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大冬天里最惬意的事,莫过于捧着热饮在电脑前虚度光阴。 于是,在传说中的2012降临前的那些日子里,我一边悠然自得地抿一口拿铁,一边语重心长地劝告面临期末考试的网友——别再瞎晃悠了。 做前辈做到我这份上,也够道貌岸然了。 话是这么说,可我不也是为了她好吗?毕竟我跟她的情况不一样——我一大四学生,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前路是与非。 然谁人能料,我都为她背上“装模作样”的恶名了,她还是不知悔改。 “这个网站的测试很有趣哦,我刚做了几个,挺准的。你也去做做呗?”屏幕上出现了怂恿性的话语,并且很周到地附上了网址。 “赶紧复习去吧同学,高数大帝在召唤你。”表面上看起来我是继续正儿八经地劝勉着我的后辈,实际上我在看到她捶胸顿足的哀号后就很不人道地点击了她给的链接。 新窗口呼之即出,一个装神弄鬼的黑色页面赫然眼前。我不以为意,随手点了个“今日运势”,又随口喝了些咖啡。 “经测算,你的前世是恭王府里的千金。” 温热的液体尚含在口中,我已然一眼瞥见了屏幕上的测试结果。 “噗——”形象全没了。 别的暂且不谈,这今日运势和我的前世有半毛钱的关系? 这结果,怎一个囧字了得。 因此,我一个没绷住,好好的一口拿铁,全给喷了。 当然,损失一口咖啡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形象全无也不打紧,反正屋子里就我一个人——重要的是……我新买的笔记本电脑啊! 悲剧感油然而生,我立马放下咖啡杯,起身抓起离自个儿最近的一包纸巾,“唰唰唰”地抽出三四张,然后对着键盘和屏幕就是一顿狂擦乱抹。三四张显然不够,我接着抽——可就在我最需要它的那一刻,纸巾它偏偏用完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长使英雄泪满襟! 好在我不是英雄,所以没有泪满襟。相对的,我当机立断钻到桌子底下,手脚麻利地从那儿的抽屉里取出一包崭新的面巾纸。然而,就在我忙不迭起身欲加紧“救灾”的时候,我的脑袋却很不幸地撞到了桌沿。“咚——”的一声闷响,我继续不顾形象“嗷”的一声惨叫,随即一手捂着头,一手抓紧那包害我顾此失彼的纸巾,吃痛地避开桌沿,缓缓站直。 很疼,真的很疼,疼得我眼冒金星,都快看不清电脑屏幕上的字了。 完了,这屏幕越来越花,甭管脑袋疼不疼了,赶紧补救啊亲!等等,这家伙怎么花得这么诡异?会旋转,会变色,还会闪光……是被我擦坏了?还是刚才那一撞把我的视神经给撞坏了? 就在我心里“咯噔”一下冒出不详预感之际,一阵眩晕突然来袭。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意识便迅速地从我的体内抽离。不下三秒的工夫,我仿佛就体会到了人们口中那“两眼一翻,两腿一蹬”的感觉…… 正文 第一章 易世 黑暗,无边的黑暗。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着,还是醒着。 直到迷迷糊糊地听到什么东西互相撞击的声音,周遭似乎才出现了些许昏黄的光。 我挣扎着想要睁开双眼,却觉得眼皮沉沉的,怎么也分不开。欲醒却无力苏醒的感觉如泰山压顶,叫人使不上劲来。正在此时,身体某处的剧痛及时将我险些又要远去的意识给拉了回来,我觉得自己好像痛苦地低吟了一声,接着,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疼死了……一个不留神竟让脑袋硬生生地撞了桌子,真是好生悲催……不过我这是摔哪儿了……椅子上?地板上?感觉屁股上拔凉拔凉的,应该是摔地上了吧。 如此思忖着,我一手撑地,欲起身站立,可手掌却触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不明物体。我扭动脖颈,望向右手,然后愣住——顺着手里意外出现的黄铜色异物,我看到了一柄白花花亮堂堂的被人们称之为“刀”或者“剑”的东西。 原谅我分不清楚这对近亲。 我茫然地抬起头,洋溢着炫富气息的金黄色成片地涌入视野,险些闪花了我的眼。几乎与此同时,还有两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不明人士竞相映入了我的眼帘——虽然他俩正忙于刀光剑影之间,谁也没工夫朝我这儿看上一眼。 我不动声色地合上眼皮。 做梦而已,不要激动。 我一边若无其事地劝慰自己,一边静静等候着梦醒时分。 “起来!”岂料一声急促的男低音忽然从天而降,紧随其后的是一股强大的拉力,将我整个人拽离了地面,弄得我从手臂到胸口再到脑袋一连串地疼。 我只好故作悲愤地睁开双眼,看看是哪个造了反的家伙敢扰我清梦。 好吧,他应该是我清梦的一部分。 总之,我以梦主人的身份试图居高临下地给他一个白眼,却很现实地发现我的头顶只能够到他的鼻子。 哟,好一双浓眉大眼——呃,好一个蒙面大侠? “走!”懂得惜字如金却不知怜香惜玉的蒙面侠冷不防推了我一把,使得毫无心理和生理准备的我一个踉跄冲出去好几步,方才作痛之处又齐刷刷地闹腾起来。 我不乐意了——这儿究竟是谁的地盘?这厮倒好,胆敢那么用力地推我,还害我疼得这么厉害。 嗯?等一下,说起这痛感,它缘何如此真实? 思维突然断电,我怔怔地瞅着不知梦里身是客的蒙面侠,见他倏地转身同一名蓝衣男子打得不可开交。恍惚之间,视线又穿过他俩,望见不远处一个身着黄衣的男子正和我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打斗中的两人。 他身上穿的……不是普通的衣服。 我的目光渐渐聚焦于黄衣男子的上身,看着看着几近出神。 那是……古装剧里见过的……龙袍?这么说,那人是皇帝? “怎么还不走!?”正当我的思绪欲将断掉的脑内电路重新接好之际,陷入苦战的蒙面侠抽空回头向我吼了一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一个侧身,躲开了对手直逼而来的刀刃。 我看着三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不自觉地抿紧了嘴唇,胸口不知何故隐隐抽疼起来,脑中不可抑制地冒出了一个“逃”字。 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人云里雾里又莫名心悸的地方。 于是,我背过身去,拔腿就跑。就那样稀里糊涂地,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不去管,拼了命地往外跑。跑出了金碧辉煌的宫殿,跑上了冰冷绵长的石路,跑进了暗香浮动的庭院。 夜色无边,星月皎洁。 回头一看,确认安全。 我这才缓过神来,站定,伸手,摸脸。 “哎哟!”对着自个儿的脸蛋使劲一捏,我登时疼得叫出声来。 这么白痴的事情本来我是打死也不会干的,不过这是在梦里,所以没关系——上述想法迅速在我的脑海中灰飞烟灭。 梦里怎能疼得如此真切?怎么可以!怎么可能!怎么可行! 反复地质问自己之后,我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不要逼我说出那两个字。 我平生最鄙视的就是那两个字。 可我却被自己最不屑的两个字卯上了。 此时此刻,我不禁地想起了唐朝诗人李商隐的大作。 沧海月明珠有泪——东风无力百花残。 咳。 压下继续无厘头的欲望,我深吸一口气,然后总算是清醒了——现在是什么状况? 我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正位于一个僻静清幽的院子里;再打量全身,认识到本人正身着一席便于行动的男子装束。 我一言不发地用没拿刀剑的那只手贴上了前胸——熟悉的手感。 用不登大雅之堂但却最简单便捷的方式确认了身体的生理性别,一个最为正经也最该出现的念头顷刻占据了我的脑海。 我要回去。 管我此时之身是男是女,管我此刻之心是惊是恐,我所要的,就只有回归原来的世界。任他显赫家世,任他帝王倾心,任他宫深似海……我不要一切一切幻想中顺理成章该落在我身上的将来,我想要的仅仅是那最受用的结果——回家。 难道不是吗?要知道,此树非我栽,此路非我开,要留一条命,趁早说拜拜。 所以我似乎应该原路返回,毕竟按照常理或者大部分小说作者及电视剧编剧的逻辑,我的现身之地往往会有线索可寻。 思忖至此,我立马掉头撒腿,准备开跑——可就在此时,一阵隐隐约约的歌声依稀而至,令我又将身子转了回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女子的天籁之音随着我循声而去的脚步越发清晰,我一步一步穿过一片斑驳的树影,视线忽然捕捉到不远处一抹白色的身影。 一个女子在念词,一个女子在歌唱,一个女子在跳舞——这些,本不是什么值得我去在意的事。然而,她口中的曲调却牢牢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是许多歌手倾情演绎过的流行歌曲——《但愿人长久》。 如果这是古代,不,这一定是古代——古代的人,不可能会唱出几百年后才诞生的曲子,所以……所以!唱这首歌的人很有可能是! 随着心率的上扬,我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迅速绕过一棵大树,我只想立刻一探究竟。 “不应有恨,何事偏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女子动情地吟唱着,于月光下翩翩起舞——轻盈的身姿飘然回旋,纯白的衣袂随风灵动,宛如九天仙女下至凡间。 这时,一片单薄的云彩缓缓飘来,挡住了月亮洒落的银光,却遮不住女子周身淡淡的光辉。我看着看着竟出了神,以至于她的歌声不再入耳,反倒是那从未见过的奇美舞姿如同具有魔力一般彻底占据了我的五感——我甚至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在几近浑然不觉的情况下,缓缓抬起了右臂。 “什么人?”直到那女子戛然而止一声低呼,我才猛地回过神,想起自个儿的右手里还拿着一把凶器。 白衣女子早已停下了舞步,侧身对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我……我该如何应对?放下武器,说明来意?接着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岂料尚未等我作出决定,那女子已然飞奔到我的面前,凝视着我的眼神从不可思议发展成欣喜若狂。 我这才看出,那是个极美的女子。 “是你!真的是你!!!你终于来接我了!”看起来三十几岁的陌生女人激动地叫出声来,同时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劲抱住我的腰身,很快,她整个人便扑倒在我的怀里,埋了胸后开始泣不成声。 我只觉得自己个儿的眉头轻轻地抽了一抽。 大姐你认错人了——我自然是不能这么直白表示的。可正当我寻思着该如何开口之际,我忽然意识到也许她并未误认。因为,此情此境中,我已不再是我。 双重身份真麻烦。 不管怎样,先把人推开了再说——我的意思是,先把对方的模样彻底看清楚了再说。 于是,我用得空的左手去抓住美人的右臂,然后温柔地一推——我推,推不动;我再推,还是推不动。 美女很执着。 没办法,我只好抓紧她的手臂,打算施加成倍的作用力以达到我的目的。岂料我还没使劲,她倒冷不丁主动离了我的身。 “你……”女子收起方才的狂喜,一边仰视着我,一边向后倒退了两步。 风吹云动,月光渐渐从云层中透出,我感觉到自己的脸正在被照亮。 “你是……”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视线似乎集中在了某一点上,突然,她又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死死把住了我的双臂,抬头对着我的下巴,瞪大了眼。 目睹其一连串叫人二章摸不着头脑的举动,我不得不考虑要不要开口做些解释。可还没等我思考出个所以然,美人又有下一步行动了。 晶莹的泪徘徊在她的眼眶,微颤的唇夺去了她的语言。她慢慢地伸出手来,似乎试图抚摸我的脸颊。我下意识地向后一躲,避开了她触碰的动作。 她愣住了,那只芊芊玉手僵硬地悬在了半空中,可一双泛着泪光的眸子却还直直地望着我——悲伤,迅速溢满了她的容颜。 一行清泪兀自从她的眼角滑落,我的心仿佛也随之微微刺痛。 是同情心和对方才所为的愧疚感吗? 我俯视着比我矮了约莫两寸的女子,犹豫着是否要出言安慰。而她,已经自顾自地露出了凄凉的笑意,看得人更是心头一紧。 到底是怎样的心情,才会叫人生出如此悲戚凉薄的笑? “你……”她冷不防抬眼看我,脸上倏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你……”又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她低头躲开了我的目光,瞅了瞅我手中的武器,“带……带剑做什么?” 原来我手里拿着的是剑…… 我当然不敢贸然作答,而她,则再度仰首静静地凝视着我,仿佛在等待我的回答——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她神色一改目光瞬移。 正文 第二章 惊变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疾速逼近,一眨眼的工夫,十余个手持凶器的黑衣人已将我俩团团围住。 “妖后!”其中一个黑衣人阴狠地呼喝着,听上去自我感觉良好,“纳命来!”话音刚落,刀光已直逼而来。 这种从旁观的角度来看很狗血但亲身经历起来很恐怖的戏码着实让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与此同时,我也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好像还没分清楚来人口中的“妖后”是在指谁。不过,真相马上便水落石出了——黑衣人的刀刃是冲着我身边的女子去的。说时迟那时快,方才还悲凉得不可方物的女子随即从我手中抽出我的那把剑,侧身利落地迎上了黑衣人的攻击。 手起剑落,男子看似凌厉的攻击登时便被挡在了女子的面前,三两招过后,他更是首当其冲被一脚给踹了回去。他的同党见了,倒是没有产生丝毫的动摇,而是举着刀剑蜂拥而至,差点吓坏了我这个阅历尚浅的娃——幸好白衣女子意外地有一身好功夫,以一敌十似乎不在话下。 说起来,刚那人叫她什么来着…… 我猛然想到眼前这位能文能武的月下佳人竟是一国之后。 先是皇帝,再是皇后,在下何其有幸……有幸个毛啊! 好端端的,我却爆出一句不雅之词,这是有原因的——看,一个黑衣男子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在目标久攻不下的情况下,他顺理成章地转变了方向,提着明晃晃的大刀,气势汹汹地往我这儿冲了过来。 要知道,我一个新世纪好青年,在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上行走了二十多年,可从未在人身安全方面蒙受过如此巨大的威胁。现如今到了这个让人找不着北的地方,完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所以那一瞬间,我的脑袋里不可避免地呈现出一片惨淡的空白。 “小心!”六神无主之际,幸得美女前辈回身反扑出手相救,将贼人的一刀硬生生地挡了回去,“走!”还没等我道声谢,她便抓住我的手带我一跃而起。 一回神已在屋顶上,我觉得自己简直像在做梦一样——我多么希望它就是一场梦,可惜飞檐走壁间呼呼掠过耳旁的冷风一直在向我证明,这不是梦。 女子拉着我从一个屋顶跳跃到另一个屋顶,本该武艺全废的我在她的带领下竟也身轻如燕——但即便如此,黑衣人一行仍旧紧追不舍。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最早出现的时候,我好像跟刺杀皇帝的那个人是一伙的,现在企图对皇后不利的人却又把我当做敌人,而皇后反倒要救我……想不通啊?难道此朝帝后不和?可也不至于这样吧?要么就是……有两拨弑君的人?那还真复杂。 就在我左思右想闹不明白的时候,地面上传来了女子的惊呼:“母后!”与我同时听闻这一声呼喊的皇后慌忙停下了脚步,使得紧急刹车的我也能够低头一探——只见一名身穿绫罗长裙头戴碧玉金簪的妙龄少女正提着裙摆仰头远望,一左一右还站着两名与之年纪相仿的侍女,虽然我因距离较远而看不清来人的表情,但从她的声音判断,想必是有些惊慌的。 “卿儿?!”皇后同样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想来那衣着华贵的女孩便是堂堂的公主殿下了。 我刚下完这一结论,落在公主附近的视线就捕捉到了令人心中不由一颤的画面——几个黑衣人正杀气腾腾地向突然莅临的公主跑去。我身边的皇后大概比我更早注意到这点,她随即松开了我的手,一个纵身跃下屋顶,赶去救她的女儿。 “母、母后!他们是什么人?!”缓过神来的公主一边慌张地看着她的母亲纵横在刀光剑影之间,一边下意识地躲避着危险——那手足无措的模样昭示着她不会武功的事实。 “快带公主离开!”无暇分身作答的皇后高声吩咐着,干脆利落的六个字令皇家之威严尽显无遗。 “皇皇皇后?!”其中一名侍女惶恐地护在公主的身旁,连话都说不清了。 “公主,快走吧!”还是另一名侍女头脑比较清醒,她转过身子,拉起自己的主子,试图将其往后拽。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作为既非当局者又非旁观者的边缘人,我亦紧张地关注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丝毫没有意识到步步逼近的危险,直到猛然察觉到身后有了动静,我一回首才吓得浑身一抖:“啊——” 没想到我在异世界第二次发声,竟然是此等坏我形象的尖叫。 没办法,谁让蒙面歹徒一刀砍来的景象过于刺激而我又脚底一滑摔了下去呢?在这二合一的惊悚遭遇下,我能不失声大叫么?然而最令人恐慌的尚不在此——想想这古时候的屋子说高不高,说矮也不矮,从屋顶上摔下来,这不死也得骨折吧?弄不好会半身不遂什么的。 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自己的下场,身子已然着地,一股前所未有的痛感登时袭来,我不得不开始思忖自个儿这是摔断了几根骨头。岂料害我陷入如此惨况的凶手竟不依不饶地跳了下来,只为穷追猛打斩草除根。面对此情此景,人的本能瞬间掌控了一切。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挣扎而起——居然成功站起来了。可事情还没完,那黑衣人瞅准了我尚未站稳的空当,举起武器居高临下——眼看又是一刀。 “哐当”一声,百忙之中,皇后再一次如同神明般及时出现在我的眼前。她横插一剑,死死地扛住了黑衣人的刀刃,又奋力将其挡了回去。然后,她二话不说抓住我的手腕,一个飞跃带我落在了她女儿的附近,却一个踉跄没能站稳。 “母后!”根本就未曾逃离的公主见状,立刻冲上前来挽住了她的母亲。我也下意识地去搀扶这位两次见义勇为救我于水火之中的女子,一垂首却发现她纯白的衣衫上赫然一片鲜红。 “母后你受伤了!?”有举国上下最为金贵的一对母女在场,我这个身份不明的外人完全没有插嘴的份,此等惊呼自然是留给了当事人的女儿。 “怎么还不走?!”皇后丝毫不为所动,站稳之后,她借着双臂之力将分别立于左右的公主和我往后一推,“走!”留下最后一道决绝的命令,她只身迎上了企图赶尽杀绝的敌人。 “母后!”眼见母亲为保全女儿的性命而义无反顾的模样,那公主显然是不愿独善其身,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却被两个侍女死命地拽住手臂向反方向拖,“公主!公主快走吧公主!” 我看了看纠缠于黑衣人之间的白衣女子,又瞅了瞅比她更纠结的公主,心脏越跳越快,一时不知该作何是好。然而现实不容拖沓,我很快咬了咬牙,转身抓住公主的手,做起了同那两名侍女一样的事。 “放肆!你是什么人!?”急火攻心的女子狠狠地挣开了我的手,满脸怒容地剜了我一眼,“你们想把母后一个人留在这里吗!?”情急之中,她似乎已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我们呆在这儿只会拖累皇后娘娘!”我又急又怒,也管不了什么尊卑有别,仗着身高优势就居高临下地给了她一个横眉怒视。她被我一声在情在理的怒吼给震住了,一时间只是怔怔地望着我,任由我一把拉住她,开始一块儿逃命。 或许此刻的我在旁人看来,既自私又软弱,却没有人知道我的内心也在挣扎。尽管那皇后于我而言仅仅是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可她毕竟救过我的命,即便不是如此,眼睁睁地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往火坑里跳,还是为了我和另一个人,我又于心何忍——但留下又能如何?不过是降低她逃出生天的可能性罢了! “母后!!!”然而天不遂人愿,在我虽不忍却只得狠下心逃离之际,与皇后血浓于水的公主在频频回首中目睹了令其大惊失色的一幕。她的一声尖叫让我也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刹那间,我停住了前进的脚步,甚至松开了手。 月光下,曾几何时翩然灵动的纯白身影此时已被触目惊心的殷红所浸染,四周的黑色阴霾却毫不留情地将刀剑泛出的银色冷光植入那孤军奋战的身躯——红,白,黑,银,这四种颜色渐渐在我的眼前模糊成了一团,唯有金属碰撞的声音在远处奏响了一曲悲壮而凄美的战歌。 我的身子有些僵硬,双手不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唇——它们在颤抖,正如我的心。 “母后——”撕心裂肺的呼喊很快被一声“公主”的惊呼以及紧随其后的惨叫声所替代,也使得我猛地回过神来,亲眼目睹了一名侍女缓缓从公主身上滑落的景象。 “公主快逃啊!!!”另一名侍女推开了她的主子,随即被疾速落下的刀刃砍中,发出了凄厉的叫喊,最后倒在了前一个侍女的身上。 杀……那是真正的杀手……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此情此景下,我的理智也被前所未有的恐惧所吞噬了。我傻傻地看着不知何时已然离我四五米远的公主。侍女相继身亡,母亲命悬一线,她亲身经历了这一切,恐怕业已失去了思考和行动的能力。所以她呆呆地瘫软在地上,看不见一步一步逼近的刀锋。 我救不了她,我自身难保,我……我逃……我逃她就会死……我不逃,我不逃我也必死无疑!不行,我还要回家……我还有家中父母,我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动……动一下啊! 千钧一发之际,我的双腿竟然忽地不听使唤了。 直到一抹红白相间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那夺命杀手的背后,一剑划过了他的背脊——是皇后。我看着她用剑支撑着自己的身子,然后拖起瘫坐在地的女儿:“卿儿……站起来!” “母、母母后……”皇后的呼唤似乎令陷入绝望的公主缓过神来,她喃喃自语着,带着哭腔注视着她的母亲。可是没等公主将母亲最后的容颜刻入脑海,她整个人已被皇后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抛向了我。 “啊——”伴着女孩脱口而出的惊呼,生命的重量直直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毋庸置疑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力放倒在地,顷刻间蔓延开的痛感也让我清醒过来。我的手脚仍在颤抖,却终于能够使劲提起双腿无力的公主。 事已至此,我只有一件事可以做。 我握住公主的双臂,助她转过身去。 接着,我抬眼望向那个自始至终都在牺牲自己保护我们的母亲——不知是不是泪水已然风干的缘故,我好像看见她也正凝望着我的眼眸,对我微笑。 彼时,伊人身后冒出一个黑影。 而后,黑影上方闪出一道银光。 一切,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 我咬着唇回过头,不再去看。 “公主,不要看。” 正文 第三章 逃亡 夜,从未如此冰冷。 黑暗肃穆的高墙之内,我拉着一个恍然失神的女孩拼命地奔跑,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催命人。 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能想,我只管一鼓作气向前冲,却听得后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正在此时,一只手腕脱离了我的掌心,一股作用力将我往斜后方牵引了一番。我停下步子,转身低下头去,只见那衣着华贵却脸色惨白的女子正双手撑地两眼无神。 慌乱之中,我抬头望了望距离我俩仅数米之遥的黑衣人,接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弯下腰去,拽起了宛如整个人被掏空了的公主:“想让皇后娘娘白白牺牲吗?!” 不等对方回答,我便意图拖着她继续前进——岂料一道冷光飞来,刀锋划破了我的衣袖。 “公主还是不要垂死挣扎为好。”趁着先前的空当,三名黑衣人已然追了上来,掷出一刀后便恶狠狠地扔来这么一句。 眼见他们三下五除二便将我二人团团围住,我不由自主地将失魂落魄的少女紧紧地揽在了怀里,好像是在保护她,又似乎是在替自己寻求安全感。 再不说点什么的话,必将是死路一条;放手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思及此,我咽下一口唾沫,警惕地望着其中一人,而后故作镇定地抬高了嗓音,道:“尔等何人?胆敢以下犯上?” “哼,昏君无道,妖后魅主,人人得而诛之。”正前方为首的黑衣人不屑地笑了一笑,“他们的女儿,自然也该杀!” 妖后魅主?他竟说妖后魅主!? 分明对这个世界的人和事一无所知,听闻此言的我心中却猛然蹿出了一团怒火。 “妖后?我只看见一个为保全女儿而以命相搏的母亲!”言语间,我只觉得声音和身体都在微微颤抖,连带怀里的人仿佛也轻轻一震。 “哼。”然而,我的动容换来的依旧是对方无情的一声冷哼。他旋即便对两名同伴下达了简洁明了的指示:“杀。” “且慢!”眼看两人就要动手送我们上路,我开始病急乱投医,“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又是受谁指使?” 如果他们愿意说出幕后黑手,我就有办法让自己跟他扯上关系——因为我是从刺杀皇帝的现场跑出来的,不是么? 我死死地盯着黑衣人被遮去大半的脸,忍受着令人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沉默。 这是唯一的希望了。 “呵……”一声冷笑打破了四周的寂静——我惊讶地转动脖颈,看向臂弯里的少女。 刚才……是她在笑? “是那个人吧。”怀里的人慢慢挣脱了我的束缚,一改先前的六神无主,像换了个人似的,一步一步向前走去,“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四皇叔!”她忽然停下脚步,用一种几近咬牙切齿的语气道出了一个称谓。 “公主是个聪明人。”口中说着夸赞的话语,口吻里却充满了轻蔑,黑衣人压低了下巴,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女子,“既已了然于胸,也该安心上路了。”说着,他的眸中寒光一闪。 “皇后!”火烧眉毛之际,我冲着黑衣人身后一声高喊,也顾不得他是否有所迟疑,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抱住公主的腰身,一同滚到了三人的包围圈外,“走啊!” 虽然以不雅的姿势和女子抱作一团,但我管不了什么“男女有别”,赶紧起身拉起尚未还魂的公主,然后撒腿就跑。可惜天不遂人愿,我的急中生智仅仅为自己争取到了几秒钟的时间,意识到上当受骗的黑衣人这就杀了过来——眼瞅着那锋利的刀刃就要朝我俩砍过来,我的脑中再度陷入一片空白。 我要死了吗?就这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挂了? “呃啊——”就在我瞪大双眼连心跳都快停止的时候,一个矫健的黑影赫然出现在黑衣人的斜上方。伴着手起刀落,黑衣人一声惨叫倒在了我和公主的面前,惊得我二人几乎同时倒退了两步。 避开了那具可能已成尸首的肉体,我一抬头目睹了一个高大的黑色身躯挡在了我的跟前。而追杀我们的另两名黑衣人显然没有因同伙的死亡而动摇,他们只是低头看了看那人,便愈发气势汹汹地向着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冲了过来。来人见状,不慌不忙地迎上前去,右手用剑挡开了敌人的一把刀,转身又一剑划开了另一人的衣襟。他毫不恋战,没过几招就瞅准时机一跃而起,自上而下砍中了一个黑衣人的前胸,落地不久又凌厉地刺中了最后一人的心脏——整个过程,不过持续了数百秒的时间。 只消几分钟的工夫,我的眼前又多出了两具“尸体”。 他们是要杀我的人……不,他们是异世界的人,是跟我毫无关系的人。 我俯视着抽搐几下就彻底不再动弹的黑衣人,反复地自我催眠。可即便如此,我的身体仍然在不住地颤抖。 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死在我的面前。 这不是电影,不是做戏……不是,不是…… 我缓缓地抬起脑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来人手中那把还在滴血的剑。 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灼热的酸水一涌而上,我慌忙用手捂住了嘴。 “你……”来人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子,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他的这一举动,毫无疑问地让我受到了些许惊吓——十余秒前还将利刃刺入他人胸膛的不明人士,我不敢触碰,取而代之的,是我猛然仰首的惊恐注视。 “是……”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意外地愣住了,原本该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如今只吐露了前半部分。 这眼,这眉,不正是…… “我,不会伤害你。”他略作停顿,仿佛是经过犹豫之后才说出上述语句,“两位速速离开吧。”很快,他就移开了视线,将目光投向了我身旁的公主。 “你是什么人?”岂料获救的公主竟颓然向后退了一步,“你又是什么人?”她随即用狐疑的眼光打量起我来,“为何害我母后?你们……”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她忽然举起手臂指着我,可是话没说完便被那救命恩人一掌劈向了后颈。 来人从背后托住了失去知觉的公主,转而注目于我,开口吐出了两个字:“走吧。” 言毕,他扛起公主的千金之躯,呼啦一下飞上了天,看得我一时间目瞪口呆。 轻、轻功……传说中的轻功……我不会。 于是,我只能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仰望那轻巧落于屋顶的恩公,却又不敢轻易叫出声来。幸好他大概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转过身往我这儿看了过来。只见他将身上的人儿放在地上,又一个大鹏展翅飞回到我的身边。对着我瞅了好几秒,他终于开口:“你……不会武功?” 我摇摇头。 他蹙眉,眼中瞬间闪过一抹不可思议的意味。 “那我们走。”直直地盯着我看了片刻,他做完决定就握住了我的手腕,转身欲走。 “等等。”我急忙伸手抓住他的一条手臂,另一只手指了指了斜上方,“你……就这么把她留在上面?” “我只能带走一个人。”他平静地注视着我的眼眸。 “可是……她留在这里必死无疑。”稍作迟疑后,我还是站在了良心这边。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与我对视,“听到声音了吗?”忽然,他这般说道,语气仍旧是那样波澜不惊。 我原本并未注意远处的动静,经他这么一说,便侧耳倾听。 这是…… 我皱了皱眉,抬眼望他。 “是宫变。”他见我似已心中有解,便一语道破,“如今宫里杀气冲天乱作一团,带着两个不会武功的人就只能在地上走。” 不等他言明,我便知晓,摆在自己眼前的是一道两难的选择题——独善其身,或者,舍身取义。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这个与我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的母亲为了救我和她而丢了性命,我不能……忘恩负义。” 他听罢,依旧凝视着我,一言不发。我不清楚此时此刻他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只感觉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相当艰难。 几秒钟过去了,他倏地飞身攀上屋顶,又一个纵身将公主带回了地面。站定之后,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说出了令我登时松了一口气的话:“走吧。” 见他扛着公主转身迈开了步子,我想,他是愿意帮我了。 这一夜,仿佛格外漫长。我不清楚眼下是什么时辰,只是紧紧跟随在救命恩人的身后,因为我知道,现在只有他能保我平安。 能安然无恙地逃出去吗? 我凝望着暗色中那挺拔的背影,脑中此时此刻思考的只有这一个问题。好在这位引路人似乎十分可靠,他带着我们成功避开了厮杀的人群,沿着四下无人的小路找到了一处偏僻的马厩。这本该是一件值得小小雀跃一番的事,可坏就坏在我打小生活在繁华的大都市里——别说骑马了,我连马皮都没摸过。 看着他手脚麻利地牵来一匹马,把依旧处于昏睡状态的公主放在马背上让马驮着,我心里不由开始七上八下;再瞧他果不其然又从马厩里牵出另一匹马来到我的跟前,我告诉自己:不开口不行了。 “我,不会骑马……”说这话的同时,我强迫自个儿的眼神不要出现游移,因此我得以见证了他眉宇间的疑惑之色。 “看你的打扮,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良久,他道出这么一句话。 这,这也能看出来? 我低头瞅了瞅自个儿的衣服,只觉有苦不能言。 “但是我……确实不会骑马……对不起。”短暂的思忖过后,我有些纠结地抽了抽嘴角,接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人的双眸,生怕他一个不耐烦把我扔在此地扬长而去。 “……”他同样盯着我瞧了片刻,似是轻轻吁了一口气,而后“嗖”地一下就跨上了马背,他将马背上的公主往前推了推,接着迅速向我伸出了手,“上来。” “啊?”我傻傻地瞅着他的手,又仰头看了看那蒙面巾上方的一双眼。 他的意思我懂:三人共骑一马,公主在前我殿后,而他既清醒又会骑马,所以中流砥柱非他莫属。 可是,这马不会被坐瘫吗…… 犹豫了约莫五秒,我一咬牙一跺脚,举起右臂便把右手放进了他的手心——再怎么说,他肯定比我有经验,我就别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思忖之时,身子已被呼啦一声拉上了去——我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从地面上转移到马背上的。而松开手的高人已然一手执起缰绳,看上去随便拽了几下就让胯下的马儿乖巧地掉头开跑。 “坐稳了。”他扭头轻声关照,紧随其后的便是一声干脆利落的“驾!”,我还没看清他干了点什么,整个人就开始颠了起来,慌得我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他的衣服。 第一次骑马的感觉真是糟糕。起因是要逃命,过程则很纠结,结果——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结果了。在中流砥柱正确的判断与操作下,我们这一路竟没遇上什么麻烦。 看起来他对这皇宫熟门熟路,莫非是…… 就在我一言不发暗加揣测之际,策马来到一堵宫墙下的他已然先行下马。从马背上抱下昏睡中的公主,他一跃而起,带着怀里的人瞬间越过了高大的墙垣。很快,他又回到了墙的内侧——如果我猜得没错,他应该是打算以同样的方式将我带离这座皇宫。 如此认为的我为了节省时间,也为了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娇贵,在他落地的同时愣是硬着头皮自个儿跳下了马,险些扭到了脚。他也来不及花功夫前来嘘寒问暖,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拉着我,用相当优雅的姿势翻了墙。 双脚着地之时,我低头看到了侧躺在地的公主。 逃出来了。我们,都活着逃出来了。 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抬眼望向救命恩人,脚下却是倒推两步,同他拉开了约莫一米的距离:“今日幸得大侠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我学着印象中古代人的样子,微微垂首诚恳道。 没有反应。 我等了几秒,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忐忑,正想着他为何一声不吭,两只黑色的鞋尖忽然进入了我的视野。我自然而然地抬起头,想一睹对方此刻的眼神,岂料四目尚未相接,颈后就猛地袭来一阵疼痛。 他怎么…… 脑内还没能形成一个完整的想法,意识已先一步远去…… 正文 第四章 劫后 再度苏醒之际,脑袋又是昏昏沉沉的。我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又使劲拍了几下前额,睁大眼睛想要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 床……是古装戏里常见的那种木头床,两边有帘子挂着,里边看似空间较大,实则叫人颇感压抑。 桌子,椅子,茶具,盆栽,瓷器……随着视线的移动,一个个古色古香的物件相继映入眼帘。 我这是在哪儿?是谁把我安置于此?是那个救我的人吗?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帮了我,却又将我打晕…… 脑袋里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儿,让我好生头疼。但我不得不掀开被褥坐起身来,登时又觉得浑身酸痛。 等等!那公主呢? 猛然想起伊人的我连忙转动脖颈四下寻觅,然而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一圈看下来没发现第二个人。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响,也不知是一时害怕还是怎么的,慌乱之中我竟盖上被子躺倒装睡。 万一进来的有两个人,而这俩家伙又是企图对我不利的人……对!没准他们见我尚未苏醒就会商量起怎么处置我的事,我呢,刚好可以乘人不备偷听一番——如此一来,知己知彼,便于我想出接下来的对应之策。 事实证明,上述想法只是我脑袋被打傻后的一厢情愿而已。进屋的人好像仅仅靠近床铺看了我两眼,接着就用那种变声不完全的男性嗓音嘀咕了一句“还没醒啊”。 听他的口气,我似乎睡了不少时辰了? 待到身后的动静渐行渐远,我壮起胆子侧身朝外并睁开了眼睛,岂料原本应该正往屋外走的来人冷不防转身杀了个回马枪,把初来乍到的我吓得一声惊叫:“啊——” “哇啊!”惊慌中我尚未看清来者何人,可他却猝然停下脚步,举起双臂,将双手放到唇边,同时张开大嘴跟我一块儿尖叫起来。 行了小兄弟,你都快把两只手塞进嘴里了——我有那么可怕吗? 先一步冷静下来的我直起身来,撤下慌张和狐疑的神情,转而面无表情地望着现身于此的陌生人。 “客客客、客客、客、客官……”一名看上去十几岁的少年“客”了半天,总算吐出了个完整的称呼,“你你你,你醒了啊?”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慢慢地把手放了下来。 他叫我“客官”,再瞧他粗衣麻布的,肩上还挂着块发黄的抹布…… “请问这里是……客栈?”尽管初步判断此人既非江湖人士也非官差大人,十有八九是个打下手的店小二,但我一开口还是充分体现了“劳动不分贵贱”的良好态度。 “对,对。”好歹恢复镇定的少年忙不迭点点头。 “请问,是谁把我送来的?”我注视着他的眼睛,继续彬彬有礼地发问。 “好像是两位公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我,他认真作答。 两位?这唱的是哪一出?救命恩人不是只身一人吗? “他们人呢?” “走了。” “走了?”我用疑问的口气重复着对方的话语,心想一条重要的线索该不会就这么断了吧。 “把两位安顿好以后,他们叮嘱说要好生照顾着,留下足够的银子就离开了。”他两眼向上翻了翻,貌似在一边回忆一边回答。 好人做善事?不,没那么简单。等等,他刚才说“两位”? “哦对了,和您一起被送来的那位公子人在隔壁,还没醒呢!”见我不说话,对方热心地展开了补充,来了个“未卜先知”。 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公子? 我越听越迷糊——难不成被莫名其妙劈了一掌之后,我的魂魄又没头没脑地溜达到另外一个世界来了? “呃……请问,你是这里的店小二,对吗?”甩开某个令人想要嘴角抽搐的念头,我将目光重新对准了不远处的少年。 “是的。您有什么吩咐?”店小二微微弯着腰,似是习惯性的动作。 “能劳烦你带我去看看那位跟我一同被送来的公子吗?”眼下,店小二口中的那位公子怕是唯一的突破口了。 “客官您真是客气。”或许是注意到我自打开口以来都很有礼貌,他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不适应的笑容,“您这边请。”说罢,他的腰弯得更低了,侧过身子,做出了“有请”的动作。 我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好朝他礼节性地笑了笑,继而挪动身体以便下床。一眼看见了地上的黑靴,我立刻想起了自己的衣着。我低头一看——还是原来的打扮。 到底怎么回事…… 心里满是疑问的我一言不发地穿好了鞋,跟着负责引路的店小二往屋外走。 “等一下。”刚要跨出门槛的时候,我却停下了脚步。 “什么事啊,客官?”店小二也跟着停止前进。 “你还记得送我们来的公子长什么样吗?”仍不死心的我抱着一丝希望开口询问,“或者说,他们有什么特征?讲过什么奇怪的话?有没有留下他们的联系方式?呃……”本想使自个儿的问题变得好回答一些,结果说着说着,我忽然意识到有些话小二怕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因此只得尴尬地收了口。 “客官……”听完我的一长串问题,店小二面露难色地挠了挠头,“他们……看起来就是很普通的两位公子,穿得也一般,话也不多。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见对方似乎在努力回想的样子,我急忙接口。 “就是,小的觉得,他们做起事来动作很快,说起话来也很干脆。”店小二自顾自地点起头来。 动作迅速,说话干脆,这办事风格……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那两个人,恐怕并非出自寻常人家。 “我知道了,谢谢你。”我微微一笑,终结了一个话题,“我们去看隔壁的那位公子吧。” “唔。”店小二迈开步伐,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就是这里。”他指着一扇房门,随后轻轻将其推开。 我随他进了屋子,向着床榻走去。远远的,我看不清床上人的容貌,直到走近了,我才瞬间一惊。 这哪是什么公子?分明就是公主! 尽管她那张脸我没看过多久,但毕竟算是一同经历了生死浩劫的“难友”,我想在短时间内忘记她的容貌恐非易事。更何况,皮肤保养得这么好又貌若天仙泛着贵气的人,举国上下怕是碰不到几个吧?不过,是谁把她装扮成年轻男子的模样?是那个救我们出来的人吗?目的是……不让她被人认出来? “小二,我们是什么时候被送来的?”思忖至此,我不由想起了这个或许很重要的问题。 “今日辰时。”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我在心里默默地将十二地支背了一遍。 辰时,应该是早上七点到九点。逃出宫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就这时间差来看,是说得通的。 “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申时。” 申时,是下午三点到五点。睡得还真是挺久的。挺久……挺久?! 我倏地望向床铺上的睡美人。 都好几个小时了,要杀公主的人没有追来吗? 我蓦地抬头看着店小二,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在我对这里还完全不了解的前提下,在如今危机四伏的情况下,我不能贸然提问。万一问多了引起了他的疑心,届时宫里的人搜查至此……那后果,不堪设想。 思及此,我用一句“没什么事了,你去忙吧”打发了店小二。等他离开后,我确认门外无人,这才回到了公主的床边。 现在该怎么办?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可是…… 我注目于平躺在榻的女子,见她忽而眉头一抽面露痛苦,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同情。 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她也够可怜的……可话说回来,我的情况又能好到哪里去?这个世界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极其陌生的,我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清楚,走又能走到哪去?唉……好想回去。 回去?等一下! 因为被连带追杀的缘故,我差点把自己的初衷给忘了。不是要回到我先前所处的那个地方寻找回去的线索吗?可是眼下我出了宫,还是逃命逃出来的,这……怎么可能再回去啊!? 突然意识到自个儿被摆了个超级大乌龙,我顿时慌了神,一时间心率上扬浑身冒汗。 不行不行,不能这么想,希望尚未彻底破灭。我不是不知道自己是谁吗?没准我的身份跟皇亲贵族沾点边,那还是有机会回到宫里去的。 所以说……所以说我到底是谁啊!?赶紧来个人告诉我啊! 此时此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我就像被包裹在一个黑漆漆的球体内——从四面八方压过来的,除了令人窒息的黑暗,别无他物。 “啊……呜……”忽然,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低吟。我垂首一看,发现公主的额头上已然冷汗涔涔。 做噩梦了吧…… 我勉强从自身的忐忑中抽离出来,试图暂时转移注意力,好让自己不再去想那混乱如麻的处境,却见床上的女子冷不丁举起双臂胡乱挥舞起来,仿佛是要赶走什么妖魔鬼怪,口中还念念有词。 “啊——啊!”没过几秒钟,她嘴里的喃喃自语就转变成了惊恐的叫声,手臂的舞动也越发厉害起来。 “公主,公主!”既想把她梦魇中拉出来又怕被人听见我对她的称呼,所以我唯有凑近了她,一边压低嗓音轻声呼唤,一边去抓握她的两条手臂。 “不要!!!”说时迟那时快,女子一声惨叫张开了眼,两只纤细的手腕业已被我握在手中。 “公主?”我试探性地呼唤着。 她充满恐惧的双眸依旧直直地盯着上空,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慢慢看向我的脸。她就那样怔怔地瞅着我,直到眼角缓落一行晶莹的液体。 “能坐起来吗?”此情此景下,我不知该作何安慰,只得避重就轻地询问。 她不说话,用力抽出了原本在我手心的双手,自己撑起了身子。我见状,也心领神会地退开了两步。 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她是个金枝玉叶。 “你是谁?”良久,她低垂着脑袋,有气无力地问了这个问题。 不会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吧……好吧,我只是答不上来。 “我是谁并不重要。”犹豫片刻后,我平静地做出了回应,“公主现在不需要知道,以后也不需要知道。等走出这道门,你我即成陌路,今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见她依然垂首不语,我皱了皱眉,“皇后娘娘的事我很遗憾,但事已至此,还望公主节哀,珍重。那……”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说太多,我不由停顿了一小会儿,“告辞。” “节哀?珍重?”就在我转身欲走的那一刻,身后的人忽然发话了,“你是在劝本宫从此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珠玑。 这公主,看来不是个愚钝之人。我话里的弦外之音,她一听就懂。可惜…… “逆贼篡位,母后惨死,本宫身为人女,身为一国公主,却什么也不做,独自苟活?”果不其然,她继续幽幽道,“本宫绝对不会用这等方式了此残生。” “那你想怎样?”我转过身去,注视着她苍白的容颜,“召集旧部,讨伐逆贼?” “他们会听本宫的吗?”她双目无神地说着。 “你的意思是……你根本就没有可以与之抗衡的力量?”我不解地望着她——难道她想光凭一副血肉之躯去以卵击石? “有,但不在这里。”她失神的眸子突然指向我,进而变得炯炯有神,“所以本宫要你协助。” “啊?”她冷不丁抛来的一句话把我说得二丈摸不着头脑。 “送本宫去梁国。” 梁国?那这里是什么国? 这种问题我自然是不能随便问出口的,因为就算是再没常识的人,也应该知晓自己所处的时代有哪些国家——问题就在于我不是这个年代的人,而这也是我绝对不打算在此暴露的事实。 “言下之意,到了梁国就有帮手了?”因此我选择旁敲侧击,于无形中搜集情报。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吸了一口气,“梁国的尊帝是本宫的舅舅,他会帮本宫复国。” 原来有这么一层亲戚关系。可是……算了,这不是我能管的事。 “也许公主的设想很好,只可惜在下无德无能,恐难当此大任。”面对对方乍听之下有些无理的要求,我自然是学着古代人惯用的谦卑,礼貌地予以了婉拒。 “你……你说什么?”似乎完全没有想到我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瞅着我。 这种时候袖手旁观看上去确实很没品,但我有我的难言之隐。一个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人……不会武功姑且不谈,就连基本的生活常识都残缺不全的家伙,送一个亡国公主去他国求助?岂不是天方夜谭! “在下爱莫能助,请公主另谋人选。”我再度转过身去,为的是不再与之对视,“不过恕我直言,选择复国就是选择了一条荆棘之路,别说……”我迟疑了一小会儿,决定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别说梁国的皇帝是不是愿意出手相助,公主想要在有贼人追杀的情况下平安抵达梁国,这本就是一件十分困难……” “住口!”我话还没说完,背后的人突然一声喝斥,“想不到你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竟是如此贪生怕死之辈!”言语间,她已然下床,顾不上穿鞋就冲到我的面前对我横眉怒视。 唉……我该怎么跟这个被满腔悲愤蒙蔽了双眼的公主说…… 体会到一股无力感的我忽然发现刚才的天窗只开了一半。 不管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长痛不如短痛。 “公主此言差矣。”我眯起眼睛,仗着些许的身高优势俯视之,“死,要看死得是不是有价值。”发现对方瞪着我的双眸中正泛出泪来,我侧身避开了她谴责的目光,并迈开步子与之拉开距离,“不自量力,飞蛾扑火,只会得不偿失,自取灭亡。” “呵,借口!全都是你贪生怕死的借口!!!”她在我身后嘶吼起来,骂得我心里登时蹿出了一股火。 “公主还是冷静点为好!”我瞪大了眼,猛地转身回敬,“要知道现在我叫你一声公主都要担心会不会隔墙有耳!更别提走出这间屋子一路去往梁国!你以为你久居深宫就没有人认得你吗?你以为你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千金之躯,加上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能安然无恙地抵达梁国吗?你以为到了梁国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吗?”越说越激动的我差不多已经忘了对方是多么高高在上的存在,“没那么简单!说不定你刚一脚踏出这家客栈,一把利刃就会架在你的脖子上!” “放肆!!!”大概是被我逼急了又找不到反驳之词,公主几乎歇斯底里地打断了我滔滔不绝的质问。 屋里一阵沉默,我望着她颓然扶住桌沿的动作,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火了。 “好好活下去。”平复了情绪,我勉强使自己的声音柔和下来,“皇后娘娘拼了命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带着国仇家恨往火坑里跳……”说着说着,我竟不自觉地提到了那个才见面就阴阳相隔的女子。 “呵……呵呵……”公主蓦地笑了,可在我听来,那笑声比哭声还凄凉,“母后为什么要救你这种人……为什么……”她自言自语着,倏地抬眼,目光冷然,“为什么她要救你这种忘恩负义之人!” 一语,刺痛。 贪生怕死也好,忘恩负义也罢,我不怕眼前这个悲恸不可自抑的女孩给我安上这些莫须有的罪名。然而,她却在关键时刻提及了那个令我一时语塞的话题。 为什么? 我不懂,以后,恐怕也无法弄懂。 “公主不明白为何皇后娘娘要救我这个毫不相干的人,”我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快速吐出,定了定神,“我也不理解为何我这个毫不相干的人会被针对皇室的杀手一同赶尽杀绝。哦,或许这就是‘见者有份’?”我淡淡地望着已经心力不支颓然落座的女子,“但这并非皇后娘娘的错,所以她愿意舍身相救,我心中万分感激,也十分敬佩。”我说着,看着,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不过,这并不代表我要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女儿因悲伤过度而有勇无谋地去送死,以成全那所谓‘知恩图报’抑或‘舍身忘死’的‘美名’。” “你何以证明自己只是个毫不相干的人?”静静聆听的女子冷不防开了口,视线却并未向我投来。 “公主可以不相信我的来历,但不可以怀疑皇后娘娘的眼光。”此情此景下,我说不了太多,即便说多了,对方也不会接受。 “呵……”她一声冷笑,终于抬眼看着我,“母后经常神志不清,这你不知道吗?” 话音未落,我不由一愣。 心智不正常?那个皇后娘娘?! “哼,问也徒劳。”没等我作出回答,公主已然自顾自地下了结论,将目光投向了别处。 “我知道公主现在心里很不好受,所以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从惊讶中抽身的我轻声说着,“但公主是个聪明人,只要愿意去想,一定能够想明白。” 她依旧一脸漠然地注视着房间的某个角落,带着泪痕,不言不语。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对恩义生死的诠释不同,我只能言尽于此。”说着,我转过身子,跨出了第一步,“还望公主好自珍重。出了这扇门,纵使再度相见,我的眼里和口中都不会再有‘公主’。”言毕,我已然走到门前,打开房门,迎来的是并不耀眼的光,“告辞。” 正文 第五章 余生 告别伊人,我怅然若失地徘徊于客栈,不知前路所在。无意间抬头,发现人们都三三两两地往外跑,似乎还口口相传着些什么。感到有些奇怪的我拦下了路过的一个大叔,向其询问原因。 “你不知道啊?听说昨夜宫变,四王爷起义,诛杀了昏君,现在正要以血祭天呢!”大叔煞有其事地说着。 “以血祭天?”我用疑问的口气重复道。 “你是从皇城外来的吧?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去看了就知道了。”说着,他竟热络地拽起我往外跑。 毕竟是跟自己昨晚的经历有关的事,所以我不作推辞,由他拉着我出了客栈。本想在脸上涂点什么东西以掩人耳目,可眼见街上全是蜂拥而至的人群,又没什么官兵,我也就放下心来,三下五除二地混入了人群之中。 半推半走地被夹在黑压压的人潮里,我有点后悔来凑了这个热闹,但事已至此,我只好卯足了劲逆着人流而上,为的是不朝人多的地方挤。向后倒退了没多久,前方忽然静止不动了。我出了人群,抬头一看,望见远处宫墙上有些站得笔直的官兵和几面旗帜。这时,一个身披铠甲的男子映入眼帘,他只是往那儿一站,居高临下,原本骚动的人们就于顷刻间鸦雀无声。我看着那男子的身后突然冒出三个脑袋,其中两个是两名士兵的,他们一左一右地走着,似乎是带着什么人。 随着三人的移动,我看清了中间那抹靓丽的黄色。 皇上?! 只见那名疑似一国之君的黄袍男子低垂着脑袋,任由两个士兵将其拖到为首的男子面前,不知是死是活。 “浮暄帝昏庸无道,祸国殃民。今日傅氏子孙偰冉愿负弑君弑兄之名,手刃昏君,为国除害,以血祭天。但求息诸神之怒,再保我南浮江山!”那男子说得字字铿锵有力,仿佛不光是对天请愿,更是要让脚下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会有错了,黄衣男子便是当今圣上,而那个将军打扮的人无疑就是昨晚公主口中的“四皇叔”了——我不由疑惑:难道,他要当众杀了皇帝不成? 和在场的其他人一样,我就这么望着,等着,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四王爷和皇帝的身上。突然,我的余光好像瞥见一个向前冲的人影。 我无意识地扭头扫了一眼——公、公主!? 慌乱之中,我一个箭步上前——幸亏前边人多,她没能快速挤入人群,因此,我得以及时拉住了她的衣袖,阻止了她冲动的行为。 感受到外力作用的她蓦然回首,眼中写满了愤恨,一看是我,她那双眼瞪得更大了。 “干什么?!不要命了!?”无视了她再一次的横眉怒目,我压低嗓音,用力抓住她的手腕。 她不出声,只是拼命挣扎着,企图挣脱我的束缚。可她一个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哪有我的力气大,一来一去她愣是没能甩开我的手。 “别让你娘白白牺牲!”情急之下我奋力将她拖入怀中,用双臂从后方禁锢住她的身子,同时在其耳边低语,希望她能冷静下来。 短短的八个字好似一剂苦口的良药,她的身体一松,重心后移,不再胡乱挣扎了。 我牢牢地把持着怀里的女子,默默地抬起头,将视线重新移回那高墙之上。 一柄利刃,已然高悬。 手起刀落,见血封喉。 那个我都没能看清其容貌的昔日国君,颓然倒地,消失在视野之中。 我皱着眉头,别过头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与此同时,站在较前端的一些人已先行跪倒在地,向着新的统治者致以崇高的敬意。后边的人也毫无异议地跟着下跪,高呼万岁。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拥护新君的行列中,眼看跪地之潮近在咫尺,我唯有好汉不吃眼前亏地拉着公主一同屈膝磕头。 我知道,她不可能愿意的,即使不用去看她此刻的表情,我也能感受到那彻骨的仇恨和悲痛。 但是,我们别无他法。 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双膝触地时发出的声音,以及,什么东西生生撕裂的闷响。 我不由暗中喟叹:即便我先前的谏言曾经起到零星半点的作用,如今怕是也已付诸东流灰飞烟灭了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一路将缄默不语的女子送回到客栈的房间。见她坐在桌边一言不发地盯着屋内的一角,不便多言的我不禁有点纠结。 就这么走人,不要紧吗? 我瞅着她的背影,看着看着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模糊,脑袋也晕晕乎乎的。 “啪”的一声,她先一步倒在了桌面上。 完了,该不会…… 还没来得及恐慌一番,我便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睁开双目之际,我和上回一样躺在那张床上——不同的是,这次我似乎是被人叫醒的。 “云儿?云儿?云儿,你醒了?”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声依稀传来,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我努力撑开眼皮,试图寻找声源。眼前的景象渐渐从模糊变为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关切的脸庞。 “醒了就好。”见我的目光不再迷茫,那人露出了安心的笑容,“能起来吗?” 带着几分迷糊劲的我恍惚点了点头,借着男子的臂力坐起身来,顺便正面一睹他的容貌。谁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他……他不就是……是、是我的心理作用吗? 我瞪大眼睛盯着他的双眸看了良久,一颗心随着一个想法的成形而悸动。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对方莞尔一笑,很自然地坐到了床边,莫名亲近的举动吓得我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你有点奇怪。”我的这一动作没能逃过对方的眼睛,他保持着温和的微笑,似乎是想用这句话引出我的下文。 然而对情况一无所知的我根本不敢贸然开口,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期望他能主动说出点什么,好让我听出点儿蛛丝马迹,再做定夺。 “该不会是在怪师兄给你下药吧?”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师兄?!自己人? “可是你真的不对劲。”见我依旧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那名自称是我师兄的男子继续道,“这种迷药你应该很快就能察觉的,怎么今日……”他没有往下说。 “师兄?”我用试探性的口吻说了第一个词。 “嗯?”他有些莫名地瞅着我,“是我啊,怎么了?” “我……”我尴尬地牵动着嘴角,“不记得你了。” “什么?”听闻此言,他脸色微微一变,“云儿,别开这种玩笑。”但不下三秒的功夫,他又一改方才的诧异,转而换上微嗔的神色。 “我没开玩笑,我真的不记得你了。”在心里打定主意,我冲他抱歉地笑了一笑,“事实上,我好像失去记忆了。” 此时此景下,我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合适的理由来解释对方眼中一切的不合理了,尽管这种理由听起来相当荒唐——荒唐到足以令他凝视我长达五秒。 “你……连我都忘了?”他眼中似有千回百转。 实际上我是根本就不认识你……但我能如实相告吗? 如此思忖,我唯有默默颔首。 “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双眉微蹙道。 我再点头。 皱起的眉头慢慢化为平整,他轻轻吐息着,似乎在用时间消化我口中的“事实”。片刻,他的唇边挑起一弯讳莫高深的弧度,呢喃道:“忘了也好。” 这……这我有点搞不懂了——他到底是希望我失忆还是不希望我失忆? 不过,眼前这显然不是重点。 “师兄,因为我忘得实在太干净了,能不能……请你告诉我,我叫什么?今年几岁?身世如何?认识哪些人?最近在干什么?”我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的脸部表情,生怕说错了话而惹出麻烦——话虽如此,我说着说着,一股违和感还是袭上心头。 我这说话的措辞和腔调,古代人会不会不习惯? 事实证明,我好像是多虑了。听了我的一连串问题,师兄虽然不可避免地愣了一愣,但迅速恢复镇定后,他还是选择性地进行了解答。从他的口中,我获悉这身子的原主人名叫“莫云玦”,今年十七岁,是由我们共同的师傅抚养长大的。 “云玦”二字我喜欢,虽说并不罕见但读起来还算大气,就是一不留神会叫人听成“晕厥”;十七岁稍微小了些,不过古代人不就喜欢走在时间的前列么;由师傅养大,看来不是个孤儿就是个爹娘不待见的可怜娃。 “那我爹娘呢?”想到这里,一个疑问脱口而出。 “你从小父母双亡,是师傅收养了你。”师兄好像并不愿意对我这个“当事人”提及那些在常人看来确实可以称为“伤心事”的过去,因为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显而易见的怜惜。 “哦……”我若有所思地张了张嘴,“那……现在是什么年代?这里是哪个国家?” “你……真的是一丝一毫也记不起来?”大概是这两个问题着实愚蠢,师兄忍不住面露惊讶再次反问——幸好,他的语气还是很柔和的。 “对不起……”我只好面带歉意略微垂首。 “云儿。”岂料我的“低头认错”居然引发了对方意想不到的亲切举动,他忽然伸出双臂轻轻握住了我放在被褥上的手,成功使我倏地抬起头来以眼神询问“你干吗”,而我的这一反应,似乎也令他意识到了什么,“记不起来也无妨,有我在,别怕。”于是,他看起来像是换了一句话说。 好兄弟! 如果此时此刻他凝视我的目光不这么柔情似水,那么我应该会在心里大手一挥作上述反应——可惜事实并非如此,以至于我情不自禁地体会到了一些不该体会到的东西。 这不能怪我自作多情,真的,换做任何人,在孤立无援混乱不堪的情况下遇上一个英俊潇洒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的人温柔诚恳地表示一切有他,都不会无动于衷的。 因此,我跟这位从天上掉下来的帅师兄演绎了一场传说中的眉目传情——当然,一切也不过持续了短短的十余秒。 再怎么样,他跟我也是两个世界的人,我的目标是尽快回去,而不是在这里建立各种感情。 快速冷静下来的我很快就从胡思乱想中抽身而出,用拇指的指甲痛戳食指之后,我立刻摆出了一个自认为人畜无害的微笑:“谢谢你,师兄。” “这里是浮国,熙昀十七年。”他轻轻一笑,收回了自己的手,亦回到了刚才的话题。 说起来,之前宫墙上的那个四王爷也提到什么保我南浮江山,所谓“南浮”就是“浮国”吧。 “不过如今江山易主,怕是要改年号了吧。”师兄冷不丁站起身来,将视线投向别处,口中兀自波澜不惊地补充着。 他这一说,倒提醒了我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望着他挺拔的背影,一时陷入迟疑:那双眼,我应该没有认错。如果真的是他,那他对我想必也……我是该把话挑明,还是该心照不宣? “云儿。”就在我犹豫不决之际,师兄冷不防转过身来,一声呼唤令我忙不迭停止思考,注目于他的眼眸,“在想什么?”他优雅地笑着,那和声细语依旧让人如沐春风。 要点破吗?他当时蒙着面,也没有与我相认,甚至最后还将我打晕,这些很可能就是不希望我认出他的表现。万一我这一说拂了他的愿,惹恼了他……尽管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坏人,对这个莫云玦也很好,可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但话又说回来,眼下我对自己、对他、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知之甚少,如果一直因为畏手畏脚而放弃搜集信息的机会,那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找到回去的线索? “云儿?”见我良久沉默不语又直勾勾地盯着他,师兄又唤出了我当下的名字。 豁出去了。他要不高兴我就装傻充愣,再不行就发嗲卖萌……不对,我这只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被自个儿的想法恶心到的我定了定神,注视着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动起嘴皮子:“师兄,昨晚救我的人,是你吗?” 正文 第六章 乱麻 话音未落,我便注意到师兄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笑意似乎略微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神色——尽管这让人有些费解的神情也只是昙花一现。 那什么……该不会好的不灵坏的灵吧…… 又是四目相对,但这次我的心情可谓截然不同。 “你倒记得?”他不答反问,语调平平。 这话的意思是……承认了? “因为那是发生在我失忆之后的事。”我依然目不斜视地仰望着他,不免有点紧张。 “我还以为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你根本就认不出我呢。”他再度露出温和的笑容。 “呵呵……”我赔笑着,见他脸上恢复了方才的笑意,心里也就跟着放松了一些,“那是因为……师兄的眼睛很漂亮,叫人过目不忘啊。”我自然不能跟他去胡扯什么人在神经紧绷的时候观察力和记忆力都会特别好,只好拿这种勉强也能算是理由之一的话来蒙混过关,顺便恭维一下我的这位师兄——虽然我的确是觉得他的一双眼长得不错。 听了我一半说笑一半认真的夸奖,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后但笑不语。 “云玦先谢过师兄了。”我亦收起点滴的不正经,向我的救命恩人颔首致意,接着,我抬起头,将目光重新投入他的双眸,“然后,师兄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我二人,会在皇上面前跟人打斗?” 这回,他不再笑了。从他的眼神里,我仿佛看到了很多东西——似肃穆,似同情,似悲伤,似怨恨……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莫名让人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 “云儿,忘记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许久,他幽幽地开口。 “我……”欲言又止的我似乎被他的目光所缚。 不行,这背后肯定有故事。都已经到这份上了,岂能半途而废?再说了,我……并不是真正的莫云玦。 “我想知道。”我认真地与他对视,“因为我不愿不明不白地活着。” “唉……”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迈开步子,坐回到我的身边,“我本想着,你忘了也好,可谁知道,你的性子还在。” 性子还在?莫非真的莫云玦也不喜欢稀里糊涂地活着? “罢。”他苦笑一番,似乎终于决定依了我,“你是奉了师傅之命,去刺杀浮暄帝。” 居然真的是刺客! 尽管我早就猜到过这样一种可能性,但如今确认了,我还是不可避免地心头一紧。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所以求了师傅,进宫来帮你。”他继续将因由向我道来。 “为什么师傅要杀浮国的皇帝?”鉴于这原因极有可能牵扯着这师徒三人的来历和身份,我壮着胆子单刀直入。 “不清楚。”师兄望着别处,淡淡地摇了摇头,“倒是你,好端端的,怎么会失去记忆?”他很快又将视线重新挪回我的脸庞,登时转移了话题。 我比你更想知道,自己好端端的,怎么会掉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来。 “可能是打斗中被人击了一掌或者踹了一脚,整个人飞了出去,脑袋撞到墙了吧……”心理活动自然只能放在心里,嘴上的说辞便是另一回事了——因此我只得在自认为还算合理的范围内作出了上述分析。 “你的武功不错,但没想到暄帝身边有那种高手。”师兄若有所思地轻叹着,“苦了你了。”他深深地看着我,眼中写满了疼惜。 “呃呵……”被他深情款款的目光所注视着,我赶紧眼珠一瞟,避免视线交织,一时间把正事都给忽略了。 “不过你放心,我会找江湖上最好的大夫替你医治。”他柔声宽慰着,“只要你愿意。” “啊?呃,不用这么麻烦……”回过神来的我慌忙看着他诚恳的脸庞并一口回绝,“我的意思是,顺其自然,师兄刚才不是也说……‘忘记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吗?”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异常,我急忙故作镇定地予以挽回。 “好。”他点头微笑。 这个师兄,似乎十分重视莫云玦的意愿,我说什么他都会应承下来。如果……他是真心对这个莫云玦好,那对我而言可以算是好事一桩吧?至少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我有了一个依靠,一个帮手。 “对了,可不可以请问,师兄你……为什么要把我打晕?”脑袋里存着一大堆问题的我见对方这般重视自己,便慢慢放下了戒心,开始试着询问。 “呵……”他面露歉意地笑着,“你突然跟我说你不会武功、不会骑马,出宫的一路上言行举止都和平常不一样,我……”他在我面前头一次显得吞吞吐吐,“我还以为你是在气我进宫帮你,或者……所以,本想试探一番,岂料你毫无防备,一掌就……” “师兄你不信我啊。”不知何故,我竟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 “不是!”让我更意外的是,自打见面以来始终从容不迫的男子语调居然一下子急促起来,“云儿,我只是觉得你有些奇怪。我猜你是能认出我来的,可是,你说的话,做的事……”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的他降低了音量,“现在我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失去了记忆……”说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双目微瞪,“你被那皇帝的近身侍卫打中,有没有受伤?” 见他一脸关切的模样,我不由失笑:“没有。你看,我能跑能跳,一块肉也没少。” “真的没事?” “没事。” 这个人,想来是真的关心我……哦不,是关心莫云玦。 “对了师兄,那我们的任务……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吗?”我接着提问,为的是回归正题。 “暄帝已死,师傅那儿,是可以交代的。” “那接下来……” “嘘!”就在我试图询问今后安排之际,师兄突然将手一抬,示意我立刻停止,他警惕的样子与我的浑然不觉迷惑不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人来了,我待会儿再来找你,万事小心。”说完,他当机立断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窗前,推开窗户一个纵身便跳了出去。 我呆呆地望着开启的窗户,同时听得门外传来了一个不怎么清晰的声音:“公子,是我。” 谁?啊!难不成? 我急忙起身应门——果不其然,是公主。 “公子能陪我出去走走吗?”没等我猜出她所为何事,来人已开门见山。 出去走走?大街上人多眼杂,你如今的处境根本不适合抛头露面吧? “往城北走,那儿人烟稀少。”她望着房门淡然道,将我来不及说出口的反驳之词扼杀在了摇篮里,“你不必担心。”说这话的同时,她的目光已经落在了我的眼中。 “……”我沉默片刻,终是松了松肩膀,“好。” 就这样,我一语不发地随公主出了客栈,刚借着太阳的位置分清了东南西北,便见她面无表情地向某个方向走去。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跟了上去。我心里明白,倘若是我一人走在大街上倒还安全,毕竟昨夜见过我的杀手均已不在人世,关于我这个既要刺杀皇上却又被皇后所救的不明人士的消息,不出意外的话,根本来不及走漏。然而,一旦我跟公主走在一起,情况就有所不同了。因此,我不得不小心谨慎,不时环顾四周。好在公主所言不虚,城北的确少有人烟,这使得我逐渐安下心来,趁着她一声不吭的空当,在心里整理起先前得到的情报。 浮国,浮暄帝……也许是因为我不谙历史的关系,我的印象中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朝代。梁国倒是听说过,可那是什么朝代的国家来着……五代十国?好像不对。魏晋南北朝?貌似也不是……唉,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所处的时代暂时不明,眼下的身份也让人不省心——刺客,还是刺杀一国之君的,虽然这浮国的皇帝看起来不像是位明君,而最终夺他性命的人也不是我,但毕竟眼前的这个女孩,是他的女儿。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若是有朝一日她知晓了一切……不对,不能这么想,要对他父皇不利的人又不是我,是莫云玦,是莫云玦的师傅……可话又说回来,我现在不就是“莫云玦”吗? 就在我被自己翻来覆去的各种想法弄得有些烦躁不安的时候,走在前方的公主冷不防停下了脚步。 湖? 跟着停止前进的我一眼望见了波光粼粼的湖面。 她……她该不会要一哭二闹三上吊——投湖自尽给我看吧? “七岁。”她忽然望着微波荡漾的湖水开口说道,也将我从乱七八糟的念头中拉了出来,“母后很喜欢这里,在本宫七岁之前,她几乎每个月都会带本宫前来游玩。” 我站在女子的身后,没有应声。 “可是那一年,母后突然得了一场大病,昏迷了七天七夜……醒来后,她竟变得神志不清。”女子一动不动,继续注视着湖面,“自那以后,她再也没能出宫,也没能带我重游故地。”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宫里的奴才都在暗地里说皇后一病失心,更失了皇上的恩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慢慢地,父皇不再关心母后,眼里只有他的那些三宫六院。连那些宫女太监,也都离得母后远远的。只有我……”她说着,蓦地转过身来看着我,“只有我!我相信母后没有疯!相信她还是那个认得我、宠爱我、美貌无人能及的母后!”她在我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一个箭步冲到我的面前,一双微红的眼死死地盯着我,“你知道吗?!当我听到你说你只看到一个为保全女儿而以命相搏的母亲时,我忽然觉得,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 我注视着眼前这个泪光闪烁朱唇微颤的女子,一时无法言语。我完全没有想到,昨夜一时义愤脱口而出的话语竟触动了她的一根心弦。 “可是你!”渐渐溢出眼眶的液体顺着苍白的脸庞滑落,她冷不防伸手抓住了我的臂膀,“你为什么不愿帮我?为什么!?” 这什么逻辑啊! 听闻此言,我那被调动起来的情绪里掺入了一种深深的无力。 “我不是不愿意帮你,是我实在爱莫能助啊!我……”有苦不能言的我简直快要跟着对方一块儿哭了。 诚然,身份,能力,处境……一个个让人头痛欲裂的元素顷刻间挤占了我的脑海。我真的好想对这世间的一切都不理不睬,只管一门心思找寻回去的方法。可偏偏在我自己都焦头烂额的时候,还有个固执己见思维异常的公主前来横插一扛,这令我心中的烦躁指数登时飙升。 “总之我是不可能帮上这个忙的!你还是另觅人选吧!”好在理智仍然压制着发泄的欲望,我强忍着胸中的怒火,甩开公主的手,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她而去。 正所谓快刀斩乱麻,当断就断,这样才能早日回到浮国的皇宫里探寻线索! “公子!!!”就在我因自己的这一想法而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时,背后蓦然响起了女子声嘶力竭的哭喊。 我停住了脚步,尽管主要原因并不在于公主本人,但脑中进行着的某一飞速分析却使我得以冷静下来听她所言何事。 然而,半晌,身后的人却毫无动静。 我无力地叹了口气,回过头准备将眼下的这团乱麻斩得再彻底一些,岂料映入眼帘的一幕竟让我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正文 第七章 决定 日落薄西山,月出接星钻。 大街上人来人往,小巷里夜色静好。窗外的道上依稀传来“咚——咚——”的打更声,渐行渐远渐无音。我有气无力地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蜡烛上那蹿动的火苗,冷不丁还了魂,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彼时谁人能料,一回首刺入眼帘的,竟是女子褪去衣衫的身姿。 为了能替母讨回血债,为了能夺回浮国江山,她居然愿意舍弃一个女子最为重视的贞洁。 那瑟瑟发抖的身躯,那紧紧咬住的双唇,那毅然决然的眼神,再一次搅得我心乱如麻。 我已然记不清当时具体说了些什么,只记得震惊过后那混乱不堪的情绪,以及在种种情绪的作用下许下的“承诺”——容我考虑。 考虑个头啊!干吗不坚持到底?!搞得我像个见色起意趁火打劫的不义之人! 我后悔于不该萌生的同情心,懊恼于自己立场的不坚定,尴尬于可能既成的小误会——然而眼下更令人烦恼的地方显然不在这里。 诚然,之前存在的问题如今依然不改。我要是答应了她,那不是自个儿往火坑里跳吗?等等……但万一她真的能求得梁国援助复国成功,那么作为一路护送她的“恩人”,我提个去宫里参观的要求这不过分吧?那样我不就能寻找回去的线索了?毕竟除此以外,现在我根本没办法回到浮国的皇宫……也不能这么说,不是还有那个师兄吗?他武功高强,让他带我再探浮宫,兴许也是一条出路…… 就在我左思右想之际,窗户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吓得我赶忙回头一看究竟。 “云儿。”一个敏捷的身影从窗台跳到了地面。 原来是师兄,这大晚上的,别吓唬人哪…… “师兄。”我站起身来,看着他转身轻轻阖上了窗,又转过身向我靠近。 要不要把公主求我的事告诉他?要不要干脆向他开口,让他带我再探皇宫?等一下,我好像没有合适的理由要求他这么做…… “你没事吧?”他走到我的跟前,稍作端量后,关切地询问。 这人会读心术吗?还是我的脸部表情太明显了? “没什么啊。”我略微移开了视线,“倒是师兄……是来跟我说之前没说完的事,对么?” “坐。”他颔首示意,接着同我一起坐了下来,“你和浮国公主……出去了?”谁知刚一落座,他就开门见山提起了这件事,这让毫无心理准备的我不由微微一愣。 他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他跟踪我? “云儿,你别误会。”见我盯着他一时不语,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恳切,“我是怕你……” “我明白,师兄是担心我的安危。”回过神来的我连忙给出一个善意的微笑,抢先一步替对方说出了其心中所想。 “嗯。”他莞尔一笑,似是放下心来。 “那……”方才的念头再度袭来,既然他提及此事,不如我就顺势为之,“师兄不想知道她找我干什么吗?” “云儿愿意说,我就愿意听。”保持着温润如玉的笑容,他既不抗拒,也未逼迫。 “……”我与他四目相对,迟疑片刻,最终决定全盘托出,“她求我送她去梁国。”话音刚落,我便注意到对方的眼眸在微微瞪大,但他却沉默不语,仿佛在等待着我的下文,“据公主所言,梁国的皇帝是她的亲舅舅,她想借梁国之力,助她复国。” “那你的想法呢?”侧耳倾听的男子冷不防问道。 “师兄你知道的,眼下我丧失记忆,武功全无,照顾好自己恐怕已属不易,更别提……”思及一事,我不由得顿了一顿,“何况,我们不是……”我压低嗓音试探道,“刺杀她父皇的人吗……” 但你所不知道的是,这里的“我们”,指的是你和莫云玦,不是我和你。你们之间的恩怨纠葛我无意插手,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所以…… “你说得没错。”忽然,师兄轻叹了一口气,打断了我不可告人的思绪,“可是,这一趟你怕是回避不了。” “为什么?”他这一说着实令我意外。 “因为,”他的音量骤然降低,轻轻凑近了我的面颊,“师傅下一个要刺杀的,正是梁国的尊帝。” 听罢此言,不免一惊的我倏地将不可思议的目光投向了近在咫尺的那双眸子。 这个师傅到底想干什么?杀了一个又一个?那是皇帝诶!他想翻天吗?! “师傅……是让我去吗?”缓过神来的我蹙眉询问。 “确切而言,是‘我们’。”对方点头证实了我的猜测,“本来,我不想这么快就告诉你的。”师兄同样皱着眉头,慢慢站起身来,却没有展开补充说明,而是话锋一转,直接把将来的打算娓娓道来,“云儿,你听好。答应浮国的公主,送她去梁国。一来你不需要再为难,二来也不会违逆了师傅的意愿,三来……”他笑了笑,似乎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总之,刺杀梁尊帝的事由我来办,你只需做个样子,不用操心。” 男子温柔的笑容令我一时语塞,不过我很快就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如果他成功刺杀了梁尊帝,浮国公主就会复国无望,那我通过她回到浮国皇宫的路也就毫无疑问被堵死了。这么说……我不能让他杀了那个梁尊帝?可是无论是我当下的身份还是力量都不允许我这样做啊!怎么办……怎么办?!难道只能求他,求眼前的这个男人? “师兄。”忐忑不安中,我犹豫再三还是唯有一试,“如今浮国新帝登基,那么作为功臣的我们,可不可以再去一次皇宫?” 话音未落,对方的眼中已透出诧异的光芒,使得我越发紧张起来。 “你要去皇宫做什么?”他不解地望着我。 “我……”目光游移中,我吞了口唾沫,“我只是突然觉得,自己是在宫里失忆的,或许回到宫里,能帮助恢复记忆。你想啊,”未免对方起疑,我急忙补充道,“眼下我失去记忆,诸多不便,倘若不用大费周章找人医治便能早日恢复,对谁都好。” “原来如此。”师兄收起方才的疑惑,重新坐回到我的面前,“可是云儿,我们跟浮国的新帝不是一伙的。” 一句话,犹如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希望之火。 这两拨人竟然不是一路的!啊,我懂了!难怪那个时候,那群杀手在刺杀皇后的同时连我也一块儿算在里边! “那!那师兄能不能带我再度入宫?你的武功那么好……”我病急乱投医地再生一计,直到发现对方正沉默不语凝视着我,我才彻底冷静下来,微微垂首,“对不起,是我任性了……” “云儿,”他爱怜地伸出手,温柔地握住了我的手背,“我知道你现在忘记了很多事,心里难免有些不安,但有一点你一定要记得……”他温和的语气让我不自觉地抬头与之对视,“我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又是一句话,同样出自其口,却宛如一股暖流,登时游遍了我的周身。 多么真诚柔和的目光,它好似一块温润的玉石,投向了心湖,激起了涟漪。 反观我,直到这一刻,心里所考虑的都只有自己。 “眼下,南浮江山易主,皇宫守卫森严,师兄恐怕无法满足你的要求。等以后守备松懈了,只要你还想去,我定会替你完成心愿。”他浅浅地笑着,一字一句说得在情在理。 “唔……”脸上轻微发烫的我低下头去,不再看他。 “你放心跟浮国的公主前往梁国。”他笃定地说着,继而说出了一些原本我未能想到的细节和尚不知晓的消息,“将你二人带到此地之前,我已做过处理,让新帝以为公主已死。新帝为避人口舌,已然急着昭告天下,说公主是被流放了。” 把我们安置于此的果然是他,而且短时间内竟已偷天换日至此……此人不简单。 “哦……那我,在浮国公主面前,还有接下来的行动中,要不要隐姓埋名什么的?”我依旧低着头,瞅着他的双手,嘴上却没话找话地说着。 “呵……不必。”他似是轻笑一声,那令人如沐春风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回荡,“你只管安心地去梁国,我会暗中护你周全。”说着,他拿开了手,起身欲走,“我走了,你好生休息。” “师兄!”我冷不丁抬起脑袋,用视线追寻他的背影。 “嗯?”已同我拉开一段距离的他停下脚步回眸看我。 “谢谢你。”注目于对方清朗的容颜,我缓缓站起身来。 他轻柔一笑,转身离开。 你对我很好……唔,是对莫云玦很好。如果我是真正的莫云玦,必然会为君倾心,视如珍宝。 可惜,我不是。 所以,若是有朝一日,上天让我在自己和你之间做出选择,我只能对不起你。 毕竟,我们从头到尾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正文 第八章 北上 “喂——卖包子了卖包子了——又大又香的肉包子——” “糖葫芦——糖葫芦——两文钱一串——” “来来来——热乎乎的烧饼啊,快来尝一尝——”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如果眼下我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抑或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倒是能够顶着天真无邪或者玉树临风的形象好好逛上一逛——可惜,如今我只是个被赶鸭子上架的“保镖”。 眼见心无旁骛的某人脚底生风似的往前赶,我这个自认为走路还算快的家伙也只好用更快的速度去慰藉我那略微受到打击的自信心。 “等一下。”待我好不容易追上前方一个劲赶路的某人,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拉住她的手臂。 “干什么?”对方自然是回头蹙眉看我。 这人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往梁宫去。 我微微瘪了瘪嘴,轻轻吸了口气,松松肩膀说:“你忘了吗?先前问了好几个人,都说这个镇子离下一座城有好几十里路,天黑之前赶不到的。” 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的眼睛,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但也不能什么都不管不顾吧?”我继续道。 诚然,二十几天前,我听从师兄的嘱咐,应下了浮国公主要我护送她前往梁国的请求,择日出发。如今已经连续赶了大半个月的路了,除了睡觉的时间,她完全没有要停下来歇一歇的意思,这让我的身体和心灵都蒙受了不小的负担——想她一个久居深宫的公主,居然体力那么充沛,要不是我仗着一具练过武的身子,能拼得过吗? “前边有个客栈,今晚投宿在那里吧?”见她没有要反驳的倾向,我一边张望一边询问。 “为什么不再多赶点路?”她冷不防开口反问。 “呼……”我轻叹一口气,注目于她略带焦急的脸庞,“你答应过我,这一路上要听我的。”我懒得解释太多,直接使出了杀手锏,“这是我送你北上的条件。” 回想出发前的那一夜,我可是跟她约法三章的:其一,抵达目的地之前她必须女扮男装,同我以兄弟相称——尽管我这身子的主人与她同年,但因为个子高过她,而我的心智也比她成熟,所以我是哥哥她是弟弟;其二,她不能无理取闹,凡是我这一路上提出的合理要求,她都得听从;其三,允诺将来满足我的一个愿望。 我清楚地记得她当时的表情好像是在控诉我这家伙没个男人的样子只知道趁火打劫,但我身正不怕影子歪,待一切尘埃落定,她会明白我不是那种自私自利贪得无厌的小人——没错,我只是以防万一,留一手而已。 “你不会言而无信吧,寻弟?”早已获悉浮国公主全名乃“傅卿寻”,我这又故作亲昵地用上了。 “……”她抿着嘴唇看了我一眼,似是听出了我的重音所在,只得再次缄口。 “走吧。”见她服软,我也心软了,但我依旧坚持己见,率先迈开脚步,向几十米外的一家客栈走去。接近目标之际,我觉得身后没了该有的动静,便转动脖颈欲捕捉傅卿寻的身影——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见她若有所思地拖着步子向我走来,全然没有察觉到身后疾驰而来的马车。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着急便下意识地冲了过去,一把将魂不守舍的她拉到怀里,紧接着用最快的速度背过身去。与此同时,那几乎失控的马车卷起了一阵疾风,凉飕飕的,擦过我的背脊。 上扬的心率尚未平复,我只听到那边传来了“吁——吁——”的吆喝声。惊魂未定的我扭头望去,那辆横冲直撞的马车似已停下。 看,自古以来就有这种漠视交通规则的例子——嗯?好在他还不至于不思悔改? 眼瞅着车夫手脚并不麻利地从马车上跳下,继而向我们步步靠近,我迅速做起了就小型交通事故展开交涉的心理准备。 “二位公子,没事儿吧?”来人衣着虽不华贵,却干净整洁——他一脸歉意地询问我俩安好与否。 “哦,不碍事。”见对方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主,我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选择了此等回应,顺便放开了被我“英雄救美”的傅卿寻。 “真、真是不好意思,我那什么……赶路呢,手拙,没驾好那马。”不知何故,来人自顾自地解释起来。 “哦,真没事。”我摇摇头,不冷不热——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应当低调行事,速速解决。 “六书。”可我话音刚落,这就插进来第三个人声。 六叔? 我不禁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小伙子——分明不到二十岁的模样,已经是个叔叔级的人物了?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我本人才二十出头,不也有表侄了么?更何况这是在古代,七大姑八大姨比侄子外甥还年轻的,大有人在。 正这么在心里自问自答着,马车上就下来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少、少爷……”被唤作“六书”的“车夫”面露尴尬地看着那男孩快步走到我们的跟前。 男孩仰头瞧了我们两眼,随即把目光定格在六书的脸庞,满脸一本正经道:“我提醒过你不要那么急。” “我……我这不是担心柳姑娘追上来吗……”六书挠了挠头,声音越来越小。 男孩没有接话,只是微微向上翻着眼珠子,用“皇帝不急急你太监”的眼神盯着替他驾车的年轻人。瞪了一小会儿后,他转而面向我们,老气横秋地说:“两位受惊了。” “没关系。”我三度开口表示谅解。 瞧这孩子,貌似是个主子,不是个侄子? 我仔细端量起眼前这眉清目秀的孩子,心中顿生喜欢——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梁,眼睛和嘴巴均大小适中,总之那张脸就像老天爷派好了似的俊俏,长大了必然是个倾倒众生的主啊。 “啊、啊啊啊……”就在我欣赏美男胚子之际,六书突然颤抖地发出怪音,“少爷少爷!”他指着我身后的方向,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是柳姑娘!” 我自然而然地回过头去,想看看令他宁可牺牲交通安全也要拼死躲避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少、少爷啊!没地方躲了啊!”还没等我判断出茫茫人海中谁才是传说中的“柳姑娘”,六书已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 “那边有条巷子。”听闻此言,我竟鬼使神差地开始多管闲事。 “哦!哦对!谢公子!”六书脑门一拍转忧为喜,急不可待地拉起他家公子,他拔腿就跑,直奔目标。 “你这是做什么?”等他俩一个火急火燎一个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傅卿寻冷不丁开口问我。 “啊?”我茫然扭头,“我也不知道,算是与人为善吧。” “哼,多管闲事。”我的随口一言换来了她不满的冷哼。 我也懒得跟她计较,而是将注意力放到一个正风驰电掣般策马而来的鲜红身姿上。 “吁——”女孩中气十足的吆喝声在斜上方响起,她驾轻就熟地让胯下的马儿乖乖停下,随后一个蹦跶就下了马。接着,她飞奔到方才那辆马车的旁边,掀开帘布——车里自然是空无一人,于是,她立刻四下环顾,很快就发现了距离马车最近又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我们。 “你们!等一下!”就在我们转身欲走之时,来人高亢的嗓音如离弦之箭般向我们射来,“有没有看到一个男孩和一个车夫从马车上下来?”说话间,她竟然已经飞身出现在我们的面前,着实把人吓得不轻。 我的天,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出色的身手。 我端详起这个看上去十多岁的女孩,不禁感叹英雄出少年。 “看见了。”一个回答冷不防冒了出来,却并非出自我口。 为什么? 我不由得朝身旁的傅卿寻投去了略带疑惑的目光。 “在哪儿?”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立刻两眼放光,笑逐颜开。 “刚才风风火火地换了一匹马,往那个方向去了。”傅卿寻说着,面不改色地指着前方的大路。 她这是……刚刚不是还说我多管闲事吗?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多谢!”女孩一身侠气地做了个抱拳的动作,两条乌黑的辫子随着微微晃动的脑袋轻轻摆动,说罢,她便重新骑上马,挥鞭而去。 “你这是干什么?”见红衣女孩业已远去,我面无表情地看向远目的傅卿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扭头朝我扬了扬嘴角,转而迈向了先前我所指的那条小巷。 “出来吧,人走了。”傅卿寻冲着巷子喊。 在我的注目中,六书居然小心翼翼地从巷口探出脑袋。 他们没离开? 果不其然,不到五秒钟的工夫,六书跟着他的少爷光明正大地从巷子里走到了我们的面前。 “多谢公子仗义相救,多谢多谢。”六书忙不迭地对我俩颔首致谢,他身旁的那位少爷却依旧冷淡。 “不必如此道谢。只是……”傅卿寻忽然笑了,视线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来回,“我与家兄有急事前往梁国国都,正愁徒步赶路太慢,不知二位可否送我们一程?” 难不成她是在盘算着…… 听了这意料之外的一番话,我如梦初醒。 想这二十多天以来,为了同时达到避人耳目和节省时间的目的,我们几乎都在挑凹凸不平蜿蜒曲折的小路走,再加上她身无分文而我这个初来乍到的现代人又得掂量着花钱,所以马车马匹之类便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奢侈品。直到今日,已然入了北梁国境,倘若真要抓紧赶路的话,以车代步恐怕已逐渐成为更好的选择——何况眼下这顺风车得来全不费工夫,迫不及待欲往梁国首都的傅卿寻岂会放过这一良机? “梁国国都?!太巧了!我们家公子……”六书惊喜得脱口而出,话说到一半却被他家公子的一声轻咳给打断了。 “两位上车吧。”那身高四尺有余的孩子波澜不惊地留下简短的一句话,就转身先行一步走向了他的马车。 正文 第九章 遇劫 大约一个时辰后,我坐在一辆陌生的马车里,头晕目眩,频频作呕。 都怪这傅卿寻,厚脸皮地搭了别人的顺风车也就算了,还以“不快点的话恐怕天黑前赶不到下一座城”为由,喧宾夺主地抢过了六书手里的马鞭,发疯似的赶起车来,颠得我这个没怎么坐过马车的现代人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了。 好在人家小公子涵养好度量大没把我们轰下车,不然那荒郊野岭的可叫人如何是好?话虽如此,我看那孩子也被折腾得不轻。 惊魂未定的我不由自主地向车主人看了一眼,见他双手扶着车壁,脸色发白,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从车外坐回到车内的傅卿寻,我心里那叫一个有苦不能言啊。 “真、真是对不住了,这位小公子,舍弟他心中焦急……多有得罪……”说着,我毫不客气地白了傅卿寻一眼——管她是不是公主,这么不懂人情世故,她爹妈也不知道是怎么教育她的。 “我……以为你们受得了。”大概是注意到了我的动作,傅卿寻小声嘀咕着。 你以为?你以为这是你家皇宫我们是你的侍从啊! 忍不住腹诽的我才不管什么公主王子,这就瞪了她一眼,示意她赶紧闭嘴。 “舍弟不谙世事,还请公子原谅。”随后,深知事已至此的我只好以兄长的身份诚恳地向小公子道歉。 对方没有回话,唯有一脸掩盖不住的不适表情。 “少爷,你还好吗?”就在气氛陷入尴尬之际,车厢外传来了六书的声音。 小男孩仍旧一言不发,看得出他还没缓过劲来。 也难怪,人家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啊。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孩子是不是太老成了?就算是古代人,也不至于这样吧。 我正闲来无事胡思乱想着,马车突然来了个紧急刹车。伴着六书“吁——吁”的吆喝声,毫无心理准备的我差点摔了出去。 “你、你们干什么?”隔着帘布,我听到了六书略带惊恐的问话。 “怎么了?”离他较近的我伸手掀开帘布,探出脑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前方几米远处居然立着好几名手持大刀的彪形大汉。 不是吧?!头一回出远门就碰上打劫的!?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其中为首的那个男人粗着嗓子大声喊道,“要想……要想……”可惜他似乎没怎么念过书,记性也不太好,话说到一半便接不下去了,“反正是个人的,都给爷下来!” 听闻此言,我收回手臂,默默地退了回去,以眼神询问车内其余两人该如何是好——岂料我还没怎么看那小公子,他却面不改色地起身了。 眼睁睁地瞅着他第一个下了车,我再次感叹这世道真是英雄出少年——简直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啊! 只听车外那匪首诧异地叫了一声“小孩?”,随后继续扯着嗓子怒道:“还有呢?给爷乖乖下车!否则别怪爷刀剑无眼!” 好吧,我刚才就不该把脑袋探出去。 我一边后悔于自己的行为,一边自我安慰着“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然后带着几分惧意硬着头皮下了车,站在了男孩的身旁。 匪首一见我,便迅速靠了过来,打量了几眼之后,他就露出了在我看来十分猥琐的笑容。 不会吧……莫非他看出来了…… 就在我心中越发忐忑之时,他冷不丁收起了色迷迷的表情,转而一脸正儿八经地冲上马车,把傅卿寻给拖了下来。 “放……放手!”长这么大怕是从未遭遇如此无礼对待,傅卿寻满脸怒意地甩开了匪首的手,快步躲到了我的身后。 “嘿嘿……”岂料那匪首不怒反笑,“今个儿爷赚了。”他突然转向背后的一群手下,笑呵呵地吆喝起来,“兄弟们说是不是啊?” “噢噢——噢……”一群虾兵蟹将随即举着武器附和起哄。 该不会真的这么容易就暴露了吧?先前六书和小公子并未起疑啊? “马车留下,你们俩留下。”回过身来的匪首眯着眼睛说道,然后随手指了指小公子和六书,“你,还有你,滚吧。” “留着两个大男人,于你何用?”话音落下,令人更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小公子主动开口,目标直指那腰圆腿粗的匪首。 他竟然……没有明哲保身,没有见死不救,没有落荒而逃——小鬼你够义气! 我刚在惊讶之余暗自佩服起这孩子过人的勇气和正气,下一刻,那匪首居然脱口说出了一句令人顿感五雷轰顶的话。 “老子要的就是男人!” 哦我的天!断袖之癖什么的果然是古往今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只想深深掩面。 再看那提出问题的小公子——他的眉头微微一抽,一时无语,看来对方的嗜好已然超出了他的预料范围。 “懂了没?懂了就赶紧滚!爷对小屁孩和那种货色没兴趣!” 话音刚落,我下意识地望向无辜中枪的六书,再移动眼球瞥了瞥大放厥词的大老粗——瞧你那肥头大耳的样子,六书配你都觉得憋屈! “少、少爷,他这话什么意思啊?”我正这么往不该去的方向想着,六书还真就一脸委屈地提出了抗议。 我说,这里的古代人思维都不太正常吧? “哼,老子就不喜欢你这种婆婆妈妈的男人!”匪首似乎也不蠢,失去耐心的他说着便提起手里那明晃晃的大刀,眼看就要朝着六书劈头盖脸而去—— “住手!”千钧一发之际,一句喝斥由远及近呼啸而至。 马蹄声? 与此同时,听到某种声音的我循声望去——鲜红的倩影赫然入眼。 那个人是?! 尚未等我进行完整的心理活动,立于附近的匪首忽然“啊哟”一声跌倒在地,切实有效地挽回了我的注意力。 他这是怎么搞的?方才还高举大刀气势汹汹的,这会儿却倒地呻吟面目狰狞? 已然趁机同六书等人一起退后的我低头瞅着那大汉毫无美感的模样,又抬头再度寻觅起那耀眼的赤红。 “谁敢欺负我家六书?!”一转眼,来人已经飞身下马,霸气十足地挡在了我们的面前。 “柳、柳姑娘……”六书的语气叫人听不出是喜出望外多一些还是无可奈何深一点。 “肃哥哥,娫儿总算找到你了。”被六书称作“柳姑娘”的少女侧首笑语,唇边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稍等一下,哥、哥哥? 我不禁来回打量着小公子和那从天而降的柳姑娘。 这身高差……也忒悬殊了吧?就因为男孩发育比女孩晚? “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动你跟六书一根汗毛的。”在我如此思忖之际,少女业已扭过头去,目光指向敌人,瞬间气吞山河。 “娘之!”匪首显然已因半路杀出的柳姑娘而恼羞成怒,他不知何时已然爬了起来,怒目圆睁地爆出了一句颇有内涵的脏话——文言式的耶。 说时迟那时快,该匪首举起明晃晃的武器,直指红衣少女,却不料那看似弱小的身躯竟愣是四两拨千斤一般从下方挡住了大汉的攻击,而后貌似轻巧地一推,就让身材高大的匪首登时一个踉跄倒退数米。 “大哥!”后边一群喽啰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终于有他们出场的机会了——于是两个精明的赶紧冲上前去一左一右扶住他们的老大,顺便一表忠心。 “给我上!”气急败坏的匪首在手下的搀扶下迅速站稳了脚跟,他一声高呼就使起了以多欺少的伎俩。 话音刚落,一大票群众演员的脸蜂拥而至,多少吓到了我这身临其境的娃。 虽然这柳姑娘看起来身手不错,但以一敌众毕竟有些强人所难吧? 看着她倏地亮出两把短刀,杀入人群以一当十,我自然免不了为少女捏上了一把汗。可旁观了没多久,我就发现敌方人员实在是不耐打,仿佛柳姑娘还没一刀劈上去呢,他们就倒地不起了。 这也太外强中干了吧? 正当我打算给予他们这般评价之时,我无意间注意到了一个现象——那些倒下的人,似乎都有弯腰屈膝的过程,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冷不防打中,不得已才…… 刹那间,我心中一亮,随即环顾四周。 难不成是他的人…… 抓住了一种可能性,我忽然放下心来。 这下,应该是没问题了。 果不其然,才半柱香的工夫,那群山贼还是土匪就节节败退,登时反衬出少女如有神助的身手。 “撤、撤!”见势不妙的匪首毫无胆识可言,三下五除二,就领着那帮虾兵蟹将落荒而逃了。 “哼,想动我的肃哥哥,门都没有!”望着一伙人狼狈而去的背影,柳姑娘收起武器,拍了拍自个儿的双手,得意洋洋地抬高了下巴。 我说你的重点保护对象转移得也忒快了吧?更重要的是,人家想动的从头到尾都不是你的肃哥哥啊少女。 “肃哥哥。”红衣少女眉开眼笑地转过身来,跑跳着来到小公子的身边,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臂,“你们可叫我一通好找。”说着,她欢笑着看了看六书。 “呃,呵呵……”六书赔笑着挠了挠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而少女则无意深究,只管自己乐呵呵地瞅着她的肃哥哥——直到她抬起头来,注意到了两个陌生人的存在。 “你们是谁……”她游移于我和傅卿寻之间的目光突然锁定了后者,“哦你们!”她冷不丁松开了一只挽着小公子的手,倏地指向了我身旁的女子。 完了,先前的谎言就要不攻自破了。 “你骗我!”果然不出所料,那位柳姑娘这就瞪大了眼睛,对着傅卿寻高声指责。 “我……”八成是没想到短时间内还会与之重逢,理亏的傅卿寻顿时语塞。 “姑娘请见谅。”见现场气氛不太和谐,我这个“当哥哥的”赶忙上前一步打圆场,“舍弟不是恶意欺瞒姑娘。” “那还是善意的喽?”小妮子挑了挑下巴,立马将矛头对准了无辜的我,显然开始得理不饶人。 “呵……也不是。”我微微一笑,心想我一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新世纪青年难不成还说不过你这十多岁的小丫头,“非恶意不代表就是善意,舍弟并不想对姑娘造成什么伤害,只是……”我迅速扫了小公子和六书一眼,“误以为你的朋友遇上了什么麻烦,一时意气,才为姑娘指了一条错路。” “什么意思?”不知少女是否听懂了我的言下之意,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有点儿不高兴了。 “唉,都是误会。”我脸不红心不跳地笑着,继而煞有其事地转向了凝神看我的傅卿寻,“我早就跟你说了嘛,瞧这位姑娘一身正气,怎会是为非作歹之人呢?你看看你,没把事情弄清楚,结果帮了倒忙,害得人家绕了多少路才得以相聚。”话音刚落,我又一本正经地转向了柳姑娘,微微垂首作诚恳状,“在下替舍弟向姑娘赔罪。” “算了,反正我也找着肃哥哥了,就不跟你们计较了。”大概是懒得去思考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或者的确是因为寻人有果而心中大喜,那柳姑娘似乎无意再作追究,转而重新挽起了始终在一旁一语不发的小公子。 小公子,六书,我赌你们不想让她知道你们在躲避她,更赌你们明白我方才说的话对我你都有好处——所以,就这样保持沉默吧。 “肃哥哥,我们走吧。”柳姑娘眉开眼笑地拉着双眉微锁的小公子,转身就往马车上去。 “柳姑娘!”谁知一边的六书忽然拦住柳姑娘,同时叫出声来,“你……你的马怎么办?” “马?”转移了注意力的少女抬头瞅了瞅她的马,又来回看了看那对主仆,最后视线落在了我和傅卿寻的身上,“你们刚才坐了肃哥哥的马车?” 我俩诚实地点点头。 “得了,这马给你们骑。”少女爽快地一挥手,“我坐肃哥哥的马车。” “啊?”我跟傅卿寻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看似与此事无关的六书倒是先一步张大了嘴。 “怎么了?”柳姑娘面露疑惑地将目光对准了脸色尴尬的六书。 “没、没什么……”六书忙摇摇头,转移了视线。 这小伙子八成是打错了如意算盘吧。 “那就多谢姑娘不计前嫌了。”就在我默默对六书略表同情之际,身旁的傅卿寻开口表达了谢意。 她倒是赚了一匹马的使用权。 我看了颔首道谢的傅卿寻一眼,忽然间意识到了一个曾几何时出现过的问题。 我,不会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