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钱!钱!钱!”林楠嘶喊着,和父亲对峙着。 “是!你有钱有势!你坐拥上千万的房地产公司,开着宝马,一掷千金。你们男人在外花天酒地为所欲为,被别人说成是成功,可女人要是花天酒地就会被人们唾弃为道德沦丧。你看看我妈过的日子,表面上她是个养尊处优的阔太太,有你的钱罩着,有保姆司机伺候着,可她一个月能见着你几回?她心里有多苦,你知道吗?难道你想让我过我妈那样的生活吗?”林楠的声音时而高亢时而呜咽。 “放屁!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堂堂的艺术学院本科生,学生会主席,长相又不差,咱家条件又好,找个家庭条件好的不有得是吗?干嘛非抓着那穷小子不放?他穷得只剩下农村的三间砖房,一个病病歪歪的老娘和一个不务正业的弟弟,你将来的日子咋过?小楠,我告诉你,婚姻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任何朝代都一样,谁也拗不过这个理。”父亲的脸胀得通红,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摔在饭桌上。 “没错,门当户对没错!可没有感情的门当户对怎么过?”林楠哭着质问父亲。 “什么没有感情?什么怎么过?结了婚日久就生情了,怎么也比你那穷日子好过,贫贱夫妻百事哀,懂不懂?白他妈念大学!”父亲用手拍着桌子,严声厉色。 这是二零零二年的八月十五,林家的团圆节。 “爸,从小我一直听您的话,好好学习。我喜欢文学,您却让我学钢琴,我听了您的话,跟头把式地学钢琴,我终于如您所愿,考上了艺术学院。我一直对您惟命是从,可我现在长大了,已不再是小孩子了,我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我自己说了算,您不能绑架我的人生,我的婚姻我要自己做主。”林楠泪流满面。 “作个屁主?我是你老子,我才管管你,你说你将来的日子咋过?生下孩子住露天地呀?小楠,我告诉你,这个叶立明我死了都不认!”父亲用手指着林楠。 “林志远,我告诉你,这个姑爷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我还告诉你,是我追的他,我就喜欢他那样穷有志气,清高傲骨的人,不像你钻钱眼里去了!”林楠急得耍起了蛮横。 “屁话,我不钻钱眼里,咱家能从山沟搬进城市?能从一室一厅住进这一百六十平的错层房子?能从开面包到开宝马?你个小屁孩,你知道现实生活有多难吗?你,你不听话,这将来一定有苦果子吃!”父亲霍地站起。 “吃不吃那是我自己的事,我已经大三了,我享有公民的自主权,我不想像我妈一样整天守着一个空荡荡的大房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终老,我不想,我害怕。难道你非要把我推入那样一个你认为幸福的钱坑吗?” “谬论,吃不愁,穿不愁,手里有大把的钱花,那怎么能叫坑呢?你个损犊子,你还上赶着死乞白赖地追人家,我的老脸往哪儿搁?我没你这个不争气的闺女,你给我滚!滚!”父亲捂着胸口喘息着,肥胖的身体颤抖着,脸色急剧红紫。“小楠哪,快,快给你爸道歉,你爸全是为你好哇。”母亲哆里哆嗦搀扶着父亲坐下,右手在父亲的胸口处梳理着,“老头子,别真生气,来,喝点水。小楠,你也太不懂事了,不怪你爸说你,你的大学真白念了,快点,给你爸道歉。” 一旁的哥哥林军迅速地拿来吸氧机,给心脏不好的父亲吸上。面对两个经常争吵的父女,林军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道歉?门都没有!我又没有错!林楠哭着摔门而去。 咳!好端端的八月十五团圆节,却没想到在这样的气氛下结束,林楠倍感委屈。 在林楠心里,父亲确实是个成功的商人,他有着极其艰难的创业史: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下,从林场一个贩卖木材的小商人成为今天拥有一房地产公司的老总。从一个精打细算的小商人成长为今天运筹帷幄的大老板,其中艰辛的跨越可想而知。好在有改革开放的好政策,让所有人都有平等的实现梦想的机会,父亲终于成为那个小村有史以来第一个农民企业家。父亲积极乐观拼搏向上的人生态度一直激励着林军林楠,林军从以前的运输工现在成长为公司的总经理,而林楠则考上了本市最好的艺术学院音乐系,这些无一不凝聚着父亲的心血。可他却是一个极其独断专行的父亲,大男子主义极强的丈夫。林楠觉得她和父亲之间隔着一条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条沟越来越深,深到似一个不可见底的深渊,甚至连正视的勇气都没有。而母亲却是一个恪守三从四德的女人,从小山村的小学教师升级为居家女人,成了大众眼里的贵妇人,父亲嘴里的幸福人。她每天除了吃斋念佛,偶尔走进佛学课堂学习,闲来无事就是逛街。她不理解母亲为何要给自己树立这样一个榜样,她更不理解作为享有平等权的夫妻,母亲为何总是要在父亲面前唯唯诺诺。 父亲的话一次又一次地在林楠耳边响起,“这个叶立明我死了都不认……你还上赶着追人家,我的老脸都让你丢尽了。” 林楠倔强地跑出了家。 深秋午后的阳光温暖恬静,姹紫嫣红的鲜花拥挤着尽情吐露着芬芳,几只蝴蝶在花间跳着优美的探戈,苍翠茂盛的树木仍低吟着亘古不变的情歌。青玉般冰凉的风微微撩起林楠黝黑微卷的短发,裸露出饱满的额头,白皙粉嫩的瓜子脸此刻挂着愠怒,灵动的双眸如梨花带雨,她快步向小区大门方向走去,一袭纪梵希牌子的黑风衣在季节的抖动下格外潇洒。 一辆宝马车从林楠身后驶来戛然停下,车里的人摇下车窗从车里探出头来,“小楠,别跟爸生气了,爸也全是为了你好。来,上车,你要去哪哥送你。”说着走下车,拉着林楠上车,是林楠的哥哥林军,一副弱不禁风羸弱书生的模样,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讲究的近视镜,黑色的纪梵希衬衫把他衬托得更消瘦,很难想象他竟是个在本市房地产行业颇有作为的青年才俊。 “别管我,行不行?你们都像个奸细似的,这个破家我再也不回来了。”林楠委屈着。 “好,不回来。哥带你去看看新买的别墅。”在林军喋喋不休的语声里,车子向近郊驶去。 “小楠,这佛家讲究缘分,不是哥打击你,你跟叶立明肯定不是善缘是孽缘,自从你和他相好以后,你和爸每次见面都吵个没完,弄得全家不得安生。” “哥,那也不能怨我呀,是爸的手伸得太长了,啥都想管。” “小楠,你和那个叶立明真不般配。你听哥给你分析,你看啊,他不过是在咱们市税务学院金融系上大学,将来充其量有机会到银行当个小职员,还得说碰运气。而你呢,前途无量兴许就出国,不配,不般配呀。” “哥,什么配不配的,我觉得思想上的匹配才是真正的匹配。” “那哥问你,你将来怎么生活?你一定要知道将来和你生活的不止是他一个人,而是他的整个家庭。就那样的家庭只能从你这儿索取,难不成你每月还要还房贷车贷呀?小楠,你醒醒吧,那种日子多熬人哪!’’林军苦口婆心充满了无奈。 “哥,谁不是从一点一滴开始起步呀,李嘉诚年轻时不也是从卖塑料花开始起步的吗?那新东方的俞敏洪,阿里巴巴的马云,不都一样吗?哥,他是穷,可是我爱他,大一开始就爱他,现在将来都爱他。”林楠目光笃定。 为了舒缓紧张的气氛,林军换了口气与话题;“小楠,别瞎乱跑,跟哥在家好好呆着,冰箱里的东西都满了。” 这是一个位于近郊已装修妥当的二手小别墅,上下两层二百四十平,清一色的欧式装修,奢华典雅。最让林楠开心的是一楼大厅正中竟然放置了一架新钢琴,是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德国原装的斯坦威。 林楠急不可耐地在钢琴上试了两下音;“行啊,哥,新的斯坦威。”刚才所有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是爸给你买的,他说家里那台太旧了。本想等搬家那天给你个惊喜。那啥,明天你找调音师试试音。” 林楠心里泛起一阵酸楚,老爸是爱我的。瞬间,她的脑海里有一副翠绿斑斓的画面在不断地放大闪回。夏日午后,小村东侧山林里,芳草萋萋树木阴翳。十四岁的少年林军领着十岁的妹妹林楠在草地上放牛,这是家里刚买回的一头小牛,干净温顺,两个人都爱不释手。草地旁有一淙淙流淌的小溪,偶有调皮的青蛙在岸边鼓噪,林军把牛栓在一棵树干上,领着林楠在溪边玩耍,溪水清澈见底,不时有小鱼在水里游来游去。两个孩子走进溪水里捉鱼,兴致盎然。等他俩想起牛的时候,牛已不知去向。两个人耷拉着脑袋走回家,自知已惹下大祸,林军低着头站在父母面前等待惩罚。母亲举起木棍怒不可遏地抽向林军,站在一旁的林楠被吓得撒腿就跑,父亲在后面紧紧追赶着。林楠沿着村旁流淌的一条小河奔跑着,她记得以前妈妈带她走过这条河上的小桥,就到了外婆家。她拼命地奔跑着,两只羊角辫在晚风中上下翻飞。父亲拖着渐胖的身体一边追一边喊;“闺女……别下水……水里有蚂蟥!”一个趔趄,父亲重重地摔在地上,林楠停止了奔跑,惶恐地站在距父亲一米之遥的地方。父亲一边挣扎着爬起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就是世界上所有的牛都给我,换我闺女的命我也不干。” 林楠觉得那一天的父亲特别爱自己,她的小手被父亲温暖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握在怀里。 记忆如同一幅珍贵的画卷挂在心壁上,这一生都不会怠慢。 可是,爸,我不想失去爱情,更不想失去亲情。我要怎样才能平衡这二者的关系? 正文 第一章 引言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年代,也是愚蠢的年代;这是信仰的时期,也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也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的春天,也是失望的冬天。——狄更斯 二零一零年仲夏,受全球性经济危机的影响,某市林氏房地产业急剧波动,林氏房地产公司董事长林志远焦急地手握电话,昔日锃亮的大背头此刻凌乱地耷拉在前额上。已过知天命年龄的他曾在某市地产行业叱咤风云十余年,而今却因大势所趋,心力疲惫,惶惶不可终日。从前睿智得能洞悉万物的小眼睛此刻充满茫然焦灼,他颤抖着打通省农行李行长的电话,几近哀求:“李行长,您看,您能不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老哥一把?”他绝望地放下电话,又火速抓起电话打给省工行高行长:“老弟,您看,您能不能看在老朋友的份上,帮我一把,帮我度过这个难关,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他又一次绝望地放下电话,极其肥胖的身体颤栗着,胸腔里塞满了嗔恨无奈:这就是现实社会,你兴旺通达时,别人会报以琼瑶,锦上添花。你落魄挫败时,别人会形同陌路,雪上加霜。平时跟我说要雪中送炭的人都在哪儿?林志远的手颤抖着捂着胸口,慢慢躺倒在办公桌前。 某市某医院重症抢救室外,林志远的妻子赵淑丽儿子林军女儿林楠女婿叶立明焦急地等待着。赵淑丽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她眼神焦灼举止宁静,双手合十站在抢救室外诵持佛号。 女儿林楠的脸几乎贴到抢救室朦胧的玻璃门上,她无力地倚靠着门,泪水泛滥着。林军的眼底充血,两只手胡乱地搓着,焦躁不安地望向抢救室。叶立明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拼命地吸着烟。 二个多小时后,医生走了出来,神情凝重:急性心梗,重度脑死亡,我们已经尽力了。 赵淑丽不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她踉跄着险些摔倒,她颤抖着抓住医生的手,嘴唇翕动出几个字:“医生,让我再看一眼老伴吧……”她吃力地向林志远的病床挪动着脚步,一步……二步……林志远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插满了管子。赵淑丽慢慢弯下腰,颤抖着抚摸老伴的眉眼,泪水无声无息地倾泻下来:“老伴,你太自私了,你扔下我们孤儿寡母的……你的心太狠了。”她的声音低低的,低低的,似乎能低到尘埃里,却充满了孤凄悲怆。她凑近丈夫耳边,反复诵持八大菩萨名号:文殊菩萨,普贤菩萨,观世音菩萨,地藏菩萨,金刚手菩萨,弥勒菩萨,虚空藏菩萨,除盖障菩萨…… 佛书上记载,临终助念的功德非常大。《地藏经》里说:“一切众生,临命终时,若得闻一佛名,一菩萨名,或大乘经典一句一偈,我观如是辈人,除五无间杀害之罪,小小恶业,合堕恶趣者,寻即解脱。”因此,今后若遇到即将死去或者已经死去的人,我们要发心为他们助念。可以念诸佛菩萨的名号,如药师七佛,八大菩萨的名号,也可以念一些殊胜的咒语,或者念佛经中的偈文,如:“诸恶莫作,诸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 赵淑丽踉跄着站起身,为老伴掖了掖被角,泪水静静地流淌着:“老伴啊,这里太孤单了,我带你回家吧……”她轻轻地抓起老伴的手放到自己脸上,似有千言万语要倾诉,话到嘴边又数度哽咽:“老伴啊,我带你回家……带你回家。” 人生苦短,生命无常,面对着婆娑世界的生死离别,谁都回天无力。 林父的葬礼以最简单的方式进行着。原来在生意场上和父亲有过深交的人很多,来参加葬礼的人却寥寥无几。家道败落,浮华之中的阿谀奉承,虚情假意不过是过眼云烟。林军又试着打了几个父亲生前铁哥们的电话,回话都如出一辙:“军呐,你咋没早告诉我呀,我答应了XX的升迁酒会,昨天就答应了。节哀啊……”“哎呀,太可惜了,你爸那人好啊,哎呀你早说呀,你就早那么个半个小时都行,我刚答应参加同学老爸的生日宴会。节哀啊……” 人生百态,树倒猢狲散。一朝得势,鸡犬升天。一朝败落,蝇蚁背弃。 母亲反复诵持八大菩萨名号,旁若无人。林军长跪在父亲的遗像前,巨大的悲痛撞击着他的心。这个世界最痛苦的事情便是子欲养而亲不待,而此刻他的心里除了悲痛欲绝,还有无尽的孤寂苍凉无着无依。他现在的选择除了死便是要坚强地撑起公司的命脉,他深知其间的巨大艰辛。父亲在世是公司的顶梁柱,如今顶梁柱断了,势必要房倒屋塌,而他唯一的选择便是勇敢地活下去。 他想起几年前读过的一个美国人写的一本书《没有任何借口》,封面上有一句话,至今他记忆犹新:你在组织中无可避免地要经历磨难,你必须迎接暴风骤雨,必须身负重荷,必须未雨绸缪。世上没有救世主,除了自己你无可依靠。而且,更重要的是,你的属下在等待你的号令,惟你马首是瞻。 是的,没有任何借口,公司要活下去,一家人要活下去,我必须先活下去,没有借口! 林军的前妻田园也来参加葬礼,硕大的墨镜掩藏着簌簌而下的泪水。不管她和林军现在的关系如何,老人家生前也曾牵挂过自己与自己的娘家人,这深切的哀悼也算是自己心里上的一个救赎吧。林家的司机老李呆呆地望着林董事长的遗像,那曾饱经风雨跋涉过的创业历程又幕幕重现。从无到有,从有到无,似弹指间,其间却付出了毕生的精力与心血,遗失了毕生的快乐与幸福。 一个衣着时尚,面容干净忧郁的中年女人手拉着一个胖嘟嘟的小女孩出现在葬礼上。她身上斜跨一个黑色的包,跪在林父的遗像前:“老林,你扔下我们娘俩咋活呀?”声音悲戚涕然泪下,如将死的孤雁。众人惊愕。女人跪爬到林母脚下:“大姐,对不起!我罪该万死!我叫严畅,这个孩子是我和老林的,我们已在一起七八年了,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我对不起您,您打我吧!打死我吧!我求您了!”女人跪在林母脚下,苦苦哀求着。林母一下子怔住了!林军伸手扶起那个女人,他早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却全然不知这个孩子的存在。 林楠搀扶着被灾难击打得魂飞魄散的母亲。葬礼继续着,林家人沉浸在撕心裂肺的悲痛之中。 不知何时,那个女人如蒸发了一般,那个小女孩蹲在角落里,在翻腾黑色挎包里的东西。那是一本精致的厚厚的相册,女孩咧着嘴,涎水流出,一只手不停地放在嘴里吮吸着:“爸爸,妈妈,呵呵。”林楠惊愕得发疯,父亲紧搂着那个女人和这个小女孩,那笑容如四月阳光般温暖。林楠激动地数着,整整四百八十七张,记录了生意场以外的父亲的欢乐与幸福。 林楠用力地抖落那个黑色的挎包,从里面掉出一张出生证明,林果果,女,体重六斤,体长五十厘米。出生日期,二零零六年五月六日,某某医院。还有一个署着林父名字的房本,某某开发区,四栋一单元三楼,一百二十六平米,房本里夹着一张字条:“我爱这个世界,我也恨这个世界。它成全了我,也毁灭了我。我是个孤儿,从小被有残疾的大伯带大,在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由于无钱念想放弃时,一个偶然的机会,老林资助了我,并资助到我大学毕业。在日常的交往当中,我逐渐由感恩到爱上这个外表冷漠内心善良的恩人。这世间报恩的方式有很多,而我却选择了一条最荒诞的方式,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起初,老林死活不同意,他说,你还是个孩子,和我女儿一般大。我以死相协,有了果果。这真的是因果报应,生孩子的时候,我怕肚皮上留疤,日后不好看,就坚持自己生,结果孩子的脐带缠脖,生的时候时间又拖得长,小脑缺氧,导致脑瘫。她小时候,我们不知道,后来三岁时发现了异样,老林一直没有放弃对果果的爱,依旧对我们娘俩好,每月的生活费还从原来的五千增加到一万。如今老林走了,我没有能力养活果果,我的心已经死了,我不敢面对未来漫长痛苦的路,更不敢面对自己罪大恶极的心。果果是林家一份子,她回家了,我放心了。”待罪之人严畅叩谢。 几天后,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一则新闻:在距市区几百里外的玉米地里发现一具女尸,已高度腐烂。在死者身上发现了身份证和一封短信,身份证名字是严畅。 林楠似被当头一棒,她匆匆赶到事发地点,郁郁葱葱的溽热难耐的玉米地,果实累累,偶尔有夏风徐徐吹来,翠绿的玉米叶子会发出低低的吟唱,仿佛在诉说一个凄凉悲惨的故事。那一刻,林楠看到了那封短信:一失足成为千古恨,我负罪的心惶惶不可终日,我不想苟活在这繁华孤寂的人世上,我要找寻我梦中的家园。今生不能同根生,来生也要并连理,山盟犹在,锦书不在难托! 林楠以朋友的名义葬了严畅。在严畅的世界里,现实的和虚拟的都成了无可替代的永恒。林楠不知是为严畅心痛还是为她短暂的一生赞赏。 “严畅,愿你安魂入梦,找到回家的路!”林楠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断垣寄梦霜,恸天自悲唱……此去去,半世缘灭,三生思量,何事比路长? 林母把果果带回家,悉心照料,毫无怨言。“众生皆菩萨,这也是一尊菩萨,并且和我们家有着累世的缘,理当好好侍奉,你爸也会很开心的。” 林楠流泪了,不单纯因为果果找到了家,还有母亲伟大慈悲的心。 佛曰:每个人所见所遇到的都早有安排,一切都是缘,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都是天意。 林楠又一次坐在父亲的遗像前,这一段时间里,她一直陷入深深的思念与自责之中。在这个世界上最遗憾的事情莫过于那个爱你疼你的人去世后,你突然惊觉,自己在他有生之年从没说过一句暖心的话,更甭提忏悔了。愧疚的情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叫田园欲控不能,她不禁失声痛哭,哭碎了有父亲的美好时光…… 正文 第二章 “钱!钱!钱!”林楠嘶喊着,和父亲对峙着。 “是!你有钱有势!你坐拥上千万的房地产公司,开着宝马,一掷千金。你们男人在外花天酒地为所欲为,被别人说成是成功,可女人要是花天酒地就会被人们唾弃为道德沦丧。你看看我妈过的日子,表面上她是个养尊处优的阔太太,有你的钱罩着,有保姆司机伺候着,可她一个月能见着你几回?她心里有多苦,你知道吗?难道你想让我过我妈那样的生活吗?”林楠的声音时而高亢时而呜咽。 “放屁!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堂堂的艺术学院本科生,学生会主席,长相又不差,咱家条件又好,找个家庭条件好的不有得是吗?干嘛非抓着那穷小子不放?他穷得只剩下农村的三间砖房,一个病病歪歪的老娘和一个不务正业的弟弟,你将来的日子咋过?小楠,我告诉你,婚姻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任何朝代都一样,谁也拗不过这个理。”父亲的脸胀得通红,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摔在饭桌上。 “没错,门当户对没错!可没有感情的门当户对怎么过?”林楠哭着质问父亲。 “什么没有感情?什么怎么过?结了婚日久就生情了,怎么也比你那穷日子好过,贫贱夫妻百事哀,懂不懂?白他妈念大学!”父亲用手拍着桌子,严声厉色。 这是二零零二年的八月十五,林家的团圆节。 “爸,从小我一直听您的话,好好学习。我喜欢文学,您却让我学钢琴,我听了您的话,跟头把式地学钢琴,我终于如您所愿,考上了艺术学院。我一直对您惟命是从,可我现在长大了,已不再是小孩子了,我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我自己说了算,您不能绑架我的人生,我的婚姻我要自己做主。”林楠泪流满面。 “作个屁主?我是你老子,我才管管你,你说你将来的日子咋过?生下孩子住露天地呀?小楠,我告诉你,这个叶立明我死了都不认!”父亲用手指着林楠。 “林志远,我告诉你,这个姑爷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我还告诉你,是我追的他,我就喜欢他那样穷有志气,清高傲骨的人,不像你钻钱眼里去了!”林楠急得耍起了蛮横。 “屁话,我不钻钱眼里,咱家能从山沟搬进城市?能从一室一厅住进这一百六十平的错层房子?能从开面包到开宝马?你个小屁孩,你知道现实生活有多难吗?你,你不听话,这将来一定有苦果子吃!”父亲霍地站起。 “吃不吃那是我自己的事,我已经大三了,我享有公民的自主权,我不想像我妈一样整天守着一个空荡荡的大房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终老,我不想,我害怕。难道你非要把我推入那样一个你认为幸福的钱坑吗?” “谬论,吃不愁,穿不愁,手里有大把的钱花,那怎么能叫坑呢?你个损犊子,你还上赶着死乞白赖地追人家,我的老脸往哪儿搁?我没你这个不争气的闺女,你给我滚!滚!”父亲捂着胸口喘息着,肥胖的身体颤抖着,脸色急剧变紫。 “小楠哪,快,快给你爸道歉,你爸全是为你好哇。”母亲哆里哆嗦搀扶着父亲坐下,右手在父亲的胸口处梳理着,“老头子,别真生气,来,喝点水。小楠,你也太不懂事了,不怪你爸说你,你的大学真白念了,快点,给你爸道歉。” 一旁的哥哥林军迅速地拿来吸氧机,给心脏不好的父亲吸上。面对两个经常争吵的父女,林军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道歉?门都没有!我又没有错!林楠哭着摔门而去。 咳!好端端的八月十五团圆节,却没想到在这样的气氛下结束,林楠倍感委屈。 在林楠心里,父亲确实是个成功的商人,他有着极其艰难的创业史: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下,从林场一个贩卖木材的小商人成为今天拥有一房地产公司的老总。从一个精打细算的小商人成长为今天运筹帷幄的大老板,其中艰辛的跨越可想而知。好在有改革开放的好政策,让所有人都有平等的实现梦想的机会,父亲终于成为那个小村有史以来第一个农民企业家。父亲积极乐观拼搏向上的人生态度一直激励着林军林楠,林军从以前的运输工现在成长为公司的总经理,而林楠则考上了本市最好的艺术学院音乐系,这些无一不凝聚着父亲的心血。可他却是一个极其独断专行的父亲,大男子主义极强的丈夫。 林楠觉得她和父亲之间隔着一条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条沟越来越深,深到似一个不可见底的深渊,甚至连正视的勇气都没有。而母亲却是一个恪守三从四德的女人,从小山村的小学教师升级为居家女人,成了大众眼里的贵妇人,父亲嘴里的幸福人。她每天除了吃斋念佛,偶尔走进佛学课堂学习,闲来无事就是逛街。她不理解母亲为何要给自己树立这样一个榜样,她更不理解作为享有平等权的夫妻,母亲为何总是要在父亲面前唯唯诺诺。 父亲的话一次又一次地在林楠耳边响起,“这个叶立明我死了都不认……你还上赶着追人家,我的老脸都让你丢尽了。” 林楠倔强地跑出了家。 深秋午后的阳光温暖恬静,姹紫嫣红的鲜花拥挤着尽情吐露着芬芳,几只蝴蝶在花间跳着优美的探戈,苍翠茂盛的树木仍低吟着亘古不变的情歌。青玉般冰凉的风微微撩起林楠黝黑微卷的短发,裸露出饱满的额头,白皙粉嫩的瓜子脸此刻挂着愠怒,灵动的双眸如梨花带雨,她快步向小区大门方向走去,一袭纪梵希牌子的黑风衣在季节的抖动下格外潇洒。 一辆宝马车从林楠身后驶来戛然停下,车里的人摇下车窗从车里探出头来,“小楠,别跟爸生气了,爸也全是为了你好。来,上车,你要去哪哥送你。”说着走下车,拉着林楠上车,是林楠的哥哥林军,一副弱不禁风羸弱书生的模样,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讲究的近视镜,黑色的纪梵希衬衫把他衬托得更消瘦,很难想象他竟是个在本市房地产行业颇有作为的青年才俊。 “别管我,行不行?你们都像个奸细似的,这个破家我再也不回来了。”林楠委屈着。 “好,不回来。哥带你去看看新买的别墅。”在林军喋喋不休的语声里,车子向近郊驶去。 “小楠,这佛家讲究缘分,不是哥打击你,你跟叶立明肯定不是善缘是孽缘,自从你和他相好以后,你和爸每次见面都吵个没完,弄得全家不得安生。” “哥,那也不能怨我呀,是爸的手伸得太长了,啥都想管。” “小楠,你和那个叶立明真不般配。你听哥给你分析,你看啊,他不过是在咱们市税务学院金融系上大学,将来充其量有机会到银行当个小职员,还得说碰运气。而你呢,前途无量兴许就出国,不配,不般配呀。” “哥,什么配不配的,我觉得思想上的匹配才是真正的匹配。” “那哥问你,你将来怎么生活?你一定要知道将来和你生活的不止是他一个人,而是他的整个家庭。就那样的家庭只能从你这儿索取,难不成你每月还要还房贷车贷呀?小楠,你醒醒吧,那种日子多熬人哪!’’林军苦口婆心充满了无奈。 “哥,谁不是从一点一滴开始起步呀,李嘉诚年轻时不也是从卖塑料花开始起步的吗?那新东方的俞敏洪,阿里巴巴的马云,不都一样吗?哥,他是穷,可是我爱他,大一开始就爱他,现在将来都爱他。”林楠目光笃定。 为了舒缓紧张的气氛,林军换了口气与话题;“小楠,别瞎乱跑,跟哥在家好好呆着,冰箱里的东西都满了。” 这是一个位于近郊已装修妥当的二手小别墅,上下两层二百四十平,清一色的欧式装修,奢华典雅。最让林楠开心的是一楼大厅正中竟然放置了一架新钢琴,是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德国原装的斯坦威。 林楠急不可耐地在钢琴上试了两下音;“行啊,哥,新的斯坦威。”刚才所有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是爸给你买的,他说家里那台太旧了。本想等搬家那天给你个惊喜。那啥,明天你找调音师试试音。” 林楠心里泛起一阵酸楚,老爸是爱我的。瞬间,她的脑海里有一副翠绿斑斓的画面在不断地放大闪回。夏日午后,小村东侧山林里,芳草萋萋树木阴翳。十四岁的少年林军领着十岁的妹妹林楠在草地上放牛,这是家里刚买回的一头小牛,干净温顺,两个人都爱不释手。草地旁有一淙淙流淌的小溪,偶有调皮的青蛙在岸边鼓噪,林军把牛栓在一棵树干上,领着林楠在溪边玩耍,溪水清澈见底,不时有小鱼在水里游来游去。两个孩子走进溪水里捉鱼,兴致盎然。等他俩想起牛的时候,牛已不知去向。两个人耷拉着脑袋走回家,自知已惹下大祸,林军低着头站在父母面前等待惩罚。母亲举起木棍怒不可遏地抽向林军,站在一旁的林楠被吓得撒腿就跑,父亲在后面紧紧追赶着。林楠沿着村旁流淌的一条小河奔跑着,她记得以前妈妈带她走过这条河上的小桥,就到了外婆家。她拼命地奔跑着,两只羊角辫在晚风中上下翻飞。父亲拖着渐胖的身体一边追一边喊;“闺女……别下水……水里有蚂蟥!”一个趔趄,父亲重重地摔在地上,林楠停止了奔跑,惶恐地站在距父亲一米之遥的地方。父亲一边挣扎着爬起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就是世界上所有的牛都给我,换我闺女的命我也不干。” 林楠觉得那一天的父亲特别爱自己,她的小手被父亲温暖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握在怀里。 记忆如同一幅珍贵的画卷挂在心壁上,这一生都不会怠慢。 可是,爸,我不想失去爱情,更不想失去亲情。我要怎样才能平衡这二者的关系? 正文 第三章 几天后的周末晚上,林军买了一大兜熟食回来。在门外,他听到了一曲柔和似水的钢琴曲,缓缓的暖暖的。虽说妹妹也是音乐系的,在家里也常听到林楠弹过的钢琴曲,但总觉得没有今天的韵味十足,似乎整个房间都溢满了温暖,整个夜晚都渗透了柔和。他悄悄打开门,透过大厅隔断帘幔的缝隙向里窥探。钢琴旁一个肤白如玉的女孩纤纤玉手弹奏着,深邃的瞳孔漆黑透亮,长长微卷的黑发,像是葱郁的热带植物蔓延在肩头,整个人清澈亮丽,如出水芙蓉般。林军在外面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美女缠身,却从没见过这般脱俗的女孩,如一盏上好的的碧螺春,清宁恒久沁人心脾,这个婉约恬静似水的女孩瞬间让林军躁动不安的心静止下来。 林楠坐在女孩身边,双手拄着脸,陶醉似的,昔日暴怒的小狮子俨然成了一只温顺的小猫,女孩对面坐着一个染着金黄色短发的女孩,淡蓝色的低胸小衫紧裹着她那充满朝气凹凸有致的身材,浓艳的妆容遮挡着青春的气息,手腕处戴着多条玲珑的手链,整个人如同野生的向日葵招摇而放肆地美丽着…… 钢琴声仍在流淌着……空旷寂寞的房间里仿佛充满了粉红色的泡泡,幸福着温暖着。 林军手中的熟食袋子“啪”的掉在地上,钢琴声戛然而止。 “哥,这两位是我的大学同学,未来的钢琴家,田园,吴艳艳。这是我哥,和我爸一起做地产生意。哥,你听到了吧?田园弹得多好!这是德彪西的《月光》,哎,跟你说你也不懂。” 林军的眼睛一直在田园身上转动着,一件宽大粉嫩的衬衫配一条普通的深蓝牛仔裤,穿在田园颀长的身材上竟然别有韵味,有一种朴实的恬淡,犹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 林军不失温和地说;“欢迎你们的到来,也希望你们常来家里做客,今天我们一起吃个便饭吧,好吗?” “哥,今天是周末,我不让她们回去啦,就住咱们家。” “好,好,那个,太好了。”这个昔日谈判桌上侃侃而谈的总经理突然间语无伦次,他第一次感觉看见一个女孩如有鲜花在心头骤然开放的感觉。毋庸置疑,林军有太多的女朋友,但没有一个人能像田园这样如此轻而易举地将躁动不安的他,温柔击中。 大家在一起忙碌着晚餐,田园在小心翼翼地切着熟食,突然一声“哎呦”,打断了大家手里的活,田园一不小心切到手指上,鲜血流了出来。林军第一个冲过去,用力捏住田园的手指向外挤着血,一边叫着;“小楠,快,我卧室床头柜里有纱布。”林军小心地包扎好田园的手指,不由分说命令道;“我带你到附近的医院消消炎,感染了就麻烦了。” “不用,大哥,我没那么娇气,几天就好了。”田园终于说话了,那语音娇娇柔柔的,如潺潺的溪水流过。 “这可是钢琴家的手啊,走,我带你去,一会儿就回来。”说罢生拉硬拽着田园走出了房门。 屋内的林楠,吴艳艳惊呆得面面相觑。林楠惊的是哥哥林军每天在外前呼后拥的不缺少美女相陪,却从没见过他对哪一个女孩这般疼惜,还有那直勾勾的眼神,似乎前世他的心就被田园勾魂摄魄。吴艳艳呆的是,堂堂房地产公司的当家人,真没见过美女,竟然对一个平民百姓家的平常女孩感兴趣,天大的笑话!可她心里却妒忌着,她情愿那个切破了手指的人是自己。她突然想起,在那次学校举办的新年舞会上,唯一得到一大束花的人是田园,被才华横溢的美术系的才子石冬爱慕的人还是田园,而今天林军同样被田园吸引。她何德何能,配得上这些宠爱?她心里突然横生一丝不可控制的妒念,她揶揄道;“你哥,可真是小题大做!” “哎,没准被丘比特的神箭射中了呢。”林楠讪笑着,故意逗艳艳,她心里清楚,艳艳虽妒忌心强,但心还是蛮善良的。 “不可能,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艳艳似乎在安慰自己那颗妒火焚烧的心。 “哪来的那些条条框框,本都是穷苦人家长大的孩子,就怕人家田园瞧不上我哥。” “也是啊,田园和石冬已经好了三年了,哪能说放下就放下啊,好歹人家石冬也是咱学院美术系的大才子啊。”艳艳理性地分析着。 “这么说吧,只要田园一天不结婚,我哥就有希望,要是真能把田园娶回家,那我妈就放心了。”林楠说着偷偷看了一眼艳艳怅然若失的脸,不由得唏嘘了一下。艳艳微微叹了口气,眼神飘向了窗外。 宝马车在街路上行驶着,林军温和道;“别急,一会就到了。” 田园扭过眼神看了一眼身旁的林军;“没事的,其实不用去医院,在家里我经常干活,手也被切破过。” “还是去消消炎,我就放心了。”俩人眼神交错的瞬间,林军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怜香惜玉的感觉,一种暗波涌动的暖流迅速涌遍全身,他想,也许这才是传说中的三生缘,这才是爱的感觉。 医院急诊室里,值班大夫在给田园清理伤口,田园扭着身痛苦地把脸转向窗外,眼里似有星星闪烁。林军走上前拉着田园的另一只手,给了田园一个温暖的臂膀。此刻,林军抓着田园的手,放佛抓住了田园的前世与今生。白落梅说,“人的一生会遭遇无数次相逢,有些人,是你看过便忘了的风景。有些人,则在你的心里生根抽芽。那些无法诠释的感觉,都是没来由的缘分,缘深缘浅,早有分晓。之后任你我如何修行,也无法更改初时的模样。” 值班大夫麻利地给田园清洗伤口,消炎,敷药,包扎。她的嘴里还念念有词:“姑娘,你看你老公对你多好,这点小伤还陪你到医院来包扎,有的女人都骨折了,老公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这?不,不是!我,我哥。”田园瞬间红了脸。 “不是啥,他对你的眼神我都看出来了。”中年女大夫甚是肯定。 哎呀,这都是哪跟哪呀?看着矮胖的女大夫温和的笑容,田园心里有种无力解释的感觉,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已融化在林军的背影里了。 寂静的深秋之夜,有微凉的风掠过,月朗星稀,天空空阔高远。 三个女孩挤睡在林楠的卧室里,林楠拥着田园:“园园,还疼吗?” “疼啥,有总经理亲自领去包扎还疼啥?”没等田园回答,艳艳望着屋顶嘲讽着。 “别闹,乱说话,人家大哥是好心。”田园推了一下艳艳。 “嗯,好心!”艳艳拉着长声。 “你们呐还别不信,我哥啊,他心真好,你别看他平时在公司吆五喝六的,但从不拖欠工人工资,对保姆司机那个好就别提了。”林楠心悦诚服地夸奖着。 夜深了,三个女孩枕着不同的心事酣然入梦。 艺术学院坐落在市中心,整个学院无论从校门还是教室都散发着艺术气息。 下午,林军的宝马车停在校园外,他的身体慵懒地靠在车旁,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盯着进进出出的女生们。从上次田园的手指受伤到现在才刚刚六天时间,他已经向林楠询问了八九次田园的伤势,就在早晨林楠还故意抢白林军:“哎呀,哥,人家田园有相处三年的男朋友疼着呢,你省省心吧,研究研究你那地产生意吧!” “我这不是看人家田园对你好吗,我这也算是表示感谢吧。” “得了吧,哥,我看你是看上人家了,蓦然深陷了。” “你还别说,小楠,田园和别的女孩真不一样,我是真喜欢上她了,真动心了。” “说实话了吧。”林楠咯咯笑着“哥,真让你说对了,田园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 林楠娓娓道来,田园出身平凡,父亲是某车场普通工人,母亲是某某医院传染科护士长,家境一般,但从不恋慕虚荣。当时有个富二代对她穷追不舍,她却选择了现在的同年级的校友美术系的石冬,一个家境贫寒,为了供他读书却负债的家庭。她好学上进,她弹的琴在同年级也是一流的,还多次参加省里的比赛,她的梦想是将来当一名钢琴家或开家自己的少儿钢琴教室。她善良,她把买裙子的钱捐给了那个白血病患儿。 此刻,林军两眼放光,嘴巴张得大大的,俨然一个收藏家辗转千山万水终于找到了那个价值连城的宝藏,并且这个宝藏不可复制取代。 “小楠,哥就喜欢这样的女孩,稳重美丽善良,才美不外现。帮帮哥,哥有重谢。”林军恳求着。 “哥,爱情面前人人平等,我可告诉你,帮你可以,但你必须把你身边的野花野草都铲除干净了,不然,我不会帮你。”林楠发出了警告。 “放心吧,哥这次是认真的。”林军如沐春风。这一天,他感觉心情特别愉快,好像今天的合同也签得特顺利,看着新来的打扮时髦说话却土里土气的女秘书,他也能包容几分。 下午,林军坐在公司宽敞明亮的总经理办公室内,他双手握着文件,心却早已飞出了窗外。他不停地看时间,终于熬到下午三点钟,他起身整理自己根根耸立的小平头,近视镜擦了又擦,黑色的纪梵希衬衫配以黑色的纪梵希风衣,手腕处的劳力士表更彰显男人的高贵霸气。 一群女孩叽叽喳喳地从校园内走了出来,林军从刚才的回忆里走出来。他在女孩子们的身后看见了林楠和一个高大英俊明眸皓齿的大男孩手牵着手走了出来,看见了林军,林楠急忙松开了手:“叶立明,这是我哥。哥,这是男朋友,叶立明。” “大哥,你好。” “你好。” 林军有些心花怒放,这小子真是一表人才,有明星范儿,有男人味,怪不得我妹爱得死去活来。 “林楠,你和哥先聊着,我学校那边还有点事,得赶紧回去,哥,再见。”说完竟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林楠尴尬地看着林军:“哥,他是见了你打怵,他知道咱一家人都不同意我们的事。” “小楠,这就是你爱的草包,纯粹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人穷不怕,你得有志气,这分明是严重自卑的心里在作怪。小楠,我以为有一天,他见了我们会说,我爱林楠,别看我现在一无所有,可我会努力,将来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没想到,这个屌样,这样的人别说爸不同意,我也不同意!” “哥,今天的事别跟爸提起,本来爸就很生气,可我又偏偏死心塌地看上他。” “真没辙。”林军叹息着。突然眼睛放起光来,“小楠,田园出来了。” 校门口处,田园身着紧身中长版的大红风衣,如瀑的长发在深秋的冷风中飞扬着,如一团火温暖着空旷寒凉的季节。 “大哥好。”田园一句简短得不能再短的温和问候,如蜜糖般浸润进林军心里,他死盯着田园的手问:“手好了吗?” “嗯。” “走,上车,我带你们吃饭去。”林军摆出一副老大的样子。 “田园,艳艳怎么没来?” “被她男朋友叫走了。” “都同居这么长时间了,还是离不开。”林楠取笑着。 某某酒店,一个集餐饮娱乐为一体的五星级酒店。 田园很不自在地坐在桌旁:“太破费了。” “田园,别客气,我哥啊,今天签下一个大单,咱俩一定不能放过他,舍得舍得吗,咱俩消费完这顿,明天他又能签下一个大单。”林楠为田园倒了杯饮料,自己则倒了杯啤酒。“园园,今天要是有艳艳在就更好了,她特能喝酒。你记得不,上次那谁生日,我们俩都喝大了,被同学扛着回家的。”呵呵呵,三个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看来呀,咱们三个最先结婚的一定是艳艳。田园,说说你和美术系的那个石冬,这眼瞅着咱们就大学毕业了,你们怎么打算的?”林楠试探着。 “小楠,回家我再告诉你。”田园的脸红了,微笑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从第一次见到田园到现在,林军已是第二次见到田园绯红了面颊,如三月的桃花,四月的暖阳,七月的流火。也许之于田园它只是一个很普通很羞涩的笑容,却点燃了林军一生中最初的沉沦。他的心里幻化出一个幸福的场景,一轮明月挂在天边,深情款款俯瞰人间,一湖池水微波荡漾,湖面上映出才子佳人的模样。 一切若在梦游之中…… 正文 第四章 艳艳回到男友何康简陋的出租屋内。在她眼里,她和何康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们同出生在近郊小镇上,同有一个赌棍的父亲,两个家庭都家徒四壁,唯一所剩的就是赖以生存的几亩菜地。他们是同一阶层成长起来的小孩,从小就在邻里的鄙夷中长大,那些人性中的不堪,让他们过早地触摸到了生活的实质。幸运的是,何康没有读书的愿望,而艳艳学习的全部费用皆有老姨承担。 老姨一家人生活在小镇上,老姨夫在离家不远的煤矿上班。就在表弟八岁那年,在矿上工作的老姨夫在井下遇难,矿上赔付老姨一笔钱。为了活下去,老姨在小镇上卖菜为生。眼看着艳艳是块学习的料,家里又没钱供,老姨咬咬牙拿出钱来供艳艳读书,学手风琴,一直到上大学学钢琴。表弟一直不爱学习,却长得出奇的潇洒,个子高大,笑起来阳光明媚,凝眉时有浓浓的书卷气,小小年纪竟和镇上的几个二流子跑到北京城去混。艳艳心里一直有个愿望,将来一定努力工作拼命赚钱,报答老姨的恩情。 何康在只能容一人转身的窄小的厨房里包饺子。此时已是万家灯火,厨房里升腾着白色的蒸汽,何康捞出饺子顺着门缝递给艳艳。艳艳手里拿着手机把玩着,她接过饺子,竟无端端地想流泪。好几次,当她注视何康忙碌的背影时,都能从中体会到这份安静的幸福。 上大学前,她从没想到这样一种平淡的幸福,来自于这样一个五短身材,抓住了她胃口的发小,看来一切皆有可能。“有人说,相爱的人厮守在一起,连光阴都是美的,我想,说这句话的人,一定是爱过。唯有爱过才可以深刻地体会到,那种拥有以及被拥有的甜蜜,仿佛山川草木都有了情感,每寸肌肤都可以在清风朗月下舒展。爱的时候,会发觉自己是最幸福的人,粗衣素布也秀丽,淡饭清茶也温馨。”虽然有时候她也会羡慕妒忌别的女孩,但她只要一回到何康身边,心中所有的不甘竟然会化作几个字,我的爱,值。 在时光的倒影里,那熟悉的情形又浮现在艳艳眼里。何康高中没毕业就去开出租车以贴补家用,他每次到艺术学院看望艳艳,都要带上一盒自己亲自做的美食,从小就缺少父爱的艳艳就在那一刻起决定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何康。确切地说,她不知道是爱上了何康,还是爱上了他的美食,反正有缘在一起了,相爱了,就将爱情进行到底吧。 “艳艳,你慢点吃,一会儿还有刚出锅的。明早我热热,你用保温饭盒给田园林楠带点尝尝,别总吃别人的。” “你以为她们像咱俩呢,苦熬着,人家这会儿正在吃大餐呢。哎,你说我突然想起来,田园大概这几天过生日,我得送她点礼物,送点啥呢,花钱不多但要看起来贵重,啥呢?”艳艳搓着手掂量着。 几天后,田园生日。一大早石冬就兴冲冲跑到田园宿舍前,麦麸色的脸上挂满幸福与喜悦,明亮的凤眼溢满爱恋。田园照例微闭双眼,伸出双手。深秋早晨萧瑟的凉风在指尖轻轻滑过。石冬把一个红色的小锦盒温柔地放进田园手里,随着一声生日快乐,石冬在田园额头上来了个重重的吻,田园的耳畔又响起她听了无数遍又百听不厌的那句“我爱你。”石冬打开锦盒从里面拿出一条白色水晶手链,他拉过田园的手臂,一股绵延已久的温暖又瞬间涌遍田园的身心,她脉脉含情地看着石冬。“园园,我爱你,你有一颗水晶般的心。园园,相信我,未来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幸福的生活,我们戴最大的钻石,戴成色最好的水晶。”石冬楚楚含情。 “石冬,有你这一颗真心就足够了。” 两个人紧紧相拥在一起,身侧是秋色阑珊,暗香飘落…… 青春是一场单纯透明的爱恋,单纯到完全可以忽视风霜雨雪的存在,透明到只任两颗相爱的心坦诚地交集在那里。 傍晚,田园林楠艳艳三个铁磁聚集在学校附近的小饭店里,林军买了一款手包,托付林楠转送给田园。出生在普通人家的田园,虽没用过这款包,但她知道这牌子价格不菲。她冲林楠瞪着眼睛:“小楠,你送我的礼物我照收,你哥送的礼物我坚决不能要,但心意我领了。替我谢谢大哥。” “田园,你没看出来,人家哥喜欢上你了。”艳艳不怀好意地笑着。 “对,喜欢上了,怎么了?有错吗?男未婚,女未嫁。自古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林楠毫不避讳地抢白艳艳。 “小楠,你就应该跟你哥说清楚,我和石冬已恋爱三年了,而且感情一直很好。”说着,把包塞给林楠,“拜托了,姑奶奶,你带回去吧。” “我不带,你自己还他吧,要不,他肯定骂我。” 出租车在寂寞的夜色里穿行。当田园拿着包立在林军面前时,一个声音在林军心底轰然响起,这样的女人才是我林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妻。我林军此生决不能错过。 “大哥,你的心意我领了,可这礼物太贵重了,我坚决不能收。谢谢您。”田园双手举着那个包送到林军面前。 “不就一个包吗,也不值几个钱,买都买来了,你就收下吧。”林军用力塞给田园。 “大哥,您别为难我了,我不能收!真不能收!”田园急得红了眼眶。 “田园,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我很喜欢你,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大哥,我早已有男朋友了,我们学院美术系的,我们相处三年了,感情一直很好。” “田园,爱情面前人人平等,爱情也没有先来后到之说,它跟相处的时间长短也没关系。有些人相处十年也未必能走入婚姻的殿堂,有些人虽然相处时间很短,却能相守一辈子。田园,给别人机会就是给自己机会,希望我们先做普通朋友,相互了解相互沟通,这样你也能更深刻地感知,我们谁才配得上和你共度一生。” “即便是这样,大哥,我也不能收您东西。”田园声音依然柔和却充满坚定。 “那好吧,礼物我先收回,心先放你那儿。”林军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却笃定着,田园,我一定要成为你枕边的那个人,给我生儿育女的那个人是你,伴我一生的那个人是你。 走出林楠家的那一刻,田园感觉自己的心踏实轻松了许多,她挽着艳艳的胳膊,“艳艳,刚才我好像背着山来,现在好像赤着脚走,谢天谢地。” “还回去是对的,我虽然有时妒忌你的艳遇,但作为好朋友,我还是希望你将来能有一个安稳的生活。自古豪门深似海,以咱们的家庭条件,这样的家庭最好不嫁。门当户对这句话虽然很老套,但却是迄今为止仍然颠扑不破的真理。所以呀,你还是踏踏实实地和你那个石冬过平凡的日子吧!”艳艳似一个成熟的老人。 田园回味着艳艳的话,眼前浮现出石冬的影子。虽然他在自己的每个生日里都拿不出贵重的礼物,却在每一次都重复一句让田园死心塌地的话:园园,相信我,未来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幸福的生活! 是的,未来!未来并不远!青春充满希望。 林楠又一次在家里提及叶立明三个字,父亲的脸又突然变得暗沉下来,作为父亲,他希望女儿未来的生活殷实富足无忧无虑,可在这个选择的问题上,女儿一直跟自己唱反调。可怜天下父母心,每每提及叶立明,他总避免不了动怒。 “小楠,我再跟你说一遍,这个人我坚决不认。我好不容易把你们从穷根里拔出来,你倒好要倒退回去,不好使!现在有两条路任你选,要么你脱离这个家,跟那个人结婚。要么你乖乖地听我的话,你的工作和男朋友我负责。”父亲的口气异常坚决。 “小楠呐,就听你爸的吧,你爸安排的事错不了。那个男孩是局长儿子,找个那样的人家,日子好过。”母亲见缝插针,给父亲沏泡着茶叶。 “爸,我也再跟你说一遍,我的前途与爱情我自己做主,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那你说说你毕业后,能干点啥?现在有多少研究生硕士博士生毕业后都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你一本科生,你说说你能干些啥?哪儿要你?人哪个好单位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缺你呀?”父亲讥讽着。 “爸,照你这么说,费这么大劲考上大学,念完了还没用了,那你当初为啥逼我考大学?” “还逼你考大学?逼你考大学是想让你以这个大学为平台,找个好婆家,也只有把这样一个平台当作跳板,你才有资本和人家对等。不然怎样?你说你是我林志远的女儿,人家就待见你了?我告诉你,狗屁不是,嫁得再好也站不住脚。”父亲呷了口茶水,眼睛盯着蜷缩在沙发里的林楠。 她思量着刚才父亲的一番话,确实有道理。工作前途未来的确是客观存在的沉重的话题。现在虽是改革开放的年代,年轻人施展才华的地方很多,可对于一个刚走出校门还没有一点实践经验的学生来说,想在社会上立足并闯出一番天地来,极其不易。在现实巨大的压力和生活未知的困惑中,人人都退避三舍,人人都成了无头苍蝇。一直以来,林楠的梦想就是留校当钢琴老师。她知道这其中的难度系数有多高,可只有父亲能帮她实现愿望,别无选择。她的心里似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同样沉重的还有爱情。此刻,她沉默了,面无表情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埋着头,心如飞机突遭气流般颠簸不已,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平衡这些致命的关系。 母亲端着水果盘走进林楠房间,坐在她身边:“闺女,你说你多傻呀,这功夫你还跟你爸叫啥硬啊,你嘴软点,消停地,让他帮你运作运作,你不就能留校当老师了吗。”母亲剥开一个香蕉放到林楠手里。 “妈,我若是答应了我爸,我心里过意不去,那是违心了呀。” “闺女,妈知道你是真心喜欢那个男孩,可这凡事得有个轻重缓急呀。闺女,你听妈的,先用缓兵之计。佛书上说,要恒顺众生,咱们现在呀,就是要顺着你爸,他不是一心巴火想要帮你运作吗?你就让他运作去呗,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有一点,你要明白,不管你爸怎么对你,他的初心都是爱你,只是爱的方式有些武断。”母亲接过林楠手里的香蕉皮。 林楠抚摸着母亲的脸,母亲虽已年过五十,却因为经常到美容院保养和长年吃素的关系,皮肤白皙富有弹性,只是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淡淡的皱纹,染过的长长的黑发随意盘在脑后,穿着讲究举止文雅。受林军林楠影响,她也知道了普拉达,纪梵希……只是很讨厌香水味,总是说,任何香味都替代不了檀香味,不但怡神健智,还通心去晦。 “妈,我听您的。明天周末,咱俩先逛街然后去美容院,我请客您消费,呵呵。” “好好好,闺女,听妈的没错。”母亲忐忑的心终于宁静下来。 岁月绵长,光阴虽未在母亲脸上留下多少印痕,却在她心底刻下了沧桑。自父亲创了自己的地产公司以来,母亲就成了这个家中的一件高档摆设,父亲只是偶尔用到才会想到,幸好有信仰滋养生命,支撑生活。林楠最看不惯的就是母亲逆来顺受,对父亲百依百顺,尽管如此,有时多嘴时,还要遭到父亲的呵斥:闭喽,闭喽,别说了,啥也不懂! 母亲总是说:你爸就是天,就是顶梁柱,如果天塌了,顶梁柱断了,哪还有家呀? 林楠不止一次看到母亲遭到父亲呵斥后偷偷掉眼泪。她理解母亲,她的内心是孤寂无奈的,一切皆因她爱这个家,而家之于女人,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生命。 正文 第五章 二零零三年早春,北风依然料峭,街边依然有厚厚的积雪。这是个令田园终生难忘的日子,身为医院党委委员,传染病科护士长的母亲,主动请缨到抗击非典的第一线,抗击疫病挽救生命。 之前,对于避之如瘟疫的“非典”已被人们视若猛虎。工厂学校大都停业封校。田园妈妈也曾一再叮嘱女儿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还要增加抵抗力,降低被传染的几率。而今妈妈已去履行一个医生的天职,父亲所在的某车厂已放假,田园学校也已封校。田园度日如年。她一想到妈妈在前方隔离区内为抢救病人,整天和“非典”病人朝夕相伴,她的心就如刀割般疼,揪心的牵挂撕扯着田园的心。 父亲这几天彻夜失眠神情恍惚,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厅里的沙发上,好像在等待值夜班的妻子晚归。花白的头发凌乱着,混浊的眼里布满血丝,本来稍胖的身体此刻也憔悴得羸弱不堪。田园给父亲热了杯牛奶,小心翼翼地端给父亲:“爸,您又是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这几宿又没怎么睡,喝点牛奶吧。”父亲没有理睬女儿,仍呆呆地着。 这是个并不富有,却有着最朴实最持久的温暖的家。父亲虽没啥大本事,却是一典型的居家好男人。在田园的记忆里,父亲曾多次牵着小田园,在濛濛的雨雾里,撑着伞,在医院门口等着晚归的妻子。饭后的母亲总爱坐在沙发里悠闲地嗑着瓜子看着电视,父亲笑吟吟地端着热烫的放有姜片的洗脚水,送到母亲脚下,偶尔被田园撞见时,他总是说,闺女,你将来要是找一个像我这样对你妈的人,我就放心了。 父亲呆呆地望着房门口,冥冥中,他分明看到了妻子挎着包打开门走进屋,她的手习惯性地拢了拢短而花白的头发,微笑着说:“老田,你怎么还没睡呀?”他身不由己地向前倾去,扑向妻子,头重重地摔在地上。 田园用力扶起父亲,却见父亲嘴角吐着白沫失去意识。她发疯了似的打给本市唯一的亲姑,却关机。慌乱中拨通了一二零。随后打通林楠的电话。林军林楠赶到时,田园父亲已被抬入急救车,田园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碎了林军的心。母亲在前方疫区生死未卜,父亲又突然病倒,犹如扬子江心断揽崩舟。田园的全身在惊恐中颤抖着,林军下意识地抓紧田园的双肩:“园园,别怕,咱们到XX医院,全省最好的医院,我这儿有卡,先用着,救人要紧。”田园绝望地瘫软着身体靠在林军肩头痛哭着,林军的眼里也有了泪水。 XX医院,林军楼上楼下地跑着,结果出来了,急性脑出血,需要立即抢救。医院的走廊寂静冰冷,林楠紧拥着魂飞魄散的田园,林军拿着水走过来:“园园,喝点水,撑下去,叔叔会醒的。” 极度的恐惧悲伤致使田园的身体颤抖得难以自制,并且手脚冰凉,她甚至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但她心里却记住了眼前的两位救命恩人。 一天一夜后,父亲终于从重症监护室回到病房,此刻的父亲静静地躺在那里,犹如一片被风抽干了的枯叶。吊瓶一个接一个地打着,林军忙着倾倒尿袋,林楠细心地看着吊瓶。田园紧握着父亲的手哭泣着:“爸,你睁眼看看我,爸,我妈现在还生死未卜,您不能扔下我呀,爸,不能扔下我。” 田园的姑姑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哥,你可别吓我们哪,我嫂子现在还没信呢,呜呜……园园,姑给你带钱来了。” “姑,我这儿有卡。” “你妈留给你的?” “不是,是大哥借的。” “那,快,姑带来三万先还给人家。”田园姑姑说着从兜里拿出钱。 “姑,您先不用着急还,这钱我们也不急用,等叔叔出院了一起还就行。”林楠安慰着。 “到今儿都两天了,花多少钱了?”姑姑问林楠。 “两万多。” “这到医院哪,钱就不是钱了,园园哪,我们这辈子都不能忘人家的救命之恩。” 那一刻起,田园下决心,今生一定要做有钱人,一定要做有钱人!否则,连被救活的机会都没有。 父亲终于醒了,他睁开眼第一句话就问:“园园,你妈回来了吗?”尽管话语含混不清,但田园还是听懂了父亲的牵挂。“没,没回来,还在隔离区呢!今天我给我妈打过电话了,她,她还好……”话没说完,田园的泪水就已止不住了。她知道,虽然是谎言,也足以安慰父亲的心。 “小楠,大哥,今晚你们回去吧,这儿有我和我姑,这两天亏了你们了,不然我爸就没命了,这份情,我田园,记下了。” 林军的心咯噔咯噔疼了起来:“别见外,这也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缘分。” 也许这世间的许多事都是机缘巧合,用佛家的话说就是,一切有为事物,皆为因缘和合的的结果。林军和田园便是如此。 想想之前林军曾好多次约田园,而田园都以各种理由婉拒。却不想命运偏偏恰如其分地把林军安排到此,让田园绝处逢生。 晚上,姑姑陪田园在医院里。 “园园,那个大男孩是不是想追你呀?” “嗯,我没同意。因为我有石冬。姑,即便没有石冬,我也不会同意,因为人家是做地产生意的,咱是小老百姓。” “你这孩子,小老百姓咋了,老百姓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力,再说是他追你,又不是你巴结他。” “姑,不行,门不当户不对的,我心里有压力,跟石冬挺好的,一点压力也没有。” “压力是没有,那你想过没有,就是你爸病这个事,即便石冬在场能咋样?不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爸死去吗?园园,现实点行吗?嫁人一定要嫁条件好一点的,最起码他家不拖你家后腿。你说那石冬家,穷得一屁股债,你哪辈子能翻身哪?哎?园园,关键时刻,这石冬哪去了,怎么连个人影也没见?” “他学校也封校了,他回老家了,打他手机一直关机,我联系不上他。” “瞅瞅,还将来能给你幸福,这眼巴前这么大个事,他都一点忙帮不上,还将来,屁!等将来,等将来你爸都死了。园园,你跟石冬只是恋爱,还没结婚,分手是很正常的事。再说现在都啥年代了,结了婚不幸福也不能凑合,一辈子才多少年好时候哇?听姑话,别死心眼,一条道跑到黑。”姑姑一直是一个快人快语心怀主见的人。 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姑姑爱侄女莫过如此。 夜已深,姑姑趴在父亲病床边睡着了,田园的内心却如海啸般翻滚起千股浪潮。姑姑的话在她耳边反复回响:即便石冬在场,能咋样?不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爸死去吗?她斟酌着,曾经认为坚不可摧的爱情在现实面前变得岌岌可危。此时,爱情的天平在田园心里悄无声息地倾斜了。那一夜,回忆在时光里揉乱碾碎,她惶惑着。 一连五六天,林军晚上都来照料父亲。他的眼睛也熬红了,嘴也起了泡。林军半仰在椅背上,田园的手轻柔地翻动他的眼皮点滴眼药水,刹那,林军浑身如漫过一股电流,耳边呢喃田园的声音:“哥,开车慢点。”林军的心里痒痒的,手也痒痒的,却在竭力自控着,他闭着眼静静地仰靠在那里,用火一样的情感受田园的气息。田园疼惜地端详着这张脸,瘦消而不失霸气,憔悴而不失睿智,深情而不失坦荡。她的心头突然间萌生出一种不可遏制的想法,从此与这个人终老一生。瞬间她又为自己的这一荒唐念想汗颜。她小心地在林军的嘴唇上涂抹药膏,林军嘴上的泡已裂开,药膏侵蚀到皮肤上有些许的痛感,他不由得颤动一下身体。耳畔又传来田园的温柔:“弄疼了?”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是拥抱的距离,彼此尚听得见对方的呼吸。林军太想紧紧拥抱田园,把她彻底融化在自己的生命里。而田园在林军的嘴唇上却看见了发自他内心的俩个字:爱,疼。 也许,不是历久弥新的,就不能叫做真情;不是雪中送炭的,就不配称之为朋友;不是惺惺相惜的,就不能唤作知己;不是生死相依的,就不是千呼万唤终生相依的爱人。那,石冬到底算作哪个?田园在反复地质问自己的心。 早春的天空又飘起了雪花,风冷冷的斜斜地吹着,雪花凌乱地飞舞着,如同田园迷茫的心…… 正文 第六章 林军的父亲终于知道了这哥俩的行踪,终于按耐不住怒气,劈头盖脸地骂林军:“你小子也忒没正事了,救人没错,垫付钱也没错,医院那边有小楠就够了呗,你还跟着瞎掺合啥?那么大一单生意,活活让你给耽误了。你个败家子,完犊子玩意!看看你身边那几个女孩,论家庭,论个人条件,哪个都比田园强,你还围着她屁股后转。这男人要以事业为重,事业成功了,要啥样的女人没有?” “爸,我是找媳妇,不是找女人。”林军发自肺腑。 “你瞅瞅你,现在的心思都用歪了,你现在还不到三十岁,我告诉你,成功的男人四十岁五十岁都照样找小姑娘。你看看你现在,公司这么大的事你都不上心!你以为有你老爸在就万事通达了?将来啥不得靠你自己呀!你个不争气的玩意!”父亲有些失望。 “爸,单可以少签一个,女人可以少找两个,可媳妇不能错过呀。田园真是个好姑娘,不虚荣还有理想,我不想错过她。” “不虚荣有理想!有个屁用?林军我告诉你,这年月,没有背景、钱,想找个好工作都难。你就说说咱家小楠,虽是个学生会主席,想正常留校门都没有。哼!理想!梦想!儿子,你务实点吧,把公司办好,有钱就有一切。再说田园那丫头我见过,她绝对不适合做咱们家的儿媳妇,柔柔弱弱的,咱这么大的家业将来放到她手里我绝不放心。” “爸呀,找媳妇跟家业有啥关系呀?这该出手时就得出手,出手晚了,就成了别人碗里的菜了。” “急啥?儿子,你没看出来?土地局张局的女儿莎莎对你有点意思,张局都提过,那可是一张活期存折呀!儿子,良禽择木而栖呀。” 林军品味着父亲的话,俨然都是硬道理。可他的内心还是喜欢田园骨子里透出的与众不同的莲一样的气质。“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他告诉自己不能错过。 下班后,林军的车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到了医院。田园正在和主治大夫交谈:“你父亲已入院治疗半个月了,该用的药已都用了,刚才复诊的片子我也看了,恢复得还行,剩下的就是回家静养了。” “医生,那会不会有后遗症啊?” “是这样,但凡这类病人都会不同程度地留下后遗症,你父亲的病症比较轻,抢救又及时,出血点只是压迫了说话神经,还有就是走路迟缓点也没什么大碍。回家后,除了病人本身身体素质和心态,就是外界因素对他的影响很大,尽量不让病人着急上火,稳定情绪很主要,这样复发的可能性就很小。” 林军田园搀着老人上了车,父亲苦着脸喃喃自语道:“闺女,要是你妈在家就好了,她一定会亲自来接我的。” “爸,我妈过几天就回来了,您就好好养病吧。”田园把脸扭向窗外,泪水悄无声息地流淌下来。她在心底无数遍呼喊着:妈,您一定要平安回来,一定要!如果上苍用我的幸福换您的平安,我愿意!巨大的焦灼焚烧着田园的心,她感到心口阵阵疼痛。这一切,林军从倒车镜里看得一清二楚,他故意打开了音响,一首德彪西的《月光》悠然回响,暖暖的缓缓的,让烦躁破碎的心逐渐回归宁静。 “哥,你也喜欢这首曲子?” “是你的最爱,所以我就喜欢。” 田园红了脸颊。 “叔啊,昨天我去了医用器械商店,买了一根多功能折叠式拐棍,平时您出去溜达,抻开能当拐棍,累了还能当小凳坐,在后备箱呢,一会儿我拿给您。” “孩子,叔真得好好谢谢你,这种艰难的时候,亏了你了,又垫钱又照顾我,要不是你,我这条老命恐怕早没了。那钱哪你别急,我凑凑存折差不多。”父亲话语僵硬满怀感恩。 “叔啊,也没花多少钱,才三万多块钱,您先用着,等我用时再向您要。”林军搪塞着。 “好,好,菩萨转世啊!”父亲感动着。 初春的晚风一如既往的寒凉,而田园的心里却珍藏了一个温暖的春天。 林军的宝马车快开到田园家门口时,田园的手机响起,她急忙绰起手机,脱口而出:“妈!” “你也不看看号,是我,石冬。” “那你先在门口等着,我们一会儿就到家了。” 我们?噢,可能是林楠和吴艳艳。石冬揣测着。 车田园家门口,田园搀着父亲走下车,林军从后备箱里拿出拐杖。一旁的石冬有些傻了:“园园,这是怎么回事?” “半个月前,我爸得了脑出血,住院了。” “那这是?”石冬指向林军。 “是林楠的大哥,这次亏了人家救了我爸。我忘了介绍了,这是林大哥,这是我男朋友石冬。” “你好。”林军彬彬有礼。 “田园,你快扶叔叔上楼,我今晚还有个应酬。对了,叔,您一定好好用药,过几天我再带您回医院复诊。” 目送林军的车渐行渐远,田园才回过神来搀扶老父亲上二楼。 石冬一直在旁边埋怨着;“园园,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呀?你这不是把我当外人了吗? “我是想找你,我打电话,你一直关机,难道我能跑去你家把你找来,然后再救我爸?可能吗?”田园心里酸酸的,她没想到石冬竟然会不闻不问父亲的病情,而一个劲埋怨。 “还说什么救人,我看,他就是在挖墙脚,醉翁之意不在酒,别有用心!” “石冬,你的心咋那么脏呢?这半个月来,每天晚上都是林哥帮我看护我爸,还有抢救我爸的全部费用,都是人家给垫付的。是人家救了我爸,咱们谢还来不及呢,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那你让我怎么想?他不是别有用心,是啥?别拿我当傻子!” “是,不拿你当傻子!就是我当初打通了你的电话,又能怎样?我们没有钱,我爸不就是等死吗?”面对石冬,田园的心里泪水滂沱,但眼眶里仍然是一片干涸。 “田园,你现在不就是嫌我穷吗?我告诉你,我现在穷,不代表我一辈子都穷。他小子富有,不代表他一辈子富有。”石冬有些阴阳怪气。 “石冬,你太龌龊了。我这儿不需要你,你出去!”田园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她的心气得怦怦乱跳。她没有预想到,这种境遇下,石冬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只是一个劲地沉入醋坛子里,她愣愣地面对着石冬的脸,心里塞满了冬天。她忽然感觉“我爱你”“你爱我”是一句多么苍白无力的一句话。当家门咣当一声关上时,她的心碎了,她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黑夜里,那缀满烟尘往事的细碎光阴又纷至沓来…… 二零零零年元旦,艺术学院大一新生的元旦舞会上,流淌着欢快动人的乐曲声。学院大礼堂内,张灯结彩,人影攒动,大一的新生们聚在这里欢度元旦。随着《走进新时代》的乐曲声响起,舞池中央十多对舞伴翩翩起舞,舞池四周,一排排桌子上摆满了啤酒,红酒,点心等,林楠等学生会的工作人员仍在有序地忙碌布置着。吴艳艳坐在桌旁正和一男生对饮,田园坐在角落里尽兴观看着。一个身材中等,穿着马丁靴,有着小麦肤色的大男孩向田园走来,他礼貌地弯下腰:“这位美女,请你赏光跳个舞吧!” “我,我跳不好。”田园扭捏着。 “没事,去吧,不就是乐呵乐呵吗?还较什么真儿啊。”旁边的一女同学推着田园。 田园犹豫着,那个男孩粲然一笑,径直走过来,拉起田园的手,耀眼炫目的彩光灯下,田园在男孩的带领下磕磕绊绊地踏步,旋转。男孩的手温暖有力,身上尽情散发着青春的魔力,渐渐地,田园竟然能跟上他的舞步了,她却不好意思直视男孩的双眼,只觉得自己走入了一副动人的山水画间,醉心赏目,久久徘徊不出花间。 一曲终了,两个人都微微喘息着,男孩转身拍了一下身后的椅子,示意田园坐下,然后倒了杯饮料双手递给田园,就在这双手一递的瞬间,田园看清了眼前这个小麦肤色,凤眼皓齿的大男孩。“我叫石冬,美术系新生。”“我叫田园,音乐系新生。” 男孩的眼睛一直在田园身上停留。今夜的田园长发如瀑,一袭中长版的淡紫色紧身风衣尽显妩媚优雅。 艳艳仍坐在桌旁端着酒杯,和六七个同学喝得正欢。 “来,喝,今天是跨世纪的舞会,谁不尽兴,不喝趴下,谁就不是人!”艳艳边说边一饮而尽。金黄色的短发衬托着此刻炫红的脸,整个一丰收之秋。 “哎呀,你慢点呀,那可是红酒后返劲呀。”旁边一女生劝慰道。 “没事,高兴,咱红的啤的一起灌。你们说,咱们多有缘分,从祖国的四面八方走到一起来,缘分!喝!”艳艳喝到开心处,站立桌旁捋胳膊卷袖子。 “喝,为了缘分!”旁边的十多个同学都随着起哄。他们哪里知道,艳艳继承了老爸酗酒的基因,越喝越出汗,虽不能称之谓千杯不醉,但也算得上是学生界中拼酒的灭绝师太。 舞池内,林楠手挽着一英俊帅气的男孩。那个男孩个子很高大,竟然有些羞羞涩涩的,舞步也有些凌乱。 “跳舞是件好事,既能健身又能陶冶情操,我和我哥在家有时都跳,你放开点就好了。”林楠边跳边劝说那个羞涩的男生。 “我是外地考来本市税务学院的,之前从没跳过舞,今天是我来找高中同学玩,赶上了。”男孩有些支支吾吾的却很真诚。 “这有啥难,你这个学生我收定了。”林楠骨子里颇喜欢真诚的人,看着眼前这个木讷的傻傻笨笨的大男孩,她咯咯地笑了,她不厌其烦地带着男孩旋转再旋转。 几曲终了,林楠示意男孩落座,斟满一杯啤酒递给男孩;“朋友,干杯。我叫林楠,本院音乐系新生。” 男孩颤颤地端起酒杯:“我,我叫叶立明,税务学院金融系新生。” “你小子艳福不浅哪,这是我们学生会主席,我现在的同班同学。”一旁叶立明的高中男同学嫉妒者。 林楠打量着这个憨厚的大男孩,上身一深蓝色普通夹克衫,下身一普通牛仔裤,脚上的皮鞋似乎很单薄,男孩特别拘谨地看着林楠,却脱口而出:“林楠,你真贵气!” 的确贵气,林楠从头到脚戴的穿的都是名牌。 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叶立明虽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但却看出了端倪,因为林楠手腕处的那块表分明刻着XX。那微卷的古铜色短发散发着馨香的味道,一招一式无不显露着大家闺秀的范儿。叶立明久久留恋,醉倒温柔乡,无心归去。在与林楠推杯换盏的恍惚中,叶立明觉得自己俨然成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绅士,带着林楠在舞池中翩然起舞,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他俩身上…… 那时啊,那时校园傍晚的景色真美,石冬会挽着田园的手,漫步在丁香树旁,丁香花已开满枝头,花团锦簇,阵阵香气沁入心脾,心脏似乎都跟着幻化成一片花田。田园在花丛中寻找着。 “园园,找什么呢?我在这儿。”石冬浪漫地点了点田园的心脏处。 “我在找五瓣丁香花,听人说,谁找到了,就能和心上人天长地久。”田园语音柔和,如花一样甜美。 “花不醉人,人自醉。园园,你别动,这是一幅绝世香花美人图,我要把它画下来送给你。” 那是一幅美女在丁香花丛寻觅五叶花的油画,画中的美女,恬淡纯净,眉宇间散发着善美的灵动,紫色的丁香花拥挤着,窃窃私语着,争先恐后地盛开着,观者似乎能闻到浓郁的花香。这是田园与石冬相恋以来,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田园把它裱好挂在自己卧室的墙上。她想,这不仅是一幅油画,而且还是彼时石冬对自己的那一腔爱……而今,那幅画还在,石冬还在,却再也找不到初恋时石冬对自己的包容,呵护,理解。尤其是在当下这种苦不堪言的情况下,她多希望能再遇见那个体贴温暖的石冬,田园心痛难当,她不知如何面对这一曾经真实存在过的情感。 正文 第七章 晚上,艳艳和林楠提着水果,带着何康包的饺子来看望田父。电视里正在播放前方隔离区的战况,那一幅幅白衣天使救护病人,抗击疫病的场景里,田园努力地睁大眼睛,试图从中搜寻到杳无音信的妈妈。父亲又一次老泪纵横:“你妈,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去了一个多月了,一点信儿也没有,哎!” “叔,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您放心吧,婶没事。”林楠拉着田园父亲的手。 艳艳忙着帮田园收拾着厨房。 “园园,一会儿把这饺子热热,这是何康特意给你们包的,三鲜馅的。” “嗯。”田园伸手拿一个饺子放在嘴里嚼着,眼泪簌簌而下。 “园园,要不咱把电视弄坏吧,最好不让叔看电视,怕他激动,再犯病。” “不行,即使坏了,他也会跑到别人家去看的。” “园园,这是你人生的一个劫,你一定要挺住,要不,我和小楠都搬你这儿住,也好帮帮你。” “好吧。”患难见真情,从那一刻起,田园在心底发誓,他日要用生命回馈这真情,到地老,到天荒。 第二天中午,石冬提着水果来看田父。恰巧田父在睡午觉,发现有陌生人的日用品,石冬顿时大怒,他压低声音恶毒地问;“田园,你竟然让那个人来家里住了?你们住一起了?” “石冬,你的心太脏了,我没你想的那么龌龊。”田园实在是没心情跟石冬解释。 “笃,笃,笃。”有敲门的声音,田园打开房门,是林军双手抱着个大水果篮,“园园,我来接叔叔去医院复查。噢,有客人哪?” “你还说没住一块儿,这不来了吗?田园,你,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石冬,跟谁住一块儿,我自己说了算,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好!好!好!你真行!”石冬如一只丧家之犬逃离了田园的视线。 悲伤,恐惧,焦灼,无奈,委屈等所有的坏情绪一齐袭向田园心底最深处,她感觉心都在颤栗,她流着泪看着林军,眼里全是依赖.林军用力抓住田园的肩:“听着,园园,这世界还有我,还有我!” 田园压抑已久的情感终于在刹那间,山洪般爆发,她蜷缩在林军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面对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面对这世间的风风雨雨,田园想,她确实需要林军坚实的臂膀,真实的情感和富足的物质做依靠。 父亲从门缝看到了发生的一切,他心里暗想:也许这就是上天故意安排了这么多变故,旨在让田园看清石冬的为人,不至于嫁错人。看来,冥冥中,一切皆有定数。 午后的阳光温暖地泼洒在玻璃窗上。林军坐在办公桌前,后背对着玻璃窗,阳光晒得他倦倦的。 林楠风风火火地来到林军的办公室;“行啊,哥,抱得美人归呀,是不是该送我点高档礼物?” “行,你说,哥送你。” “哥。礼物就算了,你透漏点秘密给我行不行?我这些日子学乖了,没和爸对着干,结果爸的反应咋样?” “咋了?想窃取点家庭机密?听好了,我是按秒收费的。” “哎呀,哥。”林楠摇晃着林军的手臂。 “跟你说吧,你留校的事,那是难上加难,只有他老人家花大价钱去运作,你才有戏。而且据我所知,爸早已着手办了。” “呀,亲爹万岁!哥,那以后的事呢?” “小楠,你听哥一句,你暂时先别考虑那件事,等你和那个叶立明工作都稳定了再考虑不迟。这段时间你也好好掂量掂量他究竟适不适合你。女孩找对象跟男孩找媳妇儿不一样,女孩需要一个值得依赖,可以依靠的人,所以男人这一生要像一棵大树,为老的遮风挡雨,让小的在树下欢乐嬉戏。如果那个叶立明能像一棵树,不用哥帮你说话,爸也会同意.” “爸要求的太高,条条框框也多。” “你还是在误解爸,爸对你男朋友唯一的要求就是有前途,有希望。一个男人最起码有能力承担起家的责任,为家人撑起一片天空,成为孩子的榜样,家人的荣耀,老人的依靠。而要具有担当的能力,他自己首先要有前途有希望,如果那个叶立明未来能让你看到希望,那你就勇敢地选择他,哥只能和你说这些,至于以后的事,车道山前必有路,没路拆车卸轱辘。” “你那是没有远虑,必有近忧。” “小楠,人任何时候都要活在当下,活好当下。你当务之急就是认真衡量你和叶立明的关系,给自己的心一个交待。” 林楠沿着满街的繁华踟蹰独行着,初夏的风已温柔地拂过大地的轮廓,远处参差不齐的树木一片翠绿,葱绿葳蕤的草丛中有星星点点的花悄然开放。庄子的话突然跃上林楠的心头,“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是的,忽然而已,大学生活就要结束了,是应该给自己一个交待了。 何康是夜班司机,午后,他又在窄小的厨房里给艳艳包饺子,艳艳则坐在所谓的厅里,喝着玫瑰花茶悠然地看电视。“何康,你说钱和爱情哪个更重要?” “都重要。” “废话,我跟你说,田园放弃了石冬,接受了林军的追求。我倒感觉,田园是放弃了爱情嫁给了钱。” “话不能这么说,兴许林军是真正爱上了田园,而田园通过这一段时间林军对自己的援助后,看到了那颗真心,患难见真情吗。” “但愿是吧,反正我心里有点儿瞧不起田园,总觉得她和石冬那么长时间的感情,怎么能说放就放下呢,还是钱在作怪。哎,管它呢,反正一会儿吃完晚饭,你载我到她家去,这几天,一直是林楠在她家陪她,她妈妈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信儿,怪可怜的。我得去陪陪她。” 何康送艳艳到田园家后,拉了一个去开发区的活。车里的乘客似乎是一个年过半百但保养得特好,戴着金丝边眼镜,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女人。她一个劲地催促道:“快点,快点,别绕远啊,我知道多少钱。”计价器上的数字跳到了三十九元时,老女人说:“靠边,我到了,给你钱,三十五。” “不对,应该是四十,有一块钱燃油费,有规定的。” “规定个屁,我还没举报你呢,你说,你给老娘绕了多远?你们这些臭车夫,有一个算一个,得蒙就蒙。” “大姐,您说这话就不对了,我们这些臭车夫是靠辛苦赚钱,这计价器可错不了。再说,我给您跑的这条道是最近的了。得了,三十五就三十五,就当咱们有缘。”何康无奈地陪着笑脸。 “谁跟你有缘?就你这武大郎的窝囊样,,拉磨的驴,跟你有缘?呸!”精致的老女人一扬手把三十五元钱狠狠地砸在何康的脸上,扬长而去。 何康无力地把头贴在方向盘上,很久很久。他想起艳艳曾经开玩笑地念过一句诗:要像树和动物一样,去面对黑暗,暴风雨,饥饿,愚弄,意外和挫折。 是的,活着就应该像树和动物一样,直面苦难。而一个生活在最底层的人要在现代化的大都市生活下去,每天不都得面对这些吗?何康自嘲地苦笑了一下,灵活地挂挡,打方向,踩油门,自言自语道:活着!干活! 出租车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田园,林楠,艳艳,田父围坐在电视机旁,母亲已离开家两个多月了,杳无音信。大家忧心忡忡。有“笃笃”的敲门声,当房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田园简直要晕过去,在隔离区救治病人的妈妈回来了。深陷的眼窝,倦怠的神情,足以证明她辛苦熬过的过程。 “妈!” “我的园园,妈妈回来了!我的老伴,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父亲颤抖着老泪纵横。 大家相拥着落座,跟随母亲回来的还有医院后方工作的两位同事,“田园,你们要有思想准备,你妈妈在这场灾难里被称之为当之无愧的白衣天使,最后染病倒在了第一线,经全力抢救保住了性命,却因为大量激素,抗生素的使用,而失去一半听力。” 田园呆若木鸡,继而破涕为笑:“我妈妈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我还有妈妈可以叫!” 是的,那个疼你爱你的亲人还在,比什么都好!什么都没必要去计较! 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无论是滔滔的洪水,还是无形的病毒,在坚忍不拔的民族面前只能望而却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抗击“非典”使中华民族又一次彰显伟大的民族精神。之于国家,它是一种荣耀。之于个人,它是一种灾难。 初夏早晨的阳光温暖地照耀着,小区内萋萋芳草地旁的小径上,田园妈妈扶着老伴悠闲地散步。 “老伴,这前半生你侍候我,这后半生我侍候你。”母亲拉着父亲的手幸福地啰嗦着。 “谁要你侍候哇?我有这根拐棍就行了。要说林军这小子可干了不少好事,是个好人。”父亲晃了晃手中的拐棍,语音含混。 “啥?老伴,你大点声,我听不清!”母亲扯着脖子喊。 父亲又向母亲喊了一遍刚才的话。 “老伴,咱们家找姑爷,首先看的不是他的家庭如何富有,而要注重他的人品,这人要是善良了,将来必定能承载更多的东西。林军这孩子人品不错,那天虽是匆忙的一面,我这心里就非常喜欢,找个时间我跟他好好唠唠。”母亲急于再见到林军,认真谈谈。 “林军这孩子,不但品性好,还有能力,人家生意做得也好。” 父亲含混不清地责备着。 “啥?你大点声,我听不清!”母亲冲父亲喊着。 父亲凑近母亲耳边把刚才的话重新喊了一遍。 两个人的交谈如同打架一般,但却牵引着邻居们关照的目光。 “能活着回来就好,那有多少回不来的呀!幸运哪。” “这回挺好,田园妈提前退休了,老田也有个照应了。” 母亲听不清邻居们在说什么,但她却能感受到邻居们的温暖。她不停地和大伙打着招呼,嘴里念念有词:“好好活着,这日子多好。” 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定,相信吧,快乐的日子终究会来临。明媚的夏天终于来临…… 田园收起了石冬当年为自己画的油画。取而代之的是母亲最喜欢的那幅鹰翔蓝天挂图。画面上,一只苍劲有力的雄鹰展翅高飞在湛蓝的天空中,带给人无限的力量,田园无心再仔细品味,藏在这幅画中的深深寓意,那曾是母亲寄予自己的厚望。她慢慢地打开画框,从里面取出那张油画,一点,一点地撕碎。“青春的知遇是一场纯净的苍茫,那些丢失了主角的故事,是否真的该遗忘?” 田园给石冬发去了最后一个信息:生活不是阳春白雪,不是花红柳绿,你所给予我的只是一个遥远的虚无缥缈的承诺,而我要的是夯实的地基,不是一个五彩斑斓的海市蜃楼。再见。 再见,是再次相见的惋转之辞,还是再也不见的倾世道别?石冬无心考量。他在操场上不知跑了多少圈,最后躺倒在操场上,他的两只手拼命地拍打着土地,任泪水和汗水肆意流淌。至此他才发觉,初恋,注定和厮守一生无关。初恋付出的是全部的真挚,而现实要面对的是全部的刻薄,最后所有的山盟海誓都将被现实的巨浪击打得粉身碎骨,终在梦的世界里香消玉殒。 正文 第八章 初秋早晨,在艺术学院的操场上,林楠追赶着前面快步行走的叶立明,“叶立明,你站住,说,你这几天为什么躲着我?我打电话你也不接,痛快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好吧,给你个理由。”叶立明终于停下脚步,林楠气喘吁吁地站在他旁边。 “小楠,我们现在是大四了,我不得不把咱俩的事做个了断。我是一个几乎没有前途的人,卯大劲毕业后到近郊的小储蓄所上班,而你的未来却充满希望。最主要的是你家人一直不同意我们相处,所以注定我们将来不可能在一起,因此我想,咱们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分手,省得日后连累你!”叶立明耷拉着脑袋沮丧着。 “连累?叶立明,爱情里怎么能涉及连累两个字,是你情我愿,两心相悦的事,何谈连累?要我说你呀,就是没自信,是咱俩结婚过日子,跟别人没有关系。” 不同的成长环境造就了不同的心境,林楠安稳幸福地长大,所以向往未知的精彩未来,并且所向披靡。叶立明出生农民家庭,家里为了供他读书,一度节衣缩食,所以他恐惧未来可能会面对的人性丑恶面。 “小楠,我还是很矛盾,我爱你,却惧怕你家庭的压力,我真不知怎么办?”叶立明狼狈地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 林楠蹲下身环抱住叶立明的头:“立明,这世间无法抗拒的就是爱,没有什么能把它压垮,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千古以来,爱情一直是一个永恒美好的话题,虽然梁山伯和祝英台是传说,罗密欧与朱丽叶是神话,但在这红尘中,人们一直在苦苦追求着爱情。 叶立明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突出的学历,可林楠就是爱他,具体爱上哪一点,她也不清楚,诚实?阳光?清高?甚至是懦弱?至于哥哥林军口中的希望,前途,她曾考虑无数遍,最终结论是只要趁年轻不断努力,总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天地。爱情确实是一笔糊涂账,一旦爱上,谁都卑微如尘。林楠就是喜欢和叶立明在一起时的感觉,她爱得低入尘埃却可以对叶立明颐指气使,他看似高高在上,却一直对林楠疼爱呵护,言听计从。 有道是,“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清清冷冷的秋雨肆无忌惮地飘洒下来,空气中挟裹着阵阵寒凉。林楠回到家里,母亲正长跪在佛前诵持经文,偌大的错层房子里空空旷旷,母亲立于其中,愈显孤苦伶仃。此刻,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有低缓惋转的佛曲迂回盘旋。林楠亦跪在母亲身边,双手合十心中默念佛号。少顷,母亲起身拉起林楠坐在沙发里,“闺女,妈的生活中亏了有你和你哥,不然,妈都不知道怎么打发这时间,你也知道,你爸又是几天没见人影了。” “妈,兴许爸真的很忙。” “再忙也得抽空回来看一眼哪,这好歹也是个家呀,可他每天竟连个电话都没有,他的心里早就没这个家了。”母亲无奈地叹了口气,“闺女,妈以前想不明白,曾反对你和叶立明在一起,那时我想,你若是嫁这么个穷光蛋,日后的日子该多紧巴。要是嫁个条件好点的,有房有车有事业的,日子就大不一样了。现在想想,有房有车有事业钱一堆,可两个人总也见不着,时间长了,感情就淡了,家也就形同虚设了。楠,你看看咱们现在的家,我一个月能看见你爸几回?这也是家!我时常想起以前的那个家,那时,你爸还在倒腾木材,我在小学教书,你爸每天都回家,虽没有更多的钱,可我们天天在一起。”母亲的眼里有了泪光,她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哀怨凄凉。 林楠拥着母亲,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色彩浓重的山水画:小山沟里,四面环山的小山村,村西三间砖瓦房……母亲给晚归的父亲揉着肩,拔了火罐,她清楚记得,那个火罐是一个玻璃的罐头瓶子。而今,时光改变了一切,这些事再也不用母亲操劳了,可家却不见了。林楠环顾一下屋子,这是个完美得近乎残缺的家,却活脱脱羡煞众人。母亲用手理了理女儿的头发:“小楠,妈同意你和叶立明结婚,和他过一个平平淡淡的日子,没啥不好,至少心不会死。”母亲起身又立在佛像前,口中念念有词。 林楠真切地感觉到了母亲胸中那种深深的悲凉和委屈。哀大莫过于心死,而今的母亲被豪华的家的躯壳厚重地包裹着,心却空了。幸好还有信仰支撑她度余生。林楠也站起身,燃了三炷香,合掌礼拜,她的礼拜里只有感恩,感恩佛祖,让妈妈在余生有一个心灵的归宿,精神的寄托。 父亲又是一夜未归,林楠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她佯装生病跟班主任请了假,怒气冲冲地来到父亲的办公室,把雨伞往桌子上一摔。多日不见,父亲仿佛又胖了许多,头发虽稀疏但也油光锃亮,腕上的劳力士表又换了一新款式。年轻漂亮的女秘书送来一杯热咖啡,声音甜甜的腻腻的:“请慢用。” 林楠用余光瞟了一眼女秘书,不屑一顾。 “行啊,林董事长,生活挺滋润哪。”林楠撇着嘴眼睛直视父亲。 “林楠,你是不是又缺钱了?说,要多少?”父亲习惯地问。 “我今天不但是来要钱的,还要你还我妈一个公道!”林楠的声音突然高八度。 “啥公道?是不是你妈让你来的?” “我妈才懒得管你呢,是我实在看不过眼了。是,你忙!可你身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你一个月回过几次家?合着你要是当省长了,我们娘几个一年也看不着你二回吧?合着你把家当成旅店了?旅店还得登记呢,你每次回家都匆匆住一宿,匆匆就走,有时还呲达我妈一阵儿。先不用说你陪过我和我哥几回,就说你发达后,陪我妈吃过几回饭?唠过几次嗑?她生病的时候,你陪她去过医院吗?你对外声称,你家庭幸福,事业有成。你把我妈置于何地?难道我妈只是你家庭幸福的一个幌子?一个标签?”林楠越说越激动,几度哽咽。 “林楠,你控诉完没有?你只觉得你妈委屈,你就不替我想想,我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你以为房地产这生意好做啊,你知道,我每天接触的都是些啥人哪?那都是成了精的狐狸,每天我的神经都紧绷着,生怕哪里出现纰漏,耽误了签单,稍有闪失,错失一单都是几百万的损失呀。”父亲的眼窝微微发红。 “你别找理由,你这儿又是秘书,又是我哥的,您只需摇头点头,骗谁呢?” “小楠,干任何事,你不亲力亲为能成吗?你以为雇两个人支个地儿,兜里再背一个公司的大戳儿,就能把事干成?我告诉你,那是皮包公司,咱这是干实体的,不但需要运筹帷幄,还要脚踏实地地干。再说,你哥这些日子一直跟田园腻着呢,公司的事一直稀里马哈的,怎么说都不上心,你这又收拾我,我还有好没好哇?”父亲一肚子委屈。 “你有啥不好的?你掌握着公司的经济命脉,人员差遣大权,就连我和我哥找什么样的对象,你都要横加干涉。” “林楠,你还懂不懂事?那不都是为了你们好吗?得,你也不用在这儿替你妈诉委屈,你回去看看你妈的衣柜,光貂我就给她买了四件,她非得说貂是活剥皮的,买貂也是杀生,到现在都一件不穿,怨不着我,还有那首饰,几万一条的都有。她出入有宝马接送,手里还有银行卡,哪一点委屈她了?一个山村小教师混到今天的生活水平都赶上一步登天了。你妈还心空,空个屁,我看她就是好日子烧的,矫性,作!” “林志远,你才叫作呢!你整天花天酒地,为所欲为,你以为我不知道哇?” “你还反了,说起老子来了,老子即便有点出格,也是为了应酬,这一切都是为了多挣钱!”父亲霍地站起手敲着办公桌。 “你跟钱过去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林楠头也不回地跑出父亲的办公室。 “哎,伞!”女秘书嗲声嗲气地喊了一声。 “浇死她得了!”父亲咬牙切齿。 街上的冷雨缠绵着,倔强的林楠在雨里奔跑着,此刻,她感觉自己的心比天气还冷…… 《佛所行赞》中云:“钱财非常宝。”意谓:钱财并不是常有的珍宝。可钱又是个奇怪的东西,它可以让一个家穷得富有,也可以让一个家富得荒芜。 《心经》上又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光阴迅疾,已是二零零四年的春天,所有棘手的事情都迫在眉睫。艳艳这些日子一直和何康别别扭扭的。何康一直主张艳艳毕业后回郊区小镇上工作,可艳艳坚持要留在这个城市打拼,他们每次唠嗑都极力想避开这个话题,可每次却都不可避免地聊到这个敏感的话题。 “艳艳,毕业后咱俩回小镇上班,工作好找,生活又较比城市轻松,再说,我家那儿还有房子住。”何康边说边揉捏着艳艳的后肩。 “回去?你就知道回去,你说咱从郊区考学出来容易吗?完事又回去,图啥呀?你看看那些在这个城市生活的年轻人,有的还不如咱们的智商呢,不照样拼出房子,车子,票子来吗?” “不是说智商高就能发财,那得天时地利人合。艳艳,我不是说你不行,我是说咱那样太累。人咋活还不一辈子呢,郊区生活能轻松很多。” “是轻松,就你开出租车挣那点钱,养家糊口还凑合,啥时能买得起房子?留在城里的机会多,说不定哪天我进了大公司,我再拼命往上爬爬,混个一官半职,那生活可就不一样了。房子,车子,票子都会有,我老姨的恩我也能报答了,爽!你说那时一回家多神气,衣锦还乡啊!” “是神气,可那过程得多累呀!”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人不拼一回枉活一生。大丈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治国平天下你做不来,齐家,你还做不到吗?你呀,真让我失望。何康,你愿意回你自己回,我留在这里找机会。起开,烦死了。”艳艳耸达着肩膀,毫不客气地挖苦何康。 三十八平米的出租屋,虽说是楼房,但因是顶楼七楼阴暗潮湿,厕所厨房只能容纳一个人进去,没有客厅,所谓的客厅只是一长条过道,是那种最老式的回迁房,厨房里,蟑螂随处可见。一个月伍佰元的租金虽说不多,但对这两个人来说也是一笔大额开销,而何康每月挣的钱还要贴补家用,这让两个人的生活捉襟见肘。 艳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着,她眼前反复出现林楠家豪华的别墅,宝马车,高档钢琴……林楠林军穿戴的高档名牌,她真真切切地闻到了林家屋里弥漫的浓重的钱味。 我一定要留在城里,找机会,同样是人,人家有的,我也要有! 窗外的春风低沉地呜咽着,似乎要下雨,犹如艳艳沉闷焦灼的心…… 人生没有标准答案,却总是有选择题。人生的每一步,似乎都要跟着自己的心,用力往前走,才不会留下太多遗憾! 几天后,何康的父亲因为在麻将桌上已连续作战两天两夜,突然天和,心脏病突发,死在麻将桌上,身后留下一屁股赌债。打麻将,高雅一点说,它是国民的一大娱乐方式,讽刺一点说,它是你走进坟墓的捷径。没有赢家,只有庄家。“见贤思齐,见不肖则自省。”何康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这辈子决不能沾染赌字。 日暮夕照,天边铺满了金色的锦缎,夏日的熏风轻柔地吻着脸颊。林军开车载着田园逛街后在回家的路上,时值下班高峰,车已在路上堵了二十多分钟。林军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握着田园的手,他时而望一眼前方滞留的车,时而转身看一眼身旁的田园,谜一般地笑着。 “笑啥?有啥好笑的说出来!田园用力捏了一把林军的手。 “我是想啊,将来咱俩生的孩子那得多聪明多漂亮啊!” “哎呀!”田园撒娇似的应了一声。 “园园,一会儿到你家,你一定配合我,这次啊,咱俩一定说服阿姨去治疗耳朵,我朋友说那个老中医针灸排耳毒有一套,人家都治好好多例了。我这都张罗大半年了,这回一定去,记住了,配合啊!”林军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园园,还有这张卡,那天去你家,阿姨说当初给你爸治病的钱凑够了,非要还我,我没要,结果我昨天一翻包,里面多了一张卡,这肯定是阿姨塞包里的,咱是一家人,非要分那么清干嘛,弄得生分。给你拿回去。” “林军,这钱你是一定要收的,这是你给我爸垫付的救命钱,怎么可能不换呢,你要是不收,我爸妈肯定不答应!” “咋这么教条哇?我不差这点钱,还有你当钢琴家教的事痛快别干了,平时我少祸害点钱有了。” “不是那么回事。” “那这样,我把这卡先放你那儿,你替我保管者,我这儿卡太多怕弄混了。”林军说着把卡塞进田园包里。 林军田园大包小裹地走进田园家,“爸,妈,林军又给你们买衣服了。这是我爸的半袖,裤子,还有腰带,是鳄鱼牌的呢。妈!你过来看看这是你的。”田园冲着厨房喊着。 母亲从厨房走出来骂道:“林军,这咋又乱花钱了,你挣钱多不易呀,起早贪黑的,一对败家子!” “阿姨,只要您答应去治疗耳朵,我保证以后绝不乱花钱!”林军喊着。 “妈,您一定去试试,别瞎了林军的心,他都张罗大半年了。” “阿姨,等我们结婚有了孩子,外孙叫姥姥你都听不见,那多闹心哪。” 母亲若有所思,与其担心治疗不当失去那一半听力,不如去试试,兴许能好,中医治大病啊。母亲终于同意去治疗耳疾,田园仍坚持做她的少儿钢琴家教。 生活在平淡中璀璨着…… 正文 第九章 青春似骄阳下的水滴,转眼就蒸发殆尽。 二零零四年七月,林楠,田园,吴艳艳大学毕业。 拿到大学本科毕业证的那一刻,林楠心里有种盼望已久的喜悦,自己被留校当了老师,从此能教书育人,成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艳艳心里有种莫名的茫然,曾经讨厌那种一眼能看到未来的生活:毕业后就结婚,结完婚就生孩子,人生一眼就望到了尽头。可如今放眼望去,却不知道未来在哪里?田园一直想成为钢琴演奏家,这是她美好的理想,而现实是她暂时只能做个少儿钢琴家教,待日后慢慢寻找机会。 田园,艳艳在多次投档被拒绝后,如泄了气的皮球。两人坐在街边小店内。 “田园,其实你的工作应该比我好找,你形象好专业又好,不像我专业太次。说实在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能干点啥,哎,毕业就失业了。” “艳艳,其实我也糊涂了,你知道我的性格,我向来不喜欢多说话,根本当不了老师,就想找一个单纯演奏的工作,天底下本科生这么多,哪儿要我呀?只能做少儿家教了,大不了再带两个小孩。” “得了,我看你哪也别去了,干脆到你们林军公司上班,给他一个人演奏算了。”当,当,当,艳艳做了一个弹钢琴的手势。 “艳艳,我还真不想那样活,你说咱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没奋斗过呢,我就嫁了,生孩子了,一辈子相夫教子,这等于刚开头就结束了。再说他的钱是他的,我不想躺在他的钱上活,最起码靠自己的能力活。 “你这话我最爱听,不是有那句话吗?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自己最牢靠。” 其实,每个人在对待自己的人生三部曲时,都免不了茫然惶恐。因为那毕竟是一个太过繁盛令人向往,而又不可预知的未来。 田园虽然已寻到了金龟婿,但她有自己的价值观:女人即便结了婚,也不能被婚姻捆绑住,更不能靠丈夫生活。这样的人生才拥有主动权。而艳艳却决心在这个城市深深扎根,哪怕遭遇千难万险。两个人相拥着,向花团锦簇碧绿弥漫的花园纵深走去。 两个月后,艳艳终于找到一份光鲜亮丽的体面工作,本市某酒业有限公司销售部经理秘书,说白了就是协助销售部经理工作,陪酒,陪聊,陪周旋。艳艳想,不就是吃喝玩乐这点屁事吗?管他呢,先挣钱再说。艳艳信心百倍。 第一天上班,艳艳就给部门男经理来了个精彩的亮相。下午,某某酒店一包房内,烟雾缭绕,酒桌上觥筹交错。部门经理开场亮嗓:“各位,感谢大家今晚赏光,我介绍一下,这是我部门新来的吴秘书,艺术学院刚毕业的大学生,日后在工作中请大家多包涵,下面请吴秘书给各位老总斟酒,品尝一下我们公司酿造生产的新酒,表示对各位长期以来大力支持的感谢。”部门经理是个刚涉足社会不久,但却颇成熟老练八面玲珑的中年男生,据说是研究生毕业。部门经理轻轻地松了松领带,迅速地眨动他那双献媚的眼睛,从座位后走出来:“吴秘书,这位是王总。” “王总好。”艳艳彬彬有礼地给王总斟满了酒,心底反复回想之前部门经理说的话:我们都是农村硬拼到城里来的孩子,要想在这个城市立足,就必须不择手段地赚钱,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当今社会的人,没有人关注你钱是怎么赚的,却关注你是否有钱,只要你有钱了,你就是大爷。在咱们这个公司当秘书,第一要能喝。第二要能忍。所有的合作者并非你想像得那么简单,现在社会已是个大染缸,你若想纯净,就别出来混。你若想混好,就必须变成他们眼里的颜色。现在,我把下午咱们宴请的这些老总的脾气爱好都介绍给你,便于对号入座,对症下药。下午这些人都是咱公司历年来的大客户,一到年节他们各个单位都搞福利送礼,只要这些人满意,这一年中便都是节日,他们手中的权就是钱。吴秘书,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忍辱负重才能常胜不衰。这些都是最有价值的资料,记住了啊!跟奖金直接挂钩的。 一番话,让艳艳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就是大学里没有学到,思想意识里尚存在的血淋淋的现实社会,你所必备的生存本能。 此刻,那位王总色眯眯的眼珠子一直在艳艳化了淡妆的脸上和丰满的胸上搜寻着,嘴里喃喃道:“年轻好哇,看这小脸,小腰条,啊!哈哈哈!” 部门经理急忙附和着:“是啊是啊,年轻好。” “吴秘书,这位是高总。”“高总好。”还未等艳艳把话说完,那位头顶心只有几根毛支愣着,呲着大龅牙的高总就在艳艳肩上轻轻一拍:“吴秘书,好好干,年轻有为呀。” “多谢您抬举。”艳艳心里却恨骂道:你个糟老头子,一会儿我灌死你! 一圈下来,九个“总”。 “赵总,您海量,我再敬您一杯。” “好!好!吴秘书敬酒死活都得喝,来,咱们连干三杯。”三杯酒下肚,那个赵总的脸红得似猴屁股一般,嘴里还不停地说:“跟这样的秘书打交道养眼哪。” “孙总,我再敬您,我一看您哪就是大富贵之人,看您这面相,洪福齐天哪!”艳艳冲着沉着稳重少言寡语的孙总走过去。 艳艳事先听部门经理介绍过,这个一度深沉稳重的孙总是个正经干事业的人,打过交道很多次,是生意场上难得的正人君子,同时他也是公司最大的财神爷。 部门经理没有想到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片子,竟然也会阿谀奉承,这令他刮目相看。 酒过三巡,部门经理举杯起身:“承蒙各位的大力支持,我公司的业绩节节攀高,为了表示对大家的感谢,公司决定送各位恩人每人薄酒两箱,略表寸心。” 终于四个多小时过后,终于送走各位“总”们,艳艳趴在酒店的椅子上吐了起来,那滋味,仿佛肠子都能吐出来,部门经理递过纸巾:“吴秘书,来日方长,下回一定悠着点。” “看着他们那副嘴脸我就来气,喝死他们!” “吴秘书,不管他们什么样,我们就负责把他们应酬得乐乐呵呵的,月底的奖金就呼呼到手了,所以呀,看在钱的面子上,我们什么都得忍。” “经理,我懂了,谁的面子大?这钱的面子最大。”艳艳伏在椅背上呕着。 “我给你讲个笑话,从前有一头驴驮着一尊佛像过街,人们都朝着它磕头礼拜,它高傲地昂着头,目空无人,他哪里知道,人们顶礼膜拜的是佛祖而不是它。咱们也一样,咱们侍候的不是他们任何一个“总”,而是他们手里的钱,懂吗?” “啊,啊!”艳艳应答着,心里却涌起一种对部门经理的敬佩之情,出来混四年,竟然活得这般大彻大悟,也算成功。 “吴秘书,你不愧为学艺术的,突然间说了那么多赞美之词啊。” “逼出来的,为了挣钱,为了活着。”艳艳的声音嘶哑暗涩。部门经理默然颔首。 看来,人不是能力成功,而是潜能成功,而潜能的激发的确需要压力。 一周后,部门经理告知艳艳,他们公司的订单如雪片般飞来。艳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钱包,仿佛鼓鼓的。 深秋,田园母亲的耳朵经过老中医的针灸排耳毒,终于有了好转。她不时地叮嘱田园,一定对林家老人好,将来结了婚要更好。林军为了我的耳朵,又是找医生,又是接送的,就是自己生的儿子又能咋样?所以呀,你要加倍对人家好,妈的心才能安生。”病休的父母的生活平淡幸福,父慈母爱,田园心里格外踏实,但她却因自己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而闷闷不乐。 林军开着车带着田园到本市最高档的商店购物。在路上,林军一个劲地对田园说:“园园,你穿的好坏代表我林军的脸面,所以呀,你只管挑大牌子买。记住,我林军赚钱就是给你花的,如果你不花,就都长毛了!” “吹吧,不吹能死啊?”田园揶揄道。 几个小时后,两个人大包小包地走出了商店,外面已刮起了冷风,风中夹杂着泥和雨,落在身上又脏又冷。林军脱下外衣强行披在田园身上,两人飞奔到停车场,终于在雨下大之前到了林家的别墅。林军洗完了热水澡,招呼田园:“园园,洗洗吧,满头满脸都是泥,给,穿我睡衣。” 当田园走出浴室时,林军看到了田园的另一种美,她的头发湿哒哒地拢在脑后,脸色白亮,面容温和羞涩,穿着自己硕大的白色平绒睡衣,犹如一朵清幽的莲。田园欲语还羞,眼波里温情荡漾,林军直觉得贲门的血上涌,无可抑制。他疯狂地把田园抱紧到床上,那平生第一次疯狂到极致的吻落到田园身体的各个部位,当身体整个贯穿的那一瞬间,田园感到有被拦腰折断的痛,她微微颤动着,双手用力环抱着林军。林军喘息着,他没想到这竟然是田园的第一次,在他心里衡量女人与妻子的标准就是:找女人就应该找风情万种的,而找妻子就应该找单纯干净的女人,应该如田园般从心灵到肉体都纯净的女人。 田园的灵魂醉了,醉在林军温柔而有力的欲爱里。她闭着眼,把自己的全部身心都融化在林军的温暖里。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千古以来世人要穷尽一生寻找真爱,不止是灵魂的共鸣,还有肉体乃至细胞的共融,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琴瑟合鸣。 “媳妇儿,我们结婚吧!我受不了啦!”林军呢喃着,田园红着脸,埋在林军的腋窝下。 “宝贝儿,我要带你到普罗旺斯照婚纱照,那儿有你喜欢的薰衣草,我要带你去日本,那儿有最好的温泉。”林军温存着。 田园的心掉入了一个甜蜜的漩涡里,她不知自己前世究竟做了多大功德,今生才有这么大的福报,从此不再恐惧,不再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颤。 那一夜,田园决定今生要为林军而活。 一个多月后,田园和林军已准备好了出国手续,田园已辞去家教一职。却突感身体不适,到医院检查后发现怀孕了。医生再三叮嘱,怀孕头三个月是最重要的,也是最危险的,你妻子的身体很虚弱,千万不要有剧烈运动或远行。 林军激动得双手捧着田园的脸:“宝贝儿,我直接晋级当爸了!等你生完,我们带着孩子出国度蜜月去。” 林家高朋满座,林楠唯一的老叔老婶早已提前一天到来帮忙张罗林军的婚礼。年过四十却风韵犹存的老婶,跟在林楠妈身旁亲近着:“嫂子,你说咱老家那边人,谁不说我大哥能啊,这日子过得跟火盆似的。” “她老婶,这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这买卖越扑腾越大,也不好整!” “嫂子,跟我大哥说说,能不能也在这边给我们琢磨个买卖?我们在老家那边镇上零售服装,一年下来也挣不了几个钱,这眼瞅着林顺就要上高中了,学习也不好,将来也不知咋整!”老婶面带忧愁。 “他老婶,你既然想来,我就跟你大哥说一下,让林军林楠也帮忙张罗张罗。”母亲好心劝慰道。 “嫂子,这家里家外的全靠你了,在咱老家那儿,一提起嫂子你,谁不竖大拇指啊!”林楠老叔不失时机地进献美言。他巧嘴八哥的名号似乎跟他的西装领带配旅游鞋一点也不搭边。他里里外外地张罗着,热情地招呼着林家的老亲少友。一百六十平的错层房子里,第一次有了欢乐热闹喜庆的气氛。 某市,环境最好,档次最高的五星级酒店内,宽敞的大厅,豪华的装潢,优美的钢琴曲在空间里温柔地流动着,林楠的手指在键盘上游走着,是那首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梦中的婚礼》。当田园的父亲把田园的手交到林军手中时,田父的眼里充满了泪水:“林军,这是我的宝贝,今天我把她交给你,希望你能珍爱她。” “爸,您放心吧,这也是我的宝贝,我会倾尽全力爱护她。” 那一刻,所有的宾客都报以热烈的掌声。充当伴娘的艳艳和伴郎的何康相对着苦涩地笑了,眼泪不经意浮上艳艳的脸,田园嫁入豪门了,从此不再为生计奔波辛苦劳顿,林楠的工作也顺畅,每天过着神仙般的日子,而我自己却依然要为了矢志不渝的爱情,坚守,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