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念起,哪管天涯或咫尺 楔子 卷首语: 楔子 我想走一条和你们都不一样的路,不是为着标新立异,只是想知道如果人生是一场冒险,到最后我舍弃了一切,是否还一样和你们殊途同归。 --------许清越 也许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找到那座小岛,但我唯一能做和愿意做的就是在去往这座岛的过程中,摆渡好自我。 -------言笑歌 即使最后你告诉我错了,我也不会再回头。有些坚持太过高贵,一旦选择就没有想过回头,就算到最后只剩我自己去相信,我也不会去怀疑。———杜念青 无论是惨淡地潮落潮涨,还是平淡地花谢花飞,我只是希望你们——我珍惜的每一位都好好地。为此,我将竭尽全力,即使,有些保护你嫌多余。————李重云 主角:许清越 言笑歌 杜念青 李重云 配角:云想 絮言 周南樵 关翼 谢天岳…… 第一卷 一念起,哪管天涯或咫尺 第一章 相遇 一、相遇 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的绿色,深绿、浅绿、浓绿、淡绿、青绿、墨绿……笑歌走进这里时除了满心的讶异外,还有满腹的欢喜。早就听说清风林是绿的世界,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虽然自诩对绿色的研究并不少,从小在身为花木匠的祖父身边见识过不同的绿色花木,但这样繁复又雅致的绿色森林还是不得不令人震惊,由此也看得出这里的主人定是对绿色痴迷了的。 笑歌边暗叹如此景观竟少有赏者边思考着如何在这浓郁的绿色森林中找到要找的人。沿着葱绿带点灰白的滴竹径走了好一段路,在途经青石溪的一瞬间才发现这里的绿色纯粹是来源于各种树木的,基本上没有地方是被绿草所占据的,可以看到草的地方定是被树所遮蔽,远远望去,如置身一片绿色的祥云梦境,看不到头又不舍走出去,幽远、静谧。 转角,在一片垂柳林中终于见到了人影,笑歌舒了一口气,再找不到人,天黑就赶不回去了。回首看着垂柳时,笑歌心中很是奇怪:垂柳一般不都是种于水边吗?在这深山老林中种这样一片茂密的垂柳却又任其生长不加修饰,显然是不当观赏植物用,那又是为何用途? 当然此时也懒得理会这些问题了,还是找到人要紧。于是赶紧朝人影方向走去,此时却见人影一闪,不见了。笑歌忙提声喊道: “清越姑娘!” 人影听声停了下来,转身静静望着笑歌。 笑歌三步做两步跑到了来人面前。这才看清这位名为清越的姑娘的相貌。的确是令人过目不忘的,虽没有所谓倾世的容颜,但是全身上下透出的那一股清高孤绝的气质,尤其是那样睥睨万物的眼神,让笑歌心中一凛,直觉这个人,惹不得!更令人难忽视的便是那一身淡绿的服装,几乎与这垂柳林溶为了一体,难怪刚刚以为她不见了。若不是她手中拿着的墨绿长笛和那垂至腰间的飘逸长发泄露了目标,笑歌还真怕找不到她。 见笑歌一言不发盯着她,清越颇有些不悦,便转身走进了密林中。 笑歌回过神来,赶紧追过去。 “清越姑娘,是念青让我来的!” 清越闻言停住了脚步,“她叫你来有何事?” “何事我并不明了,只是托我转交一封信给你。”笑歌说着笑着从怀中掏出了那封念青视若珍宝的信。清越接过信,盯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突然笑了,笑得那么纯粹,那么干净,让笑歌一下子愣了,还以为就像外界传闻的一样无论对什么她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呢,原来,也有能让她如此开怀的东西。 清越抬起头,淡淡说了句:“谢谢!”继而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模样,转身离开了垂柳林,踏入另一条青石小径。 笑歌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摇摇头,在心里叹了句,果然是桀骜不驯,看来以后的路坎坷是必然的了。又转念一想,那又关自己什么事呢,摆渡好自己就行了。不过说实话,这里的风景确实不错,虽然绿色太过浓郁,未免让人有些压抑,但也确实算得上是独特了,既然来了,任务也已完成,就到处看看吧。这样想着,也踏出了垂柳林。 不知不觉来到了之前瞥过一眼的小溪边。此时已是日暮时分,夕阳从溪边高大的树梢间透下来,给这浓郁的绿林增添了几丝光线。鸟儿好像也为这光明感染,争先恐后地呼朋引伴,催促着赶紧归家。笑歌听闻这溪水的潺潺声,突然间就不想再急着赶路了。静静着伫立在溪边,闻着空气中因喧闹而更显静谧的味道,仿佛回到了记忆中的理想家园。那里有一座小岛,只属于自己的小岛,一栋简单的茅屋,一只小小的渡船。天晴时摇着船桨,追着美丽的水鸟去近海的地方游荡;下雨天躺在茅屋内的凉席上听雨,远离纷扰,多么惬意的事情啊。不过挺奇怪的,眼前的景色明明与自己想象的差得很远嘛,笑歌嘲笑着摇摇头,对自己说:“你又想太多了!” “既然可以想,又怎么会多呢?”冷不丁背后冒出一个声音。 笑歌吓了一跳,转身却见清越正静静在对岸望着她,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让笑歌觉得像做了一场不可亵渎的梦,那么遥远又那么理想。不过清越会主动开口倒是让她惊讶的,毕竟念青口中的清越可是从不主动和人说话的,更何况是陌生人。想到这,笑歌笑了一下,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自己只是站在这里不说话,清越会怎样?于是便真的一言不发地站在那仰头望着天空,一句话没说。 清越亦未再开口,笑歌发现许久没声音后朝对岸望去,发现人家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身后的树林,像在望着什么却又像什么都没望。眼瞅着天不早了,笑歌收了视线,准备离开。 来时可能是被新奇感误导了,没发现者段路很长,可走时却发现才走了一半天就慢慢黑了。笑歌叹口气,果然是看风景耽误了时间,这下回去又要挨骂了。这样想着,便加紧了步伐。 “你走得再快也是赶不回去的。”清越从后面喊道。 “可我总不能不回去,难道你让我露宿这里不成?”笑歌心里没好气地想。 “跟我走吧,你是念青的朋友,我不会让你无处可去。”清越淡淡笑了笑,说完径直从笑歌身旁穿过走了。笑歌赶紧快步跟过去,心想果然也还是不像表面地冷酷。 穿过长长的竹林小径,转过一座山坡,便看到一栋茅屋屹立在对面的斜坡上,坡上青青草色在晚霞的映照下如同水墨画中潇洒随意的涂鸦,颜色或深或淡,野花开得正肆意,让人不禁想起印象中某个人洒脱的笑容。看久了刚刚密林中的绿海,突然视野开阔了,让笑歌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兴奋地朝小屋跑去,只见小屋两旁的栅栏边都爬满了绿色的藤蔓,仔细看看,这里的花草也都谈不上名贵,虽然有很多自己不知道名字,但在其它山林中也见过不少。只不过到了这里,这些花草也好似变得有灵气了起来,越发自然。 笑歌突然转身,笑着问了一句:“如此好的地方,不会没水吧?”清越闻言抬起头,很坦然地笑了:“那是自然”。心中对笑歌的好感又增了一分。 笑歌却愣了愣,没想到清越会给她一个如此开怀的笑容,自己不禁也被感染了,就像坡前那些肆意开放的花朵一样,忽然间变得纯粹起来。 入夜,是山中一贯的晴晚,月高悬,风入松,人初定。笑歌与清越用过山中简单清淡的茶饭后便随着清越坐在院门口的竹藤椅上听落叶蝉鸣,心想着在这样夏季的夜晚享受如此的光景似乎已是小时候的事了,如今再次经历真不知是该激动还是该感伤。从小祖父带着自己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不少美景,但只有在这样清净无尘的世界里自己才能忘了闹市区的纷扰。这里就像祖父的花木苑,有着最坦诚的默默相守,但花木苑的一方小天地似乎总是容易被自己叨扰,而在这里自己却不用担心会成为多余的景色,似乎从走进来的那一刻自身便已成为风景的一部分了。,无需修饰也无需掩饰。 清越看着笑歌出神的样子,笑了笑道:“何不抬头看看?” “啊?”笑歌愣了愣,“哦。”遂仰起头,只见半亩星空夹在近处两株高大的槭树之间,在槭树手掌似的叶状间投下点点星光,让笑歌不禁想起了苏子的那句: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果然别具一格。 正陶醉间,清越却说:“真正的风景不再遥远的星空,而在触手可及间。”说着放下手中的玉笛,朝身旁的栅栏望了一眼。 笑歌这才恍然大悟,她说的是这藤蔓,绿色的藤蔓。于是便下意识打量起来,这时一阵清远空灵的笛声传来,笑歌仿佛看到那些藤蔓上的绿色都像长了翅膀的蝴蝶般轻轻颤动起来,随着音符时高时低、时缓时急,此时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只有银色的月光倾注在叶面上默守着这绝妙的舞蹈。笑歌闭上眼,仿佛能看见一片嫩绿的树林中,一群不知名的蝴蝶正徜徉在阳光下倾心交谈;又仿佛是深亮的月色下,一只只绿色的萤火虫正酣畅嬉游;忽而一转,却像是清清湖水边墨绿的苇丛,在微风的抚慰下与湖中的清漪一起荡漾,思绪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直至笛声渐渐平息,笑歌睁开眼睛,欣喜地望着清越:“敢问曲名?” 清越默默站起身,朝前走了两步,摸着藤蔓道:“绿荫展翅。” “的确曲如其名,听着听着感觉自己也长了一双绿色的翅膀。笑歌也站起来,走到清越身旁。 清越转过头,笑道:“能听出这种意境,果然是同道中人,念青的眼光果然不错。” 听言笑歌一愣:看来念青信中也提到了自己,因为面对的是这个听闻已久的许清越,心中着实好奇念青是如何介绍自己的。 清越像是看透了笑歌的想法,很坦然道:“想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对吗?”没等笑歌开口,便自顾道:“陌路亦或至交。” 笑歌听完现实惊讶后是赞赏,果然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清越转过身朝小院外走去,见笑歌未动,便边走边说了句:“不想听听泉声吗?” “必是要的。”笑歌赶忙跟过去。趁着月色,转过黄昏时爬上来的上坡,赫然听到有泉叮咚作响,没有风啸松涛的气势,有的只是心旷神怡的叮咚声,偶尔还有岩石摩擦声和枯枝的咕噜声和着草窠里的吱吱声,活泼而不喧嚣。 清越笑着问笑歌:“此刻什么是什么感觉?” 笑歌淡淡一笑:“只有二字,清越——话没说完,突然就懂了,这不就是眼前人的名字吗?原来如此。清越没说话,点了点头。笑歌也就自顾自地朝泉水边跑去。 鞠一捧甘洌的泉水与掌中,望着水中月影,笑歌感觉有一瞬间这就好像成了整个世界。见清越只是手执玉笛站在旁边,笑歌突然又明了了: “清越这个名字,更应该和着笛音相关吧。”清越再次赞赏地点了点头,眼睛充满了泉中月的光辉。 那一刻开始,许多事便已成为注定。 第一卷 一念起,哪管天涯或咫尺 第二章 启程 二、启程 笑歌踏进遇园的时候正是正午时分,甫一踏入垂花拱门便见念青伏在榆树下的石桌上画着什么。笑歌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个杜念青,除了写写画画,好像就再没别的爱好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自己也确实欣赏这种傲骨天成却又至情至性的人,但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自己就是和她难以和平相处,总感觉是惺惺相惜却又处处为难,真的是万般不解。也罢,早知眼前这人和许清越是一样的性子,虽平和些却也是极具个性的,本就不该计较那么多。 “唉,终于回来了!”笑歌快步走近石桌旁,将满身心的疲惫都压在石凳上,右手斜撑着脑袋,任长袖拖曳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念青笔下的画,等待念青的反应。 念青只是淡淡抬了抬眼,就又提起了画笔蘸了蘸一旁的颜料,重又融入了画中的世界。 笑歌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凑过去道:“你不想知道她说了什么?” 念青终于停下笔,“画好了,这幅山农赏茶图。”自己又看了看,满足地拍拍手,“她说了什么?” 笑歌却兴奋的站起来拿起墨迹未干的山水图惊叹:“难得一见的佳作,果然是用了十分心的。今日也算是大饱眼福了。” 念青见她故意顾左右而言他,遂正色道:“到底说了什么?” 笑歌放下画,笑道:“你也有着急的时候啊,我先跟你说说这次见面的想法吧。”不等念青开口,便接着说道,“真的是名副其实,果然不一般。可能我不是很喜欢,但是很欣赏。” “然后呢?”念青问。 “很理解你们之间的这份友情,也很羡慕这种信任。”笑歌感慨道,“这样的朋友真难得,可遇不可求啊。” “不然,我又何须如此在意?”念青走到榆树旁,随手扯下一片叶子道。 “对了,她让你带什么话?”念青突然想起来。 “这里。”笑歌将折叠好的白纸从怀中掏出,并说:“我问她为什么不用信封,她说相信念青也相信我,着实让我感动了一番。” 念青接过纸片,满眼欣喜,笑道:“她说的原本就是事实。” 展开纸片,只见短诗一首:清月泉中独听松,篱外有人问行踪。借问何时陌上遇,携笛疾走路匆匆。 果然还是清越懂自己,念青一脸浅笑,满足地坐下来,望着天外的流云,思绪又飞到了很远的以前…… 笑歌看到她这样便已知结果,但还是好奇地结果纸片,读过小诗后,也感慨起来。望向念青:“她已经启程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尽早吧,我们也不能落后。”念青道,“如果可以,在八月十五之前,便可与青州相遇了。” 到时候,也许新的不一样就又开始了。 五月的天气清新如常。朝阳依然在遇园东边的墙头默默守候,日日拜访的那只布谷鸟仍在热情喧嚣;墙角的几株石竹花盛放依旧,飞燕草的蓝色花朵高低深浅重叠,念青与笑歌就在晨间露水洒泪的挽留中踏上了行程。 亲手锁上遇园的门,念青再次回头望了望这个生活了两年的地方。门上的楹联仍未完全褪去颜色,门槛青石上刻的字迹仍清晰可辨,父亲亲手所书的“遇园”二字笔力不减苍遒,当初万般忐忑的心态亦变成了此番深深的眷恋。 两年了,在此般与世隔绝之地静心修完了父亲所要求的技艺,如今不得不再次北上去寻找父亲所说的那幅画,有些东西真的该舍了。所幸此番并非独身一人,近旁有笑歌一路相随,远方更有清越的等待,只希望能和清越同时到达青州,将这幅山农赏茶图及时交给她,这样也就不枉自己的一番心意了。 念青紧紧肩上的包袱,不觉加快了脚步。笑歌倒是非常理解这种心情,也快步跟了上去。 想想自己一年前搬到扬州后误打误撞进了遇园,虽和念青颇有争端却再也离不开,如今更是心甘情愿地跟着去青州甚至更远的未来,不得不说是一种注定,也罢,既然已经选择了,前方的路便只管风雨同舟好了。 第一卷 一念起,哪管天涯或咫尺 第三章 邂逅 三、邂逅 从清风林出发已有两天行程,清越来到了滁州。滁州城还是一如既往的喧闹,越过高高的城门,人群熙攘,人声鼎沸。贩夫走卒、士农官商都毫无例外的融入这股生活的洪流之中,那么平凡又那么真实,毫无矫饰。也只有这一刻,才没有了身份地位的高下之分,每个人都在不具名的规则之下各行其是,各司其职,就连不平静的叫闹声与哭喊声也成了一种必然与必要的合理存在。而清流大街两旁充斥着无穷无尽的吆喝声甚至淹没了护城河的流水声,和着河上画舫里传来的丝竹声令人莫名激动又莫名烦躁。清越走在河边的青石板路上,望着河中还算清澈的水儿只希望天能快点黑下来,好取得一时的宁静。 不知不觉,日已西斜,城外不知名的鸟儿聒噪又凄清地提醒着城内不知疲倦的人儿归家,贪玩的垂髫小儿也终于在母亲越来越不耐烦的呼号声中抛下了手中的玩具,年长一点的老人亦似是不得已地逐渐停止了脚步。清越站在河中的小石桥上呼了一口气:终于,人声越来越远了。 此时河岸边的几株垂柳在水中完整地倒映出一丝宁静,远处的几艘乌篷船在夕阳愈渐变红的光辉中变得静谧平静了不少,水流声也有不断地哗哗声变为淡淡的淙淙声,让人内心的热烈与烦躁逐渐被平静取代,一种安宁的感觉慢慢回归。 清越收回视线,缓缓抬起手中的玉笛看了一眼,心想不知念青她们是否已到扬州,如果是,肯定也有许多不一样的感慨吧。未几,又摇摇头,笑了笑,发觉自己真的是太迫不及待了,反正中秋便可团聚,即使不行,最迟等到重阳便可,现在只期待着便好,惊喜的事迟早会到的。于是,便走下了石桥右侧的石阶,朝着晌午时预定的客栈走去。 清越不知道的是就在刚刚,自己出神发愣却又自然发笑的一幕正好被乘着乌篷船,从清越身后护城河的上游顺流而下的李重云看得一清二楚。彼时李重云立于船头,身着月白长衫,腰束白色饰以虎纹的袍带,头戴紫鎏金顶,正悠闲而失落地望着河面。远远却见桥上一全身着淡绿衣衫的姑娘一动不动立于桥中央,一瞬间脑中只有宁静二字。 重云突然很好奇,想看一下这位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但也并不急着靠近。待小舟自然流入桥下又从另一侧传出,重云抬起头就刚好看到了清越垂眸淡笑的那一幕。不否认,感官上的冲击是第一位的,但重云自幼特殊的家庭环境决定了即使是对倾国倾城的美人也只是不屑一顾的,更何况眼前之人至多只能算是俊秀而已。 然而,那注目远视的情绪变幻和转身之间的眼神透露出的孤傲却使重云越发好奇。不是没见过孤傲的女子,世间恃德、恃才、恃貌而孤傲之人比比皆是,但眼前手握玉笛之人的孤傲却又不一样,似是孤傲却又有万分的平和,似是戒备重重却又单纯无害,似是忧愁却又开怀,令人越想一探究竟。 见清越走下石桥,重云挥挥手示意艄公从水路跟上。 清越沿着河岸边的青石板道没走几步便听见身旁水声变大了,不由得止住步伐,转过头望了一眼河上。只见一陌生公子正手持折扇点头朝自己微笑。残阳中的柳树倒映在他身上不知为何竟渲染出舟中人的不俗之气。 但清越并不想理会这于己无关之事,掉转头继续往前走。来人见清越不答话,便喊了一声:“姑娘留步!”说着竟一跃跳上了河岸。清越突然吓了一跳,内心顿时紧了一下。重云见状笑了:不出所料,防备之心果然很强。随后恭恭手,道:“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好奇,想请姑娘帮个忙。” “对不起,我没兴趣。”清越定定神,说完就走。 重云也不言语,只是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清越有些恼怒,不觉加快了步子却仍是走不脱。只好转过身说:“君子不强人所难,在下不愿意,阁下又何必强求。” 重云仍是微笑,缓缓开口道:“君子亦成人之美,何况只是小事一桩,姑娘又何必吝于援手呢?更何况在下跟着姑娘只是为了表达想请姑娘帮忙的诚意而已,又如何算得上是强人所难呢?” 清越反驳道:“既然还未说明是什么事就一定要别人帮忙,岂不是对对方的不尊重吗?” 重云仍然微笑:“是姑娘没给在下机会说明请求并非在下没有尊重姑娘选择的权利。” “你……”,清越突然不知如何反驳,深深吸了口气,转又装做微笑道:“那还烦请公子说明是何请求。” 重云见状突然想仰天大笑,敛住笑意后,正了正身子道:“在下李重云,适才于舟中见姑娘神色转换复杂,于是想请问姑娘一个问题。”说完就静静盯着清越。 清越讨厌这样的目光,看也没看他一眼,便问:“什么问题?” 重云抬起头,顺着清越的视线望向河岸,开口道:“你在怕什么?”听着像是开玩笑,却又无比的认真。 清越突然有些惊慌,勉强笑道:“我为什么要怕?公子的玩笑说实话并不好笑。” “看来你不止怕,你还骗自己。”李重云重又换上副轻松的神色,望望清越,笑道。 清越只想极力否认,便说:“公子初次见面便问人如此刁钻的问题不觉突兀吗?毕竟我的想法不是受你左右的。” 重云闻言大笑了几声:“姑娘果然与在下料想的一样,在下已得到了答案,只是姑娘自己还没有答案罢了。今日多有叨扰,先行告辞,姑娘咱们或会有期!”说完径直跳入了舟中。 清越却越发奇怪,便不觉追问舟中人道:“为何说我自己没有答案?” 重云笑而不语,挥手让艄公飞快驶出了清越的视线。 清越只好无奈地继续往回走,一路上思绪都在重云所问的问题上纠缠,但直到月上中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第一卷 一念起,哪管天涯或咫尺 第四章 城南会 四、城南会 如果说有什么节日是喜庆而不张扬,浪漫而不奢华的,便是乞巧节了。很巧的是,清越此时正在滁州赶上了这个节日。 一大早推开窗便听店家商量今夜女儿乞巧之事,清越愣了愣,又无奈的笑了,虽然自己从不会像其它女孩子一样在这一天对双星乞愿,穿针乞巧,但对那样单纯而美好的心愿一直都是挺乐于接受的。 不过听店家说今天城南的浮渡书院会有大晒经书的盛况倒是可以去见识见识,因为很早之前便听师父说过浮渡书院是一个很独特的地方,每年中举的人并不多,但却是滁州乃至整个皋城地区都有极大影响力,从书院走出去的学生不分士农工商都秉承着“不秉众乐,不逆众怒”的思想,或安贫乐道,洁身自好;或大展宏图,兼济天下。当然也并不是所有学生都能最终走上这条理想之路,也曾有撼动江山的佞臣乱王遗祸苍生。此时清越顾不上回想太多,便急忙朝城南走去。 走到浮渡书院时,矗立眼前的是一扇不算宽敞的大门,门两侧皆被青藤绕满,长长的围墙上覆满了金黄的蔓草,几只灰黑的麻雀正站在草上斗嘴。 清越走上前去,刚想敲门,却见大门上挂着一幅大红的联句,字体是苍劲有力的楷体,旁边又有一小横幅写道:对此联者进。清越被这做法不知是赞还是叹,一来觉得颇有新意,一来又觉得卖弄风雅。见上联写着“浅看云衔藤”,不禁抬头看了看,果然,秋意正浓的季节,几朵白云慢慢飘移到院门上空,像压在藤蔓上面。清越开口道:“深窥雀追风。” 话毕,一老者从门后走出,捋捋胡须,笑对清越道:“果然又是一有缘人,姑娘里面请。”说罢拱手请清越进去,清越微笑点头便探身进入书院。 就在清越刚进去没多久,一行人有说有笑也来到了浮渡书院门前,为首着白衣执云扇的男子不是李重云是谁?重云见书院大门紧闭和门上的红联时,便对身旁一青衫男子笑道:“南樵兄,这千大夫子又来这招,是不是故意为难我这等无德无才之辈啊。”说罢哈哈大笑。 叫南樵的公子拱手道:“重云兄如此自贬不知是要将我等置于何地啊?这只不过是千老夫子的一大爱好而已,其实并不都看你对的文采如何,千老夫子自言此举是想看能否从字中发现“异质”,透过这种异质决定浮渡书院能否容纳你。” 重云“哦”了一声,问道“如果通过了呢?” 南樵答:“如果通过,任何人,不分男女,皆可入院参观,其时如果通过夫子考核,可自愿留在书院接受夫子的传道,如若不愿,亦可自行离去,但浮渡书院在未将你除名之前,随时可再度入院。”说完期待地看着重云。 重云沉默一会儿,问:“又何来除名之说?早前坊间传闻浮渡书院可是流传过不少异端邪说?既然可以容纳这些学说,又有何人会被除名?” 周南樵微笑不语,未几,正色道:“浮渡书院从未将不符大众之学说视为“异端",如果只是思想特异,夫子绝对欢迎你的加入,但被除名的绝对不只是因为什么异端学说。” “哦?那又是为何?”一旁的江公子好奇道。重云也凝神看着周南樵。 南樵却笑起来:“恕我不能直言,诸位若有兴趣,何不亲自进去了解一下?”言毕又笑起来,转身上前,对着红联吟道:“坐视草侵阶。” 话音刚落,之前的老者又从门后走出来,对着南樵道:“原来是周公子,里面请,夫子知道你回来了必定很高兴。”说着眼神愈发缓和。 周南樵笑着回答:“多谢杨老伯,夫子近期可好,学生惭愧,久不登门。” 杨老伯笑道:“好,好,都好,就盼着你们回来了。”说着拍拍周南樵的肩膀,带他往前走,并作势掩上门。 身后的李重云一行人赶上来,杨老伯只当没看到。重云身旁的书童忙喊道:“老人家,慢点!” 杨老伯只当没听到,仍旧要关门。重云身旁一人问:“老伯这是何故?”老人家答:“公子可曾看到门上横幅,对上来了方能进。”说罢又要关门。重云身边一书童打扮的小伙以身挡门道:“周公子刚刚不对出来了吗?” 杨伯道:“他是他,你是你,谁对出来谁进。而且这对子必须取材与你眼前所见之景。”站在重云身旁的几位公子打扮的人都窃窃私语道:“还要这样啊?” 重云却只在不远处摇着纸扇,一脸悠闲。书童无奈地争辩道:“可我们是一起的啊?”周南樵也劝道:“是啊,杨伯,他们是我的朋友。” 杨伯说:“谁的朋友都不行,只有自己才能代表自己,你一个人只能对自己负责。浮渡书院从来都不讲关系。”杨伯渐渐严肃起来,书童气愤地张张嘴,无奈地望着重云:“公子……” 重云这才收了扇子,慢慢踱步上前:“老伯,不知这门上的话,可还有效?”杨伯道:“自然。”“那么杨伯又以何理由阻挡我们进去?”杨伯曰:“老夫之前说过,门上也写得清楚,对此联者可进。未对者自然不能。” “那敢问老伯,周公子之前有没有对过?” “自然。” “老伯这门上写的是对此联者,那么"者"既可以是我者,也可以是你者,他者是吗?”重云问道。 “自然。”杨老伯慢慢平静了下来。 “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是若者呢?”重云好笑似的望着杨伯。 “你。”杨伯被噎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不错不错,公子说的有道理。多有得罪,请进请进!”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让重云一行人进去。周南樵大喜地拍着重云的肩膀:“重云兄果然非同一般,我想你是第一个没对对子而走进来的人。”重云笑而未答。 迈入书院,所见却是另一番景象,与门外的寂静安宁形成天壤之别。不闻书声琅琅,不见高谈阔论,只有众人不停的行走与亲切交谈声。饶是到过各地声名显赫书院的重云亦不禁暗暗感叹:莫非这千老夫子的传道之法真有那么神奇? 一旁的周南樵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模样,径直走下门口的石阶,朝人群熙攘的院中走去,并对重云说:“重云兄有兴趣就来帮忙吧,今天乞巧节,是书院大晒经书的日子,千老夫子会很高兴的。诸位也是,进来参与其中定会受益无穷的。” 重云这才恍然大悟,之前只见人群围在一起未看清是在晒书,都忘了今天是乞巧节了。自己从不过这种节日,也难怪会忘记。 不待重云反应,一旁的自称姓云的公子早已兴奋异常,大踏步走入院中,重云这时也才看到人群之中那遍布的经书。 这时人群之中有一人很兴奋地朝重云这边喊了一句:“周师兄!”接着便快步跑过来。 周南樵笑着应道:“谢师弟,你也在。” 姓谢的公子使劲点点头:“嗯!”又问“师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南樵答:“回来不久,就在前两天。不多说了,先介绍几位朋友。”说着对重云一行道:“李兄、云兄、穆兄,这是舍弟师弟谢天岳,也是千老夫子的得意门生之一。天岳这是李兄、云兄和穆兄。” 天岳腼腆地笑了笑,摸摸自己的头,对着重云几个鞠躬道:“李兄、云兄、穆兄,在下谢天岳,请多指教!” 重云拱手道:“幸会,在下李重云。”一旁的两位也接着道:“在下穆峰”“在下云翔”。 一阵寒暄过后,腼腆的谢天岳便道:“诸位是来看今天的晒书会的吧?我带你们过去吧,晚点夫子也会过来的。”众人都称好主意,便朝院内走去。 果然是一番很热闹的情景,宽敞可容纳上千人的院内阳光和煦,经书遍布,学生将平时上课的长椅都连在一起,将经书一本本摞在上面曝晒。阳光下,一本本古籍散发出阵阵历史的厚重感,那些文字像有了生命,顿时鲜活起来。 晒书的学生在翻阅典籍时不时从椅子上抽出一本高声吟诵出来,沉浸其中不亦乐乎,更有手捧书本坐于凳上凝神思考着,似是忘乎所以,唯有独尊般不时感叹。这是重云身边的云公子不禁感叹了一句:“果然是盛况非凡啊!” 穆峰接了一句:“也是独特非凡。”说着望着前方几道活红或绿的身影不动,示意众人看过去。天岳忙解释道:“啊,浮渡书院是不分性别皆可入内的,只要是有文学爱好者通过测试皆可留在这里接受传道。” 穆峰道:“早先听周公子说过,但若说目见,倒还真是第一次。”说着就大笑起来,对着重云道:“李兄,此地亦有佳人,何不问一下缘分?”引得众人都笑起来。 重云微笑道:“自是要的。” 穆峰大笑曰:“哈哈,周兄,千老夫子就不怕一干所谓的才子到此地是为了寻花问柳的?就不怕院中才子只顾着风花雪月了?” 未带周南樵回答,谢天岳抢答道:“不会的,不会的,一般浪子过不了杨伯那一关是进不来的,即使进了,能来这里的女才子们也必是极具个性的,而且院中的各师兄师弟品行端正,不会出问题……” 穆峰见谢天岳单纯,便好笑地望着他道:“你怎么就保证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品行端正呢?” 天岳急红了脸,又不知如何反驳,只道:“真的不会,这么多年了,从没出过事……” 周南樵见他一副窘样,便道:“天岳心性纯良,穆兄就莫再打趣他了,至于你说的问题嘛,自己去看看不是更好?” 重云摊开扇子,摇摇头,不理会他们,径直往前走。前方,看到一抹熟悉的背影,他就知道,一定会再次遇到她的。 第一卷 一念起,哪管天涯或咫尺 第五章 云亭夜话 五 云亭夜话 此时清越正凝神听着一众学子讨论书法的问题,一魏姓学子和张姓学子正就书法的“形”重要还是“神”重要争论不休。一曰:“以形可观心,心静方能达到形像,否则则如纸上跑马,凌乱不堪,不知所云。”旁人听言纷纷点头。 又一人曰:“有神方有意,若想意态飞动,气象挥朴,只形无神犹如跑马观花,纵千山万水踏遍,终不得其义也。”众人听此言又觉颇有道理。 前一人见状急了起来,道:“千夫子说,只有“形”具,才能在下一步的行动中夺得先声,如果连基础都不打好,又怎么能有进一步的飞跃?” 另一人听言立马反驳道:“千夫子也说,“形”终究只是根本,只有“神”才能自由驰骋于无人之境,不受任何阻拦。“形”充其量只是花架子,有了它只会影响到“神”的光芒,误导众人以先入为主之观念忽视“神”的独特罢了。” 二人越说越激动,旁边助阵者也都情绪高昂,也有冷静点的人大喊:“大家稍安勿躁,夫子说观念自由,各取所需,各位不必争执不下。” 清越心中暗叹:这“形”“神”之争其实也无形中透露出来各人的志向取舍而已,注形轻神者难免陷入名之泥沼,重神轻形者又往往流于怀才不遇之流。而文人骚客最难取舍的便是名利与志向,因此这形神之辩也可以说是境遇之择的缩影了。 “哈哈哈,这浮渡书院果然院风开明,思想自由。”人群中忽听有人抚掌大笑。众人回头看去,纷纷让开一条道,只见重云缓步踱进争论中心点,环视一圈,看到清越的时候满含笑意地微微点了点头:“我们又见面了。”清越也笑着回礼,心中充满疑惑。 重云继而抬眼看看天的,道:“在下曾于私塾就读,只听夫子说过:书法者,“形”与“神”缺一不可,有形无神多庸众,有神无形皆放旷。前者庸碌无为,后者孤芳自赏,二者皆不可取,因此从夫子道孺子莫不以二者兼容为妙,千夫子又如何令大家各取所需呢?” 周围的人听到重云的话莫不议论纷纷,多数今日特地赶来观看晒书会的人都觉得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几位男装打扮的姑娘(来浮渡书院的女子因方便为由多以男装打扮)不觉对重云刮目相看,更有些甚至好感陡升,清越却愈发对眼前这人感到好奇和不耐烦,那日他说会再度见面,莫不是已经料到了今日的结果? 这时周南樵走了过来,在看到清越的那一瞬间眼中有一丝惊艳闪过,随即又马上恢复了正常。谢天岳也走了上来,看到清越的时候却是愣了愣,张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李重云的眼睛,他不动声色的走到清越身旁,趁着众人喧哗的空档对清越低声耳语道:“稍后后院见,想见千老夫子就不要错过。”说完快速离开。 阳光渐渐西斜,暮色笼盖四野,清越在尽自己所能地听了晒书的学子讨论的各种奇谈怪论后终究有些疲惫了,简单在书院用过晚膳后来到了后院,其间不断有院中护卫请清越出书院,清越都巧妙应对,迟迟未离。直到暮色四合,几乎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清越心中也一直在打鼓,明知这样做不合适却还是想一探究竟。更想知道那位叫李重云的到底是什么人。 更转入竹林后的石阶便听见一旁小湖边的云亭上笑声爽朗,人声喧闹,清越好奇地走近,却见一干人等对月品茗,高谈阔论,为首与一白发长袍、颇有仙风道骨之气的老者亲切交谈的不是李重云是谁?旁边坐的几位虽不识得,但大多数想必是今天在晒书时见过的。见一干人等均为男装打扮,清越料想不便打扰,正欲离去。 未待清越离开,老者开口道:“既然来了,姑娘何不进来看看?”言语中丝毫没有惊讶的意味,清越便只好假装镇定地踏入云亭。重云仍是一脸微笑地看着她,不紧不慢、波澜不惊的样子。倒是旁边的周南樵和谢天岳变了下脸色,天岳甚至暗暗握了下拳头。 清越已从此时的情形中判断出来眼前的这位便是师父提过多次的千老夫子,不觉生出一股敬意来。 千老夫子没有望向任何人,却好像知道众人的表情似的,轻笑道:“今夜能坐到此处的都是有缘之人,大家尽管畅所欲言,老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随即马上向身后道:“看茶!” 清越坐定。夫子话音刚落,穆峰便急急问道:“敢问夫子认为“形”与“神”只择其一是何道理?众人皆知形神具备方为上策。即使是将其运用于为人处世之道,也只有“形”“神”兼顾才能不失偏颇,追求名利外在与内在志向的统一,这也符合中庸之道啊。” 夫子闻言停下手中的杯盏:“大家有别的问题吗?还想问什么?”一时间竟无人回答,夫子道:“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见无人回答,夫子踱步上手,起身望着湖泊上空升起的皓月道:“这个问题我想在座的各位中必有人已通晓答案,何不请各位各抒己见?” 话毕,望着重云没有说话,重云缓慢放下手中杯盏,脑中浮现出今日的“形”“神”之争,又联想到千夫子的门生中位高权重者不在少数而癫狂逍遥者亦颇具盛名,突然就明了了。于是转身道:“夫子想知道的其实并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个选择不是么?” 千夫子闻言大悦,捻须而笑曰:“李公子果然不简单,只是不知公子的选择是什么?” 重云但笑不语,立身望月,在望向湖面时神色不觉严肃起来。千老夫子未再追问,转而望向余下的七八人,大家或面面相觑或埋头沉思。夫子见座间唯一女装打扮的清越却一脸坚定,毫无挣扎之感,便问道:“姑娘如何抉择?” 清越抬头望了望夫子及周围人,深叹了口气,道:“自然是重神轻形。”夫子闻言点头笑了笑。天岳此时却赌气似地说了句:“那姑娘就不怕因神失大,最后只有孤身一人,甚至众叛亲离么?” 一时间在场的人都愣了,清越突然听到像是责备的话也愣了,旋即笑道:“如果这条路是对的,孤身一人又何妨?众叛亲离又何惧?只要是对的,最终还是能回归正道,就不会是永远的众叛亲离。” “你!”天岳听到清越如此坦白肯定的话突然气得直哼哼,似与清越有什么深仇大恨般。众人都大惊,不知平日端正有礼的谢天岳怎会如常激动。周南樵连忙拉住天岳,但对着清越的目光却愈发欣赏。重云见状也对清越就愈发好奇,只有千老夫子仍是脸色如常。 末了,夫子道:“无论是选择因“形”上位,获取机会从而一展抱负,还是选择因“神”遁世,坚守志向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这也是我老夫不赞成二者兼具的原因。” 继而接着道:“诸位有提到中庸之道的,中庸之道告诫列位,凡是不可不为,但也不可过分而为,因此多数儒生便一辈子在未寻求平衡点而争扎。但在老夫看来,为与不为针对的是结果而不是态度和方法。不管你选择形还是神,只要你选择了,就在自己的道路上去爬行。老夫的学生中不希望有因中庸而废自我者,天下庸庸之众何以碌碌无为,皆以其不敢为或中庸为罢了。中庸本无错,对于君安天下来说,对于平民大众来说是一剂良药,但对于有志探寻生之意义的浮渡学子来说便必须明白这里的中庸是自我主动接受的结果上怜悯爱人,行为上坚决果敢思想而不是被动接受的导致行为裹足不前的畏惧思想。” 一席话说得座间更是鸦雀无声,也许每一个人都在想,自己想得到的想舍弃的到底是什么。 第一卷 一念起,哪管天涯或咫尺 第六章 来者 六、来者 云亭夜话直至月色朦胧时方结束,由于时间已完,夫子便让所有人都入园休息。 清越这时才看清,云亭中坐着的并不止自己一位女流之辈,还有两位是易容成男装的跟在李重云身旁的云想和赵絮言。夫子将三人带入内院交给千师母和女儿安置,其余人和院内学子一道二人一见厢房歇息。 重云心中一直奇怪今天天岳的反常,本想趁机探探口风,但天岳因与师兄周南樵多时不见,一早就拉着南樵走了,重云只得与爽朗的穆峰一道,穆峰还打趣道:“李兄弟,今天只能委屈你了,想见才子佳人还是得等到明天哦。”重云没有理会。 天岳刚进门,便气冲冲地将门摔上,完全不在意周南樵的讶异。南樵见状反而不好开口说什么,坐下来倒杯茶给天岳,待其平静后才问怎么回事。 天岳叹了口气,眼中隐约有泪光闪现道:“周师兄,我在浮渡书院待了三年了,比你来得都早,可是却迟迟不能离开你知道为什么吗?” 南樵笑道:“夫子舍不得你啊,再说你虽然待了三年,但一直是以夫子义子的身份待的,去年才正式成为这里的学生啊。” “不,不是这样的。”天岳大喊,“根本不是这样,我待在这不是因为夫子喜欢我,也不是因为我爹的权势,而是因为她——”天岳说到这立马止住了口。 南樵奇怪道:“他?哪个他?他是谁?” 天岳眼中出现痛苦的神色,咬咬嘴唇迟迟不愿开口,许久之后道:“她是我的姐姐。” “姐姐?你还有个姐姐?天岳,怎么从没听你提过?”南樵疑惑道。 “是的,因为我不想提她,要不是她,我不会有家归不得,要不是她,我不会一直被我爹猜疑、打击,要不是她,我娘也不会服毒自尽……”天岳说完大哭起来。 南樵只觉得无数天雷炸开,很难想象一直认为单纯、无忧无虑的小天岳竟有如此复杂的身世。在自己来浮渡书院时天岳就已经在这了,两年后自己离开了,天岳仍然在这。大家都知道天岳是当朝丞相之子,但从未见天岳提起过,也没见有什么人来看过他,只有夫子一直视其为己出、无微不至。如今听到这些真是惊讶不已。虽然知道豪门多恩怨,但看天岳乐天善良的样子谁也没想到他的身上竟也背负了这么多,果然是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啊。 南樵拍拍他的肩膀,想问他的姐姐是谁,却又自知不合时宜,只好不停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待天岳平静下来后,南樵小心翼翼问:“你,今天见到她了吗?” 天岳点点头:“就是云亭中的女子。” 南樵顿时震惊了,想到了清越,安慰自己说不可能那么巧的。但天岳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他的幻想。天岳说:“就是今天那个说可以因“神”遁世、不惧众叛亲离的女子。”说罢又把头低下去了。 周南樵也因此话而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如果是这样,他突然觉得自己和这个颇有好感的女子之间隔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还没来得及开始,便不得不说再见。 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谈话早已被暗藏窗外的李重云听得一清二楚。当知道许清越是谢天岳的姐姐时,重云也愣了,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是这样的结果,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自己今后的计划该如何展开? 这时屋内又传来天岳和南樵的谈话声。南樵问:“天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天岳却皱紧了眉头不肯说,让窗外偷听的重云也着急起来。 突然,重云耳边传来声音:“重云兄既然如此好奇,又何不自己亲自去查?”重云吃了一惊,却见穆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身边,正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自己。 重云马上整理好脸色,装作没事,反问道:“穆兄难得不想知道怎么回事?”一边说着,耳朵却无时注意着屋内的声音。许久之后屋内却还是毫无动静。穆峰笑着摇摇头离开,重云忙跟了上去。 “怎么,重云兄不想继续?”穆峰边说着却并未停下步伐。 “穆兄都走了,重云留下又有什么意思呢?若是论情报,想必穆兄这儿更多吧?”重云回敬道。 “哈哈哈,大名鼎鼎的璃王果然不简单,什么都瞒不过你。”穆峰突然说道。 重云听到“璃王”二字的时候不禁脸色微变,他怎么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穆峰接着道:“李兄不必紧张,你的身份除我之外,没人知道。” “那你又是何人?”重云问道,心中不免不快。这是第一次被人看破自己却无法看穿对方,他不喜欢这种处于劣势的感觉。 “璃王不必动怒,在下绝无恶意,只是在下走南闯北,喜欢接触各类人而已。,像璃王,像千老夫子,像谢天岳,还有那位姑娘,都只是令在下好奇而已。”穆峰仍是淡淡的表情,重云确定自己真的是低估他了。 “既然阁下不愿意透露身份,那么可否告知在下你的目的。"重云强忍住心头的不快。 “哈哈,在下没有目的,只有兴趣。”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 “和李兄一样,好奇而已。” “你好奇的对象不应该是千夫子么?”重云赌了一把,问道。 “然也。但要想知道前夫子的秘密,还得从这里顺藤摸瓜,这一点,李兄不是比我更清楚么?”穆峰反问道。重云心照不宣地笑了。 二人回到住处,穆峰说:“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重云兄,那位姑娘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正想问穆兄呢?” “重云兄不是和那位姑娘认识?” “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如此。那么,关于谢天岳说的那位姑娘是他姐姐,重云兄怎么看?”穆峰认真地盯着重云。 “穆兄怎么看?”重云又反问。 “哈哈,重云兄果然谨慎,看来我不开口,就休息让重云兄开口了。”穆峰有点无奈。 “我觉得这不可能。”穆峰又接着说道“谢天岳是宰相谢琮的儿子,众所周知,宰相大人膝下只有二子,并无女儿,连义女都没有。” “但谢天岳不可能连自己的姐姐都认错。而且奇怪的是,那位姑娘似乎并不认识谢天岳。”重云接着分析。 “所以,只有两个可能,要么谢天岳不是丞相之子,要么就是他认错了人。”穆峰总结道。 “不,还有一种可能。”重云接道,站起身,向着窗外“那位姑娘,是丞相的私生女。” 穆峰点了点头,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实重云心里已经有了另外一个答案:那位姑娘根本不是谢琮的私生女,而是从未现身的靳王之女,传说中的那幅画的唯一开启者。 第一卷 一念起,哪管天涯或咫尺 第七章 疑团 七、疑团 暗夜里,千老夫子伫立窗前,白发在夜风中凌乱飞舞。他听着窗外落叶的飘洒声和不时传来的寒蛰声,眉头时舒时缓,似是心中有万般纠结。 千师母拿着披风走近,将披风至于夫子肩上,未发一词,静静地陪着夫子站着。 夫子叹了口气,转身拍拍千师母的肩,开口道:“很多事,如果再不发生,真的都以为自己忘了。” 师母道:“是又想起谁了吗?” “是啊,又想起他了,快二十年了,本以为自己都忘记干净了,今天和几个年轻人在云亭谈话时又想起了他。” “其实当年的事你不必耿耿于怀,那并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上天吧。即使当年你选择相信他,也改变不了最后的结果。”师母安慰道。 “话是这么说,但我始终无法忘怀他当年说那句话时的悲凉与决绝。” 师母听到这话,心里一沉,想起王兄当年对夫子说的那句话:你从自己的臆测中便已判定了我的生死,那么我又有什么好辩解的? 但她更愧疚的是当初自己作为王兄最后的亲人竟然没能支持他走到最后。她仍然记得她说要离开时王兄的震惊和无奈,但王兄并未阻止她,只说:不管你选择如何,我都没法陪你走到最后,你只要记得不管在哪,跟谁在一起,都要对自己负责,永远不要将自己的价值附着在任何人身上…… 她甩甩头,把思绪拉回,对夫子说: “你现在不是已经做了很多了吗?浮渡书院的创立及实施方案不都是在执行当年他的理想吗?还有对天岳的扶持,不都是对他的支持吗?” “是啊,真希望他能看到这一切。这辈子只要能继续将这家书院延续下去,我也就死而无憾了。”夫子重又恢复了神采。 “你看,你这一头白发,不也是因为这家书院而致吗?现在书院也已名声在外,朝廷那边也有谢大哥支持,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师母抚着夫子的白发道。 “话虽如此,还是谨慎点好。”夫子捻捻胡须道。 师母看着夫子自信一如当年的模样,张了张嘴,没说话。千老夫子笑曰:“临兰有什么要问的吗?” 师母笑:“果然瞒不过你。我是想说,如果,如果能再选一次,你还是会放弃他吗?” 夫子沉默了一会儿,又望向窗外,坚定道:“是的。” 师母闻言心骤然一痛:“为什么?” 夫子沉吟良久,踱入内堂:“临兰,有些人很重要,但并非非有不可。” 见师母没说话,继续道:“我所愧疚的是当年没有相信他而不是做出弃之不顾的选择。” 师母仍旧没说话,夫子的每天随之皱紧了:临兰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师母心中此时五味杂陈:如果再选一次,他作为王兄最好的朋友还是会放弃王兄,那么自己呢?作为王兄最后的亲人,当初义无反顾地离开他而相信了面前的男人,如果再选一次,自己又该怎么办?王兄,难得真的就注定一辈子这样孤单吗? 千老夫子此时心中却不安起来:难道临兰真的发现了什么?如果这样,自己又该如何是好?当年舍弃了靳王,如今还要牺牲临兰吗?不行,如果临兰死了,晴儿怎么办?如今靳王女儿又不见踪影,如果没有燕家的血统,即使找到了那幅画也无法开启。这样的话,临兰就更不能有事。 千夫子越想越乱,但还是装作一副坦荡的样子安慰临兰,携手朝内室走去,师母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今天那位姑娘,真的不错,我送她去晴儿那的时候,晴儿一眼就喜欢上他了。” 夫子笑道:“如果喜欢明天就征求下人家的意见,看可否多留几天好了。” 二人谈话声越来越远,屋檐上的两个人都舒了口气。相互示意一眼,便见两只黑影迅速跃下房顶。 二人匆匆行至后花园,藏于假山下脱下夜行衣。走出来的便又是白天一脸坦然和一脸潇洒的穆峰和李重云。 重云:“哎呀,今夜一连当了两次‘君子’,还真是得感谢穆兄啊啊!” 穆峰:“那穆某实在有幸,还和大名鼎鼎的璃王一起记录这番经历。” 说罢两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二人行至云亭边湖畔,重云止住步子:“好了,穆兄,大家都别装,说说各自知道的吧。” 穆峰揖手道:“深有同感!” 由于深知重云是个不得到自己想要的绝不让别人占便宜的人,穆峰主动开口道:“在下穆峰,杳虚楼楼主。” 重云这才恍然大悟。传闻杳虚楼,虚无缥缈,无人知其确切位置。情报系统丝毫不比朝廷差,但其重心主要集中于江湖和朝廷显要上,难怪他能认出自己。听闻这杳虚楼一直为人雇佣,专以提供情报为业。但其规矩是雇主不分贵贱必须由楼主亲自挑选,楼主或索万金,或分文不取,全凭个人喜好而定。今日没想到竟能见其真面目,实在出乎意料。也好,说不定为日后省了一帮麻烦。 “杳虚楼主向来行踪不定,无人能识,今日自曝身份,不怕带来麻烦?”重云浅笑道。 “哈哈,那要看是在什么人面前了。就是我不说,璃王至多明天,就能猜到,不是么?” 重云没回答,只自信地点点头。 “现在是不是该轮到璃王告诉我这千夫子的身份了?”穆峰面向湖面道。 重云走到其跟前,“他的确切身份我不知道,但如果所料不差,应该就是二十年前的秋仲伊秋将军。” “秋将军?难怪!”穆峰很惊讶。 “那他口中的靳王又是谁?” “是谁穆兄应该不会不知道吧?虽然当初消息是封锁的,但以杳虚楼的本事不可能探知不到。” “的确是略有耳闻,但李兄是皇室中人,自然更加清楚。穆某只知当初靳王权倾天下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但此人却性格孤僻不好争斗,主动释了手中权力后带着娇妻幼女逍遥天下,做了个富贵闲人,然而最后却被剿杀,手中传闻能撼动天下的至宝也不翼而飞了。”穆峰说完望着重云。 “在消息封锁如此严重的情况下能够得知靳王是被剿杀的,从这足见穆兄过人之处。”重云接着穆峰的话道“当初靳王被剿杀的消息天底下只有不超过十个人知道,就连靳王的亲妹妹也以为他是自杀的,而那个所谓的至宝,坊间传闻是一幅画,但画在哪里没人知道,有人说靳王死时将画毁了,也有人说画由靳王的幼女携带潜逃了,更有人说画落在了皇上手中,没有人知道事实到底是怎样的。” “李兄也不知道么?” “重云虽为皇室中人,但此等机密事件岂可让我随意得知。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估计也没几个活下来了吧。” “那李兄认为画的传闻是真是假?世间真有如此宝物,可以撼动江山?” “是真是假,日后自见分晓,穆兄何必心急。”重云说完颇有意味地望了穆峰一眼。 “哈哈哈,李兄其实完全不必如此顾忌在下,在下只是一介草民对璃王构不成威胁。而且,日后说不定璃王还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穆峰揶揄道。 重云并未搭理,穆峰只得开口道:“那么刚刚的千师母,便是李兄口中的靳王的妹妹了吧。”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重云缓缓点头。 就在这时,重云突然大喝一声:“谁?”便见一黑衣人影从之前重云和穆峰走出来的假山后掠过。 重云和穆峰对视一眼,便急忙追了过去。 追了有半里多路,却再未发现痕迹,两人心下了然:看来来者必是对地形甚为熟悉,借机隐藏了起来。于是二人不禁有些懊恼,不知来者到底听到了多少,如果二人身份暴露了,将是不小的麻烦。 第一卷 一念起,哪管天涯或咫尺 第八章 祸起 八 祸起 浮渡书院看似平静的外表下从这一个晚上开始似乎便开始暗流涌动。 第二天一大早,清越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荒郊之中,身上的玉笛和荷包都在,没有少任何东西。四周是与人齐高的蔓草,蔓草都将枯未枯,阳光从草缝中斜射进来,似乎随着微风飘动。清越简直难以置信,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她迅速站起身来,不顾蔓草扑打在脸上发出的疼痛感,拼命向前奔跑,衣裙被积满尘埃的秸秆弄脏了也顾不上。 可是这片蔓草似乎没有尽头,清越只能看到自己踩到的蔓草飞扬起的阵阵飞絮还有那沿着自己奔跑路线划出来的一线天空及灰蒙蒙的天色。 第一次,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她想拼命呼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最后跑累了,颓然坐在了草堆中。稍稍平复了心情后,她告诉自己要冷静。几次深呼吸后终于镇静了下来。她闭上眼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记得,昨天自己去了浮渡书院,在书院还见到了千夫子和上次船上的那位公子。那个人好像是姓李,不错,旁边的人称他为李公子。还有那位叫谢天岳的,似乎对自己颇有敌意;还有李公子身边的几个人,那两位男装打扮的姑娘,有一位姓云…… 还有什么?清越不断问自己,可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又过了许久,清越似乎听到了蛙鸣声。起初没在意,随后却越来越清晰,虽然微弱却很肯定。清越心中顿时有一丝惊喜划过:有蛙鸣证明离水源不远,如果能找到水源或许不远处就有人家,那就有救了。于是打起精神循着蛙鸣声找去。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清越找到了水源。原来这蔓草是围着一片小湖泊长的,且在靠西的那边分布距离极广。而自己就处在西边,刚才自己是一直往西北走,找反了方向才没有找出去,正对面的东边没有这么厚的草,甚至隐约可看到远处的人家。 待清越走出高高的草丛,浑身已脏得不像样,以致于没有人可以认出她来。走到那个村子的时候已是黄昏,许多人家都已经开始掌灯,路上偶尔走过的行人都用奇怪、戒备的眼神打量着她。清越鼓起勇气走到一家农户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位四十左右的妇人,清越不知如何表述自己的境遇。倒是妇人笑道:“是落难的吧?进来吧,家中虽不富裕,好歹还有口饭吃。”清越感激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几日在这家农户家里休整些许,清越感觉好了很多。了解到这家主人姓田,丈夫外出参军未归,家里留下赵大婶带着一双十一二岁的儿女和老母过活。还好的是家中尚有几亩良田,日子也还不错,温饱不愁。 清越问赵大婶:“大神,那天晚上你就这样收留我就不怕有危险吗?” 大婶说:“咳,你也不是第一个落难到这的了,这邻居有好几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在现在这个年头,又哪里这么多顾忌呢?” 清越有些不懂,这个年头是什么年头。这时正好看到大婶十一岁的儿子拿着棍棒和邻居小孩玩闹,还嚷嚷着“参军”什么的,于是便问:“大婶,你说大叔参军去了是吗?” 大婶“嗯”了一声,没有停下手中的针线活。 清越很奇怪:“好好地怎么会要去参军呢?现在应该也没什么仗要打啊?” 大婶听到这,抬起头,长叹一声:“姑娘你是不知道,别的地方可能没有仗打,但像我们这种边陲之地,战争从未停止过。一个月前,孩子他爸就被强拉去参军了,听说是要去攻打什么允王,都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说着就去擦眼泪。 清越听到这番话也是一惊:攻打允王?这怎么回事?还有什么边陲之地? “大婶,这里不是滁州吗?怎么会是边陲之地?”清越急急问道。 “滁州是什么地方?这里是黄沙峪啊!”大婶奇怪道。 “黄沙峪?大婶,离这里最近的关卡是什么?”清越抓住大婶的手。 “玉门关。” 玉门关?清越顿时整个人都摊在了座位上。一夜之间,从滁州到玉门关,这怎么可能?不行,她一定要弄清楚怎么回事。 第二日,清越像大婶告辞,说要去玉门关打探消息,大婶嘱咐说现在边境局势紧张一定要多加小心。清越感激不已。临走前,大婶追出来说,等着她回来,现在局势不稳,天黑之前让清越先回来再从长计议。清越答应了。 一路上想着大婶这些日子的盛情款待和这里的淳朴民风,清越心想以后如果不想在清风林一个人孤寂清冷地过一辈子,一定回来这里和大婶作伴。想着就加快了马儿的速度。 关内果然和大婶说的一样,都戒严了,进去城门的人都必须接受盘查。清越在关内逗留了一天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看看天色已晚便赶回了黄沙峪。 然而等待她的再不是黄沙峪的欢声笑语。清越远远便见火光冲天,但却并无任何呼喊声,于是便快马加鞭赶过去。呈现在眼前的却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实在惨不忍睹。 清越从马上跌下来,望着火光绝望地呼号着,没有人回答,只有沉默的尸体。全村都被烧成了灰烬,地上的血迹已经变黑,有些在大火的烧灼下呈现出恐怖的痂块,绵延的房屋、远处的稻草堆,还有曾经逃难出来的蔓草丛……都在夜空中升腾为灰烬,随风飘散。 清越再也控制不住哭了起来,但火光连迟疑的时间都没留给她,她将赵大婶他们的遗体一具具搬出,但终将抵不过火速,剩下的人还是埋葬在了火光里。 天明,清越一个人跪在连夜用手跑出的大墓前,一言不发,眼泪早已流干,她抚着无字的简陋木制墓碑,决绝地说:“大婶,各位乡亲,终有一天我要查出真相,还你们一个公道!”说完忘了一样身后已化为黑灰的村子,跨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就在清越离开不久,一白衣男子来到清越之前所跪的位置前,望着清越骑马离开的背影,眼神深邃。未见,旁边一人出现,对着白衣人道:“公子确定要这么做吗?万一那位姑娘回到滁州……” “她回到滁州也查不到什么。”白衣人打断道。随即转身离开。 刚迈出两步,又问道:“滁州那边的情况如何?” “公子放心,没人发现有异常。除了公子和穆公子外其余人都不知道浮渡书院下的迷魂蛊一事,包括云想和絮言姑娘都以为自己那天晚上不在书院。” “那就好,这个千老夫子还真是狡猾,刚感到一点风声便想封锁所有人,只是我李某人又岂是任人宰割之徒?” “公子所言极是。”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黄沙尽头。 第一卷 一念起,哪管天涯或咫尺 第九章 中元 九、 中元 豫州的天气和扬州还是有些差异的,笑歌从刚进入豫州南部便感觉种种不适。 少了扬州气候的温暖湿润,这里的空气更加干燥,还没到秋意甚浓的时节晚间也能感到凉风侵入骨髓,有时候对着皓月再大的诗兴都被风吹没了。而且笑歌不明白的是:既然是去青州,为什么念青不选择直接北上,而是绕一个大弯子从西边的豫州经过。问念青,念青只说路线是父亲安排的,路上的一切也已经有人打点,不会遇到太多麻烦。 笑歌听完这话,第一反应是激动,这样一来就不用风餐露宿了。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大乐意,自己是带着不断经历、不断冒险的念头来的,如果一切都安排好了,似乎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念青在父亲所说的同悦客栈下马的时候,见笑歌一脸不乐意的样子便猜出了她的想法。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走过去:“你放心,虽然路线是由别人安排的,但你的经历别人可安排不了。你还不是可以尽情去闯?又没人限制你的行动自由。” 笑歌一想,也对啊,安排到底只是路线又不是经历,总不会有人强大到连别人的人生都可以安排吧?如今自己只是省掉了些麻烦而已,何乐而不为呢?随即又兴奋起来。 到豫州的第三天即是中元节了,整个城内的人的神色都变得肃穆起来。笑歌走在路上看众人行色匆匆的模样,不禁感叹:“这里的中元节倒让我想起了扬州的清明节。” 念青“哦?”了一下:“怎么说?” “你看,这中元节,源于道家的上元、中元、下元三元盛会,又与除夕、清明、重阳并称祭祖的四大节日。汉人与此人放河灯,道士建醮祈祷,其本意在于强调孝道,按理祭祀先祖外,众人更期待的是河灯会,应该欣喜才对啊。但此地的中元节不见众人准备夜放河灯的欣喜,反倒似有无限愁怨。”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中元节佛家称之为盂兰盆会,是源于目连救母的故事,意在强调普渡。盂兰盆的意思是悬挂,意指人生苦痛如蝙蝠倒垂树枝,苦不堪言,要使免受倒垂之苦,就必须诵经布绝,普渡无主孤魂。这佛教的盂兰盆会与道家的中元节相互融合,反而是“鬼节”的气息愈加浓厚,无怪乎众人神色严肃了。不过至于你说的河灯会,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晚上去看看不就明了了?”念青一气呵成道。 “好主意!”言笑歌听到晚上可以出去玩便兴奋不已。 在言笑歌焦灼的等待中,黑夜终于如期而至。笑歌拉着念青如出笼的乌鹊穿梭在豫州城的大街小巷。这里虽比不上扬州的温婉繁华,但在秋夜高远天空和远近人声的映衬下也别具风味。笑歌这才放开心底连日积累的阴霾,重新以欣赏的姿态来观摩这个地方。 由于是在闹市,免不了见到的景象还是与全天下其他闹市的景象雷同的,不断变换的人群、热情的呼唤声、眼花缭乱的各类小商品……笑歌新奇地东看西看,随便拿起小贩摊上的一样东西就往自己身上比划。念青跟着她逛了一会儿之后便觉索然无味,于是趁着笑歌挑选头饰的空档问街边的小贩今晚附近是否有什么活动。 小贩笑说今晚是中元节,除了河边放花灯的,还真没什么活动。笑歌听到这猛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便问道花灯会到底在哪举行。小贩说了好几个地方,名字挺难记。笑歌便和念青说凭运气随便选一个,最后便选定了一个稍微好记一点的叫“撒逆湖”的地方,向行人打听了路线后边急急出发了,生怕赶不上花灯会,连后面小贩的连声阻止都没听到。 按照路人的指示出了豫州城往西走一里多路,便可见一片云桑林,沿着林子一直走到尽头便是。 等待步入林子时却见迷雾越来越浓,笑歌心里有些发毛。此处早已远离豫州城区,人迹罕至,在月光的照耀下隐约可见一条白石小径淹没在荒草丛中,两边巨大的云桑林并不繁密却株株都有碗口般粗壮,也因此才有些许月光投下来,不时地有不知名的鸟叫声从树顶传来更显得林子寂静无比。笑歌壮着胆子往前走,感觉都能听得自己的呼吸声。 再往前走一段路程,念青她们早已看不清来时的路。 笑歌见念青握着灯笼的手也在颤抖,便鼓起勇气说:“要不我们回去吧?明天再来。” 念青说:“我也正有此意。”于是二人携手转身快步奔出来。 就快出林子的时候彼此心里都舒了一口气。笑歌松开挽着念青的手,往前走两步,大口喘着气,弯腰望着前面笑道:“喂!杜念青,想不到你也有害怕的时候,我以为你又会拼着命固执地走到底呢!” 然而,没有人回答她。笑歌又说:“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哈哈!” 回答她的仍是死一般的沉静。 笑歌突然觉得头皮发麻,她缓缓直起身子,朝身后望去,却发现根本就空无一人。念青不在,灯笼也不在,只有那条没有尽头的小路。她顿时疯了般大喊:“杜念青,杜念青你在哪里?你快出来,杜念青!” 连喊了十几声,依然没有人回答,笑歌觉得自己快崩溃了,边低声喊着边哭了起来,回答她的除了寂静就只有鸟的呜咽声。 就在这时候,突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怎么?走不出去了?害怕了?” 笑歌顿时惊恐地抬起头:“谁?谁在说话?快出来?” “唉,既然没胆量,那有何必进来自讨苦吃呢?”一个身影从迷雾中渐渐走近。 笑歌看到迎面一个剑客打扮的人走过来。但此人却穿得很讲究,淡紫色长袍纤尘不染,齐腰长发丝毫未束,任其自然垂落,手中的三尺长剑熠熠生光,足见其剑鞘保养有多名贵。此人身上不见一般剑客的粗犷之气,反而更像是书院中的文弱书生,但其一份洒脱自负之气却绝无一般书生可比。 待来人走近,笑歌这才看清他的模样。此时笑歌早已忘记恐惧,看到面前这人的长相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可以有男子长得比女子还漂亮?尤其是一双大眼睛像初春解冻的湖水般流光。 来人见笑歌傻愣愣地盯着他看,便不悦道:“喂,你看什么看?没见过美男子啊?这么没礼貌!”说罢双手抱剑于胸前,斜睨着笑歌。 笑歌这才反应过来,站起身,恶狠狠地回了句:“关你什么事?看下会死是不是?是个男的还这么小气?难怪长得这么像女的!” “你!……”来人被气得够呛,“算了,随便你,有本事你自己走出去,哼!”说完就径直往前走了。 “喂!你等等!”笑歌这才慌了,连忙追上去。 来人却再不搭理,只一个劲地朝前走。不管笑歌在后面说什么话问什么问题都只当没听见。 笑歌在问了一连串问题都得不到回应后终于放弃,一路沉默地跟着那人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那人忽然停了下来,笑歌止不住步子,前额狠狠地砸到了那人的后脑勺上,疼得龇牙咧嘴。那人亦转过身一脸怒气地望着她,笑歌很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很抱歉地说了句“对不起”。 那人这才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到了。” 到了?到哪里了?笑歌欣喜地从那人身后钻出来,一看,却大吃一惊。 “这是哪里?” “你要找的地方。” “什么要找的地方?我要找的地方是回豫州城,你带我来这个破山洞干嘛?”笑歌不禁火起。 “回城?你怎么不早说?这下完了。”那人也很不悦道:“你叫什么?” “言笑歌啊。”笑歌边揉着额头边说道。 “岂有此理,还真是找错人了。”那人顿时急了起来“这下可怎么办?” “怎么办?先回去呗,说不定路上还能碰到你要找的人。” “你以为那么简单?这云桑林是你想出就出的?我带来的芸香已经用完了,想回去,你带路啊?”那人越来越没好气。 笑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定要什么芸香才能出去吗?” “废话!” 笑歌听到这话不禁替念青担忧起来,千万不能出事啊。 那人却毫不理会笑歌,自顾自从身上拿出火折子进山洞坐了下来。笑歌抵不住夜风的清凉,不得已也进去在那人对面坐了下来。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笑歌见那人没说话,就主动开口道。 “我没必要告诉你。”那人没好气道。 笑歌闻言,强压住心中火气,再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