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如你所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容有女容月,幼习礼训,明善蕙兰,婉顺腾芳,特赐于顺王齐煜为妃,岁末成婚,钦此!”   容月跪在地上,莹白的小脸上毫无笑意,像枝头的寒梅,孤傲冷冽,明艳无双。   明黄的圣旨递到眼前,可她半晌没有动弹,直到宣旨官略不耐烦地催促。   “容姑娘,接旨吧!”   “谢主隆恩!”   送走宣旨官一行人,容月随手把圣旨搁在桌上,完全没有供奉起来的意思,转身就见婢女朝儿苦着脸,正抹着眼泪。   容月无奈瞪她:“哭什么?天家赐婚乃是大喜事,莫叫人看了笑话去。”   “可是小姐,顺王不受宠爱,无权无势,无才无德,委实不是个好夫婿的人选,”朝儿说着,哭得更狠了:“他们就是欺负容家落败,欺负您没有依靠……要不如,咱们逃婚吧?”   容月弯眉想笑,可一阵寒风从外拂来,勾得喉间一阵腥甜,她抽出手绢捂着嘴,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朝儿再不敢抱怨,急急斟茶递药,好一番伺候。   饶是如此,等容月勉强平静下来,粉色的手绢已被斑斑血迹染成鲜红色。她摊开手,任手绢落入身前燃着的火盆里:“他平庸无能,我病入膏肓,恰是天造地设,谁都占不到便宜。”   朝儿张了张嘴,想继续说些什么,却也不愿惹她更加难过,于是收拾好东西,转身出去了。   容月实在是疲乏,便想进内间休息会儿,却被立在窗边的人影吓了一跳。   那人穿着一袭墨黑的衣袍,清隽的侧脸线条分明,一双上挑的眼眸里暗流汹涌,嘴角却扬着一抹狠厉的笑容。   是齐瑄。   顺王同父异母的弟弟。   也是容月此生,唯一爱过的男人。   数日不见,他好像又瘦了些。容月藏身在阴影中,眼神贪恋地看着他,想要上前,却又不敢,只能佯装平静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告诉你,”齐瑄一步步地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眼间隐约可见一抹邪气:“你与皇兄的亲事,是我提议的。”   容月脸上的血气一点点褪尽。   他明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他,明明自己向他承诺过此生非他不嫁,可他还是把她推给自己的兄长?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心里撕心裂肺地疼,她强忍着,深吸口气:“好,我如你所愿。”反正,现在不过初春,而她的命数已不过半年,便是答应婚事,也活不到出嫁了。   只可怜了齐煜,怕是要背一个克妻的污名。   齐瑄脸色骤沉,本就极黑的眼睛像聚集着暴风雨前的重重乌云,冷得可怕。他抬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狠狠丢在床褥间。   然后欺身而上,一把撕裂她身上的外裳。   “你做什么?”容月大惊失色,急急伸手拦在身前,却抵不过他凶狠的力道,眨眼就被剥了个透彻。   “阿瑄,”意识到他不是一时之气,而是真的要侵犯她,容月拼命拦他:“我已接下圣旨,哪怕尚未完婚,也是你的嫂嫂,你不能……啊!”   齐瑄哪里容得她说完,像一只失去理智的凶兽般,用力撕裂了她。    第2章 欠下的命   容月痛得几乎昏迷过去。   但在齐瑄抽身,穿上衣服要走之时,她顾不得羞愤,愣是强撑起残破的身体,哑声道:“刚刚之事,我会当做没有发生过,请你以后莫要再来寻我。”   他们之间发生这种背德的丑事,若是被世人知晓,她丢了性命倒罢,只怕会连累他,成为足以要他性命的弱点。   而她,不想害他。   齐瑄身体一僵,眼底光线明明灭灭,半晌才冷笑出声:“容月,你怕是弄错了自己的立场,你说过你欠我两条命,我想对你做什么,便能做什么,你老老实实做一具傀儡就好。”   说完,他快步离开。   在门口时,看见握拳咬唇,气得浑身颤抖的朝儿,他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朝儿立刻进入内室,扑倒在床边:“小姐,您怎么样?”   容月摇着手,边咳嗽边强撑起身体,裹好衣裳。她素来白皙,肌肤又嫩,故身上红肿的痕迹就显得格外吓人。   这得多痛啊?朝儿看着心疼,“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朝儿,帮帮忙,把床褥拿去悄悄销毁。”容月弱声说道。   朝儿胸口里憋着一股气,跺着脚愤然道:“您一个清清白白的世家小姐,怎能被他这样欺负?咱们必须去找皇上讨个公道回来!”   “世上所有女人被他欺辱,都可以豁出脸面去让他负责,唯独我不能啊。”见朝儿不愿,容月哆哆嗦嗦地上前,把落着点点红痕的被褥扯下来。   朝儿瘪着嘴,到底是过来帮她,却听到旁边传来“咕咚”一声,转眼,只见容月栽在了地上。   容月做了个梦。   不,这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旧景重现。   梦中银装素裹,寒风刺骨,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落下,遮掩了一切痕迹。她满脸焦急,顾不得寒冷,只循着模糊的痕迹到处寻找。   由于跑得太快,她的衣裳被雪湿透,鞋子也遗失一只,冻得全身青紫,摇摇欲坠,却半点儿不敢歇息,直到在悬崖边发现一抹翠绿。   那是从女子裙裳上撕扯下来的碎布。   她要找的,就是它的主人,丁婵云。   丁婵云跟齐瑄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却意外听到她跟齐瑄袒露心迹,自知家世相貌皆不及,伤心欲绝下离家出走,却意外跌落悬崖,尸体遭野兽啃噬殆尽,被人寻到时,只余下几根骨骸。   这是她欠齐瑄的第二条命。   醒来时,容月只觉全身冰凉,没有一点温度,哪怕有厚实的被褥盖在身上,她依然冻得瑟瑟发抖。   守在床边的朝儿第一时间发现异常,急急准备数个热烘烘的手炉,塞入她怀中。   “小姐,您是不是又梦到了那个女人?”待她脸色好转,朝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容月恍惚着,没有回答她。   那天实在是太冷太冷,她找到丁婵云时,丁婵云还悬在边缘,没有掉落下去。   容月趴在寒气逼人的雪地里,拼命地抓住丁婵云的手,想把她拉上来,可丁婵云不愿意,甚至狰狞地看着她,笑容扭曲:“容月,你喜欢七哥哥?”   齐瑄,在皇子中排行第七。   “若他知道,你害死他最爱的人,他还愿意娶你吗?”丁婵云恶狠狠说着,用力地甩开了她的手。   容月吓得心胆俱裂,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丁婵云坠入深渊。   她恨丁婵云拿自己的性命来离间他们,但也心中有愧,故即便后来丁家人冤枉她,骂她心狠手辣,见死不救,她也不曾辩驳。   只是,正如丁婵云所愿,在这件事之后,她与齐瑄之间原本还算和缓的关系,彻底崩裂。   齐瑄自此恨毒了她。    第3章 作践   被齐瑄折腾得太狠,容月在床上躺了三天,才勉强缓过口气。   趁着外边阳光正好,她慢慢起身,坐在院中晒太阳。   她住的地方,名为梨院,因种满梨花而闻名,正值花期,漫天洁白,无比纯净,纷纷扬扬间,比落雪的时候还要美。   世人皆道容月喜欢梨花,却无人知道,她深深地憎恶着白色。   这样的场景,只消一眼,就能让她想起丁婵云,想起丁婵云死后,齐瑄对她说过的恶语,做下的恶事……可此前,齐瑄再过分,也没有哪一次真正的伤害她,唯有三天前,把所有的痛都加诸在了她身上。   莫非在三天前,除皇帝赐婚于她之外,还发生过其他什么事情?念头掠过脑海,容月脸色微沉:“朝儿。”   朝儿期期艾艾地走过来,眼睛并不敢直视她:“小姐。”   容月皱起眉头:“你有事情瞒着我?”   这几天,她明显地感觉到朝儿的心情不好,可她以为朝儿是在担心自己,故没有多想,眼下看来分明不止如此?   “小姐,您别问了,”朝儿犹豫再三,半晌才满脸不忿地道:“不是什么好事。”   “朝儿,你知道,这座府邸原是大将军府,有过好几个主子,”容月盯着她,见她眼眶渐红,心想这丫头真是把她的眼泪都流完了,面上却放缓了语气:“自父亲兄长相继战亡,母亲病逝,而不曾生育的嫂嫂耐不住寂寞归家改嫁后,这儿就只剩下了我。”   曾经,她以为仗着容家世代为国捐躯的不世军功,不知天高地厚的觉得哪怕自己身为女儿身,也能支应起门庭,于是在丁婵云身上狠狠栽了个跟头。   虽然没有赔上自己性命,但也落下无法治愈的病症,于是学乖了,老实了,把大将军府改做梨院,移除所有花植,就栽上梨树,只为时刻提醒自己,告诫自己,再不能逾越。   “你名义上虽是我的婢女,可我与你相依为命,更似姐妹……我以为,我们之间不会有秘密。”   朝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泪水涟涟,哭得椎心泣血。   “小姐,对不起,奴婢只是气不过,秦王真的太过分了,既然已经接下圣旨,答应娶丁家次女为妃,为何转眼又过来欺负您?丁家长女明明就不是您害死的,他不信便罢,就因为您喜欢他,他就变着法儿作践您,他凭什么啊?”   秦王,就是齐瑄。   容月攥紧手心,只觉寒疾再度发作,冷得她连牙关都在打颤。   原来,齐瑄不仅安排了她的婚事,还求了自己的姻缘?他到底是要娶丁家的女儿?   是因为忆起旧事,他才要往死里羞辱她,连最后一丝尊严都不给她剩下吗?   “小姐,您别难过,”朝儿看她脸色发青,吓得急忙取炭火灌手炉:“他除了长得好点儿,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您,您忘记他,可好?”   “忘不掉。”容月摇摇头,苦苦一笑,早已融入血液里的人,如不死过一次,到忘川河喝下忘川水,又怎么可能彻底拔除?“还有其他事情吗?”   朝儿不怎么甘心地从怀中掏出一份请柬:“昨日,丁二小姐送来一份请柬,邀您前往丁府赴宴。”    第4章 请自重   容月接过请柬一看,发现帖子上的日期,正是今日。   她抬眸瞥瞥天色,已然日过中天,哪里还来得及赴什么宴会,顿时也不多做考量,直接把帖子放在一边。   “我身体弱,甚少出府,但不能做个闭目塞听的废人,朝儿,你可明白?”   朝儿垂下脑袋:“奴婢明白,再不会瞒您了。”   容月抬手揉揉她的脑袋,继续安然坐下,姿态看似闲适,但心里一阵一阵的疼。   齐瑄要成婚了,新娘不是她。她以为自己早已认命,事到临头,却还是不甘,可她如何敢去争取?   一次教训,悔恨终身,已经足够了。   “小姐,”正兀自黯然,朝儿神色匆匆地,去而复返:“顺王来了。”   齐煜?他来做什么?容月满脸惊讶,半晌才抬起手,示意朝儿扶起她:“去见一见吧!”   花厅中,齐煜正站着打量墙上的字画,那是前朝圣手留下的名作,画的是雨夜垂钓,绿色占主调,衬着簇簇紫色花朵及密密雨丝,很有意趣。   容月以前只远远见过齐煜几面,从未靠近打过招呼,故直到此时才发现,他也生了副好皮囊,浓桃艳李,眉目如画,竟不比齐瑄差。   “问顺王殿下安。”他看画入迷,容月只得福身问好。   “不必多礼,”齐煜回过神,急急摆手,声音如暖玉般温和:“突然来访,是我冒昧,只是意外得知你突发寒疾,故特来叨扰,还望姑娘勿怪。”   听他话中有话,容月垂眼敛眉,一副温顺的模样,并不多言。   “姑娘出身将门,满门英烈,嫁给我,着实委屈了你,”她不出声,齐煜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我别无所长,唯独跟师父学过几年医术,算是小有所成,希望能替姑娘诊治一番。”   跟霸道强势的齐瑄不同,齐煜的性格,可谓是谦卑到了骨子里。身负皇族血脉,再孤立无援,他身份都比她尊贵,却替她觉得委屈?   容月终于抬眼看他,他却在接触到她视线时,蓦然红了脸,满是无措。   明明是兄弟,为何如此不同?容月感慨着,转眸看向朝儿,朝儿会意,立刻取来脉诊子与丝帕。   齐煜带着几分虔诚,把手指落在她手腕间,然后,脸色猛变。他抬眼看她,满脸失魂落魄:“怎么可能呢?你……。”   “接下圣旨,实属无奈,我并无坑害殿下之意,”容月收回手,神情冷淡:“殿下能不怨我,已是我的荣幸,不必再费其他心思,请回吧!朝儿,送客!”   说罢,她起身就走。   哪知刚刚离开花厅,就被突然窜过来的冷风揪住手腕,容月骇然看去,只见齐瑄满眼阴鸷地瞧着她,凶恶的神情像是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   “阿瑄,”她低声喃喃,无意识地问出一直盘旋在心头的话语:“你真要娶丁家女?”   齐瑄不答,抓着她就往闺房走。   容月的心渐渐沉入冰窟,脾气上来,她用力地挥开他的手:“殿下,请自重!”既然要娶别人,就别再来招惹她了啊!   “容月,你更喜欢在这里,是也不是?”齐瑄扬起唇角,忽地笑了,只是眼睛冷漠如霜,毫无温度:“好,我成全你!”   说着,他回身,抬手将她身上的衣裳撕得粉碎。    第5章 去死吧   容月哭了,求了,嗓子哑了,但还是被凌辱了。   齐瑄发泄完,从她身上起来,见她躺在地上,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英俊的面容里透露出一股森然的扭曲:“你的滋味很好,令人食髓知味,齐煜也是为此而来吧?你既来者不拒,又装什么贞洁烈妇?真令人恶心!”   容月闭着眼睛不说话。   “我跟你说话,你装什么死?”得不到回应,齐瑄有些不安,却故意加重声音,厉喝:“说话!”   全身上下痛得痉挛,容月强忍着,只是嗓音低哑得近乎无声:“求求你,走吧!”这儿是四面透风的回廊啊,什么都遮挡不住,他是想跟她一起下地狱吗?   瞧着她气息奄奄,像是随时要断气的模样,齐瑄难得有些无措。   他想,即便她犯下不少过错,但只要她低下头,认个错,他就抱她去就医,可她再无其他话语。   齐瑄愣了会儿,暗骂一句不知好歹,到底是负气走了。   远去的脚步声,像踩在容月的心上,将她身体里最柔软的地方践踏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可她还没来得及哭,就再次面临了地狱。   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朝儿惊慌失措的低吼声,清晰地传过来。   “我家小姐病了,不见外客,你们凭什么硬闯?出去,都出去!”   “见了顺王,不见我们,这是什么道理?”这是个隐约有些熟悉的女声,很年轻,气势凌人:“你一个贱婢,少做拦路狗,快滚……啊啊啊!”   容月全身无力,无法起身躲避,只能把已成破布的衣裳拾捡着搭在身上,听到近在咫尺的尖叫声,她懒懒抬起眼眸,然后猛地怔住。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姑娘,容色秀丽,眸如秋水,分明就是早已死去的丁婵云!不,死人不会复生,她是丁婵云的妹妹,丁沐雨。   姐妹俩,生得一模一样?   “小姐,您……,”朝儿见她满身暧昧痕迹,顿时明白过来,直恨得眼眶通红,却还是下意识地扑过来,脱下自己外裳盖在容月的身上。   丁沐雨是悄悄跟踪齐瑄而特意赶来,委实想不到自己会撞见这样肮脏的场景,她知道梨院刚刚来过两个男人,分别是齐煜、齐瑄两兄弟,可不管与她欢好的到底是谁,容月必须死!   “容月,”丁沐雨直勾勾地看着她,厌恶、憎恨、嫉妒等等情绪不加遮掩浮现在脸上:“你失了名节?公然挑衅皇族威严,等着被五马分尸吧!”   “不要!”朝儿凄然喊了一声,转身就要冲丁沐雨跪下求饶,但容月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角。   “我的事,与你无关,”容月冷冷地回视丁沐雨:“请你马上离开梨院。”   丁沐雨的脸色青青白白,似是要发作,最终忍了气,在她蹲下来,声音却淬着毒:“容月,过去你就没能赢我,现在更不可能,七哥哥不可能娶你,你莫挣扎了,痛快地去死吧!”   “你……,”熟悉的容貌,熟悉的腔调,容月脸上强装出来的骄傲一点一点地被粉碎:“你是丁婵云?你没死?”    第6章 真是够蠢   “很意外吗?”看着容月大受打击的模样,丁沐雨心情大好,脸上总算流露出些许的笑意:“亏你自诩聪明,怎么就没想过,那天明明下着大雪,为何在你赶去时,还留着脚印的痕迹?为何那么多人在寻我,偏偏就你找到了?”   “那日,是你,你故意设的局?”   丁沐雨“哈哈”大笑,眉目间尽是畅快:“你现在才明白?真是够蠢啊!”   容月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睛,浑身发抖:“为什么?”   “因为你是容家最后的血脉啊,容家世代忠烈,皆是为国而死,”丁沐雨笑眯眯地看着她惨白如纸的脸色:“你死缠烂打地向七哥哥示爱,七哥哥即便不喜欢你,也没办法拒绝,只能逼你自己放弃。”   “我,”容月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粉嫩的朱唇几乎被咬出血:“我不信。”   若齐瑄真的讨厌她,当初何必要救她?   那时,父兄刚逝,京都满是流言,说容家只余废人,必将倾覆。她一时气恼,女扮男装混入军营,公然下战书挑衅里边赫赫有名的将领,并大获全胜。   消息传开,未迎来夸赞,倒惹怒天子……军营乃京畿重地,擅闯者死,更勿论她还是个女人。   后来,是齐瑄枉顾圣怒,冒险为她求情,以散去她一身武功为惩罚,留下她性命。   这是她欠齐瑄的第一条命。   她以为,齐瑄是对她有好感才拼死求情,于是她主动靠近他,讨好他,一心期盼着与他白头偕老。   如果齐瑄从未喜欢过她,如果真是他联合丁沐雨设局骗她,那她从头到尾,岂不都活得像个笑话?   “你一个死到临头的可怜虫,我有必要骗你?”丁沐雨扬起脸,居高临下地睥睨她:“不过你记住,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丁婵云,只有即将成为秦王妃的丁沐雨。”   她的话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草,容月的神智轰然一声,彻底坍塌。   容月再次醒来,是被一杯冷茶泼醒的,泼醒她的是一个身穿深紫色宫装的教养嬷嬷,左手端一个茶盏,右手持一根细细的软鞭。   很显然,若她再不醒,就要硬吃皮肉之苦了。   容月抬眼,环顾四周,眼底渐渐漫上苦涩。沾齐煜的福,她没被关进天牢,倒是来了宗人府。   “容姑娘,明人不说暗话,你身为未来的顺王妃,却私自跟男人行苟且之事,此等藐视皇族之罪,非死不饶……你识趣点,说出那男人的名字,我会向皇上禀明,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容月半敛眸问她:“你是丁贵妃宫里的人?”   丁贵妃,是丁沐雨的姑母,也是齐瑄的生母。   “是又如何?”教养嬷嬷沉着脸,眼神阴狠:“快老实招了吧,宗人府的酷刑历来杀人不见血,你怕是受不住!”   容月低低笑了起来。   丁沐雨有恃无恐地告诉她真相,原是没打算让她再活着出去?那么,她说不说,又有何区别?   “无可奉告,”既然丁沐雨没死,那么她只需把这条命赔给齐瑄,就能跟他两清了吧?只可惜,没办法再庇佑朝儿了……容月缓缓闭上眼睛:“我愿受尽折磨而死。”    第7章 过街老鼠   “啊!”   鞭子落在身上的痛感,比想象中更难以忍受,容月疼得喊了一嗓子,然后就紧紧地咬住牙关。   教养嬷嬷收了丁沐雨好处,刚才不过是例行问话,见容月抵抗,立刻兴奋地抬手,把她抽了个死去活来。   晕过去的时候,容月暗暗乞求上苍带走她,别让她再醒过来了。   可上天不怜,她还是苏醒过来。而且,一睁眼就看到丁沐雨站在眼前。   “容姐姐,你还好吗?”丁沐雨一副羞怯的模样,水盈盈的眸子里满含担忧:“有没有人欺负你?”   这女人有病?容月看着她一眼,然后冷冷挪开视线。   丁沐雨眼中聚起泪花,将落不落,楚楚可怜:“容姐姐对不起,我那天不该带着其他人去梨院,害得你被关在宗人府,我会想办法入宫为你求情……。”   容月懒得看她演戏,声音喑哑,言简意赅:“滚!”   “容姐姐。”丁沐雨好似完全看不懂她嫌恶的脸色,甚至执起容月的手,容月满心厌烦,想也不想地挥开她。   “噗通”一声,丁沐雨重重摔倒在地上。   容月微愣,她本就体弱,又受了半日折磨,此时只有动动手指头的力气,怎么可能推倒她?然而,还没等她想明白,齐瑄一脚踏进来,万分怜惜地搀起哭得梨花带雨的丁沐雨,然后扬手甩了她一记耳光。   容月懵了。   齐瑄的眼睛黑沉沉,薄唇如刀,将锋利的言语一个字一个字地捅在她身上:“容月,弄清楚自己的身份,莫要逾越。你如今,不过是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再敢伤害沐雨,我不会轻饶你。”   容月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丁沐雨藏在齐瑄怀中,冲她恶毒又得意的笑着。   再看着齐瑄像护珍宝般,揽着丁沐雨离开。   她终于相信,丁沐雨没有骗她,齐瑄从来不曾对她动心,只是怕她纠缠不休,于是跟她虚以委蛇,甚至从未想过要了解她。   明明只要他直接拒绝她的心意,她便绝不会再打扰,他偏要设下圈套逼她放弃,乃至落下不愈之疾;明明只要将她嫁给齐煜就能让她彻底死心,他偏要毁掉她的清白与名节,害她沦落为笑柄……。   容月勾唇想笑,可眼泪“扑簌簌”地先一步滑过脸颊。   “那个男人,是七弟?”一道低沉嗓音响在耳畔,浅蓝色手绢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再带着点迟疑,落在她脸上的指印上:“为什么不说出来?”   容月一抖,看着面前容貌俊美的男人,深觉自己恶心。她别开脸,无法跟他对视:“殿下,对不起,你取消婚约吧!”   “你便,”齐煜艰难地吐着字:“那么喜欢他?”   容月闭上眼睛,将修长洁白的脖颈露在他面前:“你若恨我,就亲手杀了我!”她能感觉到,落在脸上的那只手在发抖,但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脚步声仓皇远去。   容月睁开眼,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无力扬了扬唇。   总归,是她对不起齐煜。他本来只需被人议论几句“克妻”,等时间一长,世人就会遗忘,可现在却要戴着一顶明晃晃的绿帽,永远遭人耻笑……若有来生,再向他赔罪吧!    第8章 没有新郎   “小姐,小姐,快醒醒!”   迷迷蒙蒙间,容月听到耳畔不断有人在呼唤着她,她费力地睁开眼,便看见朝儿那张已经哭成花猫的脸。   “朝儿。”   “小姐,”朝儿小心翼翼地抱着她,扯着嗓子大哭出声:“您别怕,奴婢来接您了,咱们回家!”   “回家?”容月歪头,眼带疑惑。   自三人来探望过后,她又被教养嬷嬷审问过几遍,但不管教养嬷嬷是用针扎她身体,还是用拶子夹她手指,她都没有供出齐瑄,教养嬷嬷已经放弃了。   那么接下来应该是押她到刑场赴死才对,为什么可以回家?   “昨日傍晚,顺王殿下跪在御前,说与您有私情的人是他,是他忍不住,执意地强迫您……所以,皇上重罚了他,宽恕了您。”   什么?容月瞪大眼睛,嘴唇不住地哆嗦。   齐煜为什么要承认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若是傍晚的话,那他岂不是从她这离开,就直接去了皇宫?   他是天潢贵胄啊,即便头顶绿帽,也依然能找到一个健康温柔的好姑娘,和和美美地度过下半生,为什么要为她这个奄奄一息的废人,趟进这滩浑水来?   “小姐,”朝儿不住地抹着眼泪:“顺王是个好人,您忘记那负心汉,往后好好地跟顺王过日子可好?”   “他现在在哪?”   “顺王殿下在被皇上痛打一顿后,连夜出京,去南边解决水患了……皇上说,这是他唯一将功补过的机会。”   容月目光一闪,见朝儿欲言又止,便挑挑眉头。   “奴婢先带您回家吧!”朝儿蹲下身,将遍体鳞伤的容月背在背上,边呢喃着“您又瘦了”,边颤巍巍地往外走。   容家的马车就停在宗人府外,可马车边,站着容月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两个人,齐瑄与丁沐雨。   “容姐姐,恭喜你了,”丁沐雨小鸟依人地靠着齐瑄,脸上依然是含羞带怯的虚伪模样:“因为没有婚礼,我也不知道该何时送上祝福最是合适,便鲁莽地在这儿等你,祝你与顺王殿下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没有婚礼?容月眉心微蹙,但不动声色,只当他们两人不存在。   正艰难“负重”的朝儿更不会去搭理他们,正要越过他们走上马车,齐瑄忽地抓住容月的胳膊,癫狂而愤怒地吐出一句话。   “容月,我不会放过你!”   在场三个女人,齐齐变了脸色。   谁都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见他没有下一步动作,朝儿逃也似的爬上马车,挥动马鞭迅速离开。   跨过火盆回到梨院,又被朝儿用柳枝轻轻抽了抽身体,彻底祛除身上的晦气后,容月这才知道,她跟齐煜的婚事被提前到三天后……没有聘礼,没有亲迎,只像纳妾一样,用一顶软轿把她送到顺王府,就算礼成。   不,她这出嫁,甚至连纳妾都不如,至少在纳妾的当晚,新郎会出现在新房,而她的仪式里,没有新郎。   只不过,勉强顶着正妃的名分罢了。   名不正,言不顺。    第9章 放过我吧   三日后,容月坐在轿子中,摇摇晃晃地到了顺王府。   因为皇帝的命令,顺王府里没有张灯结彩,到处冷清。朝儿四下环顾一番,又抹起了眼泪:“太欺负人了!”   容月倒是冷静,她反正都要死了,又何必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因为没来得及赶制嫁衣,她今日只穿着常服,卸掉妆容,梳洗一番就躺在床上。   陌生的地方,混着陌生的味道。   她这几日绞尽脑汁,总也猜不透齐煜的用意,只是他既然执意要趟浑水,那便顺他的意罢。她会忘记从前的事情,在最后的时间里,努力做一个合格的顺王妃……就当做,对他救她的报答。   辗转反侧会儿,容月隐约有了些睡意,却忽地闻到一股酒气,紧接着有人掀开她身上的被褥,熟门熟路地解着她身上的衣袍。   她猛地惊醒。   床边燃着灯烛,容月清楚地看到面前的男人,面容冷峻,薄唇无情,不是齐瑄又是谁?   “齐瑄,住手!”容月扯过被褥,试图盖在自己身上,但齐瑄轻而易举地制住她的双手,举过头顶,然后毫不留情地压覆上来。   “不要,不要碰我!”容月满眼惶恐,拼命地挣扎:“齐瑄,我已经是顺王妃,是你的嫂嫂,你不能这样!”   “小姐……你放开小姐!”房间里的响动惊醒外边的朝儿,朝儿推门而入,看到里边的情形,立刻反手把房门关上,然后不顾一切地朝齐瑄扑来,想要拉开他。   齐瑄冷笑一声,扬手一挥,朝儿的身体像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然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朝儿!”容月急得双眼赤红,奋力地要推开齐瑄。   “她没死,只是昏过去了,”齐瑄像恶魔似的在她耳边轻笑着:“但你如果继续喊下去,她必死无疑!”   容月一僵,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是啊,她现在已经是顺王妃,若是被其他人知道,她再次跟其他男人苟且,莫说朝儿要死,连齐煜也没脸再活下去了吧?   婚前被绿,婚后继续被绿,他怎么这么可怜?比自己都还要可怜啊!   “齐瑄,我错了,我不爱你了,”容月哽咽着,强忍着,“从今以后,再也不会爱你,只求求你,放过我吧!”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其他要求,只希望能用最后的时光,偿还齐煜一点恩情……可如果,她再被齐瑄碰了,那她只能自堕地狱来赎罪了。   齐瑄收起笑容,黑眸里倏而蹦出寒光,声音里尽是煞气:“你喜欢上齐煜了?他哪点比我好?一个生在冷宫,长在冷宫,庸碌无能,身无所长的贱种而已,拿什么跟我比?”   想起齐煜温和谦逊的面容,容月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道:“于我而言,他比你好一百、一千倍!”   齐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好,既是如此,那我便把他踩在脚底,让他永远都戴着绿帽,直至被世人取笑而死!”   说着,他扯开所有碍事的东西,狠狠侵占了她。    第10章 把命赔你   齐瑄这人,没有其他的优点,唯独说到做到,从未食言。   例如,他说要让齐煜永远被绿,便隔三差五地前来顺王府,变着法儿地折腾容月。   容月最开始还会挣扎,到后来就只直愣愣地躺着了,任齐瑄羞辱她也好、放狠话也好、甚至故意弄疼她,她都毫无反应。   说来也奇怪,自嫁来顺王府的那一夜过后,她就一直觉得身体很沉重,沉得她抬不起手、迈不动脚,而除此之外,再感受不到其他。   温度、味道、痒痛,统统都没有了。仿佛这已经不是她的身体,而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朝儿瞧出她精神不对劲,想叫大夫来诊脉,却又碍着她满身伤痕而不敢,只能悄悄溜出王府去抓些药回来,背着人熬给容月喝。   容月知道她在数着日子,等着齐煜回来救她于火海之中……可她不知道,自己此生都没脸再见齐煜。   但她也不想让她担忧,于是每每十分温顺,给什么就吃什么,让起床就起床,让睡觉就睡觉,如傀儡一样听话。   日复一日,齐瑄亦察觉到她的精神异常,但他已经没空理她了。   皇帝怕自己最宠爱的儿子也跟齐煜一样血气方刚,再做出什么逾越的丑事来,把齐瑄跟丁沐雨的婚事也提前了。   不过,跟容月不同的是,这场婚礼非常盛大,全城悬灯结彩,聘礼足足摆满一整条街,正可谓是十里红妆。   婚礼前日,齐瑄又来到顺王府,要了容月一整晚,直到天明时,才起身换上大红色,绣四爪金蟒的喜服:“我今日就要成婚了,但你别想摆脱我……顺便警告你,只要齐煜敢再碰你,我就敢把他千刀万剐!”   容月闭着眼睛,不搭理他。直到鞭炮声响彻整个京城,才唤朝儿进来,告诉她自己想吃豌豆黄。   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提出自己的请求,朝儿喜极而泣,毫不怀疑地离开。   容月拖着疲软的身体,跟在她身后出府,却没有去城北,而是拐了个弯,前往丁府所在的胡同,并无比顺利地在胡同口找到一家有三层楼高的酒楼,然后费尽全部力气爬到屋顶。   清风缓缓拂过她的面容,仿佛已吹走她身上的肮脏,她坐在屋檐边缘,自武功被废后,第一次觉得身轻如燕。   或许是她马上就要脱离躯壳,变成灵魂,回归大地的缘故吧?   喜庆的笙箫鼓乐声,很快传入耳中,容月从旁边掀起一块瓦片,轻轻往楼下一扔。   “啪”地一声,瓦片四分五裂。而骑着白马走在最前面的齐瑄,满脸杀气地抬起头,看到容月,脸色猛地一变。   “容月,你坐在那里做什么?快点下来!”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惊慌着。   “齐瑄,”容月静静看他,语调似死水般毫无起伏:“丁婵云没死,我不用偿还,你曾救我一命,我把命赔你,你放过我好不好?”   丁婵云没死?陡然意识到什么,齐瑄只觉一股寒意涌上心头,但眼下顾不得其他,他满脸焦急地喊道:“容月,别闹了,有什么话先下来再说,行吗?”   “好,”容月慢慢点头,从袖中掏出匕首,抵在心口:“我这就下去。”   抬眸看看南方,容月手上用力,把匕首用力按进身体,然后身体前倾,一跃而下。   齐瑄素来灼灼的黑眸里瞬间布满血丝,他撕心裂肺地怒吼:“容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