亚兰维不由得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自己没有治疗能力，而妹妹此时，显然无力施展恢复术。 珊妮却无声地笑了笑，朝哥哥挤挤眼睛，示意自己没事，随即便躺了下来，不一会儿，便带着微笑睡着了。 “都这样了，还笑得出来？”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奈，亚兰维摇摇头，勉力又燃起一个小火苗。 黑暗中，那微弱的小火苗，轻轻摇曳着、摇曳着……终于熄灭魔力接近干涸的他，终于也陷入了沉睡。 第一卷 大地秘语 第二章 乱世魅影 “起来！精灵猪！狗杂种！”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又是人类的怒吼，亚兰维与珊妮再次惊醒过来！ 再一次，一根又一根长矛刺进了草垛，随之而来的唰唰声响，简直比禁咒的吟诵更慑人心弦，兄妹俩交换了一个眼色，心知昨夜，大概又有一批同族被押经此地，而他们，正再度面临搜征服者搜猎的恶梦！ 陡然，又是一阵哭叫与求饶的哀号响起，紧紧相拥的亚兰维与珊妮，近乎麻木地瞪着上方漆黑的空间，等待着眼前陡然一亮、兵刃加身的那一刻，又或者，根本没有重见阳光的机会，他们的生命，将被长矛猝然终结…… “剁碎他们，带上。”带队的军官淡淡地下令，本应抓紧时间祈祷的亚兰维，陡然生出一股怒气，“伟大的诸神啊，你们这些狗屎堆！你们他妈的都瞎了吗？” 刚从人类征服者那里学来的几句粗话，在亚兰维脑中隆隆炸响，须臾，四周又再次恢复了寂静。 “他们……怎么不藏深点呢？”珊妮还在不停颤抖，彷佛看到了那些碎肉被煮熟后，让饥饿的囚徒们抢而食之的情景， “如果没有这『清叶珠』，我们也藏不深……”亚兰维写到一半，动作陡然凝住， 头顶上传来了一阵悉悉的响动，很轻微，但确实有东西在动！ 兄妹俩不由得屏息凝气，一动也不敢动。眼下，他们已虚弱到了极点，十足的待宰羔羊，一旦被敌人发现肯定就玩完了。 悉悉声连续响了一会儿，便静了下来，随后，又是一阵细微的摩擦干草声，似乎有人在草垛里移动。 亚兰维不禁咽了口口水，只觉呼吸不畅，鼻里原本充满干草的气息以及妹妹身上淡淡的香气，此刻，却隐隐掺杂了几许血腥气。 终于，声音停止了。兄妹俩静静地倾听了半天，也没有再听到动静，亚兰维总算松了口气，暗想也许只是只小狗？ 朝珊妮一笑，他拿出所剩无几的干粮，示意妹妹赶紧吃点，自己则将四周的干草都扒拉开来，腾出了一个足够坐起来的空间。 “没多少吃的了，省着点吧。”珊妮只吃了几口，又不肯吃了。 “怕什么？你哥哥有的是钱！”写完这句话，亚兰维得意洋洋地翻出了暗兜，里边藏着一串串精美的珠贝，这可是精灵共和国通用的第二货。 “可是……人类不用珠贝的。”珊妮提醒道，亚兰维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袋，随即做了个“不用担心”的手势，翻开另一边的暗兜。 珊妮探头一看，只见里边是一小块一小块的金子，足有２０块之多！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旋即又轻皱了皱眉头。 “怎么？妳还担心不够？不会吧？”做哥哥的见状，再次做了个“不用担心”的手势。 只见他在裤脚里左掏右掏，转眼间，又摸出了两块火属性的红魔晶，献宝似的递给妹妹。 看着变戏法般地冒出来的这些东西，珊妮的小嘴越张越大。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她用力写下，“早知你是财迷，可这也太夸张了吧？这么重的东西，这些天你是怎么撑下来的？” “钱妳还嫌多？我还遗憾，没能将所有家当带上呢！”亚兰维瞪了妹妹一眼，却见她立刻回瞪过来，指上的力气跟着越来越大，“我们都已经亡国了，你怎么还这么贪婪呢？诸神教导我们，心灵的修行才是最根本的！你这么执着外物，太庸俗了！” “心灵修行？那是骗小孩的！就是因为一味注重“心灵修行”，我们才会亡国！”亚兰维写道，竖起食指摇了摇，又不甘心地撑大了眼皮，彷佛一不小心眨了眼，就会输掉这场无声的辩论似的。 就在这时，上方的干草堆中突然挤出了一个脑袋，亚兰维给唬了一跳，当头就是一拳砸过去。 “难友。”费尽全力才将哥哥的拳头带歪，珊妮低声说道。 亚兰维定睛看去，可不是吗？那也是一个尖耳朵的精灵，蓬头垢面的比自己还狼狈，他急忙帮对方扒开干草。 不过这念头似乎是多余的，只见那精灵脖子一伸一缩，上半个身子犹如灵蛇一般，左一扭右一扭便探了进来。 当那难友出现在亚兰维与珊妮眼前，兄妹俩不由得同时倒吸口冷气！这位同胞的胸口间，破碎的衣裳下赫然是一个大洞！一个明显是长矛扎出来的大洞！ 昏暗的微光下，兄妹俩看得分明，那一矛彻底扎穿了这位难友，最令人不解的是，这家伙挨了一击居然能忍住没喊、没动？就算他忍耐力惊人，刚才扎中他的那个人类战士，手感也应该不对啊？ 亚兰维正自惊讶，又发现了一件更诡异的事情，从这难友那道的恐怖伤口里，竟然没有一滴鲜血！肌肉翻卷下，他甚至可以看见碎骨、内脏，但就是没有一滴鲜血！一滴都没有！ 那难友不言不动，脸上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冰冷的目光逡巡来去，静静地打量着兄妹俩。 陡然，亚兰维注意到对方的右手袖口，绣有一对小小的黑色蝙蝠图案，这……应该是首都“禁魔炼狱”狱卒的标志…… “你、你是谁？”强烈的恐惧陡然袭来，亚兰维顾不上隐匿形迹，脱口问道，同时拉着妹妹向后缩去，但在这只能坐起来的狭小空间里，他们又能躲到哪去？ “好、好躯壳……”响应亚兰维的不是精灵的声音，而是一道带着阴寒气息的精神波动。 只见那道紧紧盯着亚兰维的冰冷目光，突然变得迷离起来，灰色瞳孔骤然变了颜色，左边金色，右边银色，紧接着，小小的一对黑色翅膀自对方的后脑勺上探出，慢慢伸展开来，从他的鼻孔中，则冒出淡淡的一团白色烟雾。 ──金银双瞳，头生双翼，剎那间，兄妹俩明白过来，站在他们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精灵，而是邪神的造物── “……镜、镜魅！”珊妮不禁紧握双拳，指甲嵌进了掌心，还是遏制不住自己的颤抖。眼前这个“难友”是什么东西？身为精灵之神的祭司，她再清楚不过。 传说中，“镜魅”这种邪恶的生物，外形是一团可大可小的烟雾，擅长空间术、精神术，而且善于寄生，被寄生的生物不仅躯壳被占据，连灵魂也会被吞食。 几千年前，这种怪物曾一度威胁到精灵国度的存亡。 兄妹俩听父亲说过，研究异位面生物的“禁魔炼狱”中，关有三只镜魅，而眼前这个“狱卒”，显然已被镜魅附体。 想来，这怪物定是在首都沦陷的混乱中逃出监狱，只是刚脱逃时力量太弱，选中的躯壳又被人类俘虏，直到现在才找到逃跑的机会。 如今，这镜魅显然是要抛弃那狱卒的破壳，重新选择寄生体了！ 极度恐惧的亚兰维这时反而冷静下来，他将妹妹拉到身后，急促地念了几句咒语，手指处，他所掌握的唯一一个精神攻击魔法“魂体凝滞”，裹挟着残存的魔力透指而出。 只见那白色烟雾不闪不避，“噗”的一声，已被魔法光束击中，紧接着，缓缓升腾的烟雾体陡然一凝、微微收缩，旋即翻涌着膨胀了一倍有余，并生出了几十条透明触手。 触手乱挥间，原本是白色的魔法光束陡然转为红色，激射而回，兄妹俩还没来得及惊呼，便僵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了！ “……勇敢！但……愚蠢！”那道诡异的精神波动评论着，紧接着，又是一道冷冷的精神波动，跃动在空气中，“精灵，你──被选中了。这是你的荣幸。” 亚兰维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现在的他，也就只能动动眼皮了──这是什么状况？竟然有两只镜魅？两只镜魅寄生在同一具躯体里！博物课老师、那个白胡子老头……从没提过这种可能…… 亚兰维兀自惊疑不定，从那“精灵”的鼻孔里，又钻出了一团灰色烟雾。 与空中漂着的那团白色烟雾不同，刚钻出来的这团烟雾迅速翻涌着，凝成了一颗羊头模样的怪头，一对盘曲的犄角立在头顶，空洞的“眼窝”中亮起淡淡黄光，明灭不定。 只见黄光一闪，亚兰维身旁的那些金子、魔晶、珠贝，连同那“清叶珠”，尽数化为烟雾，融入了那颗怪头口中。 “我的钱啊！一辈子的积蓄！”亚兰维无声地哀号。 陡然，白色烟雾凝成毒几只触手缓缓伸展，轻轻按在“羊角”上，霎时，一股灼热的鼻息从怪头的“鼻孔”中喷出，直扑到亚兰维脸上。 只感到鼻内奇痒难当，本已全身麻痹的亚兰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便在这瞬间，一白一灰两团烟雾同时钻入了他口中。 死定了！死定了！被寄生了……亚兰维无声哀嚎，仰天躺倒。 那股奇异的瘙痒感，从嘴部缓缓蔓延到身体各个部位，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怪物正一寸寸占据自己的躯体，尤其是脑部。 剎那间，博物课老师苍老的声音，彷佛穿越时空的阻碍，再现于亚兰维的脑中，“被镜魅侵袭的生物，不论是精灵还是矮人、人类、地精，都将灵魂破碎、躯体重组……” 须臾，瘙痒渐停，取而代之的是麻痹，从脚底板开始，麻痹感一寸寸向上蔓延，缓慢而又坚定地蚕食着亚兰维的躯体。 他犹如掉入了沼泽一般，绝望地感受着躯体一寸寸沉没，想要挣扎，却无法移动分毫；想要呼喊，却发不出声音。 渐渐地，身周的黑暗越发浓稠，挤压着亚兰维每一寸肌肤、侵袭着每一个毛孔，他的呼吸逐渐沉滞，意识也渐渐模糊。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亚兰维在心里吶喊，随即，他不禁有些惭愧自己怎么会这么想？莫非……自己希望妹妹代替自己受害？ 心念一动，亚兰维眼角的余光一瞥，发现妹妹已经能够行动自如了，眼中尽是恐惧的她，正在急速念诵咒文。 ……快逃、快逃啊！妳哪能对付镜魅！再不逃，妳也要成为它们的食物了……亚兰维在心中那喊着，拚命对珊妮使着眼色。 眼下，胸口以下全部麻痹，亚兰维知道这该死的怪物就要得手了，陡然，出乎预料，亚兰维的身体一震，麻痹感停留在胸口不再上升。 倏然，带着几分颤抖的精神波动，在他的脑中隆隆炸响，“不可能！这家伙……这家伙体内有东西！” 紧接着，另一道怒气冲冲的精神波动嘶吼道：“吞了它！吞了它！快──” 就这样，两道精神波动在他的脑中激荡来去，而身体的麻痹感却在迅速消退，亚兰维大惑不解，暗想莫非……莫非是诸神的眷顾？心中不由得隐隐生出了一线的希望。 便在此时，珊妮扑了过来！她一把抱住亚兰维，以自己的眉心贴上了哥哥的额头，霎时，淡淡的暖意，从妹妹的眉心传来。 不！不可以！亚兰维惊恐地试图推开妹妹，但他仍是一动也不能动。 陡然，亚兰维只感觉丝丝的暖意渗入，迅速汇成一股暖流，直向自己的大脑中枢冲击而去，而那两道精神波动，正惊慌地嚷嚷着什么？ 亚兰维却比镜魅还要惊慌。他知道妹妹做了些什么，那不是什么魔法，而是神术“牺牲”！所有对他进行的攻击，不管是物理攻击还是精神攻击，都将转嫁到妹妹身上！ 妹妹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个高阶神术？以她的能力，还不可能驾驭“牺牲”！亚兰维拚命的在手上聚集力量，想要推开妹妹、打断神术，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犹如压上了千钧重担。 良久，亚兰维脑中两道精神波动仍在激荡不休，而抱着他的那个躯体，体温却在迅速下降。 “卑贱的生物！想找死？成全你！”暴戾的精神波动闪过，亚兰维骤觉浑身一轻，那团灰色烟雾从他鼻孔涌出，瞬间钻入珊妮口中。 紧抱着亚兰维的双手，终于松了开来。珊妮抽搐着滚到一边，只见无数细细的白丝，从珊妮全身的毛孔中喷出，围着她缠卷起来，剎那间，她已被缠成了一个人形蚕茧。 亚兰维目眦欲裂，狂吼一声，猛然坐起！然而，就在坐起的那瞬间，亚兰维整个人却如遭雷击般，脑中轰鸣一声，便陷入了深沉的黑暗。 只见刚刚坐起的身躯缓缓倒下，和妹妹一样，亚兰维也被白丝给缠绕起来，转眼间缠成了“蚕茧”。 已经昏迷的亚兰维自然不知，就在那一瞬间，他怀中的灰色戒指突然大放蓝光，而两具“蚕茧”之间，拳头大小的蓝色光团悄然浮空，撕破了草堆内的黑暗。 夜空下，只见无数的光点从亚兰维的“蚕茧”中渗出，星星点点地涌向光团，随即又化为蓝色光斑，飘向珊妮的“蚕茧”。 缓缓地，光团转动起来，在一股怪力的拉扯下，底下的干草、泥土被轻松挤开，“蚕茧”不断下沉，下沉……很快，兄妹俩沉到了十几米深的地下，就在两具“蚕茧”静止的瞬间，地面之上，那缓缓转动的光团，陡然炸开！ 惊雷般的爆响过后，草场已被夷为平地，草垛不复存在，漫天雪花夹着碎草，在村民惊愕的目光中悠然飘下。 雪花，闪着刺眼的红光…… 第二天，这个人类村庄便爆发了瘟疫。 这场瘟疫势头如此凶猛，可怜的村民根本无从抗拒。 一开始，他们只是感到胃部不适、食欲不振，一天之后，大多数的村民开始呕吐，吐出了胃里的所有食物；吐出了胃液；吐出了血……当天晚上，便有百余人在疯狂的呕吐中，停止了呼吸。 再过一天，整个村庄都陷入了死寂。除了在瘟疫爆发的第一天，便果断撤离的十几人外，村庄里的两百多户人家无一幸免。 邪恶之地、不详之地……各种传说不胫而走，方圆百里之内的人们都知道，这是一个去不得的地方。 就这样岁月静静流逝，多少年过去了，再没有人类在此聚居，更不会有人知道，这里的地底，躺着两个遭难的绿谷精灵。 第一卷 大地秘语 第三章 生为芦花 疼、很疼……闷、好闷…… 亚兰维从黑暗中醒来，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甚至……想不起自己是谁？ “好疼……我被困住了。”推推四周，他发现自己被不明物质给紧紧包裹着，这层东西软软的，却韧性十足，他连抓几下都没撕破。 必须出去！他下意识地张开十指，往头顶上方挖去，一下，两下……束缚他行动的物质终于挖开了！但是，倾泻而下的不是光明，而是泥土！ 亚兰维嘶吼一声，连抓带挠，双脚乱蹬，一刻不停地向上挖去，幸好，上边的泥土很是松软，没有大块的岩石，亚兰维以血肉之躯破土直上，基本也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 须臾，只感到顶上突然一轻，亚兰维双手总算抓到了空处，心中一喜，拚命地探出头去。 新鲜的空气，和着泥土气息扑入鼻中，渗进肺里，说不出的舒坦，亚兰维匆忙抹去眼皮周围糊着的泥土，泪水当即迸出了眼眶。 ……久违的阳光，竟是如此不友好，亚兰维闷哼了一声，闭着眼睛爬到地面上，双手抱头，不停地喘息着。 “我、我是亚兰维……绿谷精灵亚兰维，精灵共和国议员海安．雷迪之子，亚兰维。”彷佛怕再度遗忘般，亚兰维一遍又一遍地喃喃复诉着，剎那间，恐怖的记忆潮水般涌来！ 他想起来了，他终于想起来了！那些残酷的现实与记忆，父母双双死去、共和国覆灭、兄妹被俘……雪夜、逃亡、草垛，烟雾一般的怪物…… ……怪物！镜魅！怪物镜魅！妹妹呢？妹妹在哪里？亚兰维倒吸了一口冷气，猛地一跃而起，强行睁开刺痛的双眼。 四周空空荡荡，只有皲裂的土地咧着嘴，彷佛在讥诮地笑着亚兰维，远处的断墙残垣，摇曳的芦苇，微绽的芦花，正在诉说着无聊与孤寂。 “珊妮！珊妮！”亚兰维嘶声叫着，破碎的记忆一分分地清晰起来，凝成生动的画面。 目光四下眺望，入眼却只见一片荒芜，亚兰维大惑不解，草垛呢？村庄呢？更重要的是，珊妮呢？该死的镜魅，到底将自己的妹妹给弄到哪里去了？ 喘息未定，亚兰维便疯狂地奔跑起来，怀着不确定的希望，他一遍又一遍的搜寻着记忆中的身影，破败的院落里，有没有？断壁的后边，有没有？芦苇丛中，有没有…… 肺叶彷佛就要炸开了，急促的呼吸和双腿的酸痛，考验着亚兰维的意志，他步伐不停，只是下意识地奔走着，直至小腿上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颓然倒下……连续奔跑一个多小时后，他已将废弃的村庄寻了个遍，哪有妹妹的影子？ 亚兰维狠狠捶着自己没用的双腿，捶着坚实的土地，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连妹妹都保护不了…… 就在整个人将被绝望给吞没之际，突然之间，亚兰维又生出了一线希望──自己是从土里钻出来的，莫非……莫非妹妹还藏在土里？ 彷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亚兰维寻了把锄头，连滚带爬地赶回了原处，在自己钻出的洞口附近疯狂挖掘起来。 “珊妮！珊妮！”四周一片死寂，然而无人响应他的嘶吼。 机械式地重复着挥锄、刨土的动作，亚兰维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着妹妹的名字。 直到天色暗下来时，他已将附近的土地“犁”了一遍，月光下的泥土，吐着淡淡的芳草气息，亚兰维心中却是一片荒芜。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依照时序判断，现在已经是春、夏之交，也就是说，距离镜魅作怪，至少过去了三、四个月……自己仍然保有意识，也就是说，镜魅的寄生失败了…… 当时，妹妹强行使用了神术“牺牲”，镜魅转扑向她……但是，如果妹妹被寄生了，自己应该早被凶残的镜魅吃了才对，没道理现在还好好的呀？ 突然想起了什么，亚兰维急忙从怀里掏出了灰色的戒指高高举起，透过中心的圆环凝视天际。 还好、还好……亚兰维微松了一口气，手指轻轻摩娑着掌中之物，这嫩叶造型的戒指注入魔力后，“叶片”的边缘，还能闪烁出微弱的光芒，圆环当中也还有淡淡的光圈。 父亲说过，由于精灵诸神的祝福，他跟珊妮这对孪生兄妹出生时，左手各抓着一枚戒指，这两枚一模一样的戒指与兄妹俩有种奇妙的联系，只要妹妹还活着，自己这枚戒指的光芒就不会黯灭。 这么说来，妹妹一定还活着！镜魅的寄生一定是失败了！亚兰维有些歇斯底里的大笑，“哈、哈、哈──诸神终于睁开了狗眼！珊妮、珊妮……还活着、还活着……” 可是、可是……如果珊妮没事，她又怎么可能抛下自己独自离开？莫非她不知道哥哥陷在土里，没找到？ 一时间，思绪纷杂、时喜时忧，亚兰维不由得苦笑连连，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命运之神要这么捉弄他？ 他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除了偶尔在口头上，对诸神有点不够尊重；除了有点贪财；除了有点贪吃……仅只如此，不至于遭受命运之神的诅咒与逞罚吧？ 长吁了一口气，亚兰维挣扎着爬到水塘旁，轻轻扫开浮萍，正待掬水解渴之际，陡然怔住！ 就在清幽的月光下，自己的倒影清晰地映在水面上，但……这哪是自己的脸庞？单眼皮、小眼睛，鼻梁一点也不挺拔，乱蓬蓬的一头黑发……那平庸的面容，根本不是精灵一族的！ 伟大的诸神啊！亚兰维狂吼一声，猛地跳了起来，耳朵……他在黑发遮掩下的耳朵，竟然不是尖的！ 此刻他才发现，这个身体完全不对，他年龄虽小，但已完全长成，原来的身高与成年的精灵相差无几，但如今，他至少矮了两头！再配上这副面容……这、这分明是个十二、三岁人类少年的躯体！ 慌乱之际，亚兰维的目光四下搜寻，暗沉的夜幕，让周围的景物一片模糊，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自己……连精灵的夜视能力都没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亚兰维瘫坐于地，目光呆滞，脑袋里彷佛被灌满了糨糊，稠得转不动了。 “对了，一定是镜魅，是镜魅改造了我的身体！”良久，亚兰维爆出一声怒吼，恨恨地咬牙。 他记起来了！博物课的老师曾经说过，镜魅拥有随意改造身体的能力，自己的身体，一定是被那该死的怪物改造了！ 眼下，这副人类的躯体……亚兰维陡然醒觉过来，急忙念动咒语，使了个“焰击术”，果然不出所料，指尖摇曳的火苗小得可笑！如果说他以前的魔力是个小池塘，那现在这个池塘，已经干涸了一大半！ “那两头该死的畜生！”亚兰维愤恨地咒骂着，寄生不成，居然还不忘毁掉他的身体！ 而且改造成什么不好？偏要改造成人类！居然还是个小孩！被眼前沉重的无力感压得难以透气，亚兰维不由得怒火中烧，指天咒地，疯狂发泄了一番。 稍一冷静下来，他又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就算妹妹还活着，她是不是也被改造了？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即使兄妹重逢，两人还能认得出来吗？ 一时间，亚兰维彷徨无计，他茫然地瘫倒在地，仰视着一望无祭的夜。 直至流云代替了星辰，腹中的饥饿感重新将亚兰维带入活生生的现实，他猛地翻身坐起，不论如何，生命还得继续…… 怨天尤人一番之后，亚兰维无可奈何地上路了。附近一点吃的都没有，总不能留在这里活活饿死吧？ 走了两天之后，亚兰维进入贫瘠的谷地。 放眼望去，地上满是苔藓与乱石，空气中混杂着泥土与腐木的气味，没有什么动物，也没有果树，但地上长着一种灰白色的浆果。 亚兰维时不时弯下腰，摘下几颗浆果，把它们塞进口里，嚼一嚼，然后又迅速地咽下去。这种浆果只有一粒种籽，外边包着一点浆水。 一进口，水就化了，浆果的种籽又辣又苦，也没有多少养分，但亚兰维几乎没有别的选择。 除了浆果，这谷地里还有一些稀疏的灯心草丛，只要轻轻一拔，就能拔出嫩葱芽般的草心，嚼起来嘎吱、嘎吱的，味道似乎不错，可一吃下去，胃就疼得缩起来…… 饥饿一阵一阵地发作，好像有只虫子藏在亚兰维的身体里钻动，每隔一阵子，就啃噬他可怜的胃。 而浆果很快就失去了作用，那种刺激性的味道，让他的口腔热辣辣的，辣过之后就更饿了。 亚兰维颠颠倒倒，蹒跚的前进着，潮湿的苔藓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吸着他的脚底板。每踏下一步，脚底下都能溅出来水来；提起脚来，又是一阵吧咂、吧咂的怪声。 不得不停下来暂歇，亚兰维瘫坐在地，鹿皮鞋已经成了湿漉漉的碎片，毡袜也有不少地方都磨穿了，身上勉强可以蔽体的衣裳，更是破破烂烂的…… 好在附近还能找到一些枯枝，“焰击术”也还勉强管用，他终于生起了一小堆火，烘烤潮湿的鞋袜。 望着手中的鹿皮鞋，亚兰维目光空茫，他越来越不安了，自己究竟沉睡了多长时间？如果只是几个月时间，鹿皮鞋不可能烂成这样的…… 微吁了几口气，抵挡不住身体传来的疲惫感，亚兰维躺卧下地，蜷缩着身体，壁上眼睛沉沉睡去。 在不安的睡眠里，他梦见了慈祥的父母、娇笑的妹妹，梦见了一桌桌酒席和宴会，梦见了一大堆可口美食……可惜，那都只是梦而已。 冰冷的寒意，将亚兰维拉回了现实，撑开沉重的眼皮，他仍是孤独一人，挣扎求生。 “我一定能找到珊妮！我一定能够活下去！”在空无一人的谷地中，亚兰维嘶吼着为自己打气。 再过几天，亚兰维已经丧失了对食物的欲望，刀绞一般的刺痛不再纠缠他，塞满了浆果的胃部，似乎已经罢工了。 一场小雨之后，贫瘠的谷地，终于被抛到了身后，亚兰维一阵激动，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陡然，在一块光滑的圆石上滑了一下，亚兰维差点摔了下来，他连忙猛力一挣，终于站稳了，但右脚的脚踝却传来一阵剧痛。 亚兰维倒吸了一口凉气，忍着剧痛，一步一步前进。 当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前边的人类小镇时，扭伤的脚踝，已经胀得血管直跳，肿得几乎和膝盖一样粗了。脚上那双破烂的鹿皮鞋早就扔了，亚兰维赤裸的双脚皮开肉绽，开了十几个血口子。 ──必须做点什么了！哪怕有失身份……靠着那块写有“铁砧镇”字样的木牌，亚兰维暗忖，蓦然，干裂的嘴角咧开，他无声地苦笑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身份”？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养尊处优的精灵议员之子吗？甩了甩头，亚兰维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向前方隐约摇曳的灯火。 雨后的夏夜，空气清冽，小镇里满是蝉吟和夜鸟的低唱。 小心地护着肿胀的脚踝，亚兰维费劲地翻过面前那堵矮墙，跳进了一个小院子。 刚摸进小镇时，他就注意到了这个门上雕着四翼绿鸟图案的院子。四翼绿鸟，那正是信奉医疗女神的月砂教会的标志，这里，很可能是一家小诊所。 陡然，一只秃尾巴小黑狗，龇牙咧嘴地扑了上来，亚兰维挥舞事先备好的树枝，赶在这畜生咬他或者狂吠之前，敲晕了牠。 黑暗中，亚兰维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院子里是一座小木楼，一把锁头挂在布满裂缝的木门上，看样子主人似乎出门了。 不由得略松了口气，亚兰维抓住锁头摆弄起来，须臾，讥诮的笑容，再次爬上了嘴角。当初学这“技艺”时，他哪想得到自己真有偷鸡摸狗的一天？ 眼下，他已没得选择，饥饿尚可忍耐，但严重扭伤的脚腕子、近乎腐烂的脚底板，必须立刻治疗，否则他哪都去不了。 簧片轻轻弹开，亚兰维推开门，尽可能轻手轻脚地踏入屋内。 如今这具人类躯体远没有精灵那么灵活，他必须留意每一个动作，才能避免发出声响。 亦步亦趋地在无光的屋内摸索，屋角立着两个柜子，刺鼻的味道提醒亚兰维，最想要的东西就在那里。 他摸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拉开了柜子，仔细翻找着，希望能找到印象中能够治疗感染、炎症的那种蓝色粉末。 可是……居然没有？药柜子里，怎会连这种最常见的药都没有？亚兰维怔了一会，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记得的那种蓝色粉末，是精灵的配药，人类肯定也有类似的药品，但可能长得不是一般模样。 那么，该怎么办呢？茫然盯着一大堆不明功效，甚至连外敷内用都搞不清的药品，亚兰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也许，应该先找点东西填肚子，心念一转，亚兰维脚步一转，回身一看登时吓了一跳！有人！一个脸上爬满皱纹的老人，揉着惺忪的睡眼、举着油灯，就站在卧室的门口。 大惊失色的亚兰维举起树枝，却又迟疑地放了下来。 总不能……对这风烛残年的老人下毒手吧？亚兰维垂眸苦笑，等着即将到来的酷刑与恶梦。 满脸皱纹的老人伫立在门口，用力嗅了嗅鼻子，睁大昏花的老眼，再看了看衣裳褴褛的少年窃贼，视线在他腐烂的双脚上停留了几秒钟。 “你要的东西，在柜子最上边一层的右手边，紫色瓶子里装的就是。那边屋里有些吃的，自己拿吧。好了、好了……我要去睡觉了，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关好，别让小偷进来。” 打了个哈欠，老人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哦……你如果想多住几天，那就自己把床铺好吧，被子就在那边的柜子里……” 彷佛不曾见过亚兰维一般，老人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颤巍巍地踱回卧室，放下油灯，躺回床上缩进了被子里。 怎么回事？人类，不都应该是穷凶极恶的吗？亚兰维大惑不解。 只是不解归不解，他还是迅速掏起了柜子，取出老人所说的紫色瓶子，小心地将里边的粉末洒到脚上。 “贼！有贼！爷爷快起来，有贼进屋了！”正忙活间，亚兰维的身后，陡然响起惊雷般的怒喝。 亚兰维匆忙转身，只见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人类少年正瞪着他，脚边还撂着个大包裹，右手一柄长剑，左手一只短匕，胡乱比划着。 以人类的标准来说，这少年还算面貌端正，甚至可以说有几分英气，奈何小小的年纪，便挺着个麦酒桶般的大肚子，实在大大影响形象。 亚兰维目光一转，不经意扫过少年脚边的包裹，包裹开了口，可以看见里边有七、八个木雕，雕的全是美女，有全身像，也有半身像。 目光兀自带着好奇，就见那小胖子瞪眼恐吓，“臭小子！莱尔领主、菲尼克斯公爵麾下骑士艾瑞．桑德在此，还不赶紧求饶！” 从那小身版迸出几分淡淡的斗气光芒，倒也像模象样，只可惜剑锋、匕刃上蓝汪汪的，很显然都淬过毒，与骑士的经典形象，未免差距大了点。 突地，躺在床上老人一个翻身坐起，“艾瑞！咋呼什么！是我让这孩子进来的，还愣着干什么？那边不是还有些面包和凉菜吗？还不赶紧招待客人！” 目光朝目瞪口呆的小胖子一扫，老人大喝道：“还有，你什么时候成骑士了？我说了多少遍了，候选骑士就是候选骑士！再敢吹牛，三天不让你吃饭！” 小胖子不服气地收起了长剑、短匕，“破落老骑士！又犯病了……就你仁慈、就你了不起！老这么爱心泛滥，怎么就不管管自己小孙子的前途！” 只见他一边嘀咕，一边溜进里屋，没多久，便将几块面包、一盘牛肉以及饮水端到了亚兰维面前。 没有碰牛肉，亚兰维抓过面包，小心地嚼着，尽力控制下咽的速度，──这么多天来仅以浆果为食，近乎空磨的肠胃，不可能一下子正常运作，再可口的美食，也必须先给可怜的肠胃适应的时间。 ……人类中居然还有这等好人啊，目光不经意地在对方身上流转，亚兰维一边慢慢嚼着食物，一边听这爷孙俩的对话。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考核又没通过？”老人的声音悠悠传了过来，那小胖子气哼哼地坐了下来，“人家都是有人推荐、有人保举的！我拿什么和人比？根本没机会，还留在那边丢人干嘛？” 老人哼笑，“实力不够就是实力不够，抱怨那么多，没有用的。” 小胖子涎着脸凑上前，“我最、最亲爱的爷爷啊，你明明是领主大人的老朋友，和卡尔团长也很熟，为什么就是不让我表明身份呢？” 顿了一顿，又道：“他们要是知道你躲在这里当医生，肯定会接你回去享福的。而我，不也就顺顺利利地晋升骑士了吗？” 老人猛地一拳捶上了小胖子的脑袋，“该死的臭蟹壳！你这没用的臭小子！就想着靠你爷爷的这点老本，你就这么点出息吗？你对得起自己的父母吗？” 小胖子揉了揉脑门，闷闷不乐地缩回了身子，“爸、妈要是不像你这么古板，多半也不会死得那么早了……” 老人沉默了一阵，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淡淡地道：“生为芦花，吾辈皆凡俗，但心不能俗。若有些许力量，自当求公义、争正道。死得其所，又有何憾？” 小胖子啐了一口，“求你个头！老顽固！至少你能帮帮忙，让我不至于被骑士学院踢出来！不就是写了首小诗发发牢骚吗？这种小事，如果爷爷你肯出面，他们一定会放过我的。” “该死的臭蟹壳！”老人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被那种学校赶出来，你觉得丢人吗？哼哼……那种洗脑学校算个屁！他们不是喜欢将知识比作海洋吗？我告诉你！小子，你到学校去，不是喝海水去了，而是练习游泳、熟悉海情，掌握造船技术、航海技能去了！” 微吁一口气，老人沉下目光，“那帮人，从不告诉你前方海域有何险情？就会劝你听话，让你喝海水──难道这海水喝得越多越好吗？” 小胖子抓了抓乱发，嗫嚅着：“是……但是……” “没有但是！”老人厉声吼道：“进了那破学校，你被灌进脑子的东西，就连海水都不如！那是垃圾！” 苍老的目光如刀，锐利射向自己的孙子，“他们只会告诉你，祖国母亲多么伟大？皇帝陛下如何英明？政策如何一贯正确永不失败，前途如何光明，子民应该如何奴性十足……被这种学校开除，有什么大不了的？” “好了、好了！本少爷宽宏大量，不和你这老顽固计较。”小胖子哼了一声，转向亚兰维，“唉……我说小子，吃点肉啊，别客气……瘦得跟小蚂蚁似的，还不多吃点？咳，你叫什么名字？” “亚……亚……雅克！”亚兰维正要说出自己的精灵名字，总算及时反应过来，匆忙编了个人类名字。 幸好他学过人类的语言，不至于轻易暴露身份。 “俗气！很多人叫这个名字。还不如直接叫小蚂蚁。”小胖子撇了撇嘴，不客气地评论，接着又问道：“姓呢？” “我……我不知道……我是孤儿，只有一个妹妹。”亚兰维发现，与精灵长老的教导截然不同，“说谎”这门本事一点都不难学，而且效果不错。 “可怜的小家伙……”老人悠然叹息，“老家遭灾了吧？你妹妹呢？怎么不在一起？” 亚兰维顿时嘴巴一扁，险些哭了出来，“失、失散了！我都找了半个多月了，怎么都找不到！怎么都找不到！” “可怜的小家伙！嘿……你撞上好运气了，本少爷正是同情心泛滥的骑士！”小胖子故意漏掉了“骑士”之前的“候选”一词，大力地拍着胸膛，“说吧……你妹妹长得什么样？本少爷很乐意帮忙！” 顿了一顿，小胖子又补上了一句，“咳咳……你只需要意思、意思……出点小钱就行了。” 你也不睁开眼睛看看，我像个有钱人吗？亚兰维暗道，嘴角一扁苦笑起来，“有纸吗？我画给你看。” 小胖子吃了一惊，怀疑地打量着这个乞丐，“小蚂蚁你会画画？哦，莫非你是靠这个……靠这个卖艺的？” 总算他还有些同情心，没当面说出“乞讨”这个词。 “傻小子，你拿纸笔来不就知道了吗？”老人不耐烦地再次从被窝里探出头来。 “对！”小胖子喳呼了着，转身进了里屋，麻利地取来羊皮纸，还有炭笔。 画出孪生妹妹的模样，对亚兰维来说太容易了。 从小到大，他不知给妹妹画过多少次画像。那个趁他在大树下打盹时，将鞋带绑到一起的珊妮；那个缠着他追问对着流星许下什么愿望的珊妮；那个“不知羞耻”嚷嚷以后要嫁给哥哥的珊妮；那个面对镜魅仍敢扑上来的珊妮…… 他怎么可能忘记她的面容！亚兰维依着着心中的记忆挥洒，清丽的容颜、淡淡的笑容，迅速出现在画纸上，当然，他不会画出妹妹的尖耳朵。 原本漫不经心的小胖子，看着亚兰维笔下的人物逐渐成形，嘴巴越张越大，眼睛越来越亮。 亚兰维一停笔，小胖子当即抢过画卷，“你妹妹？这真是你妹妹？呼呼……她叫什么名字？” 这家伙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亚兰维撇了撇嘴，侧目斜视，“珊妮。” 这个名字，精灵和人类都有人用，倒是不虞泄露底细。 “美女！标准的美女啊！简直就像是精灵！”小胖子紧紧抓着画卷不放，目光贪婪地扫视着，“你……你确定你没有过度美化？你妹妹……哦……叫珊妮是吧？珊妮真的长这个样子？” “她比我画的更漂亮！”亚兰维没好气地道，像精灵？她本来就是精灵！ 小胖子猛然收拢画卷，若无其事地塞进怀里，“没问题！根本没问题！交给本少爷吧，我保证帮你找到妹妹！” 笑弯了眼眸，小胖子慨然地大力拍着亚兰维的肩膀，“有本少爷出马，没有什么办不成的！唔……你就跟着本少爷混吧！我正缺个侍从。” 亚兰维立刻摇头，“非常感谢你们的好意，可我还是必须上路，我不能在这里干等着。” 朝两人一揖，亚兰维由衷说道：“你们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欠债必还，我不会忘记你们今天做的一切。” “怎么说话这么文绉绉的？嗯……不喜欢寄人篱下？好！有骨气！”小胖子夸张地捶着亚兰维的胸膛，“那么……你就当我弟弟好了！当然了，我们得事先说好！我只是认你当弟弟，这可不代表我认了你的妹妹。” 顿了一顿，小胖子有些扭捏地搔着脸颊，“唔、唔……虽然我们很亲近，但日后追你妹妹时，本少爷可绝不会客气！” 人类……难道都是这么不含蓄的吗？亚兰维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不过，隐隐的，他觉得这个异族少年倒有几分可爱。 “孩子，你这么瞎着急，是不行的。”老人又睁开了眼睛，“先住下来吧，养好身体再说。你妹妹，一定不希望你在找到她之前，便已倒下。” 他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放心吧，既然命运安排你们成为兄妹，你们终究会重逢的。这暂时的分离，你就当作命运的考验吧。” 亚兰维沉吟着，良久，慎重地点点头，“您真的愿意收留我？也许……我这样的野孩子会给您带来麻烦的。” 老人轻轻笑了起来，“麻烦？铁砧镇的桑德老爹什么时候怕过麻烦！野孩子吗？正好！当年的我，也是野孩子。” “野孩子怕什么？记住大哥这句话：英雄莫问来路，流氓不看岁数！”小胖子拉着亚兰维的手，“就这么定了！你就是我弟弟了！雅克．桑德，很好听嘛。来……洗个澡，换身衣服，你就不会自卑了！” 不由自主地，亚兰维被小胖子拉向院里的水井。 小胖子利落地从井里抽上来一桶水，毫不迟疑地当头向亚兰维浇下，随即转身又去打水。 人类都是这么洗澡的吗？缩着脖子打了个哆嗦，亚兰维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小胖子一边打水，一边怪腔怪调地唱起歌来，“１０２０年的７月，我多了一个弟弟。１０２０年的７月，我又看到了一个美女。啊啊啊……” 正想摀住耳朵的亚兰维，彷佛被雷击中了一般，１０２０年？人类所使用的新纪元１０２０年？ 他迅速在心里换算了一下精灵纪年，旋即艰难地喘了口气，“新纪元１０２０年？你刚才说……现在是……新纪元１０２０年？” “当然了。”小胖子莫名其妙地看着新认的弟弟，“你不知道？不会吧？你连今年是哪一年都不知道？！不会吧，这么迷糊……可怜、可怜！” 后边其实还有一句没说出来，难怪你会迷糊到连妹妹都给丢了，居然把小美女给丢了。 亚兰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完全给震住了！ ……新纪元１０２０年！那就是说，时光已经流逝了整整１７６年！１７６年啊！那么……妹妹呢？她究竟怎么了？这百余年来，她究竟怎样了？ 亚兰维不禁浑身颤抖，即使是寿命悠长的精灵一族，面对这样一个事实，也还是难以接受，惶急间，只觉得脑中一阵剧痛，亚兰维整个人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怎么了？怎么了？”小胖子扔掉水桶，及时扶住亚兰维，“不好了！他昏倒了！爷爷快出来救人！” “出什么事了？那孩子怎么了？”房门猛然推开，桑德老爹大步跨出，目光锐利如狼，哪还有半分老态。 “他身体这么虚，你还给他浇冷水？”桑德老爹当头一拳，差点将小胖子砸趴下。 “先救人！先救人！”小胖子拚命缩着脖子，下巴上的肥肉一阵抖动。 桑德老爹果然转移了注意力，俯身查看亚兰维。 摸着亚兰维的额头，老人的眉头越皱越紧，“怎会这样？不是因为冷热交冲，他的头，似乎受过重伤……” “所以说嘛！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小胖子松了口气，立即撇清关系。 桑德老爹抚在亚兰维额上的手，隐隐发出乳白色的光芒，但亚兰维依然昏迷，老人勃然大怒，“该死的臭蟹壳！什么破神术，又不灵了？晨曦教会那帮懒神，定是又渎职了……” 陡然，一道优雅而又有些做作的声音，在近处响起，“懒神？臭蟹壳？二十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不敬诸神啊……老混蛋，永远是老混蛋。可爱的人，不管多老，都是那么可爱。” 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一袭淡紫色的长袍镶着繁复的金缕线，袖子部位镶着红黄两色宝石组成的狼头标记。 “公爵大人！”艾瑞立即单膝跪下，桑德老爹皱起眉头，脸色很不好看，“勇武的菲尼克斯公爵、英明的领主大人，永远不学好的小流氓！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菲尼克斯公爵挑了挑眉，轻松地笑着：“巧合，纯属巧合。这是你的小孙子吧？前几天，遴选骑士前，我偶然聆听了这小家伙的祷告，老混蛋啊老混蛋，你的大名，可是一再出现在他的祷告里……” 这位领主大人调侃之余，很没贵族风度地朝艾瑞挤了挤眼睛，“尽管搭配使用的修饰词很不光彩。你这位前圣殿骑士，到底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太失败了！” 轻哼了一声，桑德老爹飞起一脚，将艾瑞踢了个跟头，小胖子迅速爬了起来，疼倒是不太疼，但怀里摔出一个小木雕，雕的赫然是裸女。 艾瑞面不改色地拾起雕塞进怀中，站直了作昂首挺胸状，眼见珊妮的画像也同时掉了出来，刚好滚到公爵脚边，却是不好立刻跑去拾回了。 桑德老爹怒哼一声，准备继续收拾这个不争气的孙子。 菲尼克斯公爵哈哈一笑，张开双臂拥抱桑德老爹，“老友啊！这么多年不见，你难道不打算请我喝酒吗？教导孩子嘛，我比你有经验！来吧，我来教你！” 桑德老爹奋力挣开老朋友的拥抱，“该死的臭蟹壳！小流氓能教出什么来？还不是小流氓！你那宝贝儿子？早听说了，黄袍神棍！没出息！” 咒骂声中，他推开木门，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公爵随手拾起脚下的画像，展开一看，有些惊讶地看了艾瑞一眼，“你画的？手艺不错啊。” 桑德老爹闷哼一声，不屑地瞥瞥嘴，“他哪有这本事？是这孩子画的……雅克，我刚认下这孩子。” “哦？你这滥好人的脾气还是改不了啊。”公爵看着脏兮兮、湿漉漉的“小乞丐”，悠然笑了笑，“不过，的确画得不错……还真巧啊，我正在找这么一个小孩呢。这小子，说不定能帮我点小忙……嗯……很小的忙……” “珊妮！”陡然，亚兰维大叫一声，醒了过来，昏惑的目光四下一转，“这……这是什么地方？” 眼下，他的脑中一阵剧痛，一时茫然不知身处何处？迷糊中，用的竟是精灵语，公爵陡然扬眉，“你……会精灵语？” 糟糕！露馅了！亚兰维瞬间清醒过来，不禁暗暗叫苦，“会、会一点……呃……跟一位吟游诗人学的。” “很好、很好……非常好。”公爵仔细打量着他，缓缓点头，凑到桑德老爹耳边低语，“老混蛋啊老混蛋，恐怕，我要借你这干孙子用一用了。” 第一卷 大地秘语 第四章 诡谲人世 菲尼克斯公爵的城堡“风影堡”，屹立在近海的一座小山上。 站在城堡高处的亚兰维，可以远眺东边的无垠海面，以及西边的广阔平原。 灿烂的金色光辉，冲破云层洒向大地，昼与夜的分隔线，在海洋与大地上推进，所过之处，无论是碧波隐隐的海面，还是浅绿荫荫的原野，都彷佛突然有了生命，绽开绚烂的笑颜。 恍惚间，亚兰维彷佛又回到了精灵共和国的首都。 在那里，绿谷精灵看不到草木的枯萎，也看不到鲜花的凋零，晴朗的星空，甜美的流水，广阔的大地、自由的子民…… 此刻眼前景色虽美，又怎比得上那诸神赐福之地呢？ 更要命的是，这里的建筑，格调还真不是一般的差！亚兰维暗暗地摇了摇头，人类，果然是个没品味的种族！ 在风影堡里漫步，亚兰维怎么都遏制不住叹气的冲动。 这些日子以来，亚兰维已经知道，自己身处塔鲁克帝国东境的莱尔地区，菲尼克斯公爵，正是莱尔领主。 １７６年后的今天，精灵共和国早已消亡，而背叛盟友的银月精灵帝国“丽日芳汀”也没什么好下场，在盟友灭亡之后仅仅四十多年，他们也被人类联军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只不过，“丽日芳汀”拥有不少海外殖民地，银月精灵还能避难海外，而作为内陆小国的精灵共和国就惨了！ 据说，至少六成的绿谷精灵殉国，幸存者大多沦为奴隶，能逃往海外的不过近万人，灭族的结局似乎已难以挽回。 塔鲁克帝国，正是当年灭掉精灵共和国的三大人类国度之一，亚兰维那些被俘的同胞，大多成为这个国家的奴隶。经过人类百余年的压榨后，能够存活至今的绿谷精灵奴隶，已经很少了。 不过，自己遇到的这位人类领主，心地似乎还不是太坏。 不但找高阶牧师，帮自己这“乞丐”治好了伤，还一再保证帮忙找珊妮……在花园里漫步的亚兰维，暗自思忖。 菲尼克斯公爵那晚与桑德老爹通宵夜谈，终不能说服老朋友告别隐居生活，就连公爵想带走艾瑞训练一段日子，桑德老爹也极力反对，但当公爵提出带走亚兰维，帮他治病并寻找妹妹时，桑德老爹终于让步了。 “找你妹妹？没问题！”对桑德老爹刚刚认下的这个孙子，公爵很感兴趣，这等市井语言，堂堂的领主大人居然脱口而出，“老混蛋的孙子，就是我的孙子。” 只是，亚兰维到这城堡已有十几天，这位领主再没提过帮他寻找珊妮，倒是一再考察他的精灵语以及绘画功底。 亚兰维隐隐觉得，公爵之所以对他另眼相看，似乎与自己的这两项“特长”，有着莫大的关系。 “带有海腥的晨风，总是令人神轻气爽。不过，孩子，你的身体还没养好，应该多休息。”正思忖间，公爵悦耳的声音突然响起，亚兰维急忙回身行礼。 礼没行完，他的动作便僵住了──下意识的，他用的是精灵的礼节，而且，更要命的是，他根本不知道人类平民面对领主时，该怎么表示敬意？想改过来都不行。 “你居然懂得精灵那套繁文缛节？也是那位吟游诗人教的？”公爵微觉诧异地望着他，亚兰维只能选择点头。 公爵若有所思地看了亚兰维一会，“雅克．桑德，你果然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嗯……我有件小事，需要你……” 陡然，凄厉的惨叫，远远从东边传来。 只见原本一脸闲适的公爵，脸色微变，当即横穿草坪，快步赶去。亚兰维略一犹豫，跟了上去。 菲尼克斯公爵在一个门窗紧闭的房间前停了下来，紧紧跟着的亚兰维立刻判断出，这多半是公爵独子科南的房间。 黄得发黑的杉木房门上，难得地饰有华丽图案，正中间的天使浮雕尤其精美，在风影堡这十几天里，他已多次听人提起，这位科南少爷是极度狂热的晨曦信徒，为了信仰问题，曾一再和父亲发生冲突。 “科南！你怎么了？”公爵的大声询问，证实了亚兰维的猜测。 没有人回答，只听见痛苦的呻吟声，不断从紧闭的房门里飘出，带着说不出的惊恐，甚至绝望。 仆人早被少爷的惨叫所惊动，但却没有一人靠近这个房间，只是在远处观望，而公爵只是叹了口气，并不打算斥责仆人的失职。 ……没有足够实力的人，不适宜推开这道门，打扰一名狂信徒的修行，尤其是他这位宝贝儿子的修行，是要以血为代价的。 即使公爵本人也没有直接推门，他抄起旁边的青石花盆，狠狠地砸向房门。 霎时，砰地一声巨响，青石花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回，而潜藏于花盆的斗气，也同时震开了房门。 公爵大踏步进门，随即又迅速退了回来，他的袍袖燃起了几处火苗，嘟囔了句什么，公爵周身上下斗气勃发，扑灭了火苗。 房门一开，陡然，一股霉味扑鼻而来，亚兰维从门外窥探，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正在床上痛苦翻滚。 躺在床上的，公爵的继承人十指紧紧抠着床板，以致几片指甲翻卷起来。瘦弱颀长的身体来回扭动，双腿以奇异的姿势绞缠在一起，不断跳动的青筋、豆大的汗水，让男子原本英俊的脸庞，显得狰狞不已。 “科南！你又怎么了？”菲尼克斯公爵关心地探问道，小心地走近儿子。 呻吟声突然停止。前一秒钟还在痛苦翻滚的科南，猛地坐了起来，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但神情已不再痛苦。 “你怎么……”公爵怔了几秒钟又问，科南嘶哑的声音打断了公爵的话，“父亲，我告诉过你，不要打扰我静修。” 公爵脸色一变，哼了一声，“问题是，年轻人，你一点都不『静』。” 科南不耐烦地摆摆手，挣扎着下床，做父亲的连忙伸手想扶他，但却被他粗暴地拒绝了。 偷窥的亚兰维不由得大为惊讶，这对人类父子，关系还真不是一般的差呢！不就是因为信仰问题吗？不至于吧？ 那个发动三大人类国度，毁灭了精灵共和国的晨曦教会，在自己看来当然是十恶不赦，但身为人类贵族的菲尼克斯公爵，似乎没理由这么排斥教会吧？好歹是他祖国尊奉了几百年的国教呀。 亚兰维兀自疑惑，但见公爵脸色铁青，转身便待出门。 突然间，房间里一亮，公爵回过身来，发现儿子的双手中，各有一团银色火焰，银焰不断跳动，越来越亮，但屋子里的温度却越来越低，转眼间已如冰窟。 这是什么魔法？自称“魔、武双修”的公爵瞳孔收缩，他根本分辨不出这火焰，是什么魔法制造出来的？ 更奇怪的是，他的宝贝儿子也在惊讶地盯着自己的双手，打量着冷焰，似乎这火焰并不是他制造出来的。 一片寂静中，冷焰足足燃烧了五六分钟。 陡然，科南的神情由惊讶转为迷茫，又迅速由迷茫转为狂喜，最后，他双肩抖动，毫无风度地仰天狂笑起来。 公爵嘴角牵动，想问些什么？终究没问出口。 科南陡然住口，握紧双拳，银焰隐入拳心，自指缝间溢出冷光。屋里的光线迅速暗了下来，但寒冷依旧。 “父亲。”年轻人的眼中，闪耀着说不清是喜悦还是狂热的光芒，声音微微颤抖，“艾米娅小姐说得果然没错！我……果然不是普通人。” “……科南！”公爵沉着脸，“你当然不是普通人，你是我的儿子！未来的莱尔领主！不过，这与什么艾米娅小姐毫无关系，与那晨曦教会更没关系！” 门外的亚兰维，不自觉地撇了瞥嘴，人类，就是这么无耻！就连他们的国教，也是这么无耻！ “艾米娅小姐”这个称呼，他这几天也听得多了，知道她是晨曦教会在本地最有影响力的年轻女祭司。 公爵的这位继承人，正在疯狂追求艾米娅──与精灵教会截然不同，晨曦教会并不禁止神职人员婚娶。 “醒来吧，儿子！那是神棍的陷阱！”一字一顿地说道，公爵期盼地望着儿子，出乎意料，科南并没有发怒。 他完全恢复了贵族应有的举止，微微向父亲鞠躬，“父亲，您不明白。我说过，艾米娅小姐是天使转生，如今，我要告诉您，我──也是天使。” 公爵的身体晃了晃，“你……你疯了！” “不……父亲，用不了多久了，您将看到，您的儿子，确实是天使转生。”科南镇定自若的说道，眼神回复清澈。 公爵默然良久，步履沉重地离开了儿子的房间。 在他身后，厚重的房门悄然关上，彻底隔绝了银焰带来的阴寒，但隔绝不了科南隐隐的笑声。 “该死的神棍！”公爵恶狠狠地瞪着南边，猛然咆哮。城堡的南边，便是莱尔首府隐沙城，那里有晨曦教会的一个神殿。 亚兰维识趣地想悄悄退开，奈何如今他的行动，实在没有身为精灵时那么灵便，一个不小心，竟绊了一小跤。 公爵回过身来，似乎刚刚发现亚兰维，满是怒气的脸略微松弛了点，“哦……对了，小家伙，你没什么事吧？等会儿，与我共进午餐吧。” 亚兰维闻言吃了一惊，共进午餐？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和这位领主共进午餐？ “你妹妹的事，也该谈谈了。”公爵低语着，又转过去，凝望天际。 中午时分，亚兰维早早来到餐厅，等待公爵的光临。 这个餐厅很是宽敞，但四周没有窗户，光线难免有些阴暗。 墙壁上悬挂着的几只魔法光球，也没有增添几许光明，没有亚兰维熟悉的水晶酒杯，也没有珍珠串成的帘幕。 亚兰维正暗自腹诽这寒酸摆设，公爵已走了进来，步履沉重、脸色铁青。 在长长的餐桌前坐下，公爵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偌大的餐厅，只有他一人坐在整齐摆放的丰盛早点前，亚兰维小心地站在远处，仆人们候在一边，而他的独生子根本不见踪影。 “科南呢？”公爵勉强压抑怒气，询问旁边侍立的女仆。 “少爷已经就出去了。”女仆躬身回答。 领主大人怒火中烧，猛地一挥手，险些弄翻了餐具，“又去参加晨曦神棍的聚会了！没用的东西，真被那女人迷死了！居然还自以为是天使！” 陡然，意识到面前还有“客人”，公爵总算控制住了自己，他长出了口气，挥手示意亚兰维坐下用餐，自己一言不发，风卷残云地“战斗”起来。 食物被急急送进口中，略微咀嚼几下便咽了下去。 嗯……鸡蛋煎得略微有些焦，堂堂公爵，连这都没察觉？咬下第一口，亚兰维便开始在心里嘀咕，不禁又叹了口气，他尽力想象一个人类少年，尤其是一个贫民少年的应有举止，努力对付眼前的食物。 这并不容易──亚兰维必须“贪婪”地狼吞虎咽，同时也必须表现得拘谨一点，精灵贵族的良好修养，当然是不能表现出来的，可又不能过分粗鲁。 人类的食物果然过分油腻，难怪他们身材不好……即便是如此落魄之际，亚兰维仍是下意识地对眼前的食物评头点足。 看着仆人端到眼前的那盘油炸螃蟹，他更是心生不屑──螃蟹？这种东西，也能吃吗？ 与银月精灵那些素食主义者不同，绿谷精灵不禁肉食，对海产也不算陌生，只是，像螃蟹这种奇形怪状、“有碍观瞻”的东西，从来都进不了贵族的食谱。 亚兰维勉为其难地学着公爵的样子，慢慢剥去螃蟹的坚硬“铠甲”，随后，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如此绝妙的滋味！超乎想象的外酥内嫩！香酥软齐全，虽然有点油…… 接下来，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进食速度了。 “第一次吃螃蟹？”公爵注意到了他的“失态”，向仆人点点头，“给这孩子上盘裹粉螃蟹块。” 美味！世间竟有如此美味！亚兰维几乎将两盘螃蟹一扫而空，吃到急处，甚至连蟹壳嚼烂了吞进肚里。 “还真像桑德那老家伙啊，这么喜欢吃螃蟹……”公爵微微一笑，“现在你该知道，你干爷爷那句口头禅『该死的臭蟹壳』，究竟从何而来了吧？他做梦都希望螃蟹只长肉不长壳。” 亚兰维努力的咀嚼着眼前的美食，根本没注意到公爵的话，他的思绪，又回到了温暖的过去。 当母亲弄出新鲜的菜式时，自己和珊妮哪次不是拚命争抢？兄妹俩性格迥异，兴趣截然不同，唯独贪吃却是难得的共同点。 明明菜肴根本吃不完，兄妹俩却非要抢个不亦乐乎，小时侯直接动手比拚，自从学会魔法后就开始对轰…… “想你妹妹了？”突然的询问，将走神的亚兰维拉回现实。 “啊？啊……是的。”亚兰维这才发现，公爵已经结束用餐。 他狼狈地将餐具推开，尽己所能地表现出下位者所应有的局促不安，“是的，我非常担心妹妹。她太善良、太单纯了，什么都不懂……” “跟我来。”公爵一摆手，起身大步走出餐厅，亚兰维急忙跟上。 穿过几个走廊后，公爵带亚兰维走进一间不起眼的石屋。 房间没有门窗，唯一的光源来自石桌上空，晶莹透明的水晶球平空悬浮，微微散发着黄光，却更显得周围的阴暗，不过，至少没有科南房间里的那种霉气。 公爵取出一个小包，翻出一包煤块、一柱熏香、少量的枯叶，还有大量亚兰维说不出名字的粉末。 要使用魔法吗？可是……这位公爵妄想“魔、武双修”，但他的魔力，顶多也就是七、八级，比如今的自己也强不了多少，应该用不了什么强力魔法。 即使化身人类，亚兰维的眼力仍在，对于公爵打算借住魔法寻找自己的妹妹，不免有些失望地摇头。 然而，菲尼克斯公爵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煤块、熏香、枯叶碾成粗糙的粉末，再和不知名的粉末混在一起，然后走到屋子正中，把这些粉末撒了一圈。 “放松、全身放松……你会看到你妹妹的。”似乎已经忙完了，公爵开始朝亚兰维比划手势。 这是在哄我吗？亚兰维不禁感到大失所望，又有些啼笑皆非，这位领主大人费了半天时间，屈尊弄了这么些东西，可那并不是什么魔法阵！难道……他想玩魔术？或者是幻术？ 微微漾起一抹苦笑，亚兰维勉为其难的依言而行，就在这时，出乎预料，他的脚下开始冒出青烟，熏香淡淡的香气飘入鼻孔，有种懒洋洋、软绵绵的感觉，说不出的舒适。 依公爵吩咐，亚兰维闭上眼睛，静心等待，突然间，他发觉舌头有点不听使唤，不知不觉间，唇齿吐出意义不明的词语，每一个离口的音节，都如同自身有了生命一般，在空气中跃动。 随即，脑中一震，镜魅侵袭的那种异样感再度袭来，冷冰冰的几条“触手”侵入体内，伸向大脑！ 邪术！这是邪术！亚兰维正惊恐间，脑中突然生出一股暖流，迎向那几条“触手”，在脖颈部位纠缠起来。 冷、暖气流不断对冲、融合，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那一方终于溃败，大吼一声，亚兰维猛地向后跳开！ 嘴巴则大口、大口地吸气，亚兰维的胸口不断起伏，彷佛要把什么东西，从身体里面驱赶出来一样……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公爵震讶地瞪着他，亚兰维连退几步，喘了口气，“雅克，我是雅克。” 惊慌间，倒也还算清醒，亚兰维没泄露真实身份，但见公爵眉目一沉，朝他逼近一步，“教导过你的那个吟游诗人，叫什么名字？！” 眼见公爵的瞳孔已成血色，亚兰维越来越害怕，“我……我不知道。他只是个寻常的吟游诗人……我、我也只是个寻常孩子……” “寻常？”公爵冷笑，“轻轻松松就摆脱了精神控制，这也算寻常？” 亚兰维这才明白过来，公爵刚才竟是试图控制他的神智。 “不过，也一样。你能保持神智，说不定效果更好。”公爵突又笑了起来，拍拍亚兰维的脑袋，“你想活下去？想找到你妹妹？你需要帮助。但是首先，你得先给我做些事情！乖乖听着！你必须……” 便在此时，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公爵眉头一皱，脸色霎时铁青，这里是密室，胆敢这么打扰他的，城堡里，只有一人…… “午安，父亲。您的气色不错。”果然不等他出声，门已被大力推开。 公爵压抑着怒火，“如果你离教会远点，离那位可爱的艾米娅小姐远点，你父亲的气色会更好。” “尊敬的父亲。”科南轻轻拍手，门在身后关上，“艾米娅让我带话，莱尔领主，还是离我们的皇帝陛下远一点为好。” 优雅地弯了弯腰，他轻声说道：“那位陛下太靠近阴影了，您再这么下去，她很担忧您的安全……当然了，我也很担心。” 公爵哼了一声，冷冷一笑，“儿子，你还是去担心艾米娅小姐的安全吧！她的主子智慧女神，地位并不牢固。晨曦之主、光明之神，已经苏醒。” 心绪混乱的亚兰维，惶然旁观着，这两位衣饰华丽的贵族，隔着两米面对面瞪视，看上去根本不像父子，倒像是谈判桌前的死敌。 “我想……您误会晨曦教会的架构了。”沉默了一会，科南突然笑了笑，压低声音：“艾米娅确实是智慧女神座下的天使，但不同阵营的天使，并无根本冲突。我可以证明这一点，毕竟……” 陡然，一对洁白羽翼，在科南背后悄然伸展，“毕竟，我也是转生天使。” 公爵不由得连退了几步，怒瞪着眼前的“儿子”，剎那间，身体无法遏制地颤抖起来。 “我与艾米娅，分属不同主神，但，我们并无冲突。我们的神祇，也没有根本冲突，父亲，好自为之。”特意在“父亲”一词上加重了语气，科南耸了耸肩，转身离开。 足足有十来分钟，公爵默然静立，一动不动，而亚兰维缩在一边，不知所措。 他知道，神并不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信仰，而是确实的存在，神能够赐给信徒以力量，反过来信徒的信仰也能够对神的力量产生影响。 但是，不论是哪个种族所信仰的神祇，都很少直接在人间行走，他们在人间的事务，自有其代言人办理，只是他们选择代言人的方式大相径庭。 精灵诸神直接在凡间选择代言人，中选者称为“神使”，可以自如地运用神祇赠予的部分神力，而人类所信仰的晨曦诸神，更喜欢大量创造“天使”。 天使天生具备一定神力，但他们最初只是精神体，必须转生为凡间生灵，才能真正发挥力量。 与精灵诸神的神使相比，晨曦诸神的天使，更容易大量“生产”，但缺点也很明显，转生总是无法避免地损失一定神力，更要命的是，许多天使难以适应人类身体，意识迟迟不能觉醒。 除了神祇重点照应的高阶天使外，普通的天使，一般难以与精灵神使抗衡，只能以量取胜。 而这位科南少爷，居然二十多岁才实现意识苏醒，亚兰维估计，他也就是个普通天使的货色，然而，那位名头响亮的艾米娅，就没那么简单了，估计她的位阶多半不低。 “……好一个儿子！我的独生子！”公爵的嘴角颤抖，他双肩抽动，上半身后仰狂笑起来，“天使！我的儿子是天使！” 笑到后来，公爵的声音已近哭嚎。 ──疯了！这家伙疯了！亚兰维正要抽身逃跑，公爵凌厉的目光已攫住他，“小子！你的机会来了。你──听着……” 上位者恢复镇定，滔滔不绝地卖弄他的计划，足足说了半个小时。 “这、这也能行？”亚兰维的嘴巴越张越大，公爵冷冷一挑眉，“当然行！” 亚兰维垂下目光，“可是、可是……我只是个普通孩子，那位天使，她不会让我那么干的……我办不到！” 公爵狞笑着，眼中血光更盛，“你懂精灵语又懂绘画，再合适不过！那女人喜欢的就是你这样的小孩。听着！办成这事，你就能成为贵族，就能有钱有人，也能找到你妹妹！如果你不干，或者故意弄砸……” 第一卷 大地秘语 第五章 天使之狩 清凉的晨风中，风影堡南门的广场上聚集了几百人。 一位银发披肩的年轻女子，正在人群中演说着什么？金色的阳光照在她头上，光屑飞、，颇为绚丽。 这就是那位艾米娅小姐？难怪要找懂精灵语的人，亚兰维暗自嘀咕，虽然这女子没有尖耳朵，但那亚兰维一看就知道，她身有精灵血统。 好吧、好吧……站在不远处的石台上，亚兰维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用心画艾米娅的全身像。 反正不管她是什么血统？不管她的天使位阶有多高？本事有多厉害？反正有那位疯疯癫癫的公爵亲自上阵，自己只需办好几件小事就行。 据公爵所说，每月的这一天，艾米娅都要在广场上布道一小时，从无例外。 亚兰维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在酷爱绘画的艾米娅结束布道前，现场画出一副有点水平的画像。 “──该死的臭蟹壳！”不知不觉中，亚兰维用上了桑德老爹的口头禅，“你以为“有点水平的画像”很容易画吗？” 广场上，足有几百名晨曦信徒围着艾米娅，亚兰维虽是站在石台上，却也看不太清楚她的模样。 偏生艾米娅今天穿的，又是淡黄色长裙，式样繁复之极，画起来颇是麻烦，亚兰维暗暗咬牙，目光不经意一转，居然看到了小胖子艾瑞。 这家伙大概是挤不进人群，此刻正在另一个石台上探头探脑，左手捧块木头，右手的刻刀飞快舞动，所雕为谁？不用看也能猜到了。 亚兰维不由得闷吭一声，排除杂念继续努力。既然艾瑞没注意到他，他也就不去打招呼了，重任在肩啊！完不成任务，公爵多半会要了他的小命！ 不知不觉间，一小时时间已经过去，布道结束。 好在信徒们热情之极，一大堆人围着艾米娅问个不停，总算，又给了亚兰维一些时间。 匆匆画完最后一笔，略一端详，亚兰维急忙举手在头上划了个圈圈，通知早在暗处等候的菲尼克斯公爵。 领主大人迅速登场，大步走出城堡大门，只身一人直奔艾米娅而去。 再狂热的信徒，也不敢干扰莱尔领主与艾米娅祭司的会面，围着艾米娅的信徒，很快散去。 公爵与艾米娅相距两米，貌似客气地寒暄起来，两人都面带微笑、神色从容，但亚兰维知道，他们的对话不会非常融洽。 过了片刻，公爵打出了事先约好的手势，亚兰维见状立刻快步走近。 “听闻人言，艾米娅小姐近来很是热心救助贫民。莫非，智慧女神也想谋求新的神职吗？”公爵优雅地笑着，亚兰维听得嘴巴一歪：有这么说话的吗？太僵了吧？ 然而，艾米娅依旧面带微笑，“智慧，从来都是不可以吝啬的泉水。只有滋润所有的生命，世界才有希望，同样，爱心与仁慈也是不可以吝啬的。” 公爵闷哼了一声，冷冷一笑，“说得漂亮！” 就在这时，衣着寒酸、一看就知道是贫民的亚兰维快步跑近，恭敬地将展开的画卷呈给艾米娅。 “诸神在上！”亚兰维以纯正的精灵语说道：“尊敬的艾米娅小姐，请您原谅忠实信徒的打扰，这是小人的礼物。” 公爵看了亚兰维一眼，眉头微皱，向旁边跨开一步，似乎是在躲避亚兰维身上的臭味。 漫不经心地接过画卷，艾米娅给了亚兰维几枚银币，连看也不看迈步就要离开。 “艾米娅小姐不看一下信徒的礼物吗？”公爵漠然说道。 艾米娅淡然扫了一眼画卷，登时愣住了，“你画的？” 亚兰维大点其头，只见艾米娅仔细端详了一会画卷，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随手又给了亚兰维几枚金币。 亚兰维接过金币，转眼就收进了暗兜，估计寻常盗贼的动作都没这么快，“最、最美丽善良的艾米娅小姐，我是半精灵，父母都死了……弟弟还得了很可怕的重病，马上就要没命了！” 很用力地挤挤眼角，终于落下了几滴眼泪，亚兰维可怜巴巴地看着对方，继续使用精灵语说道：“您、您能救救他吗？” 艾米娅略一犹豫，公爵已在旁边嗤笑，“爱心哪！仁慈哪！滋润所有的生命哪！” 艾米娅示意亚兰维带路，依旧是优雅地浅笑，“领主大人，对于这片土地上的子民，您难道只会旁观和嘲笑吗？” 公爵冷笑着跟上两人的脚步，“至少，本人言行如一。” “带”着这两位大人物，亚兰维诚惶诚恐地穿过几条街道，走进了贫民区。 须臾，几人在小巷角落中的石屋前停下，亚兰维目光惴惴不安，扫了身后的的两人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那道朽坏的木门。 陡然，一有股咸鱼臭味飘散出来，菲尼克斯公爵和艾米娅对望了一眼，公爵冷哼一声，抢先进门，艾米娅美目一转，缓步跟上对方。 一进门，艾米娅的目光，就被木板床上的可怜人儿给吸引住了！ 只见那个七、八岁的半精灵小男孩蜷缩在那里，赤裸的身上，少说有四、五十个血口。那种臭咸鱼般的气味，正是来自这些伤口，那个可怜的小男孩，即使在昏迷中，他仍是不断呻吟。 “血恸诅咒！至少伤了三天。”艾米娅看了看亚兰维，脸上的神情相当凝重，“怎么受的伤？” 亚兰维垂下了目光，佯装不知所措地搓着手，“我、我不知道……那天我回到家时，弟弟已经倒在床上了，当时就是这个样子，一直没清醒过。” 艾米娅柳眉一挑，沉吟了半响喃喃自语道：“疾苦之神的信徒，居然又出现了……怎么会对这种小孩下手？奇怪……” 冷眼旁观的公爵讥讽一笑，“……算了吧！尊贵的艾米娅小姐，这种脏活累活，不适合妳。” 他特意在“脏活累活”上加重了语气，然而艾米娅充耳不闻，站在三、四米的距离外，遥遥对着小男孩伸出右手食指。 霎时，一道淡淡的银色光团凝在她的指间，随即迅速弹离，精准地落在男孩额头正中的大血口上。 只见小男孩脸上的肌肉一阵收缩，狰狞的伤口跟着蠕动了一下，紧接着，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复原。 短短几分钟后，那里的皮肉已完好如初，然而银色的光团刚一消失，伤口又绽裂开来，腥臭的血水流得更多了。 皱着眉头，艾米娅连试三次，都是同样结果。 公爵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隔这么远就想治好『血恸诅咒』？可惜……很可惜！妳的特长是魔法领域，不是牧师伎俩。” 艾米娅横了他一眼，微有怒色，但她也知道，如果不近距离接触的话，怕是治不好这孩子。 其实，这孩子的死活，艾米娅根本不需关心，像这种死灵魔法所造成的恶心伤口，她完全可以让手下过来处理，但是眼下，这存心作对的领主就在旁边看着，她总不能让对方小看了！ 即使明知道公爵是故意在刺激自己，艾米娅还是受不了他那副讥讽的嘴脸，她深吸了一口气。一言不发地走近那男孩。 挨到近处，只见简陋的木板床上满是灰尘，不少地方甚至还淌着丝缕的污血，湿漉漉的，艾米娅不禁又皱起了眉头，小心地按着裙角不让衣物触到木床，俯下身去，右掌虚按在男孩额头的伤口上方。 这一次，终于见效了！银光映射一会后，只见小男孩额头上的伤口消失无踪，再不绽裂。 但艾米娅的脸上并无喜色，光是治疗这一个伤口，就花了她大约十分钟时间，要治好这孩子，还不得花几个小时？ 就算她是转生天使，以目前的这个姿势连续治疗几个小时，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偏偏这男孩伤重濒死，不宜轻易挪动他的身体。 一旁的菲尼克斯公爵冷哼了一声，而亚兰维则在大声道谢，艾米娅咬咬牙，还是继续治疗。 转眼间，已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眼见那男孩的身上，至少还有二十多个伤口需要处理，艾米娅的脸色不禁变得有些难看。 她倒不是觉得疲惫，但凝神疗伤间，长裙几次蹭上了床上的污垢，她素有洁癖，心下自是不喜。 亚兰维一脸的不知所措，找来一块破布擦了擦床板，只可惜越擦越脏，他愣了一会，转身跑了出去。 片刻后，亚兰维又匆匆跑了回来，献宝似地将一件物事捧到艾米娅面前，“尊敬的艾米娅小姐，这是我刚刚买来的崭新围裙，您穿上吧，要不会弄脏您的衣服的。” 围裙？正凝神疗伤的艾米娅，瞪了这不知好歹的臭小子一，想她艾米娅是何等身份？怎么可能沾这种物事！ 谁知臭小子实在太不知好歹，兀自在一旁啰嗦，“从那边的店里买的，您放心，肯定是干净的！” 艾米娅冷冷地摇了摇头，便在这时，小男孩的身子突然扭动了一下，艾米娅手心的光球仓促随伤口移动，脚下一错，裙上又多了一道灰迹。 艾米娅低头看了看，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亚兰维见状急忙展开围裙，“您看，是灰色的，最近最流行的款式，还这么长，” 嘴里啰嗦着，亚兰维手上已迅速将围裙搭向艾米娅的头颈，“很管用的，您不用动手，我帮您穿上……” “不用！”艾米娅哪想到这小子如此大胆，右手正在给小男孩疗伤，只能左手松开裙角去推亚兰维，裙子登时又多沾了些脏物。 冷眼旁观的公爵，悠然笑道：“小子别傻了，尊贵的艾米娅小姐，圣女般的人物，怎会穿这种下人的东西？” “哦……哦……”亚兰维给推得跌了一跤，讪讪地爬了起来，愣愣地站了一会，他猛地一拍脑门，“对了！” 只见他匆匆忙忙地又跑了出去，大约十几分钟后，又再次推门进来，“尊贵的艾米娅小姐，这是我从教堂求来的，这次不是下人的东西了！我记得，一些教士也穿这个的！” 艾米娅没好气地回头一看，只见那小子手上拿着的又是一件围裙！只不过，这一次是银色的围裙，上边还印有晨曦教会圣徽──这是下级教士布施贫民时，专用的围裙。 菲尼克斯公爵见状，笑得咳嗽起来，对脸色阴沉的艾米娅眨眨眼，“咳……咳……妳就穿上吧，要不这小子能烦死妳。” 说着，只见亚兰维果真又将围裙往艾米娅身上搭去，然而在碰到女孩身上之际，一股大力陡然传来，将他整个人狠狠地撞到身后的墙壁上。 ──任务失败！亚兰维暗暗皱眉，一颗心直往下沉。公爵要求他做的事，前边都做到了，但到了最后一步，却是彻底失败。 他费力地爬起来，只见艾米娅已停止治疗，手中拿着那件银色围裙，冷冷地打量着自己，随即又冷冷地看向公爵。 石屋里的污浊空气，彷佛凝固了一般，隐隐的威压从艾米娅身上溢出，她斜睨着公爵，“领主大人，这……是你的主意？” 公爵微瞇着眼眸，敛起笑容，“什么意思？” 柳眉轻挑，艾米娅漠然凝视着公爵，“前后两件围裙，其实是同一件，只不过用幻术改变了形状，没错吧？” 亚兰维倒抽了一口气，一言不发，凝神戒备地摸向门口的方向，却发现石屋的门窗都已消失。 “你费尽心思要让我穿上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艾米娅的双眸已化为银色，审视着手中的“围裙”，“呵呵……不错嘛，以魔锦为面料、密银为符咒，兼有魔域材质……好一个强力汲魔器。” 顿了一顿，端丽的嘴角勾起一抹令人胆颤的笑，“哦……对了！还藏着不少石化符咒，相当不错的创意。” 公爵一言不发，拔出了一把细身剑，只见那剑身上刻有魔符，电光闪动，显然是把不错的魔法剑。 平静地看着严阵以待的公爵，艾米娅美目微沉，“你──没这等本事也没这种气魄，再怎么仇视教会，你也不敢攻击天使。你，也布置不出这个隔绝结界……说出主使者，你可以获得从轻发落。” 手中的魔剑斜引，公爵冷冷断喝：“少说废话！来吧……展示妳的天使双翼！” “双翼？”艾米娅柳眉轻挑，轻轻柔柔地笑了起来，“展示双翼？你真的以为，自己有资格见识天使双翼？” 谈话间，只见她看似随意地比了个手势，原本挺剑欲刺的公爵一退，身形登时凝住，再也动弹不得。 艾米娅缓缓走近对方，指尖凝出一寸多长的银刺，轻易地划破了公爵的袍子，在他的胸膛上，刺下一个简陋的双翼图案，“主使者，说！” 菲尼克斯公爵咬牙怒视，狐狸般的双眼，射出仇恨而恶毒的光芒，“婊子！妳们勾引我儿子，谋夺我的爵位、家产，老子还用得着别人指使？妳……妳给我等着！老子就算玩完了，弟兄们可没死光！” 眼见堂堂领主说话竟如此流氓，一旁的亚兰维虽已是身处绝境，却仍有种想窃笑的冲动。 反观艾米娅依旧是成足在胸的闲适姿态，脸上更是笑得温柔无比，“事到如今，你还不清楚我的实力？” 公爵不屑地撇嘴冷哼，“哼哼……一步之差而已！若是妳穿上那东西，死的就是妳！妳逞什么能？还不是妳主子智慧女神暗中提醒了妳！” “什么？你说什么？”艾米娅陡然睁大了眼睛，似乎觉得无比诧异，“一步之差？睿智的领主大人啊，你真的以为是一步之差？” 清脆的笑声在石室中回荡，艾米娅衣袖一摆，手中的银刺缓缓融入空气中，“那么，我就让你看看，你所依赖的神兵利器能有什么用吧。噢……别这么吃惊──或者该说期待。” 她的语气，简直就像是女王在要求弄臣为他表演，毫无犹豫地，竟主动穿上了那件致命的“围裙”，看得一旁的亚兰维目瞪口呆！ 在腰后系好围裙的带子，艾米娅轻松愉快地拍了拍手，“来吧……你、我都知道，这东西是光靠你那低微魔力就能启动的……” 不等她说完，公爵已迫不及待地念出一长串拗口的咒语，只见原本银色的围裙骤然变成黑色，外形也迅速改变，其长垂膝，紧接着，艾米娅的胸前以及腰部，突然出现几排金色符咒，不明的魔法符号迅速变幻，在围裙上“编织”出眼花缭乱的图案。 “汲魔功能已经启动，速度不慢。”艾米娅笑瞇瞇地评论，“魔力迅速从身体的各个部位抽离，相当毒辣。” 短短几秒后，她又再次朝脸色铁青的公爵“汇报”：“不错……相当不错，汲取的速度迅速加快。这样下去……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也许两个小时吧，我的魔力就会被抽干了。” 顿了一顿，艾米娅美目微瞇，轻吁了一口气，“很好，石化魔法也已启动，两相夹攻很厉害嘛……不过……似乎进展得太慢了点，毫无疑问，石化攻击有待加强。啊……我终于感觉到脚上的麻木，一丝丝地，从足尖往上升起。” 亚兰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只见艾米娅的脚部连同下端的裙子一起，已经凝成了深灰色的石头，自下而上，她的身体缠上了一团诡异的黑影。如同陷身沼泽一般，黑影迅速向她身体上部蔓延，转眼已侵蚀到了大腿部位。 “麻木蔓延得很快……很好！我的腰部正一寸寸发冷、僵化，现在，轮到胸部……哦……当然了，还有双手。”艾米娅说道，面不改色地轻耸肩膀，“手啊……摆个什么姿势好呢？” 说话间，脖子也已石化，艾米娅甜甜地一笑，不再开口，柔和的精神波动，在空气中震荡，“无法呼吸了……好！肉眼也无法使用了！很快了……” 亚兰维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与耳朵，眼前的艾米娅，明明已经整个化为石像，只有那件诡异的围裙还是布质，可她的精神波动却欢快无比，“石化继续加深，深入内脏了。大概，我现在的颜色已从灰色变黑色了吧？” 菲尼克斯公爵脸色铁青，喉中嘎嘎作响，半响说不出话来，那无法动弹的姿态，倒像是他自己被石化了一般。 “这就是你的底牌？真不怎样。就算我上了你的当，你又能如何呢？”精神波动笑道，语调说不出的讥诮，紧接着毫无预兆地，“石像”光芒四射。 剎那间，剧烈的空气震荡中，艾米娅瞬间恢复原状，只见那条黑色的围裙依旧裹在她身上，似乎完全无害。 “怎么样？领主大人？服气了吧？”笑瞇瞇的艾米娅，说话的口气彷佛好强的普通女孩，公爵仍是保持着挺剑欲刺的姿势，目光呆滞，答不上话来。 “你不说，我也知道。够资格指使你的，能有几人呢？其实……只有一个可能。”艾米娅悠然自得，一字一顿地说道：“皇、帝、陛、下！” “胡扯！”魁梧的身躯震了震，公爵怒斥，艾米娅浅笑，“看来你们已经知道了，晨曦之主已经苏醒，教会的势力必将膨胀，那位日暮西山的皇帝陛下，终于忍不住了吧？” 顿了一顿，艾米娅微偏着螓首好奇道：“只是奇怪了，你们挑了这个一个偏僻领地，挑了我这样一个转生天使，能得到什么？想获取诸神真秘？” “不对！不是！”彷佛失去理智般大喊大叫，公爵那暴躁的姿态，简直就像个毛头小子，“啊、啊──我不服！老子不服！妳只是靠运气！” 柳眉轻挑，艾米娅弯了弯嘴角轻笑，“还不服？那……再试一次？哦……对了！你定是这么想的，在她凝成石头的瞬间全力一击，不就得手了？是了！你定是这么打算的！好吧，我成全你！” 说着挥挥手，艾米娅满不在乎地让公爵恢复了行动自由，“来吧……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过……这次再失败，你就该说出真相了。否则……” 她的威胁尚未说完，只见公爵双手结印，更急促的咒语已经离唇，再一次，围裙浮现诡异的金色符咒，强力的石化，再度重演。 只是艾米娅依旧神色自若，负手身后，笑吟吟地看着公爵，彷佛小猫在盯着爪下的老鼠。 当石化进行到喉咙部位时，菲尼克斯公爵骤然发动！ 瞬息间，他已闪到艾米娅旁边，电光闪动的细剑直刺眉心，然而，他所刺中的只是幻影。 “最好的机会！还不抓紧？”随着一声轻笑，艾米娅无预警出现在公爵身后几米处，整个人已尽数化成石像，然而精神波动仍是那么讥诮。 眼见对手如此猖狂，公爵有如一只被激怒的狮子，怒吼声中连连扑击，却只能击中幻影。 而艾米娅也真有“耐心”，居然还给了他十多分钟的表演时间，才又轻松地恢复真身，再次了定住公爵。 “说吧。你们的目的？”艾米娅笑道，反手解下围裙，公爵满脸不甘地挣扎咆啸着：“不！不！我想到办法了！再给一次机会！” 身上那股贵族般的优雅早已不见，公爵如今的嘴脸，十足就是个无赖，“我找到妳的弱点了！我找到了！妳够胆就再来一次！妳要是赢了，老子就告诉你一切！” 艾米娅摇了摇头，轻轻拍着公爵的脸，“逗你玩玩你还当真了？你以为我真的需要你的招供？在我的神术面前，你脑子里的秘密，不过是等待翻阅的书卷。” 公爵听若未闻，目光中流露出一股执念与疯狂，“再来一次！最后一次！妳不敢吗？懦夫！什么破天使？懦夫！” 艾米娅不禁失笑，摇了摇头，“再试一百次，你也赢不了！除非……除非你能找来这东西的原型。” 正破口大骂的公爵愣了愣，“原型？什么原型？” 艾米娅摇头轻叹，“无知、无知啊……别人给你的这件东西，分明是仿制当年神战中逞威一时的神器『魂之禁锢』，这玩样若是真品，就算是神祇碰上了，也够头疼的，可你这个劣制品嘛……在智慧女神的神力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公爵恨恨一咬牙，“妳怎么知道这不是『魂之禁锢』？这就是『魂之禁锢』！有胆就再来一次！” 美目微瞠，艾米娅不由得勾了勾嘴角轻笑，“领主大人啊！你难道真的不知道？那件神器千年前就已毁了。” “……反正，老子不服！”公爵气急败坏地吼道。 旁观的亚兰维叹为观止，眼前这无赖，果真是贵族吗？果真是领主吗？这也太过无耻了吧！还真让小胖子说对了，“流氓不看岁数”啊！ 不过这艾米娅倒也有趣，当真又再度系上了围裙，放开了如小丑般的公爵，笑吟吟地看他表演。 只是同样的咒语，同样的石化，这一次……果真不同了！ 随着石化进行到腰部，艾米娅得意的笑容突然在脸上凝固，迅速扭曲成为深深地恐惧。 只见她已被石化的身体部分，骤然变成一片漆黑，犹如黑曜石一般，剧烈跳动的魔符也转变为紫色，通体流窜，间有电花闪动。 身陷桎梏的艾米娅怒斥一声，陡然浑身剧震、光芒大放，然而，这一次，石化效果根本没有解除！向上蔓延的麻痹感，仅仅停顿了一秒又迅速窜升，她待要扯去围裙时，双手也已石化。 艾米娅再顾不上别的，全力催动智能女神赠予她的神力，低啸一声，便要现出背后天使双翼！然而，晚了…… 艾米娅美目圆瞠，只感到周身澎湃的神力突然凝滞，再也流动不了一分一寸，背后的双翼刚现出一半，便失去神力的支持，又被迫回体内。 “魂之禁锢？”不由得失声惊呼，惊惶间，艾米娅脖子以下均已石化。 反观菲尼克斯公爵的脸上，此时哪还有半分的无赖相？只见他毫不犹豫地掏出一个装饰华丽的魔法滚动条，抑扬顿挫地念诵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艾米娅陡然尖啸一声、双目一耀，只见一道有如实质的光华顿时直击公爵的胸口。 正在念咒的公爵避无可避，连喷两口鲜血，踉跄倒地，但这也是艾米娅最后的攻击了。 转眼间，那转生天使已化为石像。昏暗的光线下，艾米娅扭曲、挣扎的躯体，惊恐的面容凝固为雕塑，只有那条围裙仍在微微飘动，诡异非常。 筹谋得手，公爵却没有半分放松，只见他猛地跃起，扔掉作废的魔法滚动条，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类似的滚动条。 突然间嗡地一声闷响，凝固的石像隐隐一阵颤抖，表面似乎有了皲裂的迹象，隐隐的银色光芒，正拚命试图钻出。 菲尼克斯公爵视如不见，镇定地展开卷轴，快速而清晰地念诵上面用龙语写成的咒语，每个音节，他都发得准确无误。 每读一个咒文，那个魔符便闪耀着黑色光芒，然后慢慢褪色消失。当他全部读完时，手中的滚动条再度化成了一堆粉末。 “黑暗秩序”！公爵喝道，吃力地一指对面的“石像”。 霎时，只见一大团扭曲、纠缠的巨大黑色锁链浮现半空，沉闷的神力震荡，在房间里一圈圈扩散开，像是水面上的波纹。 石像猛地挣扎了一下，然而，“黑暗秩序”魔法已经完成。黑得透明发亮的锁链落到艾米娅身上，迅速陷进她的石头肌肤，彷佛水滴入海一般，无影无踪。 剎那间，空气中传来一声哀鸣，石像彻底静止下来，公爵唇薄一线的嘴，嘴角微微向上翘起，抿出一丝诡异的笑意，那是胜利的微笑。 不慌不忙，又拿出一个卷轴，他非常清楚，自己的魔力还够再发动一个卷轴，而这一次，眼前的天使再无生机。 第一卷 大地秘语 第六章 无尽深渊 “尊贵的艾米娅小姐，妳的错误，就是太骄傲了。”最后的胜利者，平静地发表感言，石像默默伫立，艾米娅已经不能响应菲尼克斯公爵的猖狂了。 “魂之禁锢，哪怕只是这一点点碎片，也不是妳能抵挡的。”公爵弯了弯嘴角，轻蔑笑道：“只不过这东西很麻烦，要启动三次……谁让妳这么受不了激呢？谁让妳这么自信呢？谁让妳这么爱玩火呢？” 目睹如此惊天逆转，亚兰维不禁张口结舌，公爵先前表现出的种种丑行，居然只是谋略？这个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如此不择手段，而自己却目睹了这场阴谋，甚至参与了全局，他会放过自己吗？ 缩在一边，亚兰维暗自思索着这场巨变，暗自心惊，陡然，菲尼克斯公爵躬身肃立、垂头束手，似乎在聆听什么人的教诲，亚兰维竖耳倾听，然而，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声音。 “是的，您教训的是。”过了一小会，公爵又恭敬地说话了，语气却完全是下对上的口吻，“得意忘形，这是致命的错误，与这转生天使一样愚蠢的错误，您的奴仆，不会再犯。” 短暂的静默之后，公爵吃惊地看向一旁的亚兰维，“这小家伙？这……可是……这……如您所愿，吾主！” 悄无声息地，地面裂开一条大缝，公爵信手将昏迷的小男孩扔进去，紧接着，地缝又再度合拢，平整如故。 ──他要灭口！他果然要灭口！亚兰维惊慌失措地望着公爵冷漠的背影，明知不敌，也只能硬着头皮抓起床板朝对方砸去！ 那徒劳无功的挣扎，就像跌落枯井的人见到下垂的蛛丝，也要尝试利用它往上爬一样，只可惜，蛛丝毕竟是蛛丝，即使看起来有点像绳子也不能指望它救命。 只见公爵轻松避过攻击，随手一拳便击倒了亚兰维，“小子，你运气不错，可以活下去。” 冷笑了一声，拎起倒地不起的亚兰维，另一手将石像挟在肋下，公爵纵身跃下另一条刚刚裂开的地缝。 亚兰维探头一看，底下一片漆黑，不知到底有多深？也不见公爵使用浮空术，可他带着一人一石像，仍是轻飘飘地缓缓下落，如同落叶一般。 黑暗，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黑暗。那黑暗浓稠得甚至可以感受它的重量，宛如某种有形有质的活物，所有的光明与希望都在它面前凋零。 “老东西！你说要帮我找珊妮，根本就是骗我，是不是？”亚兰维自忖必死，倒也昂然不惧。 “骗你又怎样？”公爵轻笑着，亚兰维恨恨地瞪着他，“你别得意！晨曦教会也不是笨蛋，他们会查到那个屋子的！” “是的，他们能够查到。只可惜那石屋，如今不过寻常屋子罢了。”公爵满不在乎地说道，一松手将亚兰维扔了下去。 亚兰维踉跄了一下站稳了，才发现地上有水，公爵推了他一把，他踉踉跄跄地涉水前行。 这透心凉的水淹没膝盖，缓缓流动，似乎是一条地下暗河，，水面上周围浮荡着不知名的物体，发着微弱的荧光，星星点点。 失去夜视能力的眼睛，几分钟后，才勉强适应微光环境，亚兰维发现自己似乎置身于溶洞当中，到处都是犬牙交错的石丝，还有不少石瀑。有些地方，上头垂下来的石瀑几乎压到顶上，必须弯腰才能过去。 奇怪的是，暗河水底非常平坦，倒像是人工开凿的。 转过一个弯道后，溶洞的空间突然扩大，两边的岩壁已隐入黑暗，远得根本看不见，亚兰维抬头看去，上方也只是一团浓厚的漆黑。 脚下的水流，流速越来越缓，幽暗中，飘飘荡荡的歌声远远出来，“通过我，进入永世凄苦之哭城；通过我，加入万劫不复之人群。匆匆过客，碌碌诸君，抛弃希望吧……” 被身后的伯爵推了一把，亚兰维踉踉跄跄再行了几步，陡然，巨大的台阶突兀地出现在眼前，截断了暗河的去路。 每级台阶都有近半米高，抬眼望去，台阶彷佛有无数层，一直没入高处的黑暗中，亚兰维踏上台阶，暗暗惊心。 这些台阶非石非木，色作靛蓝，仔细看去竟是半透明的。淡淡的雾气，丝丝缕缕地从台阶间隙渗出，缭绕身侧。 登上一百多级台阶，上边是个平台，立有数尊巨大的怪兽雕像，继而又是台阶，延绵上升。 直爬了半个多小时，台阶才到了尽头，亚兰维爬上最上方的平台，已经喘不上气了，反观挟着石像的公爵，却是轻松自如。 放下石像，公爵轻轻拍了拍手，陡然，强烈的光突然亮起，亚兰维瞇着眼睛看去，原来，在这平台上，每隔十多米便有一根石柱，柱上镶有魔法光球。 目光一转，再往两边一看，只见平台两侧不住地往远方延伸，少说也有七、八百米长，亚兰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溶洞怎么可能如此巨大？难道是幻觉？ 菲尼克斯公爵满意地看着亚兰维的惊诧神情，示意他看向前方。 前方？前方有什么？不过是一团黑暗，亚兰维暗自思忖，不由得举步，走到平台边缘向下张望，依旧只见一片黑暗。 “不就是个大洞，有什么了不起！大惊小怪！”亚兰维咬牙切齿，公爵却不动声色，又拍了一下手，霎时，距离最近的几根石柱，光芒更甚。 不由得再度凝神看去，亚兰维这才发现，每个魔法光球下方，还有六颗绚丽的宝石，每个都有拳头大小，组成了环形图案。 “嗡”的一声闷响，环形图案射出粗大的光柱，直刺入前方的黑暗，这几道光柱来回晃动，也不知是在弄什么玄虚。 “这算什么……”正作不屑状的亚兰维，说不下去了。 他浑身僵住，瞪着前方的黑暗，张口结舌，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他竟然什么都没有看到！ 根据精灵老师传授给他的知识，足以让他判断那些强力魔法光柱的照射距离，至少照个七、八公里是没问题的，可如今，这些光柱直射入黑暗中，最后竟变成了一条细线，被黑暗渐渐吞噬。没有任何反光，光线完全消失了！ 这情景，就如同用光柱照射夜空一般！这意味着什么？！前边的空间究竟有多大？那简直就是虚无！ 亚兰维的脑中霎时混乱不堪，震惊、恐惧、好奇交织在一起。 他竭力摇晃着头颅，恍惚之际，一个不祥的名词却悄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无底魔渊！ 陡然，又是一声轻响，平台上多了一个囚笼，里边是一个失去双手的男子。 似乎感觉到了骚动，男子染满血污的脸庞缓缓抬起，亚兰维定睛一看，惊觉他认得对方，这个人那正是公爵的独生子──科南。 “艾米娅！艾米娅！”科南挣扎怒吼，本就充满仇恨的眼睛，一看到石化的艾米娅，眼珠子简直要夺眶而出，“你这魔鬼！你把她怎么了！” “关心你自己吧，天使阁下。”菲尼克斯公爵冷漠地注视着对方，“你……已经走到尽头了。” “你要杀我？你竟然要杀自己儿子！”科南咬牙恨道，公爵优雅浅笑，“我杀的不是儿子，是天使，晨曦神棍。” “你、我血脉相连！”科南冷声说道，公爵俊眉一挑，“可惜，灵魂却无关。你──不过是晨曦诸神派来的卧底罢了。” 说着，公爵比划了个手势，平台上的囚笼立刻消失，“身为狗腿，便该有狗腿的觉悟。” 只见公爵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揪起科南给了他两个耳光，科南狂叫：“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公爵冷笑，手中的细剑，毫无声息地刺穿了科南的胸膛，“问你的神祇去吧，如果你还能见得到他。” 剎那间，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到平台上，迅速被石地吸收，不多时，整个平台都鸣动起来，似乎在欢呼雀跃，射向虚空的光柱，光芒更盛。 “好、很好……果然是纯种天使。”公爵轻吁了一口气，手指轻拭过染血的剑身，“这天使血，就是和人血不一样，有了你的贡献，吾主应该很快便将降临，品尝你的女友。” 科南艰难地喘息，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神恨恨地注视着眼前冷漠的恶魔，血缘上的父亲，辣手相残的凶犯。 “你应该感谢我，天使阁下。”迎视那愤恨的眼神，公爵依旧面不改色，“能够爽快地死去，这是莫大的幸运。看到你迷恋的那一位了吗？她连死亡的资格都没有！待吾主享受过后，她便将在永恒虚无中漂流！” 闻言心中一恸，科南猛咳出口血，艰难地望向艾米娅。 “还看什么看？指望她救你？哈哈……”眼见科南头已垂下，眼中的光芒骤然消失，公爵狂笑，“你知道她身上是什么吗？魂之禁锢！懂吗？就算只是魂之禁锢的碎片……” 话未说完，公爵脸上那抹得意的笑容已然冻结，平台上，艾米娅的石像正在剧烈颤抖，他骇然发现，科南流出的鲜血中，有一小部分诡异地汇流到一起，蜿蜒着流向石像脚下，越流越快。 “……神力融合？”不由得脸色煞白，公爵急忙念诵咒语，企图阻止艾米娅脱困反扑。 这是个好机会！亚兰维眼见情势逆转，冲上前去撞向公爵，霎时，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亚兰维被踢了回来，撞到了石柱上。 挨了一脚的小腹，如刀绞般剧痛，亚兰维咬紧牙关，想再冲上去，却疼得迈不开脚，但是，这片刻的耽搁，已经足够了。 重新开始念咒的公爵，还没念到一半，石像的表层已在尖锐的鸣叫声中碎开，霎时，魔符刚刚开始闪动的“围裙”，被艾米娅一把揪了下来，远远丢开，飘进了深渊。 雪白的天使双翼悄然展开，浮空的艾米娅猛咳几口鲜血，被封印了这么一段时间，她显然受伤不轻。 “吾主！救我！”菲尼克斯公爵见状惊骇欲绝，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冷冷看着亡命奔逃的公爵，艾米娅开始念诵咒语，一双纤手，洒落出漫天的魔符，公爵刚跑下几级台阶，她的魔法便已完成。 剎那间，方圆几十米内的空间为之一震，似乎连光线都抖了抖，亚兰维心下一颤，突然发现周边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再想动时，已是浑身僵硬。 另一边，公爵凝立不动。甚至，连魔法光柱都凝了下来！ 艾米娅不理会公爵，快步走近科南，抱起他的躯体。只见科南头低垂着，早已经没了呼吸。 缓缓放下科南，艾米娅一言不发，再次念诵咒语。 剎那间，银色的火焰聚在她高举的右手上，猛烈燃烧，而几乎同时，公爵的身上也燃起了银色火焰，覆盖周身。他脸上露出了极度痛苦的表情。 亚兰维感觉不到一丝灼热的气息，公爵的肉体、衣物完好无损，但他显然承受着难以忍耐的疼痛。这是直接针对灵魂的灼烧。 “烧得好！好好折磨这老混蛋！”亚兰维暗道，心中大感快意，艾米娅显然不想一下了结仇人，而是慢慢折磨他。 然而，还没高兴几秒钟，亚兰维便发觉不妙，半天之上，艾米娅冰冷的目光转向了他。 陡然，不明的魔法光芒罩住亚兰维，像水一样在他身上流动，亚兰维大张着嘴，却动不了一寸肌肉。 他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每跳一下，灵魂就被撕扯一次，恐惧与不甘，自灵魂深处迸发。 “不──”亚兰维无声地吶喊着，突然间，一股力量自内而生，细如发丝，但却生生不息。 “我是好人！” 狂嚎出这可笑的一声，亚兰维突然发现，自己已摆脱魔法的压制，不仅能说话，也能移动身体了！ 艾米娅震了震，立刻准备下一个魔法。 “我是好人！我是被胁迫的！”大喊大叫的亚兰维，突然发现后脑多了什么东西。他愕然伸手一摸，骇然发现自己的后脑勺上，竟多了一对翅膀！ “镜魅！”艾米娅失声惊呼，连魔法都中断了。 “不、不、不！我不是镜魅！冤枉啊！”亚兰维惨叫，只见银色火焰闪耀，再次凝聚在艾米娅的指间。 亚兰维身体的本能反应，远比他的思维来得快，口中还在辩解，脚下已经错步连闪，恰到好处地避开了来袭的火焰，紧接着，他猛地拔起旁边的石柱，掷向空中的艾米娅。 轰然巨响中，石柱粉碎，亚兰维此时才愕然醒觉，以自己的力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那石柱少说也有几百斤重，自己怎么可能这么轻松地拔起来，而且还丢得那么远？ 瞬息之间，他似乎突然领悟到了什么。就好像暗夜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暴露出隐匿于暗中的某种秘密，然而，那只是短短一瞬，他还未能辨清，一切又回归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难道……是因为镜魅？他一边思忖，一边闪到另一根石柱旁边，轻车熟路地拔起、掷出！ 艾米娅轻啸一声，只见一道光影闪动，隐入虚空，，手抱第三根石柱的亚兰维，一时失去目标。 生死关头，他灵机一动，石柱转向袭出，霎时，不能动弹的菲尼克斯公爵被砸个正着，登时化为肉泥。 “看！我和他根本不是一路的！”亚兰维大喊，再次现身的艾米娅，微微冷笑，“小小年纪居然就懂得灭口？果然是邪恶生物！镜魅！留你不得！” “我不是镜魅！”亚兰维正自哀嚎，突然发觉脑后的翅膀自行翻卷起来。 只见那一对小小的黑色羽翼悄然回绕，轻轻覆到自己双眼上，亚兰维眉心微微一疼，眼球急跳，头脑一阵眩晕。 下一刻，黑翼尽展！羽翼挥过之处，虚空泛起淡淡涟漪，由无到有，由弱转强，迅速在亚兰维的眼前聚成急旋的气旋。 气旋当中，隐隐可见一面椭圆的青铜镜悄然生成，悬浮于空，缓缓自旋。 这是一面双面镜，几乎与亚兰维一般高矮，边缘镌刻着七种飞禽走兽，镜面则散发着柔和的淡淡光辉，嗡嗡低鸣。 “镜魅噬魂术？”艾米娅失声惊呼，身体急速后掠，但听青铜镜骤然长鸣，镜身急促震动。 霎时，朦胧的镜面上彷佛有人正挥笔急画，迅速勾勒出一个纤瘦人形，，转眼间，人形的面部已可以看清，正是艾米娅！ 急退中的艾米娅顿住身形，急促地吟唱咒语，然而，她的防守完全无效。魔力奔涌，青铜镜再次剧震，艾米娅突然凭空消失。 几乎同时，那面诡异的镜子中，艾米娅的身形清晰显现，而且活动起来！她拚命做着捶打镜面的动作，却奈何不了置身其中的这面魔法镜。 亚兰维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镜魅噬魂”，这种镜魅独有的异术他也听说过，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经由自己使出，镜魅所改造的这个身体，竟隐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 听着自己急促的喘息声，亚兰维恶念突起，如果传说无误，此刻自己只需敲碎这面魔法镜，艾米娅便将立刻死亡！身为镜魅，也没什么不好嘛！邪恶生物又怎样？只要自己足够强大…… 毫无预兆地，脑中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亚兰维抱头倒地，而空中缓缓自旋的魔法镜，也同时溃散成烟。 镜魅的几种异术，所需魔力并不多，但对精神力却要求极高。很不幸，精神力方面的修行，从来都不是绿谷精灵的长项。这“镜魅噬魂”仅维持了短短一会，就吸干了亚兰维的精神力。 眼见满脸杀气的艾米娅再现于眼前，亚兰维只能徒劳地长嚎：“我不是镜魅……” “如能化身镜魅，你应引以为豪。” 一种无可抵御的压抑和窒息感，突然自那虚无的黑暗传来。巨大而沉重的声音，在耳边轰鸣。 艾米娅双翼尽展，还没做什么动作，便已僵在半空。她尖啸一声，魔力涌动，但却无法动弹。 深渊中传来冷哼声。魔神降世一般的黑暗魔力波动，突然之间溢满整个平台。恐惧、悲伤、愤怒、妒忌、仇恨……难以言表的种种负面情绪在空气中震荡，元素精灵狂暴地搅动着空气。 无声无息地，不明的力量从深渊中冲出，化做柔软的魔法丝线，在艾米娅身周盘旋。顷刻间，她便陷入了一张透明的魔法网中。 一股巨大的黑色旋风，缓缓旋到平台上，将正在挣扎的艾米娅卷入漩涡中央。无数条魔法丝线凭空生出，旋风将这些魔法丝线卷入风眼，急速旋转，将艾米娅紧紧包裹起来。转眼间，她就像一只尚未醒来的蝴蝶那样，被牢牢困在了茧蛹之中。 随即，茧蛹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扯进虚空，消失得无影无踪，彷佛从来不曾存在一般。 死寂的虚空中，传来了一阵难以形容的诡异声音，低沉，却又刺耳，仔细一听，似乎有什么人在咀嚼。 被吟游诗人吹嘘得玄而又玄的高阶天使，就这么玩完了？亚兰维瞪着虚空，不知该如何是好？ 良久，宏大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带着几分惊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相当不错的礼物！” 明知无望的亚兰维，还是偷偷向台阶方向跑去。 “我的仆人，你……怕我？”那声音似乎带着笑意。 亚兰维发现自己又动不了了。似乎只有脑后那对不受控制的小翅膀，还在不停扇动。 狂风卷过，亚兰维绝望地发现，自己如同刚才的艾米娅一样，迅速被卷向深渊。转眼间，四周尽是黑暗的虚空。 “令人失望，但却有趣……相当有趣。”悠然自得的声音，直接在亚兰维的脑海里回荡，“真的只是俗世生灵。绿谷精灵……如此平凡的生物，竟也能吞噬镜魅？竟也能化身镜魅？” 顿了一顿，那声音续道：“究竟是镜魅不够完美，还是你太过特殊？究竟是镜魅选择了你，还是你选择了镜魅？” 喉中嘎嘎作响，亚兰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吞噬镜魅？化身镜魅？难道说，自己真的拥有了镜魅的力量？眼前这东西，又是什么邪神？ 对方显然能够直接读取他的思维，“哪位邪神？你想知道我是哪位邪神？呵呵……很好！！至少，你没问我是哪位邪魔，骂得不算恶毒。” 亚兰维不由得心惊胆颤，只能拚命地在脑中“叫喊”：“没有骂你！那是赞美！赞美啊！” “有趣、有趣……精灵啊，继续你的平凡之旅吧！时间的长河无穷无尽，但只有某些瞬间才是有意义的。记住这个瞬间！” 隆隆笑声中，亚兰维浑身刺痛，昏了过去。 颈间感到一阵刺痒，亚兰维勉力抬起手，触到的却是几绺汗湿的头发。 “哦……”不由得低吟一声，下意识一个举手的动作，却牵动了紧贴在身上的衣服，怎么回事？亚兰维摇晃着混沌的脑袋，自己全身似乎都被冷汗给浸透了，感觉很不舒服…… 挣扎着睁开了双眼，陡感到一阵刺眼的亮度，他一个反射动作抬手遮挡，“嗯……好刺眼的阳光。” ──阳光？亚兰维猛地坐了起来，彷佛溺水之后重见天日，脑中一片空白。 颤抖的双手不由自主紧紧抱着头，他静待自己的呼吸从急促转为舒缓，擂鼓般的心跳也渐渐恢复正常，这才仔细观察四周。 这是在一个小山坡上，离风影堡大约有六、七百米远……亚兰维茫然看着风影堡，下意识地摸摸后脑，并没有什么翅膀……难道……只是做了个噩梦？ 然而，这体内澎湃的力量……瞥见身边有块几乎与他齐高的巨石，亚兰维顺手推了推，霎时，巨石滚开！亚兰维看得目瞪口呆，随即试着去推另一块巨石，又一次，他毫不费力地成功了。 别说是体质纤弱的绿谷精灵，就算是食人魔那样的怪物，也不应该有这么大力气……这么说，那一切都是真的？ 陡然，地面在一阵隆隆巨响中颤抖起来，亚兰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只见不远处，菲尼克斯公爵的城堡正如同积木玩具一般坍塌！ 转眼间，风影堡便化为废墟，亚兰维的思维一片混乱，他难以想象，这里的人们会怎样谈论莱尔领主父子、艾米娅小姐的“失踪”，以及风影堡的突然毁灭。 随即，他不禁又苦笑起来，眼下自己都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了，还去管别人的事干什么？如今的问题，是自己该何去何从？ 到海外寻找自己的同族？海外的岛屿还散布着少量的绿谷精灵，他们应该会收留自己的──只要他能恢复精灵的身体……嗯……精灵长老中有不少人擅长变形术，实在不行就只能靠这招了！ “对！就这么干！这里本就临海，想办法弄条好点的船，然后……嘿嘿！”下定决心之后，亚兰维不禁露出了笑容，只是还没高兴上几秒钟，他的脸又垮了下来。 ……不行啊！亚兰维甩甩头，猛敲着自己的脑袋，他怎么能丢下妹妹不管呢？再怎么渺茫的希望，也不能放弃啊……不管怎么说，一定要先找到珊妮！ 可是、可是……如果要以人类的身份留下来，在这完全陌生的人类国度里，自己么活下去？又该怎么去找妹妹？ 苦思良久，亚兰维犹豫不定，自己的力量终究太有限，也许……还是应该去海外寻找同族，需求帮助……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随即，亚兰维又苦笑起来…… 如果人类的说法没有夸大，那绿谷精灵已是接近亡族灭种，远在天边的那些残存族人，还能有勇气重返故土救人吗？ 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亚兰维茫然地甩了甩头， 在这混乱时刻，他的脑海中闪现出来的，居然不是至亲的父母，而是两个人类的容颜。 桑德老爹的和蔼微笑，小胖子的可爱贱笑，是如此的清晰，也许……在人类中混下去，在人类中寻找机会，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难。 亚兰维猛地甩甩头，用力握紧双拳，“从今天起，我，便是雅克．桑德。” 曾经的绿谷精灵，如此低语，既然命运替他选择了这条路，那么，从今天起，就让他把这人类当下去吧！ 第一卷 大地秘语 第七章 谁与争醉 八年之后，新纪元１０２８年１０月１５日。 塔鲁克帝国，莱尔首府──隐沙城。 “波峰”酒馆靠街的窗口边，一身光鲜盔甲的艾瑞．桑德无聊地左顾右盼，遍寻丽色却一无所获。脚底下，已堆了一大片碎木屑。 手里拿块木头下意识地雕着美女像，偶尔啜上几口本地特产的“扶头”酒，这胖子愤愤地嘀咕着：“连本少爷的生日都不来庆祝！妈的，老子怎么误交了这么两个兄弟！” 正抱怨着，只见黑漆漆的一个长条木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艾瑞上空，猛然坠下。 “小蚂蚁！你想谋杀啊？！”艾瑞怪叫一声，险险避过接住了木匣。 “谋杀？像你这种祸害，至少还有一百个生日可过，杀不死的。”一个身高约一米七、体形出奇瘦削的青年，坐到胖子对面，瞪大了他的单眼皮、小眼睛，“老子今早才赶回来，一看到你留的纸条就赶来了，你还不满意？” “……差不多而已啦。”颇有点得寸进尺地撇撇嘴，艾瑞信手打开匣子一看，只见里边搁着一个精灵少女的大理石塑像，栩栩如生、装饰华丽。 “雅克！果然是我的好兄弟！”他登时喜笑颜开，连绰号都不叫了：“跑这么远还不忘给我收罗宝贝……对了，情况怎样？那边有珊妮的消息吗？” 当年的精灵亚兰维，如今的人类雅克．桑德，有些阴郁地笑了笑，“没有……那边的几个小镇，都没有线索。” 时光流转，转眼已是八年过去，在桑德老爹的照顾下，雅克慢慢适应了人类社会，倒也过得有滋有味，除了艾瑞外，他还和同镇的昆特．巴克混成了死党。 而桑德老爹过世后，兄弟三人先后进入军队，昆特最先成为了莱尔新领主、苍狼军团团长卡尔侯爵麾下的骑士，荣任苍狼军团中队长。 而在昆特“不小心”泄露出桑德老爹的身份后，艾瑞也迅速摆脱“候选骑士”的帽子，甚至就连一丝斗气都没有的雅克，也获得了骑士资格，算是将一只脚踏进了人类贵族的门坎，经济状况也好了许多。 几年来，雅克一有时间便去寻找妹妹的踪迹，近处的乡镇已被他找了个遍，这一次，他跑到了两百多公里外打探了一个多月，还是失望而归。 “找不到，还能笑得出来？有进步、有进步……”艾瑞嘀咕着，雅克哈哈一笑， “胖子，你应该这么想，珊妮可能存身的地点又被我排除了一个。” 微瞇着眼睛，雅克轻吁了一口气，“范围越来越小，见到妹妹的日子，不就越来越近了吗？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清楚这友人的性子，艾瑞翻了翻白眼，随口吐出一连串污言垢语，转开话题，“大脑壳怎么还不来？不就是当上了中队长吗？端什么架子！” 由于昆特的脑袋奇大，自小就被称为“大脑壳”，与雅克“小蚂蚁”的绰号，倒是相映成趣。 正在发牢骚的艾瑞，陡然当头挨了一拳。 只见一个大头青年无声无息地出现，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正是苍狼军团第三大队二中队的中队长──昆特大人。 艾瑞一个旋身正欲回敬一拳，却见对方肩上顶着一坛比他的脑袋还要大上好几倍的酒，表情更不乐意了，“怎么？大脑壳，你怕我请不起客？上酒馆还自己带酒？” 昆特晃着大脑袋，哼哼道：“知道这是什么酒吗？就算你有钱，也不见得能买到。『燕翔』，帝都最新推出的限量产品。这比山地矮人的麦酒还要劲上几倍，喝上几口，保证你就飞上天了！” 艾瑞顿时眼前一亮，急忙抢过来打开了封口，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连灌几口，“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优先！” 一脸笑哈哈的雅克，也跟着端起酒杯牛饮，喝得一点也不比胖子慢。 喝了几口，艾瑞突然雅兴大发，拍着桌子高歌起来，“请告诉我，那海会死吗？那山会死吗？请告诉我，可以相信短暂生命的光辉吗？可以相信无法言喻的希望吗？天上的羽翼带我飞翔……” 歌罢，酒馆里响起了不少掌声。必须承认，外形不佳的胖子，还是有几分吟唱天赋的，《天之羽翼》给他唱得荡气回肠，只可惜他实在是酒量不济，一曲未完便趴到了桌上。 “没……没问题！绝对没问题！我还能唱……”胖子挣扎着爬起，转唱他最喜欢的一首小诗，“星光，璀璨深邃；森林，幽雅苍翠。然，吾有诺言尚待兑现。须……须奔行百里，方可酣醉……” 昆特摇了摇头，试图夺过艾瑞的大号酒杯，“少喝点、少喝点！” “怎么能少喝？今天这么特殊的日子！”艾瑞又狠狠地喝了一大口，“今天是一个伟大的纪念日！啊啊啊，这等光辉时刻，怎能少得了美女呢？” 微瞇着目光，他醉言醉语地嚷道：“应该有几个坏人调戏美丽而柔弱的女士，或者调戏女侍也行！然后，让本少爷潇洒地一剑砍倒，再踩上一只脚……” 一旁的雅克猛地一顿酒杯，杯子登时成了碎片，“不、不对！这太粗鲁了，太血腥了，一点都不风雅。” 顿了一顿，他哈出一口酒气说道：“你应该一拳砸飞他们，然后威严地单膝跪下，一边轻吻美女的手背一边呻吟：你跨越无边的海洋，沙滩也为你歌唱；你走过贫瘠的荒漠，身后鲜花朵朵绽放。” 氤醺着视线，雅克轻晃着酒杯，“今生我能否穿透妳长睫的藩篱，成为妳永不忍弃的一体？请原谅我的鲁莽，这全是因为爱情毒药，已渗入我脆弱的心灵……” 啊？小蚂蚁也胡言乱语起来了？昆特见状，不由得长叹一声：“完了，这家伙一定又是想起妹妹了，居然灌了这么多……” 难得醉倒，雅克直着脖子嚷嚷着，声音明显比平常豪放了许多，“然后、然后……你就可以带她到卧室，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了。” “果然不愧是我的好弟弟！小蚂蚁，快、快、快，你赶紧给我找个美女来……我、我要救美！”艾瑞醉得连舌头都大了，抽出匕首，胡乱挥舞了两下，“名花虽有主，我来松松土！美女，勇敢英俊、纯洁正直的艾瑞骑士来了！” 雅克撇撇嘴，立即揭他的底，“纯洁？正直？当然！当然！十二岁就玩女人，你怎么可能不纯洁、正直？” 艾瑞呵呵傻笑着，“呵呵呵……这就要归功于昆特了。要不是大脑壳的以身作则、亲自指点……” 昆特连连干咳，将酒坛搬到面前，挡住了自己的脸，中队长大人暗自提醒自己：“我不认识这两个酒鬼，对，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美女！美女呢？老子要救美啊……”胖子还在嘟囔，紧接着彷佛是事先排练好一样，嘈杂的酒馆里响起了女子的尖叫，“不要碰我！救命！救命啊！” 正在装腔作势的艾瑞闻声，立刻窜了出去。 瞬间，砰地一声，只见两个人影分别飞向两个方向，撞到了远处的桌子上，酒菜四溅，旁边的客人咒骂着躲了开来。 “妳像天使般洁白纯净，妳如兰花般沁人心脾……啊！我努力垒起的所有伪装，轰然化为灰烬。” 喧闹中，传来一道清脆而又有些做作的声音，“让我将碎裂之心掏出，搁在妳必经的路上，然后在妳脚下花开花落，化为你永远挥之不去的一粒尘埃……” 天上地下、有名无名的诸神啊！亲爱的艾瑞，你真的干得出来……本已喝得昏昏乎乎的雅克，听得毛骨悚然，酒液登时化作冷汗冒了出来。 昆特却是清醒得多，听出那不是色鬼胖子的声音，扭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着白袍的英俊少年单膝跪在一个美女……哦不！是跪在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面前，强吻着她的手背。 看那模样，这少年估计也就十六、七岁，而那小女孩更是一脸的不知所措，至于 可怜的艾瑞，已经和那个耍流氓的家伙一起，让人给打飞了。 “好样的！竟敢打我兄弟！”猛一拍桌，昆特霍然站起，同时那少年旁边，也立刻站起了四个骑士模样的家伙，显然是少年的随从。 “发生了什么事？我好像被打了……”挣扎着从桌子底下爬出，艾瑞一时间怎么都站不起来，按着腰部哼哼唧唧。 雅克见艾瑞如此惨状，酒登时醒了一半，赶紧扶起胖子，回头再找昆特时，却见他正不远处和几个家伙对峙。 眼看斗殴在即，雅克有心插手，偏偏自己擅长使用的长柄巨锤，因携带不便丢在家里了，教他一时不知该准备个攻击魔法？还是该先拔出剑来！ “你们殴打了我的朋友，袭击了一位骑士。”指着胖子，昆特缓缓地说道。 他的眼力高明，已看出这四名随，从至少都是十一级的骑士，实力与他差不多，而那留着小胡子的白袍英俊少年，虽然年纪轻轻，实力竟也不俗，不是一般的纨裤子弟。 他不禁后悔自己没带几个手下过来，以寡敌众，乃是这位中队长平素最厌恶的战术选择。 “谁说的？我揍的只是那个地痞！你也是骑士吧，污蔑见义勇为的勇士，难道就是你们这些正义骑士的特长吗？”正抓着小女孩的手作深情状的少年，显然对别人的“打扰”深感恼火。 “要不是你偷袭，我怎么会飞起来的？你分明是那流氓的帮凶！”艾瑞稍微喘了口气，立刻气势汹汹地逼了上去。雅克想要按住这醉鬼，但胖子已跳了过去，摩拳擦掌。 “我打的是流氓，谁知道你是怎么飞起来的？哦……对了，一定是因为你长得太像流氓了。”少年故作潇洒地拉了拉小胡子，只是他小小年纪哪来的胡子？显然是为了装成熟而贴上的假胡子。 “好！私了还是公了？”胖子见这眉清目秀、年纪比自己还要小的家伙如此嚣张，哪里还忍得住？ 少年一扬眉，“私了？公了？说来听听。” “私了就是奉上身上全部钱财外加赔礼道歉，公了就是决斗！看我们兄弟三个，把你揍到满地找牙、想道歉都没机会道歉！”胖子一边叫嚣，一边亮出了两把刃锋蓝汪汪的匕首。 好一个经典的反派形象啊。 那少年和身旁骑士随从面面相觑，须臾，一位金发骑士干咳一声，沉稳出列：“公了！来吧──” “啊？居然还有爪牙！连决斗都要让手下代劳，你还算是男人吗？”醉醺醺的胖子，直到这时才发现对方不是单身一人，酝酿了半天的围殴计划，瞬间泡汤。 昆特深吸了一口气，右手扶上剑柄。 那金发骑士微微一笑，右手轻拍左拳，指指地面，示意这只是酒馆的普通斗殴。昆特略松了口气，躬身行礼，随即开始活动关节。 金发骑士回了个礼。根据塔鲁克帝国通行的惯例，两人马上就可以开始徒手较量了。不论胜败，不管是否见血，这场纠纷就此结束，不得再私下寻仇。 昆特知道对方实力不差，大喝一声，一拳当先向对方胸膛捣了过去。而金发骑士速度奇快，脚步一错，不仅避了开去，还顺势一拳擂向昆特胸膛。 这一拳来势奇猛，昆特似乎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对方袭近。金发骑士略一犹豫，触及昆特身体时便留了几分劲。 砰的一声闷想，昆特的胸膛挨了一记重击。但金发骑士绝没想到，昆特虽没穿盔甲，却在胸口和后背藏了两块薄铁板。 昆特的冰属性斗气急吸，不让对手后退，随即还以颜色，一拳狠狠砸在了对方小腹上。 一时间，两人的脸上都出现了痛苦的神色。 昆特勉强深吸一口气，向对方行了个鞠躬礼，正想说几句场面话结束这场争端，醉醺醺的艾瑞不满了：“我挨了揍，就这么算了？” 眼见金发骑士微笑着鞠躬回礼，艾瑞一个箭步就窜了出去。 这胖子体型臃肿，可步法之轻灵实非常人所能及，翻腾间衣袂飘飘，几乎不带起一丝风声。 又是一声闷响。金发骑士行完礼刚刚抬头，艾瑞的拳头，已狠狠砸到他高挺的鼻子上，霎时那骑士连退几步，鼻血四溅，连鼻梁都歪了。 总算艾瑞理智尚存，没拿淬毒的匕首去捅对方。但他得势不饶人，跟上又是一拳，直奔金发骑士的下巴而去。 惊怒交加的骑士仓促躲闪，胸口又接连中了两拳，温和的笑容，顿时凝固在其他三名骑士的脸上。 身为骑士，居然在对手行礼时偷袭？若不是艾瑞确实佩带着骑士徽章，他们实在不敢相信他的骑士身份。 昆特和雅克面面相觑，他们也喜欢在打斗中玩阴招，但还从没想过在众目睽睽的决斗中，干这种勾当。 那一脸玩世不恭的白袍少年，瞪大眼睛，旋即轻哼了一声，“好胆气。敢伤本牧师的打手。” 紧接着，只见他低声吟唱了几句，一道白光霎时笼罩在那名金发骑士的脸上，歪鼻梁，渐渐在柔和的白光中恢复了原样。 雅克不由得瞳孔收缩，这分明是晨曦教会的恢复术！这风流少年，竟然是晨曦教会的牧师！但他穿的并不是牧师袍呀？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少年，雅克暗自疑忖，与尚白的精灵教会截然不同，人类的晨曦教会历来尚黄，除非是枢机主教、红衣主教等高层，其他神职人员的服饰，都必须以黄色系为主，这少年牧师，怎会身着白袍？ 正在疑虑之际，只见另一名骑士排众而出。 这次出战的，是一个中年骑士，他手上多了一把巨剑，这也就意味着这场纠纷，已由普通斗殴升级为正式决斗。 昆特不由得长叹一声，示意雅克赶紧开溜走人，自己则拔出了配剑，不料，那少年的眼睛还不是一般的尖，冷笑着向雅克比了比手势，示意决斗。 至于闯祸者艾瑞，则交由另一名骑士对付，显然这少年自恃身份，不愿留下欺负醉鬼的名声。 雅克无可奈何地拔剑，少年冷冷一笑，从随从手中接过兵器──长柄巨锤！居然和雅克擅长使用的武器一样。 这个身材比雅克略高的少年牧师，似乎一点都没有使用神术的意思，就这么双手一抡，巨锤随着一声轻喝当头砸下。 雅克倒也不是没和牧师打过架，但使巨锤的牧师还是第一次见识，微一愣神，只听得风声虎虎，巨锤已离脑门不远。 雅克哪敢用手中的轻剑硬接，急忙向后一跃，险险躲了开去，只见巨锤贴鼻而过，带起的风刮得他脸上生疼。 那少年轻喝一声，眼看就要砸到地上的巨锤竟一个回旋，势头不减地向雅克拦腰扫去。 雅克勃然大怒，脚下连闪，口中一连串熟极而流的咒语，左手指处，少年身前的地面登时多了一个小坑。 这一下计算得相当精妙，正往前扑的少年刚好一脚踩进坑里。他闷吭一声以锤拄地，才没摔趴下。 雅克毫不迟疑，欺近身去，一剑刺向对方陷在坑里的右脚。 以他的能力，自然不可能学菲尼克斯公爵那般“魔武双修”，但配合使用蛮力与魔法总还能做到，却不料，这少年远比他估计的要强得多。 也不见他怎么作势，便已腾空而起，巨锤横扫，雅克踉跄后退，勉强招架的长剑立刻被砸飞。 知道对方的实力强悍，手中又没有趁手兵器，雅克才不会和对方硬拼，当下绕着四周的桌子乱窜起来，闪躲腾挪，本来就是他这瘦小子的拿手好戏。 一时间，酒馆里鸡飞狗跳。 雅克过处，桌倒椅碎；巨锤到处，碗盆齐飞，原本还在一边看热闹的闲人，咒骂着避到了门外或者二楼。 不知不觉间，雅克已沾了一身的污垢，“该死的臭蟹壳！” 他心头火发，哪还管什么风度，随手捞到什么东西都往少年身上扔去，一时漫空飞舞的菜肴、酒液，果然有效地干扰了那小子的攻击。 另一边，无人照料的醉鬼艾瑞下场凄凉，没过两招就被对手几拳打翻。总算对方有所克制，没依样画葫芦地给他鼻子来上一下狠的。 昆特正和中年骑士打得热闹，眼看艾瑞已经玩完，雅克也是情况不妙，急忙向雅克吼了一声，让他赶紧开溜。 “岂有此理！我像是丢下兄弟独自逃跑的人吗？”雅克暗道，心中又急又怒，脚下一乱，又被少年迫近了不少。 顺手抄起旁边的桌子，连桌带菜砸向对手，雅克已顾不得考虑这场架打完，要赔酒馆多少钱了。 只见那少年又是轻巧地一个滑步，不仅避开了雅克的攻击，还趁机欺近，又是一锤横扫！ 雅克仓促后跃，锤头贴身扫过，锤上附带的斗气却是怎么都避不过了。他闷吭着跌了开去，腰间的钱袋也给扫飞。 雅克怪叫一声，不理眼前飞舞的巨锤，奋不顾身地扑向钱袋。但已经晚了。钱袋“噗通”一声，刚好落进了一盆滚烫的鱼汤。 毫不犹豫地，雅克一手探进鱼汤。第一抓，抓出个鱼头；迅速再抓，总算是捞出了钱袋。 尽管给烫得龇牙咧嘴，雅克死抓着钱袋不放──里边可装着两百多枚金币呀！那是他带到外地悬赏寻找妹妹用的！ 正庆幸之际，对手又扑了过来。那少年笑瞇瞇的，也不攻击雅克的要害，巨锤挥处，目标正是钱袋！ 雅克眼前一花，钱袋又飞了，这一次，袋口不幸松开，两百多枚金币，叮叮当当撒了一地。 “我的钱呀！”雅克怒火中烧，甩手扔出了那一大盆滚烫的鱼汤！ 趁那少年躲避的机会，抢过柜台上用作装饰的一杆长枪，雅克奋起蛮力，呼喝着展开反攻。 那白袍少年身行一顿，似乎也给雅克的无赖打法给惹火了，不闪不避，举锤硬磕，“哐”的一声巨响，巨锤、长枪毫无花巧地砸到了一起。 雅克惨吭一声，手上剧痛，不由自主地连退几步，而原本占尽上风的少年，哪想到这瘦猴一身的蛮力大得出奇？硬是被砸飞了出去。 然而，雅克靠的是蛮力，那少年练的可是斗气，略一回气，只见他身上白茫茫的斗气绕身闪动，又没事人一般扑了过来，反观雅克的虎口却是一片酸麻，烫伤处更是火辣辣的。 只见那少年飘然后退，随即又闪电般扑了过来，明知道不是对手，雅克瞄了眼满地金光，眼中直欲喷火，闷声不响地迎了上去。 连续三声巨响，震得旁观众人耳膜生疼，雅克一口血几乎喷了出来，虎口破裂，长枪的精钢枪杆已给砸得弯了。 “拼了！”雅克怒吼一声，长枪脱手，掷向腾空扑来的少年，趁对方挡格的空隙，掏出怀里的“电殛术”卷轴，一把撕开！ 这卷轴足足花了他三十个金币，但眼下却是顾不上心疼了，打倒这恶棍，才是最重要的！ 在他看来，这个魔法，足以让少年倒地不起而又不伤其性命，正是赢得斗殴而又留有余地的强力武器，然而，没等他的右手抬到水平位置，手臂一麻，控制魔法所需的手势怎么也做不下去。 法术卷轴已经发动，不可能停止，随着卷轴燃成灰烬，“呼”的一声，耀眼的光芒自雅克指尖迸射而出，险险自倒地的艾瑞胸口上方斜斜掠过，将地上一只上好的烤鸡炸成了焦碳。 雅克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臂上竟钉着一根黑漆漆的长针，疼倒是不疼，就是麻得出奇。 有毒！这少年牧师竟然使毒！雅克心中一惊，再顾不上别的，急忙奔回刚才喝酒的桌子，从艾瑞的包裹里掏药水。艾瑞酷爱毒药，自然也随身带了不少解毒药， 眼下情况危急，雅克顾不得三七二十一，管他对不对症先吃了再说。 那少年看着他手忙脚乱地吃药，也不阻拦，待他连吃七、八种药后，才悠悠地笑道：“胆小鬼，急什么急，不过是一点麻药，没毒！小心吃出病来。” “你！”雅克怒不可遏，正待扑上拚命，却突然软倒在地，抽搐不已、口吐白沫，脸色明显也不对。 体质太弱撑不住麻药？还是真吃出毛病了？少年愣了一下走上前去，他身份尊贵，行事素来肆无忌惮，但也不想为一点小事，就在酒馆里闹出人命。 不等他蹲下细看，雅克抽出了压在背后的左手，用力一甩，将刚从包裹里掏出的白色小球掷向少年。 “笃”的一声轻响，白色小球撞到木质墙壁上，立刻爆了开来，恶臭熏人。那边刚好还有两个没来得及跑出去的顾客，他们咳嗽了两声，便软倒在地。 可是，少年牧师呢？雅克抬头一看，只见那少年悬身高处，脚踏虚空，冷冷地俯视着他。 周围一片轻哗，眼见白袍少年缓缓下落，雅克只觉心往下沉。 居然仅凭斗气便能浮空！这少年即便还不是圣域中人，也肯定是十六级的实力了。如今自己不过是个八级法师，昆特也不过是十一级剑士，艾瑞的实力就更差了。这根本不是一个级别上的对垒，就算兄弟三人状态万全、齐上群殴，也只能惨败收场。 “我们认输！”昆特脸色同样惨变，当即收手后退，然而那白袍少年却似乎被雅克惹火了，沉着脸慢慢逼近。 “住手！统统住手！”陡然，一阵雷霆般的大吼，终于让少年停下脚步。 只见楼上走下一位身着重甲、方脸粗眉的骑士，板着一张棺材脸，不怒自威，冷冷盯着少年：“什么样的举止才符合自己的身份，你还是没弄清楚吗？在这种地方，与这么些人斗殴，莫非你以为自己是地痞？” “扫兴！真扫兴！圣骑士就了不起吗？生命如此无聊，你难道就不懂适时找乐子么？造物主给了我们七情六欲，我们就应该将它们变成情色与暴力！你难道不这样认为吗？” 微瞇着眼眸，少年一撇嘴笑道：“唉唉……你可真是个木头人……哦……不！对不起，是石头人……啊？石头人还不行？那就魔晶人好了。” 眼见对方那张棺材脸的神色越来越难看，白袍少年终于识趣地停止揶揄。 他耸耸肩膀，示意手下丢下一个鼓囊囊的钱袋，恋恋不舍地看了看缩在一旁的小女孩，转身准备离开。 “没教养的混蛋！以为这点钱就能摆平本少爷？”艾瑞一跃而起，手舞足蹈作慷慨激昂状，“你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落脚？有胆子就报出来！等老子……” 不等獗词放完，他突然软绵绵地倒下，大吃一惊的雅克连忙扶住这胖子。 谁发动的攻击？但胖子的身上似乎一点伤口也没有，那五人一脸的诧异，连棺材脸也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 轻微的鼾声响起。雅克低头一看，胖子一脸的安详，他睡着了。不，应该说是醉倒了。 一片寂静中，少年第一个忍不住，大笑起来。 “咳咳……这只是误会，我们……”雅克将艾瑞扶到凳子上，也没能说完话，就像艾瑞一样，毫无征兆地软倒了。 在场者无不莞尔，至于昆特，更是一点良心都没有的笑倒在地，拚命地捶着酒馆的地面，“咚咚”直响。 然而，那少年却突然止住笑声，有些诧异地看着雅克的左手，更确切地说，是看着他手指上嫩叶形状的灰色戒指。 他走近几步，似乎想看得更清楚点，但又停住了脚步，略一犹豫，便自转身出门，同时朝随从悄声交代：“查清身份。” 第一卷 大地秘语 第八章 真恶无敌 为什么“运气”这种东西，老是和自己作对呢？幸运女神这老女人，为什么就是看我不顺眼呢？ 早晨一睁眼，雅克便暗自嘀咕，昨天醉得实在太厉害，他到现在还觉得有人在耳边打鼓。 不舒服……很不舒服！看着冰冷而又式样古板的盔甲，雅克感觉更难受了。 在人类军队里混的时间也不短了，他还是看这些盔甲不顺眼，不仅是因为盔甲会限制魔力的发挥，更因为人类的盔甲，实在无法满足精灵的审美要求。 只是，军人就是军人，身体再不舒服，军营还是要去一趟的。 到了军营，雅克发现昆特的脸比他还苦。 中队长大人一大早就接到了任务，要护送来自首都的普莉斯拉女伯爵，前往北方的钢岩要塞。 钢岩要塞是临近雾墟山脉的一座要塞。雾墟山脉虽然东临海洋，但却气候诡异，大部分区域终年积雪，越过百里的雪山再往北，便是塔鲁克帝国的北方死敌亚速──波尔联合王国。 几百年来，两国虽然争斗不休，但还从没有人能越过雾墟山脉发动奇袭，设立钢岩要塞，也只是为了防患未然。 “又是这种垃圾任务！真把我们当佣兵使唤啊？还要老子亲自出马！”昆特愤愤不平地咒骂着。 他很不明白，贵为莱尔领主、苍狼军团团长的卡尔侯爵，怎会为这种任务，亲自下达手令，而且还明令雅克必须随行。难道侯爵认为这小蚂蚁的那点破魔法，真的能管用？ 雅克倒是心情愉快──这下他就不用参加单调的训练了。 而且，侯爵的手令要求他们不得暴露军人身份，也就是说，自己可以不穿那身沉重的铁甲。 更让他高兴的是，此行经过的城镇，他一个都没去过，说不定，在那些地方能够找到妹妹的踪迹…… 然而，一到集合点，雅克关于未来的美好憧憬，立刻烟消云散。 在马车旁边逍遥自在、面带讽刺之色的那个家伙，不正是酒馆里的轻薄少年吗？他这次穿的白袍，看式样正是晨曦教会的牧师袍，只是袍色并非常见的淡黄色。 当然了，酒馆里见过的那四名随从都在，此外还多了五个实力不弱的骑士，外加一名女魔法师──她的魔力，似乎已有十二级水平。 这样的阵容，还需要我的保护吗？ 痛苦地摸着自己的大脑袋，昆特中队长呻吟了一声，但军命如山，他只能平静地带着手下上前行礼。 一见到雅克三人，那四名骑士随从交换了一个眼色，个个脸色古怪，回了个标准的骑士问候礼。 艾瑞一撇嘴双眼望天，对那少年牧师及其随从视而不见，脚步一迈，径自缠着女魔法师攀谈。 雅克则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去，微笑着和众人打招呼：“雅克．桑德，初次见面，大家多关照。” 初次见面？昆特、艾瑞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暗暗摇头，心中腹诽：“无耻啊无耻！虽然兄弟你的确是醉倒了，也不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吧？” 而本来还一脸讥诮的白袍少年，不由得怔了怔，旋即又突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说不出的狡黠。 与昆特交过手的中年骑士，显然是这些随从的头儿，他急忙出来打圆场，“今后大家就是同伴了，认识一下吧，我是菲戈．凯末尔。” 其他人也先后通报了姓名，至于那少年牧师，最后才翻了翻白眼，哼了哼声道：“茉伊拉。” “好名字、好名字，以命运为名，果然不愧是年少有为的牧师啊。”雅克搔了搔鼻心，随口打着哈哈。 在古语里，“茉伊拉”正是“命运”之意，只是……这好像是女人的名字吧？这小家伙实力强得变态，可怎么就这么娘娘腔呢？ 目光一转，雅克的视线落在此行的保护目标──普莉斯拉女伯爵，眼下这位身份高贵的女伯爵，就在马车里。 装饰豪华的车厢上，雕刻着一个巨大的贵族徽章，血色长剑，表明这是一个有着军功的家族，而紫色玫瑰，则显示这个家族中曾经出过皇后。 原以为这是一次休闲的旅行，但女伯爵宣布的行程打消了大家的幻想。 雅克不由得撇了撇嘴，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这些人非要穿越原始森林，就为了节省那点时间！ 那片森林啊……他摇头暗叹，虽然没听说有什么强力魔兽，几批山贼也是不成气候，但在这种天气，钻进热带雨林总不是什么惬意的事情。 “急着生小孩啊？要不就是去幽会！”昆特晃着他的大脑袋，私下里愤愤地抱怨。但他决定不了行程，命令很明确，他们必须绝对服从女伯爵的命令。 初秋的森林，被青纱般的薄雾笼罩着，阳光照不进这浓密的热带雨林。 这个多雨的季节，，总是透着淡淡的霉味和潮气，再加上海风带来的轻微腥味，在泥泞的森林驿道上跋涉，的确是苦差。 令雅克等人惊讶的是，茉伊拉居然一反在酒馆里初见的风流姿态，没去骚扰那个名叫伊芙的女魔法师。 “呃……一定是因为伊芙的年龄已经非常大了。”艾瑞信口推断。 女性魔法师，尤其是那些长相过得去的，大多高度注意保养，五、六十岁了也不显老，这伊芙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实际上说不定已是四、五十岁的老女人了。 “不过，没问题，我不在乎。”胖子打了个响指，又溜过去献殷勤了，至于献殷勤的方式，当然是奉上现刻的雕像，然后再唱上一曲情歌。 原本抱着游山玩水心态的昆特，特意让手下带了四、五坛“扶头”酒，一脸讥诮的茉伊拉，正在旁边盯着呢，这少年牧师还特意摆了个摇摇晃晃的姿势，分明是在讽刺他在酒馆里的狼狈模样。 然而，吃烧烤而不喝酒，实在不符合雅克的习惯。 尽管他这些年来对美食的要求，已经大大降低，但还是不习惯这么“虐待”自己。 这天傍晚，禁不住艾瑞的反复撺掇，雅克终于忍不住喝了几口。 “小家伙，你终于学会喝酒了？”茉伊拉挪了一下位置，坐到了雅克对面，一仰脖就喝了一杯，随后朝雅克做了一个拼酒的手势。 另一边，几名骑士一边烤着食物，一边大声地谈论着近年来的几次重要战役，说着，中年骑士菲戈提出切磋剑技助兴，马上有人应和。 霎时，只见火光、剑光、矫健的身影开始交错舞动，气氛越来越热烈，只有伊芙默默地坐在篝火旁。 雅克挤出一个笑脸，“伊芙女士似乎很寂寞呢，尊敬的茉伊拉牧师，你好像应该多和她聊聊。” 那白衣少年撇撇嘴，“大于十五岁的女性，我从来都没兴趣。” “……”雅克哑然，原来、原来……这少年牧师是个喜欢小女孩的变态啊！ 不由得暗叹世风日下，只见茉伊拉挽起袍袖，冷笑着又喝了一杯，“不至于这么胆小吧？我二你一！” “一对一！”雅克心中暗怒，若论打架，那定是打不过了，但若论喝酒，难道自己还喝不过这娘娘腔？难不成他的斗气还能修炼到胃上？ ──这可是你自找的！雅克撩起衣袖，豪气突来，欠债必还、有仇必报！他二话不说，端起杯来也是一饮而尽。 这趟旅途本就无聊，而昆特的手下并不知道酒馆里的纠纷，此刻见有人拉开架势拼酒，自然在一边起哄。 素来谨慎的昆特，站在一边苦笑，早就想寻机报仇的艾瑞则主动加入进来。 在胖子看来，这贴着假胡子的少年牧师不过是小菜一碟。昆特直朝胖子使眼色，他也只当没看见。 然而，喝到２０多杯时，艾瑞就后悔了。他马上就要到极限了，胃里一阵阵的翻江倒海，而茉伊拉依然不动声色。 再喝几杯，艾瑞情知不敌急忙投降，奔到无人处靠着一棵半大不粗的小树，小解起来。 他这一逃，雅克只能暗暗叫苦。他酒量本也不差，但哪想到这少年牧师实力如此强劲，眼看着是要惨败了。 好大一会也不见胖子回来，雅克心中一动，起身便待过去，却被茉伊拉叫住了，“就这么找借口去吐？不嫌太明显了吗？” 一语中的啊！心里不住哀号的雅克，只好再次坐下，一旁的昆特暗暗摇了摇头，亲自去找艾瑞。 走近一看，只见这胖子的皮带，将小树连同自己的腰一起系住了。 “别拉我、别拉我！我付过钱了……”他依旧醉眼朦胧，两手推桑着小树，口中喃喃自语。 “万幸啊！幸好那该死的小牧师没跟过来……”昆特撇撇嘴暗自庆幸，这回总算没丢人丢到家。 等到昆特扶着小胖子回来时，这边胜负已分。 醉醺醺的雅克狂吐不已，而茉伊拉正得意洋洋地接受众人的吹捧。 “想不到，真他妈想不到！这娘娘腔还挺能喝！”抓紧了扶着他的昆特，一步三摇的雅克嘟囔着。 “娘娘腔？什么娘娘腔？难道你看不出来，茉伊拉是女的？”昆特大为奇怪地眨眨眼，“你不是和她打过一架吗？连这都看不出来？她是化了装，可你不会低能到连有没有喉结都看不出吧？” 雅克拚命睁大醉眼，回头一看不禁苦笑，可不是吗？茉伊拉根本就没有喉结，自己纯粹是被这家伙调戏小女孩的举动，给误导了。 其实，他知道人类女性的贵族，喜欢异装的不在少数，也有不少喜欢小女孩的变态，他只是没想到这少年牧师──哦不！是少女牧师，居然是个双重变态。 千万、千万不要再招惹这小恶棍……哦不！是这小魔女……雅克一边呕吐，一边告诫自己。 可惜，茉伊拉偏要来招惹他。 第二天晚上宿营时，她又凑了过来，手上赫然夹着上好的卷烟。 雅克倒吸一口凉气，“尊敬的茉伊拉牧师啊，既然您已经把自己献给了无所不能的晨曦诸神，世俗的欲望就不应再蒙蔽妳的心灵。否则，妳们这些牧师该如何指引我辈凡俗？” 茉伊拉漂亮地吐了个烟圈，悠悠地道，“小家伙，你不知道吗？欲望──或者干脆点说，也就是『恶』──正是这个世界丰富多彩的原因。” “什、什么？”雅克听得目瞪口呆。他认识的人类已经不少了，还从没听过如此的“高论”。 茉伊拉勾了勾嘴角，“可怜的小家伙，你太需要指引了！让我来教你吧！人们时常能看到各种『善』，以为那是诸神教化凡世的结果；人们也时常能看到各种各样的“恶”，以为那是恶魔所化的罪孽，但果真如此吗？” 美目微敛，她淡淡说道：“错！你只要张开眼睛，仔细看看这个世界就会发现，『恶』是天生的，正是那千变万化的『恶』，才是这个世界如此丰富多彩的原因！” 雅克一愣，不禁哑口无言。这位少女的导师究竟是谁？能够教出年纪轻轻的准牧师是不错，更难得的，是培养得如此“有见地”…… “你、我其实是一类人，要不然，我才不会费这番口舌。”茉伊拉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居然也不拿手遮掩一下。 谁像你这小魔女一样，五毒俱全！老子最多也就是贪点财罢了，雅克在心中腹诽，这下立刻有了反应，“不能比！不能比！您是晨曦教会的高贵牧师，而我，不过是苍狼军团一个普通小兵，不能比、不能比……” 茉伊拉微瞇着眼睛，注视雅克，“当然，你才刚刚启蒙，算不得真恶。你小子还不懂得，『恶』并不只是打架、抢劫、贪污、偷袭那么简单。” 这是褒还是贬？听得雅克当真哭笑不得，晃着大脑袋的昆特，凑过来解围，“牧师阁下，你说起『恶』来，确实头头是道，可真正的恶，不是拿来说的。” “哦？那我们就举个例子吧。”茉伊拉微一挑眉，“昆特，你好歹也是个中队长，围剿过山贼吧？我问你，给你两百正规军，对手是一伙身强力壮、大约两百人的山贼，你怎么下手？” 围剿山贼？这种小事哪能难倒昆特？中队长当即画地为沙盘，以小石头为兵，垒土为山、撒沙为河，一连演练了几套战法──引蛇出洞聚而歼之，断其水源困之乏之；逮其家眷诱降之，两路夹攻虚而实之…… 总之，怎么歹毒怎么来，坚决不出堂堂正正之兵。以两百正规军对付两百山贼，只要不是白痴，想输掉都难，昆特自然务求赢得漂亮，连一条漏网之鱼都没有。 待昆特唾沫横飞地说完，茉伊拉冷冷一笑，“一伙毛贼，用得着这么复杂？给你两百人，你还真就用上了？自己一个人就够了！” 说着，一脚就踢散了中队长辛苦搭建起来的沙盘，“这事要我来办，我就在晚上摸到山寨里，散点迷烟，把睡梦中的毛贼、放哨的毛贼一个不剩地迷晕。然后嘛，我就拔出刀，一个一个地慢慢割喉咙……哈哈哈哈──保证他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着、说着，只见她已两眼放光，“啊……你嫌一个个捅刀子太麻烦？还有更省事的办法！干嘛断人家水源呀？你可以在那几口井里或者锅里，扔上几包『清沸剂』,然后第二天就等着看热闹吧。” 朝雅克一瞟，茉伊拉勾唇冷笑，“哈哈哈……我担保，不管多大的山寨，连一只蟑螂都不会剩下。懂了吧？这……才能算得上『恶』！” 昆特倒吸一口凉气，识趣地走开，无情地留下雅克，独自面对沉浸在毒杀山贼快感中的小魔女。 听闻茉伊拉的毒计，向来自称“雕塑、毒药、女人”三绝的艾瑞，兴奋异常地找茉伊拉切磋“毒艺”去了。 第二天，昆特惊讶地发现，胖子脸色灰败、嘴唇铁青。 “斗了几场，全都输了。”艾瑞无比沮丧地垂着脑袋。至于这几场较量到底是怎么个比法？怎么个输法？胖子咬紧牙关，就是不说。 但艾瑞也不是一无所获。大概茉伊拉觉得一脸绝望的艾瑞太过可怜，为了不让这个在毒药事业上大有前途的有志青年，就此消沉，便慷慨地送给他几种毒药。 不是兄弟不帮忙，实在是对手太凶悍啊。 送给远处的雅克充满同情的一瞥，昆特和艾瑞心照不宣地叹了口气，决心在这趟旅程结束前，远离这倒霉的家伙。 不知为何，茉伊拉就是缠上了雅克，时不时地戏弄他。 “为什么妳总来找我？妳找别人不行啊？”雅克的耐心向来不错，如今却也忍不住了。 “不行。”茉伊拉撇嘴轻笑，雅克低吼：“为什么？” “你有当坏人的潜质。”茉伊拉一本正经地说道，雅克顿时哑然。 茉伊拉一把勾过他的肩膀，“我说，雅克，你这小家伙不会真的想在军队混一辈子吧？想混出头来，总还是要当官的。既然要当官，你就应该及早发掘『恶』的天分。” 雅克有气无力地呻吟着：“怎么发掘？该怎么当官？” “你问对人了！”小魔女打了个响指，“在我们伟大的祖国母亲的怀抱里，你要想踏上光明仕途，一定要学会变脸的技巧。” 微瞇着眼睛，茉伊拉缓缓说道：“遇到鸣冤的臣民，你要能像猪一样哼哼，敷衍过去；遇到怯懦的，你要能像狮子一样，张开大口扑上去；遇到凶恶的，你要能像兔子一样，第一时间跑得没影，一旦手里有了武力，你又要像毒蛇一样凶残，回头就咬……” 小魔女一本正经的传授着所谓的『恶道』，雅克无力的翻着白眼望天，无聊的旅途中，这样的纠缠，一天接着一天。 更令雅克痛苦的是，茉伊拉那些随从的眼中，似乎开始对他怀有敌意，那是在酒馆打斗时都没有的敌意。 隐隐的，他觉得这刁钻少女的身份，不是那么简单。 夕阳的光芒投在山坡上，将树影拉得老长，几只黑漆漆的乌鸦沙哑地叫着，草地被夕阳染成血的颜色。 最危险的一段路，已被丢在了身后，眼见只要再翻过一个山头，就可以到达小镇了，一行人略略松了口气。 便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尖叫与鼓噪声。 几个人交换一下眼色，茉伊拉已经一马当先的奔向声音来源。 荒野上，只见二十多名穿着游骑营制服的士兵，正上下狎玩着一名女孩的身体，女孩根本无法挣扎，只能声嘶力竭地呼救，而这更刺激着了士兵的兽欲。 不远处，一个批着紫色斗篷的家伙，正骑在马背上观赏这场即席上演的余兴节目。 此人正是游骑营的副指挥伊登，高大魁伟、一脸正气，就是多了一种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尤其让人看不顺眼。 伊注销身显贵，自小就不缺性奴玩具，长大后，更有许多美女主动投怀送抱，到后来，一般的性交再也刺激不起他的性欲了。久而久之，他有了新的乐趣──他喜欢女人拒绝他，然后看别人强奸拒绝他的女人。 正要嚼舌自杀的小姑娘，被士兵用破衣塞住了口，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快！快……”伊登无声地吶喊着，盯着手下委琐的动作，盯着受害羔羊的挣扎，他的喘息声越来越大…… “啊──”陡然一声惨叫，他澎湃的激情被右腿的剧痛打断了。 纵欲的士兵停下了动作回头，只见游骑营的副指挥一头栽倒在地，抱着大腿惨叫连连，无声无息的利箭，自后钻进了他的右腿。 正在激动中的士兵，一时难以接受长官突遭重创的事实，只有几人迅速扶起长官，并寻找凶徒。 “凶徒”很显眼，不远处，茉伊拉的手上，正把玩着一把长弓。 眼见那些士兵拔了刀，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菲戈等随从默默地亮出了长枪，隐隐排成了战斗阵型。 “胆敢袭击游骑营……”一个士兵怒喝，话没说完，人已倒下，茉伊拉悠悠地笑道：“你们难道不懂吗？玩女人，也是要靠真本事的！” 那小姑娘挣扎着掏出口中的破布，“他们是坏人！他们害死了我妈妈！” “哦……居然还闹出了命案。”茉伊拉本来就够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杀了他们！啊……快拿药……”伊登惨叫着下令，下一刻，他的喉咙便喷出了雾状的血花。 “多么优雅的死亡，多么美丽的消逝，这样的死亡，唯有我才能描绘……”茉伊拉抚掌叹息，陷入了自我陶醉，“哎呀……小姑娘，妳看我还不错吧？这么卖力地帮妳除掉了仇人。” 一回头，她又冲小女孩亮出了笑脸，“反正妳也无家可归了，就跟着我吧，我会给妳很多好吃的，还有很多漂亮衣服，保证妳天天笑呵呵的。” 握着小女孩的手，茉伊拉无限憧憬地说道：“我还可以给妳打造一个漂亮的黄金笼子，妳就住在里边吧，肯定很舒服……” 眼见小女孩吓得瑟缩颤抖，她微微一笑，“妳怕什么？怕这些家伙找你麻烦？没关系！他们马上就找不了任何人、任何东西的麻烦了。” “够了！”车厢里的普莉斯拉女伯爵，终于忍受不了了，怒喝着打断了茉伊拉，而那小姑娘早吓呆了。 “清除渣滓，继续赶路。”伯爵大人的命令，也仁慈不到哪里。 这伙小兵的命运就此决定，菲戈等人仅仅一次冲锋，就了结了他们的性命。 当然了，事情还没有结束。 尸体怎么办？这茉伊拉肯定是管杀不管埋的，诸位骑士大爷也好不到哪里去，昆特长叹一声，正要留下来善后，雅克已自告奋勇，“我来！” 艾瑞也兴致勃勃地跳了出来。 小分队走出一段之后，普莉斯拉伯爵回头一看，雅克、艾瑞正手持利剑四处搜寻，也不管那些人还有气没气，挨个赏了几剑。 很谨慎嘛……女伯爵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那两人竟肆无忌惮地搜起尸体来！ “钱只有金银之分，没有脏与不脏。死人财岂能放过？”晚风吹拂，送来小蚂蚁得意洋洋的嘀咕声。 第一卷 大地秘语 第九章 意外收获 将小女孩送回家后，小分队决定在小镇休息两天。 雅克拿着妹妹的画像以及自己那枚灰色戒指，在小镇上到处询问了一番，可惜还是一无所获，没有人见过珊妮，也没有人见过同种式样的戒指。 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雅克来到了小镇唯一一家酒馆。 以雅克几年来的寻访经验，在这种小地方，酒馆老板的信息比政务官还要灵通，小镇上的八九百人，只怕他大部分都能认得。 “很遗憾，帮不了你。”拿着珊妮的画像端详了半天，又仔细看了看戒指，酒馆老板一脸遗憾地将东西还给雅克，同时痛心地看了看雅克手里的十枚金币。 十枚金币，那等于五十银币，省着花的话，够普通人花上几个月了。可是，他确实不记得小镇上有这么一个女孩，更没见过那种灰色嫩叶戒指。 雅克微微叹息，他将画像再次递给老板，同时留下5银币，以及自己的地址，“如果有消息，请尽快通知我。” 转身离开酒馆，门口，艾瑞正拿着珊妮的画像，逢人便问。 “走吧。”雅克拉过好友，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失望，艾瑞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不出啊看不出，小蚂蚁，你这吝啬小鬼，还有这么慷慨的时候啊。不就是找个人嘛，用得着花这么多钱？”悠然自得，颇为熟悉的声音响起，艾瑞倒吸一口凉气，脚下急闪，“……我还有事！你们俩慢慢聊！” “急什么！”幽灵般冒出来的茉伊拉，一抬脚，便踩牢了艾瑞的脚背。 只见她一手拿着酒杯，另一手则毫无顾忌地探入艾瑞的怀中，夺过画像，“嗯？这是谁？你俩的情人？长得不错呀，怎能让她跑了呢？真没用！” “那是我妹妹！失散的妹妹！”雅克没好气地说道。 “你妹妹？”茉伊拉侧着头看了他一眼，“不、可、能！你这不起眼的小瘦猴，会有这么漂亮的妹妹？” “真的，是真的！我可以作证。”艾瑞惨笑着，力图抽出被踩的脚，“尊贵无比的牧师阁下啊，可否略抬贵脚？您想知道什么？我交代！我全交代！” 茉伊拉哼了一声：“这财迷，连死人财都不放过，连掉进鱼汤的钱都要捞，会为了找妹妹花那么多钱？十枚金币买一条信息，简直比我还嚣张呢。” “真的、真的──”脚下疼痛的艾瑞，比雅克还急于辩白，“这小子七、八年前就开始找珊妮了，那时他还只是个死小鬼，所以珊妮绝对不可能是她情人！” 不想卷入无谓的是非，雅克正打算抽身走人，陡然，一个瘦小的身影迎了上来，“这位大人，听说您在寻找一位美丽的女士？” 雅克立刻停下脚步，警戒地打量着这个比他还要瘦小的家伙，“不错，你有消息？” “我似乎见过那位小姐的画像。”故作神秘地取出一本薄薄的书卷，瘦猴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边的一幅人物素描，“您看……” 雅克扫过一眼，浑身剧震，那素描画工虽是差点了点，但人物面目却是足够清晰，依稀正是珊妮的模样！ 雅克正要劈手夺过，那瘦猴却敏捷地一让，“呵呵……那个大人啊，这价钱……” “２０金币。”雅克沉声道。他的眼光毒辣，一瞥眼间，已断定那本书至少有二十多年历史了，绝不是临时造出来糊弄他的。 “这么珍贵的信息，至少50金币！”那瘦猴说道，艾瑞冷哼一声，无声无息地逼近对方，淬毒短匕已抵在他腰眼上。 见对方不敢再讨价还价，雅克如数掏出２０金币给那瘦猴，随即夺过书卷，这一翻开，登觉狼狈尴尬。 只见书中每隔几页便有一副女人画像，大多是赤身裸体，大略看了几行文字，倒像是本日记，而且是记录猎艳经历的日记。 匆匆翻到瘦猴刚才所指的那一页，雅克几乎瞬间肯定，画的就是珊妮！ 如果光是尖耳特征、面目相似也就罢了，但珊妮左眉外侧的一颗痣，画得毫厘不差，不可能是巧合。 终于有线索了！但是……难道妹妹落到了猥琐之辈手中？她现在怎样了？雅克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 “从哪弄来的？”他略一凝思，揪起瘦猴，对方轻咳了几声，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还想要钱？当我是傻瓜吗？”雅克勃然大怒，一拳擂在对方小肚子上。 瘦猴连连干呕，总算想起眼前这位，可是连试炼大师都敢打劫的角色，“赤……赤稻城！我……十几年前在那边冒险时……买来的。” “这种日记你能买得来？偷就是偷，装什么装！”雅克哼了一声。 这赤稻城他是知道的，是卡拉雷地区的首府，莱尔的西边是青屿行省，青屿行省再往西便是卡拉雷了。 “您这么说就不对了，这是『取』！我……”瘦猴嚷道，雅克又给了他一拳，“日记是谁的？几时弄到手的？” 瘦猴痛得涕泪横流，连连摇头，“我不知道！不记得了……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应该是教会的人……谁会记得这些细！这东西要不是看他画得好看，早就扔了……” 雅克仍是不死心，又逼问了一会，奈何这家伙实在是所知不多，只能无奈地放他走了。 “我没说错吧？果然是在找情人。”茉伊拉笑瞇瞇地看着他，雅克咬牙，“我说过了，是我妹妹！” 茉伊拉一挑眉，“你妹妹？你妹妹会长那么尖的耳朵？你这是在藐视我的智力吗？” 雅克登时哑然，陡然，气急败坏的嚎叫远远传来，“雅克．桑德！你给我等着！” 眼见埃里克已经醒了，雅克和艾瑞对望一眼，亡命狂奔。 离开小镇，小分队继续向钢岩要塞前进。 连续几天，雅克都在抱着那本日记苦苦研究。 但这日记的主人似乎很有保密意识，只是记录下了一些荒淫行止，对自己的身份却是一字未提，甚至画像上的那些女子，也是以代号称呼，并未留下姓名。 字里行间，只能推断出此人确实是神职人员，行迹到过莱尔、青屿行省等地。性格特征模糊，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好色。 所幸，书中画像虽大多是裸体，但珊妮这幅以及后边一幅却是例外，日记主人在这两幅画像上注有“奇闻异录”字样。 不管怎么说，总算有妹妹的线索了！雅克精神大振，开始谋划这次任务结束后，怎么去赤稻城打探一番。 这一天，吃过丰盛的早餐，昆特又开始招呼手下干活，收拾帐篷准备上路。 这些天来，他早习惯了“勤务官”的角色，反正也不用他出力，只需吆喝几声，麻烦归麻烦，再熬几天就过去了。 可是这天似乎有点不一样，眼见弟兄们怎么跟没吃饭似的，动作这么慢，他皱了皱眉，正待喝骂，突觉得头晕脚软。 “敌袭！有人下毒！”眼见几名手下先后倒下，昆特大吼，勉力撑着身体他也快支持不住了。 魔法师伊芙已经晕倒，其他人也摇摇欲坠，而他们还不知道敌人躲藏在哪里？更不知道敌人有多少！昆特心直往下沉。 此刻最镇定的，反而是一点武力都没有的女伯爵，她扶着树干，瞪着笑嘻嘻的茉伊拉，“茉伊拉！你想干什么？不许乱来！快给大家解药！” 茉伊拉低笑，“呵呵……你这是在质疑我的智力吗？亲爱的普莉斯拉伯爵，难道妳以为，我辛辛苦苦下了这么多药，就是为了炫耀自己的解毒才能吗？” 轻哼着小曲，茉伊拉施施然整理自己的行装，“放心吧，妳老老实实地躺上半天就没事了。我很忙，就不等妳们了。” 一旁的伯爵进侍大吼：“茉伊拉！你敢违抗长公主的命令？” “呵呵……你放心好了，她不会责怪我的。”茉伊拉得意洋洋地收集众人的食粮，几名骑士随从见状都急了，“殿下！妳不能这样！太危险了！” 茉伊拉挑了挑眉，“怕什么？我这样的身手能出什么事？十六级的准圣域呀！这小破地方，有什么人能是我的对手？不用为你们的脑袋担忧！再说了，我是殿下还是你们是殿下？你们都得听我的！” 殿下？什么殿下？昆特等人不明所以，只知道情况大大的不妙，而小魔女不再管那群鬼哭狼嚎的随从，开始打量他们这些可怜虫。 “哎呀呀……带谁好呢？”小魔女的目光在众人中逡巡来去，最后，理所当然地停留在了雅克身上。 这小魔女想干什么？雅克的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茉伊拉盯着他的狡黠眼神，远比她宣示的十六级实力更恐怖。 “路途这么远，光这么点吃的怎么行？还是带个活干粮吧。”茉伊拉自言自语，随后抓起雅克，“就你了！小蚂蚁！肉是少了点，可也比较轻，带着方便。” 话音未落，茉伊拉纵身跃上了马背，转眼便去得远了，留下菲戈等人惊天动地地哭嚎。 “不知道是什么毒，应该没有生命危险……”艾瑞艰难地挪动身体，一旁的昆特骇然大吼：“这恶婆娘！” 就在方才他不敢置信地发现，茉伊拉选择的方向，正是雾墟山脉！ 第一卷 大地秘语 第十章 雪域奇缘 “雪山脚下的万年母蜥蜴！食人魔都唾弃的臭肉！千年不朽的臭蟹壳！”一路上， 雅克几乎用尽了这些年学会的所有污言垢语，优雅？跟这小魔女，有什么优雅可讲的！ 也不知茉伊拉使了什么封印手法，他的魔力、蛮力统统使不出来，只能通过恶毒的咒骂来发动攻击了。 奈何，茉伊拉对这污言、秽语居然听得津津有味，兴高采烈地对骂起来，“掘坟盗尸犯，抖颤性酒疯患者，习惯性伪证狂……” 起初，茉伊拉的骂功还不能和久经历练的雅克相比，而她确实聪明异常，不仅活学活用，而且推陈出新、加倍返还，其想象力之丰富、反应之迅捷、言辞之毒辣，令雅克一时目瞪口呆。 茉伊拉本就比他略高一点，偏生他又是躺在马鞍上仰视对方，对骂起来，更是少了几分气势。 此时他已明白，这位被称为“殿下”的茉伊拉，才是小分队的真正保护对象，女伯爵，不过是个类似监护人的角色而已，而这个身份神秘的茉伊拉，真正的目的地也不是钢岩要塞，而是雾墟山脉。 自己兄弟几人“凑巧”被派到小分队里，多半也是茉伊拉的诡计吧？一定是想找机会报复我们！雅克恨恨地想着。 驰离森林后，他们越过一片平原，随即便进入连绵不断的雾墟山脉，山路颠簸，更是大大影响雅克发挥其骂功。 “呵呵……果然是绝色呢。”茉伊拉突然勒马停下，头昏脑胀的雅克抬头一看，哪有什么美女？茉伊拉不过是在对着一个湖泊大发感慨。 这是一个月牙状的蔚蓝湖泊，湖边暗红色的山石颜色迷离，而卵石滩则像一条白亮亮的银带镶在湖边。 小溪踏着细碎的脚步汇入明镜般的湖泊，凉爽的晚风轻快地掠过，吹皱一湖粼粼碧波，依稀可见鱼儿畅游其间。 “千万别大声喧哗！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守护雾墟山脉的魔鬼湖！”雅克唬了一跳，声音陡然降了八度。 茉伊拉一挑眉，“如此纯美的造物，你们居然叫她魔鬼湖？果然不愧是农夫！哼哼……真要出来个魔鬼倒好了，我的卧室，正需要换点新鲜的、上点档次的装饰品呢。” 深知雾墟山脉的“魔鬼湖”并非空穴来风，雅克不由得急了，“千万别大声说话，得罪了这家伙就会下大雪的！” 这大好晴天的，只有几丝云朵，怎么可能下雪？茉伊拉不由得撇撇嘴，“不能得罪它？呵呵呵呵……本殿下正准备好好洗个澡呢。” “你……”雅克的单眼皮、小眼睛瞪得有如蛙眼，而茉伊拉已一手扯下假胡子，开始脱衣。 雅克吓了一跳，这小魔女不会真要当着自己的面洗澡吧？ “住手！”他正待怒斥，后脑一阵剧痛，已失去了知觉。 “偷窥本殿下？想得美！”茉伊拉检查了一下，确定雅克已陷入深度昏迷，而左右又确实没人，便除下衣物跃入湖泊，留下一句感叹，“果然是仙境啊……” 当雅克被冷水浇醒，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小色鬼，你看到了多少呀？”湖边蹲着一位小美女，正笑嘻嘻地冲他泼水，原来是洗去了化妆物的茉伊拉。 ……看来她还真是特别喜欢白色，雅克暗忖，新换的衣服，是一袭式样简单的白色长裙，若不是领口袖边的银饰，几乎辨不清肌肤与丝绸的分界。 呃……即便以精灵的眼光来看，她也还是挺俊俏的嘛……默赞了一声，雅克的目光，不由得在小魔女身上多转了几圈，小巧的鼻子、秀气的眉毛，碧如翡翠的双瞳，乌亮如缎的长发…… 等等！头发！她的头发是湿的？难道……这小魔女真的跳进湖里了！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雅克暗暗叫苦。 猛然抬头，只见几朵乌云已出现在天际，转眼间，大块大块的乌云，如开闸的洪水般涌到天空各个角落。 火红的太阳，起初还像是蒙尘的火球，挣扎着试图穿透障碍，但终究不得不退缩到云层之后。 “怎么样？是不是很想和我上床啊？”茉伊拉笑道，雅克翻了翻白眼，这实在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她真的是什么“殿下”吗？ 不打算跟那蛮不讲理的小魔女浪费唇舌，雅克坐起来观察四周，只希望能找到个躲避的地方。看来看去，也只有远处的密林可以选择了。 他还没来得及埋怨，雪花已经落下来。几个呼吸之后，冰雹赫然夹在雪花中当头砸下，诡异非常。 茉伊拉满不在乎，以为这点小雪、这点冰雹算不了什么？雅克惨笑着给她扫盲，“雾墟山脉的大部分地区，本就终年积雪不化，在这种鬼地方，不管是什么季节，一旦开始下雪就不会轻易停止。若是连着下个两三天，多半就要大雪封山了。” 这一说，茉伊拉也不禁脸色微变。 但此时后悔也无济于事，眼见冰雹的颗粒越来越大，她急忙抓起雅克，催马奔向山腰处茂密的树林。 从山腰处俯视，“魔鬼湖”的全貌更加清晰，她的身躯蜿蜒在山脚下，宛如耳坠般镶嵌在山的耳轮之上。 奈何两人此时都没有心情欣赏风景，不过转瞬的时间，冰雹已有黄豆般大小，夹在风雪中扑面打来。 密林帮助他们挡住了一部分冰雹，同时也带来了新的麻烦，这里根本没有路，而且荆棘密布。 茉伊拉一拍雅克后颈，他便恢复了气力，小魔女从行李中抽出一把短柄斧头，丢给他，“快砍！不然本殿下吃了你！” 雅克目瞪口呆，却不能不咬牙切齿地挥动斧头。 他自恃一身蛮力，原不至于这么懦弱，但明知这小魔女已是准圣域级的人物，实是不敢动手。 荆棘不断破开，脸上、手上则一阵阵剧痛，雅克不由得怒火中烧，暗自咒骂：“该死的臭蟹壳！一定不能放过这小魔女！一定不能放过这小贱人！” 大约半小时后，雅克终于找到了一个岩洞。岩洞不算太大，但足够深，他三步拼作两步，将所有行李都搬了进来。 看看外边，雪下得越发大了。 “也许，可能，大概……真得作长期打算了。”茉伊拉自言自语。 陡然，她猛地揪住雅克的脖子，将一瓶不明液体倒进了他的喉咙，雅克张牙舞爪地想吐出来，但哪还来得及？ 满意地看着液体消失在雅克喉咙深处，茉伊拉一弹指，“去！打点野味！再弄点干柴！不怕死的话，你就偷偷跑吧！呵呵呵呵……” 阴森森的笑声在岩洞里回荡，雅克忍不住瞠目结舌，她、她真的是侍奉晨曦诸神的牧师吗？这种人和魔鬼才是绝配啊！他委实想不通，这小魔女为何会喜欢白色服饰？言行如此邪恶的人应该酷爱通体漆黑才对…… 垂头丧气地拎起斧头走了出去，突然间，雅克恶念大炽，目光一沉盘估着，要不要动用镜魅噬魂术？ 横竖这里并无旁人，即便用了噬魂术，也不必担心暴露，只是，这异术真能对付得了茉伊拉吗？雅克大为踌躇。 这几年来，雅克也曾苦心修习魔法，但却进度缓慢，想起噬魂术的威力，自是大大心动。 苦练几年之后，雅克终于摸索出了使用异术的一些窍门，只是每次用过噬魂术， 他都会精疲力尽，而且一个多月内都不能再次使用。 他素有自知之明，知道当初艾米娅之所以被噬魂术困住，多半是因为大意，而茉伊拉，好歹也是十六级的准圣域，又时刻留意自己的举动，他真要使用噬魂术，只怕刚有异动便已被人一击毙命。 还是忍忍吧！雅克轻吁了一口气，欠债必还，有仇必报，但不一定非得现在就兑现嘛…… 夜幕降临前，他终于带回了两只冻僵的兔子，至于干柴，这种天气哪来的干柴？只能随便弄点柴禾，然后充分发挥自己的魔法天赋了。 在尝试了四次的焰击术后，雅克总算把雪水浸湿的柴禾给烘干、点燃，生起了一堆篝火。 茉伊拉当然是不会帮忙的，反而拎着她那把大锤在旁边盯着，失败一回就敲上一记，她是控制了力度没错，可巨锤本身的重量、硬度就很可观啊…… 这该死的小魔女！你给我等着！雅克恨恨地咬牙，一边烤着兔子，一边想象着扑倒茉伊拉的画面。 传说中，晨曦教会的一些高阶牧师精通“读心术”这种变态神术，不过还好，眼前这个茉伊拉显然是不会的。 似乎，这小魔女根本就不会什么高阶神术。当然了，如此邪恶的家伙，遭到晨曦诸神的唾弃也是正常的…… 正胡思乱想间，雅克闻到了一股焦味。 “蠢材！连兔子都不会烤！”茉伊拉尖利的怒斥再度响起，随后，便是雅克无力的辩解和哀鸣。 怕什么就来什么，接连三天，雪下个不停，封山已成定局，茉伊拉与雅克只得缩在岩洞里苦苦熬着，静等机会。 雅克这些年吃过诸多苦头，早不是当年的精灵贵族，自然忍耐得住。令他奇怪的是，这茉伊拉应该是个娇生惯养的家伙，竟也能安之若素。 如今，想打只兔子都不现实了，这倒让雅克省了些力气。但他还是必须不时得弄些柴禾回来，让洞里的火堆时刻维持旺盛的火势。 日子，就在这样的炼狱中流逝。 转眼间，两人在岩洞里度过了六天，而雪还是断断续续地下着，雅克整天黑着脸，一言不发。茉伊拉也渐渐沉不住气了。 “不能再等了。本殿下决定，暂时回军休整休整，待雪过天晴，挥师再来。”坐在临时用马鞍做成的宝座上，她威严地瞪着小兵雅克。 “谁不知道应该滚回去？问题是怎么滚回去！”雅克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一眼，茉伊拉挑眉，“那还不容易？原路返回就行了！本殿下早就留下了标记。” 雅克盯着她看了半天，确定她不是在装傻，这才叹息道：“妳所谓的标记，早就让雪给埋了，哪还能找得到？至于在大雪封山下强行突围……我还是给妳讲个故事吧。” 那是雅克听桑德老爹讲的一个真实事件。 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一伙佣兵不知由于什么原因，绕到了雾墟山脉，结果被大雪堵在山上。 其中有些佣兵是本地人，知道这雪的厉害，便劝大家找个岩洞等待救援，但有四人就是不信，带足干粮就走，结果…… 雅克停下来等待茉伊拉询问“结果如何？”，奈何对方一点配合的意思都没有，只好干咳一声，接了下去，“结果雪融后，侥幸逃生的同伴发现了这四人的尸体。他们都靠着树，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有一人手里还拿着酒囊。” 顿了一顿，雅克轻吁了一口气，“估计他们是想躲到树下休息片刻，可惜转眼就冻成了冰雕。” 茉伊拉默然，雅克继续恐吓道：“我们如今啊，可比那些家伙还要糟。” 他小心地挪到洞口，指着外边的山林，“我们是在很密的森林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雪被树枝挡住了，可落下来的这些也堆了半米厚。” 摇了摇头，雅克无力地耸耸肩，“我们来时经过的草原，是返程必经之路，想象一下吧，那里的雪现在会多厚？” 茉伊拉不屑地一撇嘴，“你放心，我拎你过去，保证你不会被埋进去，不就是那一小块地方吗？” “草原上有路，也有沼泽。这雪一下，妳根本分辨不出哪里是平地？哪里是沼泽？地上的雪看起来很厚，其实却很松，一不留神走到沼泽上，人转眼就没了。” 顿了一顿，雅克摇头苦笑，“不要指望妳的斗气浮空，妳飞不了那么远的。” 这一下，连茉伊拉的脸都黑了。但她眼珠子一转，转眼又笑瞇瞇了。莫非她手里还有什么王牌？雅克心底生出些许希望。 回头无望，而干粮已经不多了。漫山的积雪可以解决水源问题，但食物怎么办？ 恐怕只能打马的主意了……雅克暗自叹息。 他正在发愁，突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小蚂蚁！干活了！” 茉伊拉的叫嚣又开始了，雅克回头看去，茉伊拉正拿着一块银色纱巾擦拭剑上的血迹。 而她一路上口口声声的“生死不渝的伙伴”、“千金不换的爱马”，已倒在了血泊中，连一声惨嘶都没来得及留下。 总算有肉吃了，可雅克实在高兴不起来，吃完了马肉，这小魔女能吃的，可就只有自己了……他记得清清楚楚，当初茉伊拉抓他时还嘟囔了几句“活干粮”，他可不确定，小魔女是开玩笑还是当真的。 ──老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雅克暗暗咬牙，谁吃谁走着瞧，别以为就你会用毒！艾瑞给我的药还有几包呢！一边拾掇马肉，他一边恶狠狠地想着。 这可怜的人，他根本不知道艾瑞找茉伊拉比拚的惨烈事迹。 怎样才能把毒下到马肉里呢？山洞就这么点空间，没有任何遮蔽物，怎能瞒过茉伊拉的贼眼？ 不论是精灵老师，还是桑德老爹，都没传授过这方面的知识……雅克不禁暗自后悔，平时没多学点艾瑞的伎俩。 第二天一早，挣扎着爬起来，雅克立刻傻眼，马肉消失得无影无踪，洞里多了一个大袋，茉伊拉正麻利地收拾东西。 这小魔女竟然会收拾东西？！雅克心里有种很不妙的预感。 茉伊拉很快就证实他的预感，“等下去是死路一条！既然回去的路上有沼泽，本殿下就继续上山！伟大的使命在召唤！什么光明神、幸运女神、智能女神，还有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神，定会佑护本殿下的！” 她才不管雅克的强烈抗议，拎起雅克就往山上赶去。 “这世间还有王法吗？诸神啊，你们他妈的全瞎了吗？！”雅克的哀号，在雪地里远远传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