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行路人婉拒美浣女 家乡涧水河的水清凉甘甜。皇甫顺耕弯下腰跪在河边,一口气喝涨了肚子。 洗完脸,看到不远的玉米地里有两匹马,他顾不得擦干脸上的水珠,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边跑边喊: “你们这些糟蹋人的畜生、、、、、喂,这是谁看的牲口!” ”谁叫你打牲口!”大树后边斜刺里冲出一个灰色方巾裹得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的矮个女子。 皇甫顺耕扔掉树枝,一个转身拉住了母马的缰绳。母马喷着响鼻挣了几挣,痛苦地嘶鸣,俯首撅腚甩尾又踩倒了几棵玉米。 “哪来的野汉子,”灰色头巾女子眼睛里喷射着火苗,“到我们这里多管闲事!” “大妹子,你家牲口在糟蹋庄稼、、、、、” “生产队里的庄稼多着呢,吃几口怕啥。我家牲口怀着驹,打坏了你能赔的起吗?你是不是钱多得花不完了!” “拉紧,别叫牲口伤着。”皇甫顺耕将缰绳递到女子手里。“我知道轻重,只是轻轻地抽打它的屁股,无大碍的。庄稼长这么大不容易,不管是谁家的庄稼,牲口糟蹋可惜了!” 女子盯着牙齿雪白的皇甫顺耕的眼珠突然停止了转动,忘记接递过来的缰绳。 不远处的河水里飘过来一团粉红色的布,接着就听到远处一个女人绵绵软软的声音传过来: “大哥,大哥、、、、、我的、、、、、帮我截住。” 皇甫顺耕跳到河里,紧赶几步将衣服捞到手里,上岸递给娇喘不止跑过来的红脸蛋的姑娘。姑娘接住淋着水的粉红色胸衣,红着脸柔情似水地看着皇甫顺耕: “刚才、、、、、对不起了,牲口不该去吃生产队的庄稼、、、、、” “妹子,不用,不用。你也是一时疏忽。”皇甫顺耕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河岸草地上的那两匹马上。 小马从田地里跳出,仰头嘶鸣着踢踢踏踏向母马冲过来;母马仰起头,裂开酱紫色的嘴唇向小马呲出长长的黄色牙齿。小马咴咴叫着,围着母马蹦蹦跳跳地撒欢,低头蹭着母马快要生产的圆鼓鼓大肚子。 这幅农村田间地头、场院牲口棚常见的景象,叫这个中年退伍军人心里涌起热流。 洗衣姑娘灵动的大眼睛不时向这边张望,突然奔进附近的菜地解下裤子蹲下身去,走出来时手里掂着一个粘着泥土的白萝卜。姑娘弯腰在河水里洗净泥土,走到准备起身的皇甫顺耕身边,将水灵灵的萝卜畏畏缩缩地递过去。饱满的唇间露出晶莹的整齐牙齿,红着脸说: “大哥,也没啥谢你的,我家自种的大萝卜,脆生生的、、、、、” 细长眼睛里拥满焦虑的皇甫顺耕,仿佛没有听到姑娘的话。穿上鞋子,肩扛打成方形的背包,迈开大步将热情的姑娘晾在身后。 刚下火车车站广场摆着一长溜装满清水搭着手巾的灰色瓦盆,,叫皇甫顺耕回忆起过去。 临去当兵的那天早上,老皇甫将孙子的头按在这样的瓦盆里使劲揉搓,疼得嗷嗷叫的皇甫顺耕抬起头任眼泪断了线般地流淌。 花了两分钱在一个打了铁锔的瓦盆前,皇甫顺耕将头扎进去体味着家乡的清凉。找了一家羊肉汤摊,花了两角五分钱要了一大碗家乡的羊杂汤外加三个大烧饼。当他从饭桌前站起身时,多日的劳顿一扫而光。 春来的早,暑热也紧跟着来了。 时过半晌,身体就仿佛陷入炙烤的火龙阵。 脚下路面的湿气早已耗尽。厚厚的土面被火热的太阳炙烤得如热锅里炒过一般,一脚下去淹沒过脚背,烫得皇甫顺耕跳着脚往前走。细如过罗的黄土,铺天盖地荡得他土猴一般。热汗一搅,土猴又变成了淋漓的泥猴。 临近晌午,天气越发燥热无比。又累又渴的皇甫顺耕眯缝着被咸汗蜇得热辣辣的眼睛张望。远处是蒸腾着炙热白光的无尽焦渴田野。皇甫顺耕咽了口唾液,滋润火烧火燎的嗓子。 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席墙上写着大字的凉棚。 苇席搭建的凉棚,习习的风穿堂而过,很是凉爽。吊着一片红赤赤眼睑的老汉从角落里小跑出来,舀出一瓢凉水递过来。说:: “来了,同志!辛苦了,喝点水凉快凉快吧!” 皇甫顺耕接过来,一口气喝尽。 老汉用衣袖抹了抹条凳上的尘土,请他坐下歇息。看到老人这般殷勤,皇甫顺耕说: “身上脏,站着就行了。我只怕会坐脏了这条凳子。”老汉说; “看你说的!你们是功臣,应该的、应该的。”用胳膊肘将凳面上厚厚的浮土擦净。 说话期间,老汉看到满脸是汗的皇甫顺耕不时把眼光瞟向角落里的水桶,就又舀了一瓢递过来。皇甫顺耕看到桶已见底,将水瓢擎在手中不动。老汉过意不去,说:: “凉水还不管够?你要羞愧死我!喝吧,喝吧,一会还会有人来送。” 喝足了水,皇甫顺耕里外滋润起来,说: “多亏了有这个接待站。要不这大热天,非烤成肉干不可、、、、、、” 老汉受了夸奖,心里很受用,话开始细碎,说: “就是就是。这几年,这条纵横南北的官道上不断有像你这样的军人经过。有的是结伴而回,大多是像你一样独独条条。人啊,命各不同。有只伤不残的,有又伤又残的,像你这样囫囵回来的也不少。” 听了这话,皇甫顺耕瞟了老汉一眼,浑身发紧。老汉继续说: “能走着回来,好啊!前几天,就经过一个坐吉普车的。胳膊腿都没了,撂在行驶车的后座上,一巅老高。休息完,还是我帮着抬回车里、、、、、、唉!人啊,打江山不容易啊!当了干部回家种地的不多,这几年我只见过有数的几个。你命大,硬是躲过了不长眼的枪子、、、、、、我也上过战场,只不过是给国民党干的。我胆子小,第一天上战场就吓尿了裤子,嚷着要回家,长官不叫。眼见着一个个兄弟被打死了,就在一天夜里,用刀子自己挑开了下眼皮。长官见我眼睛没法瞄准了,这才放我回来。要不是这个苦肉计,小命早就丢到战场上了。解放军打仗不怕死、纪律严明、不祸害来百姓,这些我佩服。可打仗,命说没就没是一样一样的。从战场上活着下来,看啥都喜滋滋亮堂堂的。所以我愿意干这个接待复员转业军人的活,替他们高兴啊。” 老汉说话间,不停地擦抹他那红赤赤的眼睑。 看到老汉眼睑赤红糜烂,皇甫顺耕掏出一副风镜递给老汉。,这是临走常团长送的礼物--------玻璃镜片晶亮,镜眶是高高的黄色胶皮。戴上去像一双突起的金鱼眼。, 听说可以隔蔽粉尘,老汉爱不释手。看了又看,试了又试,喜笑颜开。突然烫了手似的把风镜递回,说:: “素不相识,我怎么能收这么金贵的东西!” 皇甫顺耕谎说还有同样的镜子。老汉也真是想要,推辞了一番后,才千谢万谢收下。皇甫顺耕叫他戴上。老汉佛了佛上边的灰尘,揣进怀里,说: “瞎眼烂窝的,脏了这金贵的东西、、、、、、” 这时,棚里进来一位手提黑色瓷罐的年轻女子。 她红衣蓝裤,乌黑的头上顶着一片荷叶。移开绿叶,皇甫顺耕认出她就是之前吵架的那个女子。 女子深陷的眼窝里镶着两颗水灵灵的大眼睛。脸颊比刚才更红,像熟透的红苹果。偏额上长着一片鸡蛋大的赭色胎记。 女子净脸那一面对着皇甫顺耕,脆生生地喊: “爸,吃饭勒。” 皇甫顺耕起身要走,老汉拦住:: “晌午头了,你就在这吃吧!” “谢谢,我的赶路、、、、、” “再赶路,也不能不吃饭啊。”老汉说。 女子起初不吭,看了皇甫顺耕几眼后,笑着说: “吃了再走也不迟,老婆跑不了,什么时候都在家等着呢!”皇甫顺耕说: “俺,俺哪里有老婆,家里只有老人。” 的男人衣裤,知道客人并没有走,问红儿客人去了哪里 正文 第2章 行路人婉拒美浣女(续) 原野中,玉米棵被炙热的阳光燎焦了叶片;刺刺草直挺的身子也瘫软下来,躲避着威猛的烈日。 老汉舀出一瓢凉水倒进饭罐里,边搅边气哼哼地说: “你要不吃我的饭,我就把它倒了喂庄稼••••••拿上你的凸眼镜子走吧!收了你这么贵重的礼,又不喝我一口稀面条,这不是要羞愧老汉吗!你看看天,”老汉指着涌起的半墙高的乌云说,“马上就要下雨了,这场大雨过了再走。” 皇甫顺耕只得坐下和老汉一起喝那一罐搅了一半凉水的面条。 皇甫顺耕知道,面条尽管已经稀泻,但是这父女俩对他最高的礼遇。 “大哥,你是哪里人啊?”喝了一口香喷喷的面条,皇甫顺耕问。 “俺姓李,家就在山后边。小女叫红桃,是我的独生女••••••唉,二十出头了,还没有嫁出去。愁死我了!”老汉翻着烂红的眼皮说。 “爹••••••”李红桃呶着小嘴嗔怪。 “小伙子,你就是附近的人吧。是否婚娶?” “大叔,我是涧水湾人••••••我不考虑婚姻问题••••••” 听说眼前这个俊朗的小伙子是不远的涧水湾人,且尚未婚娶,李红桃灵动的大眼睛滴溜溜打转。 老汉东一搭西一搭地打听着情况。当得知皇甫顺耕在部队是个排长,就啰啰嗦嗦诉起苦来: “老汉我今年六十有余。小女大名红桃,小名红儿。俺爷俩前几年逃荒到此。本村支书的跛脚儿子相中了我家红儿,前几日支书的老婆托人说媒。是应还是不应,愁煞了我老汉。应下吧,这男娃不是一般的瘸柺,走一步头都要弯到地面,不仅没法劳动,连生活都是问题。应下来这门亲事,俺就是把红儿推到火坑,就是拿刀杀闺女。不应吧,支书是个好人,对俺父女恩重如山。俺父女俩的户口是支书叫人落下的。尽管支书只是写下字跑跑腿,可那字比金子贵啊!就是那几个字,洗脱了咱头脸的黑色,叫俺爷俩成了村里的一员。房子是支书呼喊人搭建的,俺不仅没出工钱,连料钱的都是借支书的。尽管只是坯墙茅顶,可要是没它,俺们连个栖身的地方也没有啊。眼下这个体面的活路,也是人家支书指派下的••••••不应下这门婚事,坏良心啊!” 红儿涮洗饭罐归来,不满地说:: “爹,你也叫客人歇歇。人家还要赶长路呢!”说完,把一罐清水倒进盆里。“大哥,清凉凉的泉水,洗把脸吧!” 趁洗脸的功夫,李红桃弯腰将几只肥大的荷叶铺到席上,盯着皇甫顺耕健壮的脊梁,说:: “大哥,洗完脸,躺着歇一会再走!” “小女给你铺好了荷叶。这荷叶清香静心,是小女专门为你采的,你就歇一会再走吧。”老汉说。 “爹,桶里的水不多了••••••” 老汉扭头看到桶里还有清水,就坐着不动,继续和皇甫顺耕说话。 “爹,我去打水了••••••”李红桃嘴上说着,双脚却还是黏在地上一般。 “去吧,快去快回。外边热。” “爹,我脚疼!” “那你就歇着,等我一会我去打。” “再来客人,水就不够了。”女儿说。 老汉不耐烦了,说:: “你这个闺女咋恁细碎,叫我再和顺耕说会话••••••” 皇甫顺耕见误了人家的正事,也是不忍再劳费这对热情有加的父女,起身告辞。红儿拦住说: “要走,也要洗净满身的灰泥。叫外人看到,不说你不卫生,却说我一个大姑娘腌臜!” 老汉连连附和。 皇甫顺耕弯腰洗脸时,红儿拎起半桶清水临头泼下。满身是水的皇甫顺耕跳跃而起,茫然地看着李红桃。红儿满脸绯红,跳着脚咯咯笑道: “好,好,生生的一只落汤鸡••••••” 老汉嗔怪地瞪了女儿一眼,对皇甫顺耕说: “别怪红儿唐突••••••她也是看你太脏,才有此举,还望见谅。”说完,提着倒尽的空桶去远处的池塘打水。 席棚之下,只剩这对年轻男女。 红儿大眼睛里炙光闪烁,含情脉脉。 皇甫顺耕满脸赤红,如芒在背。他看出与自己萍水相逢的老汉想叫他做女婿。也看出红儿芳心动荡,支走父亲是要张口述说衷肠。 皇甫顺耕惊慌万分。起身就走,被哀怨的红儿一把拉住。 “你是不是见俺脸上有块胎记,嫌俺丑!”红儿恼羞地问。 皇甫顺耕无言以对。红儿又问: “是不是嫌俺穷?” 回过来神来的皇甫顺耕说不是。红儿,急得跳着脚说: “没有老婆,也没有相好;不嫌俺穷,也不嫌俺丑。那你说为啥送上门的黄花大闺女你不要?” 皇甫顺耕欲言又止,有口难言。他脸憋得青紫,连连跺脚,震得棚内尘土飞扬。红儿心思转动。以为面前这个男人人品笃实、不善言谈,就柔声细语说: “大哥,你若有意,只须点下头,我今天就跟你走!” 皇甫顺耕背对着红儿,一截木桩一般。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落寞的秋虫在伤心地吟叫。 红儿怨恨地咬着丰满的嘴唇,两行热泪流了出来。过了一会,她叹了一口气,叫呆若枯木的皇甫顺耕脱下身上的衣服。 这时,皇甫顺耕才觉出,挂满泥甲的衣服像厚厚的铠甲。 三十几岁的人生中,除了自己的母亲,皇甫顺耕从来没在其他女人面前脱过衣裳。 见皇甫顺耕木鸡般呆着,红儿细声说: “我是正经人家的闺女,你也别歪想。我到那边的树荫下绣花,你脱下来吧。衣服快点洗净晾干,你也好穿上赶路。” •••••• 当皇甫顺耕看到,柳树后闪出红儿那只穿红色内裤和火红的肚兜的婀娜身姿时,像看到了吃人的魔鬼一般,踢翻了脚下的饭罐,落荒而逃。 打水归来的李老汉,只见一只瓷罐迸裂在地上,不见了客人。看到棚下晾晒。 红儿紧咬着红唇,恨恨地跺着绣花鞋的小脚,并不回答。 老父骂了女儿几句,顶着红红的烈日四处寻找。在不远处放羊人避雨的土洞里,他找到了只穿裤衩的皇甫顺耕。把红儿洗净晾干的衣裤递过去,说: “我也不知道我家红儿做了什么。如有冒犯,老汉赔罪了!她心情不好••••••过几天,抬她的花轿就要就家进门了。 说话间,皇甫顺耕听到洞窟深处传来叽叽吱吱的尖叫声。闻声寻去,在土洞的裂隙里,掏出一只肉红毛稀小动物。老汉近前一看,大呼: “••••••狼窝,赶紧把小狼放回去!” 皇甫顺耕不听劝阻,挽起胳膊又去掏抓余下的几只。 他对狼可以说恨之入骨。当兵前一年的春耕前夕,一只苍狼咬死他家怀犊的母牛,父亲因此大病一场差点丧命。 在狼崽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皇甫顺耕惊恐地看到,一只缺了耳朵的老狼耷拉着红赤赤舌头蹲守在门口呲着尖利的长牙仰头嚎叫着。红儿父亲叫道: “快••••••快把狼崽放回去!” 直到太阳西沉,独耳狼才叼着狼崽蹒跚离去。 独耳老狼离开的方法十分特别,叫两个男人感动异常。 夕阳的金黄下,老狼把小狼一只一只叼到干涸河床的草丛中,然后再一只一只把它们转移到对岸新的洞穴里去。 正文 第3章 狼窝被救又陷故乡诡异 皇甫顺耕先是听到干枯河床上传来闷雷似的轰响,接着看到一团浑浊的水头挟裹着枯枝败叶汹涌而来。老狼嚎叫着不顾一切像箭一般射过来。可惜它离它的孩子太远了,无法在洪水到来之前转移它们。 •••••• 皇甫顺耕像压簧般弹起,跑到卧着几只吱吱乱叫的狼崽跟前。刚把呲牙咧嘴的小狼一股脑裹进衣服,滔滔的洪水就将他的小腿淹没。 一排浊浪把他打倒了。 皇甫顺耕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身边的李老汉深深吐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可醒了!你看••••••” 皇甫顺耕惊奇地看到,月光如霜的土崖上一溜排蹲着一大五小六只狼。 走了十几里路,皇甫顺耕仍摆脱不了忧结郁闷。既责怪自己轻率无知,险些葬身狼口;也觉得对不起红儿的爱情。 责恨的心情萦萦绕绕挥之不去。皇甫顺耕无心游览熙熙攘攘的古镇,无精打彩地在偏僻街尾揽了一家便宜的车马店。饭也不吃,脸也没洗,倒头和衣而睡。 木格窗里亮起了灯光, 已经去世几年的父亲带着小大人似的侄子皇甫云楼站在自家的门口。 看到父亲软绵绵的倚在门框上,皇甫顺耕: “爸,你这是咋了?病了?” 父亲并不回答,身体却弹簧般伸直了,拉着他的手进家。 皇甫顺耕心生诧异:父亲从来没这样亲近过自己, 看不清父亲的脸,只感到父亲冰凉的手紧攥着自己的手。吃饭的时候,父亲又变成了爷爷。爷爷炫耀地絮叨起他的宝贝烟嘴儿: “••••••我今年七十多了,只有一个嗜好,就是吸旱烟和收集箍在旱烟杆子上的玉烟嘴儿。烟嘴儿可不是乱收集的,须是本家长辈亲自用过的,外人的不要,没用过的也不要。再一个就是必须是玉石的,金银铜铁的我一律不要。我手中先人的烟嘴儿已经几十个了,本家族四五代内长辈的几乎都有。这东西有意思,每逢过年过节,我就会把各式各样各颜各色的玉石烟嘴儿摊摆在咱家的檀木条几上叫儿孙把抓••••••顺耕,你最中意的是哪一个?” “我最中意那个碧玉烟嘴!” “好小子••••••那是几十个烟嘴儿中成色最好的,。你说说它怎么好?” “它••••••珠光宝气!” “孩子,你是见物不见人••••••”爷爷说。“这个碧玉烟嘴儿我知道我父亲用过、爷爷用过、祖爷用过、祖祖爷还用过••••••再上边几代先人用过我就说不清了••••••它上边黄褐色的玉沁至少可以再往上追溯几百年。” 皇甫顺耕仿佛嗅到了远古的气味,看到祖宗的影影绰绰的身姿。 “爷,今年是哪一位祖先出来见我们?”爷说: “••••••叫我算算••••••祖先太多了我也记不清了••••••阴间有阴间的规矩,排到哪一位是哪一位、、、、、、” “爷,怎么是我的朋友黄有志?”皇甫顺耕惊恐地问。 黄有志溜着墙根进来。他长发盈尺,眼光骨碌碌躲闪,脚步畏缩。皇甫顺耕大喊: “有志••••••你,咋这般模样?” 黄有志红色的眼珠流出绿盈盈的泪来,噗通跪下。 没等皇甫顺耕回过神来,表弟皇甫德良也虎虎生风地过来。 黄有志的肚子吱吱响着鼓动,张合着没牙的血盆大口,嘎咕嘎咕怪叫。身子像大肚子蛤蟆似得胀起,一步一步往皇甫德良身边跳。 皇甫德良拉下裤子,将硕大屁股对着黄有志噗哧放了一个闷屁。黄有志倏忽缩巻成一团干海带状的物体。 皇甫顺耕手中的大黑瓷碗落到了地上,碎成了八瓣。 父亲催儿子快些吃饭。皇甫顺耕满腹疑惑:怎么成了父亲?,正值流火般的七月,哪来的年节。父亲神叨叨地说: “你才走了几年,咋就把家里的年节忘了?你忘了自己的根本啊!” 皇甫顺耕这才看到,门外大红灯笼在飞蝗一般的雪花中幽幽闪光。穿着簇新棉袄、头发像一个煤火盖的侄子皇甫云楼,正将坐在门墩上的一只裹着通红外皮的二踢脚点燃。炮仗砰地拔地而起,孙猴子般地窜上了黑色的夜空。 ,父亲把绿莹莹的烟嘴儿捧在手中摩挲一番,双手捧着把它敬在摆着祖先们的牌位前。皇甫顺耕眼前晃悠悠出现爷爷堆满皱褶的老脸: “孙啊,”爷爷吸允着凹陷的脸颊说,“快回来吧!再不回来,咱家的那两亩薄地就没了!” 说话间,天地突然摇动,一根一搂粗的房梁劈面落下来。 皇甫顺耕大叫一声醒了。 见皇甫顺耕醒来,大车店老板拍着手说: “好了!好了!” 皇甫顺耕迷瞪瞪地看着屋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大车店老板说: “你可吓死我了。••••••滴水不进、浑身火炭似得昏睡了三天三夜!” 草草吃了早饭,向大车店掌柜千恩万谢,趁着太阳没出来,皇甫顺耕早早上路了。 浑身困乏的皇甫顺耕来到不远处一片绿荫如盖的树林歇息。走近了,才看清这是一片茔地。茔地里散布着七八尊高低有别的精美石碑,影影绰绰可以看到刻着祥鸟瑞兽的石雕像。皇甫顺耕才知道误入自家的祖茔,连忙跪下。 松柏苍郁的坟茔里,柏枝松叶发出飒飒声响。小时候他擎着纸羊纸马,捧着香火供品,经常到这里来给祖宗们上坟。他选一处干净的地方恭敬坐下,敬畏地看着石坊上土地、城隍、鬼王、判官、牛头马面的画像,又想到了夜里的梦境。 先祖们笃信在广袤的黄土之中、深邃的大海之下,还存在着一个浩大的阴间世界,那里天王菩萨判官小鬼一应俱全。爷爷亲昨夜托梦到底是何意?有什么话不能回去说?又无意中误闯祖茔,这又有什么幽闵之意? 一阵旋风刮起。一时间坟茔里飞沙走石、天昏地暗。皇甫顺耕起身躲避。落定尘埃,看到身旁有一个新鲜的土坑。 一群打着白幡的送葬队伍迎面而来。 皇甫顺耕退到路旁避让,看到的却是黑漆棺前捧着孝子瓦盆的侄子皇甫云楼。 他哇地一声扑上去。 皇甫德良扔掉手中缠着白纸的柳条,大叫: “表哥,你可回来了。”说完放声大哭: “咱爷几天突然没了。我马上给部队打电报,部队说你已经离开••••••我们等啊••••••眼看有了气味••••••” 皇甫顺耕咕咚跪在棺前: “爷啊,爷啊,你太狠心!告诉你我就要回去。你也不等我几天,咱爷俩再见上一面••••••” 大伯皇甫枯叟指挥着众人支稳棺木,将皇甫顺耕搀扶起来,说: “顺耕,老天有眼,你还是跟上了为老人送行。又对着棺木说: “大叔,顺耕回来了,就跪在你脚底下。你就安心走吧!” 话头未落,棺木咕咚落到了地上,惊得众人不知所措。 皇甫枯叟叫杠夫重新将棺木抬起支好。皇甫顺耕再次跪下: “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就托梦给孙儿吧••••••” 话音刚落,嘎巴一声,棺木再次从折断的木凳上栽下来,打了几个滚,跌落在坡底的尘埃里。棺盖脱落。 众人大惊。皇甫枯叟跪下: “大叔,你这是咋了?是不是想见见孙子啊!顺耕,你过来!” 皇甫顺耕扑到裹着白布的爷爷身上: “••••••爷,你咋就走了!也不等孙儿回来••••••你放心,我一定把田地侍弄好••••••”说完捧起一把黄土放到棺木里。“你就放心吧!” 众人惊异地看到,一股黑血从故人嘴角涌出来。这里正是皇甫家族当年几亩薄地的田头。 皇甫枯叟跺了跺脚大喊: “孝子贤孙回来了,父老乡亲们,你们要辛苦了。退回山下,咱重新起灵!” 正文 第4章 不恋富贵萧墙起风烟 战争结束,部队在城市的军营里驻扎下来。 皇甫顺耕住在一排营房的一个单间里,魏世燕营长两口子住在一座小楼的第二层。 他们住的很近。皇甫顺耕排长经常看到他们回家,但很少见到夫妻两个一块出门。一天,皇甫顺耕迎面碰到魏世燕,举手敬礼。魏世燕回个礼,说: “皇甫排长,这个星期天到我家来一下。” 皇甫顺耕敬个礼: “是,魏营长。” 到魏家的时候,魏家两口子正在吃饭。 皇甫顺耕: “营长,我来早了。过一会再来。” 魏世燕没说话。 叨菜的黄文静站起来: “坐,皇甫排长。你没来早,是我家吃饭晚了。” 饭桌上,一盘芹菜炒肉,一盘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两素菜。魏营长面前杵着一个酒瓶。他没看皇甫排长,吱溜一声将酒盅里的酒喝下。 皇甫顺耕站起来敬了个礼: “魏营长,有什么事?” “吃完饭,你领着黄文静到县城好玩的去处转转。” 出了小楼,皇甫顺耕没了拘束: “小黄,你瘦了。到哪里去?”黄文静: “叫我文静••••••心里不舒坦,睡不好觉。不说这些,哪热闹到哪去。住下来这么长时间了,我连军营的大门也没出过。” “你们女人,就是爱热闹。”皇甫顺耕说。 军营门口,左边是县政府,右边是县中学。过了十字路口向右拐,就是熙熙攘攘县城唯一的商业街。两里多长的街上热闹繁华,有供销社、饭馆、理发馆、粮店和县里唯一的影剧院。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供销社的柜台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饭馆门前坐在泥灶上的大铁锅里白气升腾,肥猪肉豆腐粉条炖在一起发出的香气,灌满了整条街筒子。影剧院是县城里漂亮姑娘最爱去得地方,特别是那些初高中的女学生。据说好几个年轻军官,就是在这座影剧院里,找到了可爱的姑娘。 周围的人都把羡慕的目光投向这两个穿军装的男女。 一个穿着带补丁灰色棉袍的男人乜斜着三角眼盯着皇甫顺耕和黄文静的后背羡慕地说: “••••••啧啧,军人两口子就是好。发了饷,相跟着逛街,美着咧••••••” 一个梳着飞机一般翘起发髻的肥胖女人,向灰棉袍显耀: “军营大着咧。我进去过,营房是一排排新展展的平房,有公用的厕所房和水房,操场傍边是军官食堂。食堂菜又多又好又便宜••••••” 灰棉袍不服气,说: “你见过那里的茅厕吗?光亮的蹲坑都是白瓷的,一脚下去自来水喷涌而出屎尿全无,比咱家的锅刷得还要干净。水房里有锅炉,全天有开水。冬天热气烧得铁片片滚烫,夜里不用钻在冰凉的被筒里给媳妇暖被窝。” “那叫暖气!”棉袍鼻子男哧了一声说。 在一个泡馍摊前,黄文静坐下来。 “你不是刚刚吃过饭?” “街上的香,好长时间没吃喷喷香泡馍了。小时候我最爱吃它。伙计,来两碗。” “顺耕,”大口吃着饭的黄文静说,“你最近怎么了?领导可是接到了一些对你的不好反映。” “反映我?” “说你不合群,不爱蹦蹦跳跳,一有空就钻到菜地里。” 军营里栽了很多树。早晚可以看到一群群穿白衬衣的军官们在树下的健身器材上快乐地健身。可这里从来看不到皇甫顺耕的身影。 “还说些啥?” “说你从不到大澡堂洗澡,这是瞧不起其他同志••••••、喂我独尊。” 皇甫顺耕住的单间里,床单雪白。墙上挂着领袖像,桌子上除了一个笔记本几本政治书,还有一个小镜子。这些都是男性年轻军官们的标准陈设。不同的是,皇甫顺耕小房间里多了一个木桶。木桶挡在布帘后边,外人是看不到的。这是他夜深人静独自一人清洁身体的地方。这就是人们从没在公用浴室看到他的原因。同事们都对他这个嗜好十分好奇。 “我在寝室里洗澡••••••这是我的••••••我的个人爱好。”皇甫顺耕辩解道。 “皇甫顺耕,你是个怪人••••••可这不是单纯的个人爱好,涉及到集体主义••••••老魏找你谈过这些吧。” “谈过。” “那你还我行我素!上级已经知道这些。顺耕啊,你可得注意。要不是常团长••••••护着你••••••你••••••常团长听到了汇报说,皇甫顺耕:影响上操了吗?影响学习了吗?影响工作了吗?都没受影响!那你们就不要管,这是他的个人习惯。” “同志们还说些啥?” “说你这是个人主义!说你不热爱集体生活!” 皇甫顺耕几晚上没睡好觉,身下的床单拧成了麻花。 早上起来,他找到连长说要复原回家。连长惊得目愣口呆,将他拉到屋后的角落里训斥: “你傻了?把脑袋掖在裤腰里好不容易混出了点模样。不愁吃不愁穿,有人敬着捧着抬着。你倒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要回家翻土坷垃。现在,国家重视的是工人,农民兄弟日子不好过••••••老弟别犯糊涂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咱们是老乡,我才跟你掏心窝子,不听就算了。我当不了家,去找营长吧。” 连长有些生气。 穿着威武军装的魏世燕,将纸页高高举起,厉声喝道: “皇甫顺耕,这个申请是你写的?”将它摔到桌面上,大骂,“你混蛋!党念你为革命出生入死,叫你到城里干革命。你倒好,你他妈的不领情。你他妈的算个什么玩意!你不是条老狗,却只记得千年屎••••••工业化,工业化,现在党待见的是社会主义的工业化。你回乡能混出个啥名堂?能干出啥样子?要脱下这身拿命换来的军官服,你也得等待机会,起码也要当个工人老大哥!” “顺耕,这可是大事,你可要考虑妥当!”一旁的黄文静说。 “对组织要坦诚,有什么说什么。”魏世燕说,“不就是想老婆了吗。想老婆就和组织上明说,找个老婆是分分秒秒的事。想要什么条件的?少女型的?学生型的?有钱型的?村姑型的?丰满型的还是干瘦型的?什么样咱找不到!皇甫排长,我真羡慕你们单身。你们算是遇到了好时候••••••文静,你回头给皇甫排长张罗个老婆。” 头发乌黑茂密的常团长身材高大,体态丰满,像一个大领导。 听完皇甫顺耕的话,他沉吟了片刻,过来握住皇甫顺耕的手: “皇甫顺耕同志,你的个人情况我十分清楚,所以我批评了有些同志对你的误解••••••战争••••••唉••••••不说了。失去的永远不会回来,请原谅我这样说。我十二分的同情你,皇甫顺耕同志。我充分理解你的苦衷,党会记住的贡献。你再考虑虑,如果执意要回乡,我给地方政府领导写封信你带上,叫他们尽量妥善安排你!顺耕同志,你要考虑好,出了这个门可就不好再进来了!你还可以考虑进残疾军人荣校••••••我可以帮你联系。” 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坚定了皇甫顺耕回乡的决心。 绿衣邮差将信递到皇甫顺耕手里,说: “是挂号的。” 信是老家的爷爷寄来的。 “来人呐!来人呐!”裸露着瘦骨嶙峋的上身、歪在地上的老皇甫,对着透进来金片一般的窗户,哼哼唧唧地大声喊,“进贼了••••••” “太爷••••••”小小年纪就长得五大三粗的皇甫青稞撞开门、挪开压在老皇甫身上的木梯,“太爷,咋了?咋了?伤着没有,太爷。” “不要扶我,上去••••••上去看看••••••”捂着脚踝的老皇甫指着烟熏火燎乌黑的房梁说。 “太爷,你要找什么?”站在木梯上将脖子伸的像探头乌龟般的皇甫青稞问。 “一个••••••一个黑色的布包包!” “没有啊。” “你再仔细看看!” “没有,上边什么也没有。太爷,你摔坏了没有?我叫我爹找先生来看看?” “青稞,”躺在土炕上的老皇甫说,”不••••••不••••••诶呀••••••纸墨在木柜里,你摊纸研墨••••••给我写封信。” “写给谁?” “队伍上的你皇甫顺耕叔••••••” “我不会写。” “你和皇甫云楼一块上的学,人家妙笔生花,你咋连信也不会写!唉、去喊你皇甫云楼哥。” “太爷,”匆匆赶过来天庭饱满两眼有神的皇甫云楼摊开纸张说,“太爷,您说吧••••••” “皇甫顺耕孙儿:”斜靠在被垛上前额搭着一条湿毛巾的老皇甫说,“昨夜家里进贼,搭剃攀粱窃走了装有玉石烟嘴的百宝袋。吾如丧考妣,命将休矣!速归!速归!回得快,兴许还能救爷爷一命。” “太爷,咱寄个挂号,日夜兼程,几天就到!”皇甫云楼将信递给皇甫青稞叫他快快投递,又问,“太爷,你咋满嘴酒气!昨夜喝酒了?” “要不是喝酒,我哪里会睡得那么死实!我平时睡觉灵醒着呢,别说是窃贼,就是一只老鼠爬到房梁上,我也知道••••••” “爷,爷••••••”背着一条步枪虎虎生风的皇甫德良冲了进来。 目光如刀的老皇甫剜着皇甫德良的脸。 “爷,那东西我一定给你找回来。”皇甫德良说,“我已经搜查了村里地富家,安排民兵封锁了进出村的路口。窃贼插翅难飞••••••窃贼胆也太大了,胆敢对村治保主任的亲属下手,一定叫他有来无回••••••没伤着身子骨吧。那么高的梯子你就不该爬上爬下••••••老了,我去请个先生••••••不用••••••那我就走了。还的去破案••••••云楼你和秀娇把你太爷的屋子收拾收拾••••••哪像个人呆的地方••••••脏兮兮的。” “黄秀娇,”皇甫云楼颐指气使的对身旁扎着小辫的小姑娘说,“把屋地扫完,再把我太爷的床也收拾收拾••••••还有柜子。” “哥,柜子高••••••” “我抱你!” “哥••••••你咋掐我屁股!” “别瞎说,我没掐你。” “你坏,前几天在东坡放羊,你还偷看我尿尿••••••” “瞎说••••••小声点,叫太爷听见。” “云楼啊••••••你是个可成大事的孩子。干什么都得规规矩矩,特别不能胭脂香粉的••••••信寄出去了?”老皇甫将两个小孩儿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不是告诉过你了!青稞去寄了。” “信在路上的走几天?” “得十天半个月的。” “能不能叫它快点?”老皇甫喘着粗气说。 “邮局又不是咱家开的••••••寄挂号信,你又不叫,现在又嫌慢!” “不是没钱吗••••••” 正文 第5章 逛古市遇世态炎凉 县城热闹的街上。 “同志,”彷徨在十字路口的皇甫顺耕问一个打烧饼的妇女,“古玩市场怎么走?” “古玩市场?” “就是卖瓷器瓦罐的地方。” “你说的是旧货市场吧?在城西。向右转弯,顺着大路向西••••••老王家包子店、黄记土杂店和废品收购店面前那片卖旧货的摊子,就是旧货市场。”女人饶舌地说。 旧货五花八门,最多的是衣物和生活用品。摊主们见皇甫顺耕穿着军官的制服,像个买家,都围过来向他兜售。 一个细皮嫩肉却穿着带补丁衣服的胖女人,捧着一件段子面金丝滚边银狐小皮袄凑上来: “大兄弟,稀罕东西呀,看看?” 见皇甫顺耕草草瞅了几眼,离身要走。胖女人拦住道: “军官哥哥,你这回真遇到好东西了。这是城里吴家二太太上过身的,你闻闻喷香喷香的。”又低声说,“就是从前吴县长从京城娶回来的那个倾国倾城的大小姐••••••” 皇甫顺耕哪有心思听她闲扯。用手想把她拨开,却又被一把抓住了手臂: “你是嫌贵吧?”皇甫顺耕生硬地说: “你看我像买得起的人吗?不要钱我要。你给不给?”胖妇人笑道: “大哥,看你说的。这一阵最多的买主就是你们这些新吃官饭的人。有穿制服的,有带领章的••••••大哥,你比我知道,现在买金银细软正是时候。过去那些有钱的当官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才来贱卖。看我这东西好不好!你要是用得着,给几个钱就行••••••就算是周济穷人。” 见皇甫顺耕仍没买得意思,胖妇人眼珠骨碌碌乱转。突然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喜笑颜开地奔向远处又一个来人。 皇甫顺耕如释重负,却好奇胖妇人为何弃他而去,来的是什么古旧新交?却没有想到来人是他的首长——营长魏世燕。 一番观看,才知道他们并不相识。 收好从胖妇人手中买下的银狐小袄,一身便服的魏营长才与皇甫顺耕寒暄。皇甫顺耕: “营长,买东西啊。” “你嫂子缺件衣服,看见这件银狐小袄不贵就买下了。你嫂子能穿吗?” “嫂子穿了一定好看。” “黄文静一副美人坯子,可惜都叫战争给荒废了。“魏世燕说,“现在街市上这种高档货便宜得很。过去穿在地主资本家小姐身上,现在咱无产阶级的女人也该穿到身上羙一羙了。你在这里干啥?” 得知了皇甫顺耕要买玉器,魏世燕笑道: “这类东西政府不叫随便买卖,你一身军服把卖家还不给吓跑了?” 皇甫顺耕这才明白,为什么一些人只是远远地看着,没等他近前询问,就像撞见鬼似的溜走了。 魏世燕拉他到偏僻处,脱下军装,换上魏世燕刚买的毛呢衣服。皇甫顺耕转眼间活脱脱一个俊郎的公子哥儿模样。再进市场,一些珠宝古董的买卖人,果然像从地缝里钻出来似的纷纷过来兜售。 玉石烟嘴儿有一些。经过了千般寻找,有一个入了眼。但问了价钱他扭身就走。 “相不中?”卖家问。皇甫顺耕: “得美玉要有钱,今日俺与它无缘了。” ,离开后,那个东西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魏世燕追上来把刚才那个水儿清的碧玉烟嘴儿塞到了他的手里。 “魏营长,给你钱。 “用不了那么多。” “就是这个价。” “见了我,价儿就塌了!就为这身衣服。” 皇甫顺耕这才发现魏营长穿的是他的军装。 两个人不再说话,在人群中无目的的走着。走到小街的拐角,,皇甫顺耕对身后的一个中年男人猛喝道: “你是做啥的,为何一直跟着我们?”那人一脸讪笑,道: “两位同志,请借一步说话。”皇甫顺耕眉毛立起来: “有什么话,你就说。”魏世燕扯了一下皇甫顺耕的衣袖: “走,看他到底要说些什么。” 皇甫顺耕看这人衣帽干净整齐、眉目清爽,不像坏人。便跟他来到僻静处。那人见周围无人,问道: “敢问二位首长可否婚娶?”魏世燕笑着说: “你这是要做媒啊!”那人道: “首长所言极是。我家主人有一小女,年方二八,尚未婚嫁。我看二人相貌堂堂,就冒昧••••••”那人脸虽对着魏世燕,说话,眼光却不时瞟向皇甫顺耕。 见皇甫顺耕满脸狐疑,那人又道: “我们是正经人家,小女识文断字,家就住在后街的青柳巷。我家主人奉公守法。过去做的是米面生意,现在粮食统购统销了就赋闲在家。” 魏世燕笑着说: “你是看上我这位兄弟了,有眼力。见魏世燕脸现不快,那人道: “您也是青年才俊。只是一女不能二嫁,叫首长见笑了,还望见谅。” “你家小姐没有嫁我的福气,敝营长已经婚娶。把你家的基本情况写下来给我。我家亲兄弟正好没有婚娶,是块狗头金。”陌生人戴着黑色瓜皮帽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好,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海涵••••••我这就写下来,请二请同志稍等片刻。”皇甫顺耕笑道: “别忙乎了魏营长,我的复员申请已经批下来了。” 魏世燕心中不快,脸色一变,叫那人快些离开。 路上,魏世燕说: “乾坤翻转,咱们团的刘长道就娶到了一个嫩生生的洋学生。奇事不奇,都是因为咱们劳动人民社会地位提高了。你倒好,好日子不过••••••真丢人!” 几百户人家散落在一大片涧河水冲积而成的小平原上。 皇甫顺耕家在村东头的一座青砖灰瓦的农家小院里。 葬礼过后,主家七日不得寻亲访友,外人没有大事亦不得来访。 做好早饭,皇甫顺耕到卧室向爷爷请安。然后打上半瓦盆温水端到爷爷遗像前。约莫着洗完了脸,对着爷爷的炭笔画像说: “爷,吃饭吧,都是你爱吃的饭食。” 吃罢饭,他把买的碧玉烟嘴儿加上各色水果俸祭桌上,坐在爷爷身边和他拉话。一会是小时候的鲜活事儿,一会是他在部队的事儿。 午饭照样是摆上两副碗筷和爷爷一块吃。 知道爷爷没有睡午觉的习惯,皇甫顺耕也就陪着拉话。 晚饭后,皇甫顺耕烧锅热水,跪着给爷洗脚。摸到热水盆里只有一双新鞋,皇甫顺耕失声痛哭: “爷,爷,你把脚伸过来叫我给你洗洗••••••爷,你把脚伸过来•••••• 正文 第六章 异珍奇宝狐魅守宗地 过完七天,皇甫顺耕方如梦醒来,,呆呆看着眼前这个家。, 脱了漆的八仙桌上落满了灰尘,水缸歪斜在泥皮脱落的灶台旁。瓦顶也是漏的,透过房顶的椽子可以看到蓝天,这才相信亲人确实已经过世。 翌日,皇甫顺耕起个大早,里里外外擦抹得如水洗过一般。刚坐下歇息,皇甫德良就提着一篮子鲜菜进来了。 皇甫顺耕一边寒暄,一边打量着表弟。 几年不见,这个呲着板牙额头一块靑痣的丑汉子,已经变成发福谢顶的中年人。 待皇甫德良坐定,皇甫顺耕跪下磕头: “谢谢兄弟代哥行孝!” 跪了一会后,皇甫德良才把表哥扶起,道: “顺耕哥,你可别这样。咱是未出五服的弟兄。你不在家,我就该来做这个捧瓦盆的孝子。”说完把手中的鲜菜放到桌上。又说道: “我是村里的党支部副书记,咱村没有正书记。官虽不大,在涧水湾说话还是有用的。往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 皇甫顺耕从怀里掏出一张硬纸递给他: “德良,:这是我的党组织介绍信,给你。组织关系会晚几天直接寄到乡里。” 皇甫德良大笑道: “好了!好了!表哥在部队这么多年,我刚才还纳闷咋会没入组织。大爷在世时一直是吃我家种的青菜。你的自留地不会马上长出菜来,今后,我叫弟妹天天给你送鲜菜来。” 皇甫顺耕拉表弟坐下,指着八仙桌上方的墙壁,问道: “德良,我记得从前这里挂着一幅咱祖先官服坐堂的立轴。这幅画怎么没了?” 皇甫德良说: “这事情我知道。约莫一两年前我也这么问过大伯。大伯说,画他收起来了。当时墙上还留有白生生的印记。” 送走客人,皇甫顺耕跳上八仙桌仔细查看。 立轴后边本是一个放着家里要紧的东西的佛龛。白白的印迹是新抹上的白瓷灰泥,用手指敲敲发出空洞的响声。皇甫顺耕用力一抠,一块粘着白色灰皮的木板脱落下,露出了黑洞。 皇甫顺耕将头探进去,看到里边放着一大一小两个硬木匣子,知道这就是爷爷声称丢失的装玉石烟嘴的木匣。木匣上放着家里的地契和一卷画。匣内碧玉烟嘴儿边上叠放着一张黄表纸,纸上是爷爷的毛笔字: “吾孙:地契烟嘴儿收好。一共五十六枚。先祖坐像取出挂上,一切恢复原状。你要把这些祖宗留下的烟嘴儿和这幅祖宗的立轴坐像传到可靠的下一代男丁手里。爷字。” 皇甫顺耕用批灰刀铲净了佛龛四周残留的灰土,用白瓷灰泥做了修补,遵照爷爷的嘱咐把祖先的立轴坐像挂上。做完这些已近晌午。 皇甫顺耕不思茶饭,一动不动地呆坐着。直到午后又一个人来访。 来人是表哥皇甫德顺。 皇甫德顺、皇甫顺耕、皇甫德良兄弟仨一起当的兵。皇甫德良贪生怕死叫部队开除。没几天皇甫德顺被子弹打歪了脸也复员了。 说了些节哀顺变的话,,皇甫德顺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墙壁,愕然道: “兄弟,这幅画怎么又回来了!它不是遗失了吗?”皇甫顺耕: “:谁跟你说它丢了?”皇甫德顺: “皇甫德良说的,说是大伯说的••••••”。 皇甫顺耕讲了刚才的发现,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皇甫德顺先是沉默不语,后又欲言又止,: “兄弟,有些事你去问问皇甫枯叟叔吧。”说罢匆匆告辞。 一轮明月,高悬在弘农观上空。 院子约有五六亩大小。青砖铺地的甬道两侧长着十数棵半搂粗细、枝干苍劲的翠柏。每棵古柏的顶端,或歪或正或挑或卧地倒扣着一只古老粗瓷大缸。 水缸大小不一,形状各异,颜色斑驳。相同的是,都扣在古柏的主干顶头。它们随着主干的走势,或笔直向上,或斜指天空。远远看去稀奇古怪,看它的人们,像是遇到了离奇的童话世界。 有几棵古柏枝头已经长得和瓷缸差不多粗细。为了防止瓷缸撑裂,有的已经被打上了铁箍。 不远处的黑色树影里,一群人在探头探脑,着魔似得一个个勾着头,透过疏朗的树枝往里看。 皇甫顺耕挤进前去,不禁被看到的景象惊住了: 赤黄绿紫白,五只长尾拖地的彩狐随着古怪的曲调,立在水桶粗的石墩上翩翩起舞。它们忽而挠首弄姿,忽而端坐不动,忽而躬身轻盈跃起互相换位,忽而向石条上摆放的谷物青菜合掌作揖。明亮的汽灯把草地照射的如同白昼。这些身枝柔软的灵异们,舞动着色彩艳丽的身体,两眼喷射着绿色的光焰。它们舞影妖冶,亦幻亦真,越跳越兴奋,似乎忽略了人间对它们的忌讳。 两声沉闷的枪响从不远处传过来。 枪响之后,一片漆黑。在亮起手电筒的亮光中,皇甫顺耕看到皇甫德良带着几个背枪的民兵,站在空荡荡的草地中央大呼小叫。 骨瘦如柴的皇甫枯叟,惊慌地从大殿里跑出来。 “谁放的枪?谁放的抢?”指挥狐狸们跳舞的皇甫枯叟大喊。 皇甫德良虚着目光、扬头厉声说: “••••••谁再搞封建迷信、蛊惑群众,我可就不客气了!”说完不待周围的人答话,挥挥手,带着民兵消失在黑暗中。 “叔,你这是搞得是啥名堂?”庙宇恢复了平静后,皇甫顺耕问。皇甫枯叟笑着说: “看看你就知道了••••••” 不远的角落里传过来小动物激烈的撕咬打斗声。 皇甫枯叟拉开了一扇木门,顷刻间从里边拥出了一群毛色纯正色彩艳丽的狐狸。 五只狐狸,摇头摆尾把皇甫枯叟围在中央。,一只赤狐两条前腿扒到肩上,伸出长舌舔他的脸。 “它们就是刚才石墩上那几只闻声起舞的彩狐。”皇甫枯叟说。 皇甫顺耕看呆了,掐了一下大腿,觉得是在梦中。 皇甫枯叟把赤狐拥到怀里,左手环绕住脖颈,右手抠到项下用力一拉。赤狐的肚腹中央就剖开了一道贯通的裂缝。又向上用力一抖,整张狐皮就褪了下来。 不到一刻工夫,五条狐狸变成了吐着赤红长舌的五条大狗。 皇甫枯叟端出清水和搁着上边几块猪骨的素食叫狗儿吃。吃饱喝好,皇甫枯叟打了一个口哨。五条狗儿摇头摆尾,相跟着从门洞里爬出去。 “叔”,皇甫顺耕说,“我还有一点不明白。那五条披着狐皮的狗为什么片刻之间就无影无踪了?” “汽灯一灭,”皇甫枯叟说。“就是散场子回去吃骨头的信号。,这些饥饿难耐的畜生,咋能不跑得一个比一个还快,哪有什么妖冶魅狐,就是几条狗。这些底细,我只告诉了你。”说完哈哈大笑。笑罢,又说道: “皇甫德良还念我是他叔,在和我摆乌龙阵,想叫我知难而退。要是真想坏我,他这样有心计的人,不会这样惊张莽撞。” 皇甫顺耕知道枯叟伯没把自己当外人,心生感动。问他为什么要做如此诡异的事情。皇甫枯叟道: “我是想叫族人们知道,丢了祖宗的土地,鬼魅灵异是要找上门来的!你真的什么也不知?”皇甫顺耕说: “在家守孝七日,我没迈出自家大门一步。”皇甫枯叟双手扑地,大呼: “顺耕,你可回来了!叫我和你爷盼得好苦啊!” “叔,发生了什么大事?” •••••• “半年之前,涧河南岸突然来了一只队伍。他们没有长枪大炮,却开着卡车和铁链子拖拉机,”皇甫枯叟说,“这些人扎下帐篷,开始隆隆钻地打孔。刺耳的噪音惊得鸡飞狗跳。后来,人就来的更多了,一色穿着蓝色细帆布工衣。有男有女,都还年轻。不几天就用铁蒺藜围起地皮,建起了几排简单的房舎。一根粗管子伸到涧河里,把水抽进一个大池,他们净身洗涮做饭好使用。他们还下河抓鱼。涧河里的鱼儿根本不怕人,可怜的一扎来长的鱼儿成盆成钵的上了这些人的饭桌。吃不完它们被存在池子里待改日再杀。”皇甫顺耕插话道: “是不是村路旁那几排房子?? “就是他们。”皇甫枯叟继续说,“说是要在咱们这里建洋灰厂••••••” “村里愿意吗?”皇甫顺耕问。 “村人大都不愿意。我和你爷年轻时在大连日本人的洋灰厂里做过小工,知道那东西肮脏,大风天里半个大连城都被它荡得昏天黑地。皇甫德良已和那帮外来人丈量土地。接着他召集族人开会,提出要你爹把祖宗的玉石烟嘴交给他保管。” “这是干啥!”皇甫顺耕不满地说,“这些烟嘴我爷他老人家凝聚了半辈子的心血••••••” “皇甫德良知道烟嘴儿就是咱涧水湾皇甫家六支的先祖,它们就是咱皇甫氏族人的心••••••皇甫德良是想当族长!” “这些玉烟嘴儿就是我爷的命,我爷不会给他!” “你听我说••••••听说侄子要烟嘴儿,你爷抖着身子不说话。皇甫德良笑着说: ‘爷,咱皇甫家的长支长孙虽然是我顺耕哥,可他已经不是咱涧水湾的人了。这些烟嘴儿你不传给我,还能传给谁?’你爷大骂: ‘皇甫德良,我还没死呢!等我死了,你哥皇甫顺耕不回来,你再拿走不迟。’德良侄孙子讪讪笑道: ‘嘿嘿,爷,我哥是公家人,一心在城里享福,他会回来?早晚是我的,你就早点撒了手吧。’ 看你爷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我责骂皇甫德良大不孝,是明火执杖的强取豪夺。皇甫德良也不恼,辩解道: ‘枯叟爷,那些东西不值钱。是皇甫家的族人看重它们••••••这样吧,爷你既然不想撒手,我也不能强迫,大家都说说话吧••••••我是为了工作。我是村党支部副书记、治保主任,族人加祖先都归我领导。这些祖宗的信物是不是应该放到我这里?要是在爷那里丢了,爷你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族人知道皇甫德良泼赖,都不做声。要不是你爷气得昏死过去,那些玉石烟嘴儿也许就易手了。 你爷找我商量。我说: ‘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皇甫德良一定不会善罢干休。’ ‘这事情好办,我谎说烟嘴儿丢了,把它们藏好就是了。’你爷说,‘我最担心的是咱村里的田地••••••’ 我说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叫你回来!你爷信上说玉石烟嘴儿丢了,就是想叫你回来执掌村里的事情。” “可我爷一向身体强壮,怎么就突然走了呢?” “眼看着皇甫德良一步一步要把咱村里这几百亩良田沃地丢了,加上他不时派人到你爷那里缠要烟嘴儿。老人毒气攻心,前几日一口浓痰没咳出来,人就走了!”皇甫枯叟红着眼睛说。 正文 第7章 友妻泣泪嫁作他人妇 早起的皇甫顺耕,向响起金属敲击声响的村头走。 “是顺耕啊。”刚敲过上工的铁环、弓腰塌肚的皇甫德顺迎上来说,“你这是要干啥去?” “出工啊。” “你一个刚回来的军官,我可不敢安排你的工••••••再说,你的工分咋记?” “不要工分。上边给了几个月的的供应粮,可以吃到麦子下来。” 天还早,灰色的晨曦中飘荡着淡淡的雾气。两个人在旁边废弃的磨扇坐下来。 “顺耕,你••••••你不该回来。” “咱爷一个劲的催,他老人家就我一个亲孙子,再说、、、、、” “爷老了,哪里清楚时事••••••农村日子不比城里。” “你不也回来了吗?我就不能回来!” “你不能跟我比。我是个兵,没有文化,俺又怕魏营长••••••俺回来是图个省心。你不一样。” “我的脾气秉性你也不是不知道。不喜欢热闹,不喜欢浮上水,不怕劳动。咱有一身的贱肉,我就不信过不上好日子。” “话是这样说,我看还是不回来好••••••已经回来了,唉,我还说这些干啥。你有资历,上边会给你安排个活儿。不行,你再去找找他们。” “我可干不了这事,顺其自然吧。” “哥啊,你还是吃得苦少。” 乡亲们陆续聚拢来,皇甫顺耕给大家散了一圈大众牌香烟。 “走,上工了••••••”皇甫德顺将铁锨扛到了肩头。 “我干点啥,德顺?”皇甫顺耕跟着站起来。 “没你能干得活。多年没回家了,地里山上到处走走吧,了解了解情况。” 走上一个小土坡,皇甫顺耕眼前豁然开朗。 十几块禾苗青青的水田,水汪汪地铺展开来。皇甫顺耕踩着田埂,来到儿时经常玩耍的高大石壁前。 阵阵山风吹来,浮云透出明亮的阳光,石壁上晶莹水珠发出炫目的五彩光芒。这方石壁是泉鸣山的断面,涧水湾的人们都叫它泉壁。春夏秋冬,它都湿气腾腾。冬天水珠结成洁白的冰柱;热天水珠茂密喷珠吐玉。 在清凉的溪水里洗了把脸,皇甫顺耕折身返回。玉米地里边传出嚓嚓的声响,皇甫顺耕停下脚步,好奇地等待那个第一露出头来的锄地人。 身材矮小的姑娘探出玉米棵,冷不丁看到眼前立着一个男人,呆住了。 皇甫顺耕笑笑,给小姑娘让开了路,在心里搜索着有些眼熟的大眼睛小姑娘的信息。 “顺耕叔。”身后的小姑娘,怯怯地说,“你不认识我了?” 小姑娘约莫十四五岁,细细的小腿下踢拉着一双断了盘带的灰色布鞋;补丁落补丁宽大灰格子上衣被汗水浸透;稀疏焦黄头发一绺一绺贴在高高的颧骨上。 “顺耕叔,我是娇娇,是黄有志家的娇娇。我猜想你一定在泉壁这里,就锄呀锄呀••••••”小姑娘转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又兴奋又胆怯地说。 “你是有志家的娇娇?”皇甫顺耕打量着这个女娃,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也和记忆中的白白胖胖的娇娇对不上号。 “你爹好吧!这几天忙,我还没顾得去看他!” 女孩哇地哭了一声,又吱呀止住了。眼巴巴地看着皇甫顺耕,像看到了救星似得。 “家里没什么事吧?”皇甫顺耕问。 娇娇看看四周,看到已有人从玉米地里钻出来,小声说: “顺耕叔,有空去我家看看我爹吧••••••”说完就钻进玉米地里。 “有志生了个能干的闺女,”皇甫德顺跟过来说,“能吃苦又心灵手巧。村里的姑娘没有谁能比得上她。可惜命苦啊••••••”皇甫顺耕不解地问: “有志家就这么一个闺女,咋不叫她上学?” 这时锄地的村人纷纷聚过来。皇甫德顺挥手说道: “少扯闲篇。干活,干活。” 皇甫顺耕往前数四代祖,兄弟三个靠走乡串县贩卖货物发了家。他们在涧水湾置地百亩、建房近百间。后来家业衰败,接手的就有黄家。 在此之前,黄家已经在溪水湾住了些年。也是运气好,很便宜的价钱买了皇甫家族一座青砖瓦顶四合院。黄有志就是这个黄姓人家的独生子。 自小体弱的黄有志一只腿跛。雨雪天里都是身强力壮的皇甫顺耕就背着他。那时候学雷锋这个名词还没有诞生,皇甫顺耕只是觉得弱小的黄有志叫他可怜。 家境殷实、能够吃饱饭的黄有志,经常从不干不净的口袋里掏出黄灿灿的玉米饼子答谢饥肠辘辘的皇甫顺耕。至今皇甫顺耕的嘴里还留有当年玉米饼子的余香。 后来皇甫顺耕回乡探亲,黄有志已经结婚并且有了娇娇,日子过得挺好的。 石条磊就的院子里升起袅袅炊烟。一只凶悍的大黑狗冲出来、剪着身子吠叫。里边慢腾腾出来一个中年人喝住了狗。 退出院门的皇甫顺耕揉了揉眼睛: “德良?皇甫德良!你也来有志家串门啊••••••” 将恶狗拴住的皇甫德良没有回答。他嘿嘿笑了几声,向院子里喊: “翠华,来贵客了。你出来看看是谁。” 脸上擦着脂粉的李翠华从屋里出来。看是皇甫顺耕,目光似是躲躲闪闪,强笑道: “是顺耕兄弟啊。啥时候回来的?快进屋里坐,我去给你沏茶。”说完躲进屋去。 让客的皇甫德良大喊: “翠华,拣咱家最好的茶叶给顺耕沏上!” 看到墙上挂着的合影相片,皇甫顺耕心里明白了一些。但还是疑惑多多:李翠华是黄有志的结发妻子,怎么就和皇甫德良结了婚。黄有志去了哪里? 男人催了两次,李翠华只是在里屋嗯呀。看她是有意躲避,趁着皇甫德良进里屋找茶叶的功夫,皇甫顺耕走出了院子。 躲在厢房的黄秀娇悄无声息地跟了出来。 “秀娇,你爸呢?怎么不见他?” “我爸••••••我爸死了••••••” “啊!你爸死了!咋时候?咋死的?” “我爸••••••死得不明不白••••••” 皇甫枯叟做道长的时候,黄有志的爹是虔诚的香客。两人互相仰慕,成了好朋友。 逢年过节,黄父就邀请皇甫枯叟来家吃个便饭,还不时向道观捐几个香火钱。一来一去关系热热络络。 经济拮据的皇甫德良,隔几天去给观里挑一次水,挣个盐钱。 眼瞅着把日子过的像个兔子尾巴,皇甫枯叟看不起又可怜这个又馋又懒的远房侄子。皇甫德良虽然对村里的公干很上心,爱把红袖箍勒在胳膊上炫耀,可挣得钱不够生活,更别说修缮他爹留下的那两间破房了。 那天,看到皇甫德良坐在弘农观阴凉处睡觉,皇甫枯叟训斥道: “你看、你看,趁着凉快还不一气把挑缸满了。一会,道人就要泼湿了!” 这几天物干天燥,道人们要把观房内外泼湿,以防失火。 看到侄子待在原地不动,皇甫枯叟叹气道: “有志他爹身子骨不朗俐,媳妇又被一个尚小的孩子拖着,原本想叫你到有志家挑水。看你这般懒惰,还是罢了。皇甫德良弹跳起来,道: “叔,你小看侄儿了••••••你去说吧,侄儿能行!” 说完了这事,黄有志闷着不说话。一会抬起头看看父亲。 媳妇李翠华有些兴奋,斜眼瞟着公爹的脸。黄父沉思片刻说: “还是换个别人吧。皇甫德良••••••”皇甫枯叟马上明白: “行,我再物色物色。这几天叫观里先来个人。黄父强着精神: “不用,枯叟。我自己能担。担挑水还能死人?” 没想到一语成谶。第二天的瓢泼大雨中,黄父绞水时不慎滑落到井里。 皇甫枯叟张罗着办丧事,皇甫德良也跟着在黄家进进出出。 七天以后,帮忙办丧事的人们散去。晚上,李翠华说: “叫德良来吧。他说了,不要钱,只是在咱家吃顿饭。”仍然身穿孝衣的黄有志: “咱爹生前就不叫来,说他不善!”李翠华: “可别乱说。人家多少也在村里管着事,叫听见了可了不得。咱爹对他印象不好,是嫌他好打骂人。可就像广播说的,他打骂的那是坏人。你没看出来,这几天他是实心实意帮咱!咱也托过人,不是也没找到合适的吗。娇娇一天到晚黏糊着我,我哪敢上井台?”黄有志: “那咱就按天给他工钱,不叫他来家吃饭!” “能行!那我就告诉皇甫德良,明天起给咱家担水!” 皇甫德良担水没两天,黄有志就开始有病,不到一年就死了。 三个月之后,黄家大院变成了张灯结彩的皇甫家大院。 正文 第8章 遗世女认养父藏心机 黄秀娇看着皇甫顺耕眼泪汪汪说: “我爹病得蹊跷:只是慢咯肌地肚子疼,怎么就死了人?起初我妈叫去治,爹怕花钱拖着。等害怕了,要去治已经晚了。” •••••• 黄秀娇咕咚当街跪下,皇甫顺耕眼睛瞪得溜圆: “娇娇,你这是干啥?”娇娇哭求道: “顺耕叔,我要给你当干闺女!”说着,不待皇甫顺耕回答,跪下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皇甫顺耕不知所措:: “闺女••••••你起来,有话慢慢说。”黄秀娇: “答应我,我才起来!顺耕叔,黄有志的娇娇苦啊!你就答应下吧!” 听到动静赶出来的皇甫德良: “黄秀娇,你臊你顺耕叔不是••••••、顺耕,这回你领教了什么叫糊涂蛮缠了吧。又骂道: “你这个死闺女,在家里闹还不够,丢人到大街上了。快给我滚回家去。” 黄秀娇拉住皇甫顺耕的手不放。李翠华眼圈发红,看了一眼皇甫德良,说道: “顺耕,有志生前最喜欢娇娇••••••你就认了她吧!” 皇甫德良狠狠向鸡窝踹了一脚,骂道: “你这只不生蛋的母鸡,我早晚一刀剁了你!” 母鸡咯咯叫着腾空而起。 皇甫顺耕,不动声色,说: “好好,我先认下这个干闺女了••••••”又笑着说: “德良、翠华,我现在是娇娇的干爹了,你们两个谁要是再对我干闺女不好,我可不愿意你们啊。” 黄秀娇咯咯笑了几声说: “干爹,等你娶了干妈,我就搬过去侍候你们。” 皇甫德良哼着鼻子,说: “这事不妥吧!顺耕,你三十出头,认下个十几岁的闺女,就不怕说闲话?” 皇甫顺耕眯缝着眼,说: “要是你们舍得,就把秀娇过继给我••••••做我的闺女!”皇甫德良两口子愣住了: “要俺的闺女?你今后不娶了?”李翠华惊愕地问。皇甫顺耕: “娶不娶随缘••••••”李翠华: “你年轻轻的,不生养自己的骨肉?”皇甫顺耕: “生养不生养,多个闺女有啥不好!既然过继过来,秀娇就是俺亲闺女。”黄秀娇喜笑颜开,叫道: “爹--------爹----------” 皇甫德良挥手要打秀娇。秀娇嗖嗖几下爬上树,站在高高的树梢上,探着身子叫道: “妈,你要不答应,俺就跳下去••••••”见母亲点头,黄秀娇拍着手叫道: “爸••••••” 说完哇哇大哭。 黄秀娇抽泣着把袖子捋起,叫皇甫顺耕看上边的道道伤痕。 李翠华披散着头发喊: “闺女这是干啥••••••是不是不叫你娘活了!” 黄秀娇梗咽几声,飞跑进屋里抱出父亲的炭笔画像,头也不回的跑出院子。 把秀娇安顿好,天已黑透。一天的乏累像潮水般漫过皇甫顺耕的身体。 刚往嘴里扒了几口剩饭,侄子皇甫青棵过来说: “顺耕叔,德良叔族里开会咧,德良叔叫我来喊你。” 一轮明月挂在湛蓝的天空。 皎洁的月光洒在村子角角落落,把村子镀上了一层银箔。村口不远的荒草中卧着两块雕刻着昂头麒麟的残缺石墩,在银片般的草叶中显得格外醒目,它们是皇甫家祠堂的遗存。 皇甫顺耕记的,小时候它的上边擎着高大的木牌楼。阔大的木匾上刻着金字。大门是黑色的,墙上挂着列祖列宗的画像。条几摆放着历代祖宗的牌位。香火气经久不散。后来祠堂拆掉了,族里议事改到了弘农观。 大殿里高悬着刺眼的汽灯。人们勾着头围坐在几把木椅上,皇甫德良居中而坐,哼着鼻音说: “顺耕哥,咋才来?长辈们等你多时了!” 皇甫顺耕不置可否地哼哈一声,找地方坐下。 没等他坐稳,皇甫德良指着他鼻子嚷道: “皇甫顺耕,你还有脸坐?把你和我家闺女的事说清楚再坐!” 说完,又把脸扭向众人,说: “各位长辈同辈,你们也都听说了••••••一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去收养一个半大闺女!皇甫顺耕,你安得什么心?” 一股热血从皇甫顺耕的胸腔直冲头颅,粗蚯蚓般的紫色血管在他的脖颈上暴起。片刻,他镇静下来,身子没动: “:德良,你怎么胡说八道!这事的来龙去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倒是想问问你,秀娇为什么要这样!” 皇甫德良不说话,飘然而起。幻化成一个鳖身牛头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向他的头咬下来。皇甫顺耕躲闪不及,头颅被怪物噙住,腥臭的涎液气味令他窒息。 皇甫顺耕骇叫一声从床上跃起,方知做了恶梦。 没等他从恶梦中回过神来,听到有人在用力捶打大门。进来的是乡里的李干部,跟在后边的皇甫德良。一进门,指着皇甫顺耕的脸说: “他,就是伤风败俗的复转军人皇甫顺耕!”李干部上去握手: “你就是皇甫顺耕同志?你的组织关系已经转到公社了。正准备来看看你••••••” 皇甫顺耕不明白李干部的意思,瞪着眼看他。李干部干咳了两声,告诉来意。皇甫顺耕抡起巴掌,骂道: “皇甫德良,你他妈的坏透了!”李干部拦住问: “你们别吵,组织上会把情况弄清楚的。黄秀娇在哪里?” 皇甫顺耕扯住皇甫德良又要打。 听到吵闹声赶过来、倚在门框上的皇甫青棵说: “秀娇没在这里住,她住在女同学王美英家。”李干部拉拉皇甫顺耕的手,说: “没啥事,没啥事。就是来看看你。我们没有相信皇甫德良的话!”又扭身小声说: “皇甫德良,你弄得是啥球事!黄秀娇是你闺女,你不是窝囊自己吗!” 皇甫德良跳上院当中的磨盘,扯着破锣般喉咙喊: “皇甫顺耕,认一个半大姑娘当闺女,伤风败俗!他安得什么心?乡亲们、族人们,他已经不是当兵前的皇甫顺耕了••••••,这样的人不能当咱村的支部委员!这样的人不能在保管咱祖宗的玉石烟嘴儿!” 皇甫顺耕指着皇甫德良的鼻子,骂道: “你还有脸说••••••秀娇不愿待在楼瓦雪片的大院子里,宁愿去住茅草房,为啥?不说了、不说了。你自己想想吧秀娇硬要认过来,她娘也是这个意思,皇甫德良,你作孽啊!” “胡说,”皇甫德良说,“我待秀娇好不好,叫她亲娘说••••••” 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无论怎么问她,她只是瘫坐在大殿的的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啕大哭。这时有人在外边大喊: “秀娇他娘••••••秀娇跳河了••••••” 几乎全村的人都涌向涧水河畔。一时间漆黑的河畔星火点点、呼喊声声、狗吠不断。 借着手电的强光,皇甫顺耕看到黑如油脂的汹涌水面上,漂浮着秀娇那张黑发披散的苍白小脸。 •••••• 李翠华跪在皇甫顺耕身旁,捣蒜般的磕头,喃喃说道: “谢谢你救了孩子、、、、、、有志地下有知、、、、、、、闺女,娘对不起你啊!” 正文 第9章 桃花无缘寒风暗垂涎 皇甫德良见敞着的院门口站着来一男一女。 老汉穿着油渍麻花的土布衣裤,布满土尘寡瘦的脸上捂着一副农村鲜见金鱼眼一般的风镜。另一个是位面皮粉白神情羞涩的年轻女子。 他们就是前边说过的后沟村李建堂父女俩。 自从上次在玉米地里对年轻的复员军人产生爱慕之情后,皇甫顺耕就在红儿那从没驻扎过男人的脑海里深深扎下根来。 跛腿少年一家的逼婚,将李建堂父女逼得没了退路。思前想后他们还是决定不顾乡里的风俗习惯,亲蹬皇甫顺耕家门。他们不相信,这个年轻男人会把一个送上门的姑娘拒之门外。 “这是皇甫••••••的家吗?”谢过引路的村民,李建堂探进头问。 “你们找谁?”从屋里出来的皇甫德良问。 “啊••••••不是你••••••请问皇甫••••••我们来找皇甫••••••” “这个村大部分人家都姓皇甫,你们找哪一个?”皇甫德良不耐烦地说。 “皇甫••••••一个男人••••••刚刚从队伍上回来••••••” 皇甫德良酸溜溜地听父女说完,明白了他们要找的是皇甫顺耕。他两只贼眼骨碌碌上下打量这个身材丰腴面色粉红的年轻女子。看得红儿粉面飞红。 把父女俩引到地方,皇甫德良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拉把椅子坐下。看到皇甫顺耕脸上露出一丝不安,他心里充满了解不开的疑问。 出了表哥家的院子,皇甫德良并没有回家,而是顺着院墙拐到了房后。看到房后堆满了玉米秸杆,他蹲到街道旁的一块磨得溜光的青石上抽起烟来。很快斜对面的院门开了,走出了红桃父女。 老汉把拎着的半袋粮食扛到肩上,撅着粉红嘴唇的红儿右手上多了一只咯咯叫的老母鸡,后边跟着送他们出门的皇甫顺耕。皇甫德良迎上去: “顺耕哥,他们这就走啊?十几里的路,又拿着东西••••••我套上胶皮轮大车送送他们吧。” 胶皮轮大车上,满脸忿色的红儿老父摘下把额头勒出一道深痕的玻璃风镜甩到脚旁的包袱上,用力地眨巴着血红的上眼睑: “哼-------哼,有什么了不起••••••”又拣起玻璃风镜,用粗糙的手指小心地摸挲着镜面上的尘土,叹着气说: “红啊,咱没这个命••••••多好的一个小伙子。屋里院外收拾得干净利索,说话也好••••••德良老弟,你打听打听,你表哥为啥这样子,送上门的黄花大姑娘也不要••••••” 又气又恨又羞的桃儿,捂着脸跺着脚不叫爹往下说。 载着父女倆的胶皮轮马车,响着爆脆的鞭声,车轮磷磷驰过村街,在村尾两间茅草房前停下。 蹲在门槛上的一个少年,跛着腿冲过来。他一把攥住红儿的手脖,怒气冲冲说: “李红桃,你这婆娘,这一天去了那里?” 红儿甩开男子的手,胀红着脸呵斥道: “你个瘸子,你是我什么人?我出门还要跟你说!” “你是我老婆••••••”跛足少年气急败坏地嚷道,“你是我没过门的老婆!你敢说不是!”红儿胀红着脸说: “不是、不是,就不是!我又没卖给你。” “你没卖给我?”少年胆子壮起来,“问问你爹,你们父女户口是咋落下的?这房子是咋盖起来的?你们当初是咋答应我爹的?”红儿被问得心虚,嗫嚅道: “那是我爹••••••我从没答应••••••” 李建堂拉着跛腿少年的手,小心翼翼地说: “栓,红儿没干啥。我们去看看亲戚。走的急,没跟你们说••••••红儿,快给栓陪个不是!” 皇甫德良从车杆上跳下来,冷冷地瞪着那个叫栓的跛足少年。栓吓得向后退了一步,悚然问: “你,你是什么人?”皇甫德良朝栓屁股上踢了一脚,恶狠狠地说: “再欺负桃儿,小心我杀了你!” 跌落到土沟里的栓,打了一个滚爬出土坑,惊恐地喊: “杀人了!杀人了!李红桃的相好杀人了••••••”一溜烟跑了。 红儿惊恐地看着闯下祸端的皇甫德良。 丢了魂魄似的李建堂,脸色煞白地扑到皇甫德良面前: “你打了人家!你打了人家!这可咋办?”皇甫德良并不惊慌,说道: “三十六计走为上。先躲过这一难,回头我去找他们支书说和、、、、、、” “我们孤儿寡父的••••••到哪里躲?”李建堂绝望地说。 “到我们村。我给你们暂时找个住的地方••••••” 栓拖着一条瘸腿带领几个扛锨掂棍的男人赶过来时,那辆载着父女俩的胶皮轮大车,已经刮风般在他们眼前掠过,拖着一股黄尘消失在山脚下黄昏的树林里。 把父女俩安置在西厢房睡下,李翠华拖着沉重的身体躺到了床上。 倒茶搬凳、抹桌端饭、铺床拿被,李翠华像个勤劳细致的哑巴保姆。她没问这对父女的来历,也没问他们要住多长时间。这个家规矩很大,李翠华做了不该做的,问了不该问的,说了不该说的,皇甫德良轻则不叫她吃饭,重了甚至打她。李翠华的职责就是做好家务,侍候好凶神恶煞般的男人。 李翠华刚刚脱衣躺下,皇甫德良就粗鲁的爬上来••••••李翠华闭上眼睛,把身体摊开,忍受着身体深处阵阵不适。每到这时,为了减轻痛苦,她就想从前的男人黄有志。黄有志虽然怯懦,,但细心体贴。 悔恨像一条森凉的蛇在这个少妇心里滑溜溜地搅动。 “你是个死人?”皇甫德良翻身下来。恶狠狠地骂道。 •••••• 皇甫德良没有像平常那样在惊天动地的鼾声中睡去,而是推开缩蜷在怀里的老婆披衣起身。李翠华看到男人从木柜里拿出一瓶酒揣在怀里,走出屋子。 老汉房间的窗户是漆黑的,红儿那边的窗户纸却亮着。皇甫德良咬掉瓶盖,往喉咙里灌口酒。没待他蹑手蹑脚遛到窗前,窗户里的灯熄灭了。失望地皇甫德良来到门前,轻轻推了一下屋门。门也是拴紧的。 屋里传出红儿擦洗身体发出的撩水声。透过门缝,皇甫德良看到一个模糊的白色影子。 另一间屋里,传出老汉警觉的连连咳嗽声。 正文 第10章 有情人心如黄连苦 李老汉从炕洞里掏出茶叶给皇甫德良沏上。 前几日,乡供销社这一块钱一包的上好茶叶,他一下就买了两包。一包打算女儿婚礼上招待宾客,另一包用来专门招待女儿的大媒人皇甫德良。 东拉西扯中,日头渐渐西斜。李老汉进到女儿的屋里,悄声交代女儿要做稀罕的五豆饭招待客人。不仅是五豆,还要加进花生大枣和红糖。饭要做得粘稠,一筷子就能挑起的那种。黄豆绿豆红豆白豆加上焦黄的小米熬制而成的五豆饭,是当地招待最尊贵客人的饭食。自家人只有过年才会吃上一次。 爹没进来交待之前,桃儿就早早拣净了豆里的碎石草籽,淘洗干净,下到了锅里。 皇甫德良给她做成了媒,,她很是喜欢,感恩是自然的。以至于心里对自己过去轻贱了皇甫德良而起了不安。媒人已经是第三次来了,该定的事情都已经定牢了,连办酒席的时间都定住了。不知道这回来,又有什么事情要商量。 李老汉倒没有女儿那些琐碎心思。媒人嘛,有事没事都能来家坐坐。贴些金贵的茶叶,心里也不悬空。不说是媒人,热和这样的干部青年没什么亏吃的。 看皇甫德良,像是有什么事情要说。桃儿支走了父亲,把香茶端到桌上。 皇甫德良歉疚地笑笑,抿一口,放下,再抿一口,又放下。一脸想说又难以启齿的窘态。 “德良哥,你来有事吧?” “是,有事••••••” “德良哥,有啥事你就说。” “这事情••••••不好说出口。我也是刚刚听说,是,是••••••你女婿皇甫顺耕••••••” “顺耕哥咋了?昨天我爹去看他,还好好的!” “顺耕••••••是关于他和你的一些传言!” “••••••吓死了,我当时啥大事呢。一不图他的钱,二不图他的官,就图他个人好,有人嫉妒,我才懒得理他们呢。” “他们说的就是你女婿••••••人不好!还有你••••••” “放他娘的屁!” “先说你吧••••••这事臊人啊!外头有人说••••••你是个石女!” 桃儿如遭雷轰顶。脸色由红到白又由白到红,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醒来后,李红桃发现躺在皇甫德良怀里。她推开这个给她噩耗的男人嚎啕大哭。 •••••• “哪个混蛋造的谣••••••这可咋办?咋向顺耕解释••••••”皇甫德良拉住逃开的李红桃说。 桃儿只是呜呜大哭。 “红桃,”皇甫德良说,“我又细想了想,这也不是啥大事,一结婚,谣言自然不就破了?••••••关键是我还听说顺耕哥身体不怎么好••••••” “顺耕哥的身体?” “•••••••没啥,都是瞎说的,说是不喜罕女人,一个大男人咋会不喜欢女人呢?顺耕从前好像不是这样。”皇甫德良起轻描淡写地说,“••••••有些话我不好细问他们,你最好亲自去问问顺耕••••••” 看到扭扭捏捏的李红桃推门进来。“来了也好,”皇甫顺耕想,“早就想当面说说自己的身体••••••” 看着桃儿眼泡红肿,皇甫顺耕问: “红桃,前几日还是一脸喜气,你这是咋了?” 桃儿不回答,目呆如鱼。再问,竟剧烈耸动着削肩抽泣起来。情急之际,皇甫顺耕忘记了男女之别,一把攥住桃儿冰凉的笋指,连声问: “咋了?你这是咋了?” “皇甫顺耕,”李红桃顾不得女儿的羞怯问,“你、你想不想女人?” 皇甫顺耕被李红桃问得一愣,旋即明白了红桃姑娘的意思,毫不犹豫地说: “红桃,我也说不清楚••••••有时候想,有时候不想,不想的时候居多••••••” “大姑娘••••••也不想?” “我也不知到是咋了••••••有时候见了女人心如死灰••••••” 桃儿嚎啕大哭,开闸般的泪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汹涌。 皇甫顺耕反感地看着哭成一个泪人的李红桃。心想,这件事我已经托皇甫德良告诉过你了,你是事先明白的。我考虑了咱俩的情况••••••怎么到嫌弃起我来了。转念又想到,女人往往忽略自己的缺陷,只看重别人的毛病。 当她听出面前这个男人语调冰冷,仿佛在讲述一个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身体深处也涌起冰冷的颤栗。强烈的被漠视玩弄的感觉拥满桃儿的胸腔。她后悔自己太轻贱。 痛苦和愤怒把她吞没了。 心爱的的人一时的木然和冷漠,对一个情窦初开不暗情事的姑娘、对一个沉迷于情感的女人,并不是毁灭性的打击。突然致命一击,是她听出了心仪的人语调中对她的轻慢,这是绝不该有的对情感的亵渎,对她尊严的小觑。 “你要是事先••••••告诉我,兴许还能跟着你。可你••••••你不就是一个复员军人吗?不就是一个村支部书记吗?我李红桃不稀罕,我李红桃鄙视你!你们仗着势力,合伙挽套欺负一个弱女子!我告诉你,你太作孽了啊!做事太龌蹉了啊!人在做天在看啊!”想到这些,桃儿脸胀的像一个熟透了的红桃子。 李红桃并不想把这些心中的话,说给面轻慢自己的男人听。她觉得已经没有这个必要。她恐惧地看了皇甫顺耕一眼,站起身要走,就像一只小母鹿本能地躲避张着血盆大口的凶残猛兽。 皇甫顺耕并没有注意桃儿表情的变化,他沉浸在自己感恩情感里,话语变得柔软: “••••••德良说你不嫌弃,我、我很高兴。我这个人不善言谈,可最推崇仁义心肠,懂得知恩图报,医生说了,兴许我的这个病会好••••••我会投桃报李,一辈子对你感恩戴德,一辈子对你好。你要是嫌弃我,现在也可反悔,我也不会去恼你,会把你当亲妹妹看待!你是石女这件事••••••我也问了,也是可以做手术的••••••要是我的病好了,你就去做一个手术•••••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李红桃大叫一声,夺门而逃。 桃儿滴水不沾已经两天。马上就要举行婚礼,欢欢喜喜的女儿却突然病歪歪的卧床不起,急坏了李老汉: “闺女,你是咋了?••••••急死爹了!” 桃儿什么也不说, 看到闺女只是独自暗自抹泪,两天下来瘦成了风一刮就能飘起来的纸人。李老汉想再这样两天,别说结婚,保不住连命也会丢掉。 女儿不吃不喝,虽然蹊跷,但保不定与他的婚姻有关。李老汉叫人把皇甫德良叫过来,也许他能打开女儿的心结。 “桃儿,你不理睬你爹倒也罢了,谁叫我把你惯坏了。”李老汉说,“可德良,大老远来你也不开门,人家咋惹着你了?人家是你的保媒啊!是来帮的••••••”皇甫德良: “大爷,你回屋歇息,我慢慢劝劝桃儿。桃儿,你把门打开,没有咱解决不了的事情••••••” 桃儿在里头骂: “••••••皇甫德良,你还有脸来?给我滚远点!” 李老头,听到女儿辱骂皇甫德良,横过身子猛地将门撞开,操起镰把就要擂打女儿。皇甫德良拦住说: “大爷,桃儿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您老回屋歇息,我来劝说桃儿。” 脚步声未落尽,披头散发的桃儿从床上爬起来,操起炕角笸箩里的衲鞋锥子,向皇甫德良扎过去。 皇甫德良抓住桃儿干柴一般的手腕,把锥子夺下,说: “你这叫干啥?我就是去死,也得做个明白鬼啊••••••” 桃儿跳下床,向皇甫德良的胸口撞过去。被他双手挡住,反推到了身后的炕上。 本来就虚弱到极点的桃儿,一扎一撞耗尽了力气,缩绻在炕上喘成一团。 “看来那个事是真的了。”皇甫德良叹息道,“老天爷,壮如公牛般的汉子,这怎么可能!”又一脸无辜说道: “桃儿,你是不是觉得我骗了你?桃儿,我真的不知道!”桃儿缓过点劲儿,骂道: “你就是个畜生,为了巴结皇甫顺耕,你••••••”皇甫德良,从凳子上跳起来,瞪着眼珠子咆哮: “李红桃,你、你混蛋!你、你污损我一世清名。我真想一巴掌打死你!”皇甫德良气急败坏地吼叫着、像困兽一般在炕边转来转去,突然把握在手中的锥子扎向大腿。 桃儿停止了辱骂和哭泣,不知所措地看着近乎疯狂的皇甫德良。看到皇甫德良裤子被鲜血染红,李红桃惊叫一声从床上爬起来,慌张地找布给他包扎。 疼得咧着嘴的皇甫德良,平静地说: “桃儿,皇甫顺耕那事••••••我真的不知道。他爹娘如果在,他也一准不会向他爹娘说。他恨不得把这奇耻大辱锢到铁桶里,会告诉我?我一听说就赶紧过来。是有点晚了,可我知道的消息晚啊。你要是还不信我,我就再往腿上扎一锥子证明给你看••••••” 桃儿似乎相信了皇甫德良的辩解,一边替他包扎,一边抹着泪说: “你这个媒人啊,可把我害苦了!我咋办是好啊。老天爷啊,我没干过亏心事,你这样害我干啥呀!” “谁这么坏,造这么谣,”皇甫德良挥,舞着拳头说道,“说你是石女!安的是什么心?是想叫你一辈子嫁不出去呀!,查出来这个人来,我绝不轻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