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京华旧梦 第一章 刻骨仇恨   荻兰围场里正在进行着熙国一年一次天子秋狝,慕雪瑟跌跌撞撞地走在围场的枫林间,每每她因全身伤口的剧痛快要倒下时,她就逼着自己回想起半个月前忠义候府后院那场凌迟酷刑。   只要想到最疼爱她的大哥慕天华在她面前一刀一刀被凌迟,心中那股仇恨就能逼着她挣扎着强撑下去。   那场酷刑,整整持续了三天!   她就被关在一旁的笼子里,亲眼目睹了长兄三天的割肉之痛!那行刑架下的土地上,一寸一寸在她眼前被鲜血浸透成暗红色。   她却无能为力,只能声嘶力竭地哭喊,眼睁睁地看着他最后变成血鲜淋漓的骨架。   昏迷前大哥还笑着对她说,“丫头,不要哭。”   她到现在还能感觉到他血溅在她脸上的温度。   慕雪柔却让人挖出哥哥的心脏送到她面前,对她笑,“二姐姐,我让人将这颗心煮给你吃可好?”   慕雪柔,她继母童氏所生的三妹妹,从小一起长大,她最疼惜爱护的三妹妹,那个总是微笑着坐下合欢花树下满脸天真温柔的三妹妹,她那双从前单纯无辜的眼睛,此时却充满着恶毒。   “慕雪柔!大哥虽与你不是一母所生,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从未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他!”她抓着笼子,冲着慕雪柔歇斯底里地大叫,“慕雪柔!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父亲?”慕雪柔轻笑,“原来二姐姐你还不知道,父亲昨夜已在城外的树林里被乱箭射死了。我们可是用你的名义引诱他去的。”   “为什么?”慕雪瑟痛苦得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慕雪柔笑得阴沉,语气里埋着深深的恨意,“因为你明明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他却让你占了镇国公府嫡长女的名份!   “我本才该镇国公府的嫡长女,是未来镇国公的嫡亲妹妹!可是你占了本该属于我的位置,你哥哥慕天华又占了原本该属于我哥哥的镇国公府世子之位!就像我母亲说的那样,你们兄妹俩跟你们的母亲姜华公主一样是个喜欢抢夺别人东西的贱人!   “因为你四处散布我害你毁容,在危机下弃你不顾的流言,我才会多年来被那些注重品德的高门清贵看不上眼!   “而这一切,都源于父亲对你的偏爱!明明我才是他的亲生女儿!   “慕雪瑟,你不会清楚我有多恨你,你的一切我都要夺回来,我才是天之骄女,这些全部都是你欠我的!”   “所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慕雪瑟喃喃问。   “是,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她的夫君,有白璧君子之称的忠义候楚赫,站在慕雪瑟身旁一脸冷酷地看着她。   她嫁入忠义候府两年,为他主持忠义候府中馈,为他的仕途和权欲几次向父亲请求援手,又几次因为替他谋取利益而与大哥争吵。   他曾替她对镜描眉,亲吻她左额上那块导致她毁容的丑陋伤疤,说他从不在意她的外表,他只在意她的心。他说他从不在意她的过往,世人的讥讽对他而言只是清风过耳。   可是现在,他却满含厌恶地对她说,“慕雪瑟,你的存在本就是个错误,你真以为我会容许一个毁容又失贞的女人一直坐着忠义候府主母的位置,让我继续受尽嘲笑么?”   原来,两年夫妻恩爱,种种皆是谎言,他始终对她毁容和失贞这两件事耿耿于怀,始终觉得她配不上他!   “那你当初又何必要娶我!”   “我当初娶你,本就是因为中了别人的诡计!但我以为你是镇国公和姜华公主的嫡亲女儿,以为你是太后的外孙女,娶你可以匡助我和六皇子的大业,也就勉强为之!却没想到,原来你只不过是镇国公妹妹的私生女儿罢了!”   所以现在她真正的身世被揭穿出来,她已失去利用价值,他就獠牙尽现!   “况且镇国公和慕天华都冥顽不灵,始终站在太子那一边,不肯襄助六皇子,留之何益?不如除去,另扶一人坐上镇国公之位!”楚赫的眼中都是透骨的寒意,揽了慕雪柔入怀,“柔儿的嫡亲哥哥就是最合适成为镇国公的人选。”   “你们以为你们就一定能如意么!”慕雪瑟愤怒得全身颤抖。   “能不能如意,我会让二姐姐你好好地看着。”慕雪柔笑了,“我还让你活着,就是要你看着这一切,看着镇国公府易主,看着楚赫大业得成,看着我跟楚赫双宿双飞!”   “大业得成?”慕雪瑟讽刺地大笑,“太子还在,你以为六皇子就一定能登上皇位么!”   “半个月后的天子秋狝,就是太子的死期。”   “你们居然想行刺太子?”   “太子懦弱无能,如何配坐上皇位?”楚赫冷笑道,“六皇子才是真龙天子!”   她怎么能让他们如意!   之后慕雪瑟就被关进一间门窗全被封死,不见一缕阳光的房间,日日夜夜只要这些人心情好了,或者是心情不好了,都会跑来想出各种新奇的酷刑折磨她。   但是她告诉自己一定要熬下去,一定要找机会向太子九方痕报信,这是她最后报仇的机会!她一定要看着这些人死无葬身之地!   她熬过了所有加诸在身上的酷刑,全身被折磨的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终于让她找到机会从中心义候府逃走!潜进了这座荻兰围场,寻找随同天子秋狝的太子九方痕。   深秋的寒风过境,荻兰围场成片红枫如火焰的怒涛般汹涌,一众皇亲显贵骑着高头骏马穿梭于枫林间驰猎,   远远的,她看见太子九方痕一身红衣华服骑在马上,领着几个人追赶着一头麋鹿,张弓射箭,迎面冲来。   “太子殿下!”她惊喜地大喊着冲上前去,却见九方痕射向麋鹿的那支箭错过奔跑的麋鹿,疾射而来,正中她的心窝。   她在一瞬间失了全部力气,仰面倒下。   “喂!你怎么样!”九方痕下马奔过来扶她靠在怀里,他所有的随从都震惊地看着这个遍体鳞伤,丑陋不堪的女人。   她嘴里涌出的鲜血染上了九方痕的华服,她伸出右手紧紧抓住九方痕的袖子,用尽全力颤抖道,“六,六皇子……楚赫,他,他们要害你!”   却已是太晚,她看见无数手持刀剑的黑衣人将九方痕和他的随从慢慢包围,寒风卷起地上的枫叶,漫天漫地红枫如血,百步之内,一片肃杀。   枫林一隅,楚赫和慕雪柔并肩而来,漠然地望着这一切。   慕雪瑟怔怔仰望着秋日蓝成一片的天,就这样结束了么? 第一卷 京华旧梦 第二章 浴血重生   不,她放不下!她不甘心!怎么能就这样死去!怎么能就这样放下!这恨,这怨,已深入骨髓,永生永世无法磨灭!   她的脸上忽然裂出狰狞可怖的笑容,猛直起脖子,看着楚赫和慕雪柔一字一句,用尽最后力气怨毒地说,“此生若能重来,我必化做恶灵,饮汝等之血,啖汝等之肉,嚼汝等之骨!”   她仰天大笑,四周的一切渐渐模糊,只剩下成片成片的红色,红得刺眼,如同地府黄泉永不熄灭的业火,汹涌而来,将她包围。   她听见身体骨胳在这无尽业火之中燃烧的咯吱声。   就此魂飞魄散?   不!   慕雪瑟在虚无中猛睁开眼!   入眼却是乌云密布的天空,透不出一丝阳光。   她发现自己居然躺在潮湿的悬崖边,耳边有人带着哭腔惊喜道,“二小姐,你醒了。”   她转过头,看见身旁两个灰头土脸的小丫环,怔了下。   丹青?染墨?丹青不是早就投井死了么?   而染墨——   不是为了帮她逃出忠义候府,死在楚赫侍卫的刀下么?   她现在是死后遇见了她们俩的鬼魂?   慕雪瑟仔细端详着丹青和染墨,发觉这两张脸比起记忆里的太过年轻。   她中心猛地一震,这黑云沉沉仿佛要压下来一般的天,潮湿的悬崖,还有旁边的树林里熊的吼叫和人的惊呼。   这一切太过熟悉,曾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魇里!   她伸手摸了一下剧痛无比的左额,摸到了满手鲜血。她看着左掌上的鲜红,怔忡片刻,忽然就大笑出声!   这是十三岁,她在菁州府郊外毁容的那天!   她的养父镇国公慕振荣在她七岁的时候就任南越总督之职,她们这一房连同她的祖母林老太君一起举家跟随慕振荣离开京城,至菁州府赴任。   而十三岁那年夏天,她和三妹慕雪柔,四妹慕雪容,一起随同继母童氏给莞城余老夫人拜寿。从莞城回菁州府的途中拉车的马突然惊疯,马车冲进树林,又遇上数只发狂的棕熊袭击。她们姐妹三人,她受伤毁容,慕雪容背上也被熊抓伤,只有慕雪柔无事。   是梦么?她所经历那三年的一切?可是那些痛,那些恨,太过深入骨髓,真实得刻骨铭心。   她想起自己临死前的诅咒——此生若能重来,我必化做恶灵,饮汝等之血,啖汝等之肉,嚼汝等之骨!   “哈哈哈……”   她笑得不可抑制,她所有的不幸,所有的厄难,都始于她毁容的这一天。   现在一切重来,回到这一天,很好,很好。   慕雪柔!六皇子!楚赫!我从地狱回来了!   “二小姐?”染墨和丹青一脸惊疑,不明白现在生死未仆,慕雪瑟还毁了容,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我身边只剩下了你们。”慕雪瑟收住笑,长叹道。   染墨和丹青抽泣着不说话。   慕雪瑟记得,前世她为了救慕雪柔和慕雪容被棕熊的掌风扫到脸上,整个人摔在地上晕了过去,而慕雪柔和慕雪容却扔下她逃跑,还有她的那些好丫环们,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只有染墨和丹青冒死从熊掌下将她拖到树林外这处悬崖来,否则她哪有命在。   “别担心,马上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慕雪瑟淡淡道。   她看着阴霾的天,有风从悬崖吹过,吹起她的长发和衣袂,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仿若死去。   三皇子九方澜带着手下冲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慕雪瑟听到马蹄声向着他转过脸来,半面染血,双眼幽深难测,几如恶鬼。   与慕雪瑟视线对上的一瞬间,九方澜生生打了个寒颤!   夜色暗沉,白天因二小姐和四小姐遇熊受伤一事而闹得人仰马翻的镇国公府现在却是一片压抑的沉寂。   前后院间的穿堂里,跪满了瑟瑟发抖的婆子丫环,还有小厮护卫,就连当家主母童氏也跪在地上,满脸自责愧疚地向着林老太君和镇国公慕振荣哭泣。   “老夫人,都是儿媳的错,都怪我没看好她们,出了这等祸事,要不是三皇子刚好路过相救——我难辞其咎,请您责罚我吧,”   慕振荣看着童氏一脸怜惜,“怎么是你的错,明明就是这帮下人护主不力!”   “不错!”林老太君看了慕振荣一眼,面如寒霜,“这些下人让主子受此重伤,必须重罚!全都杖责二十,通通发卖了!”   那些婆子、丫环顿时都抖得更厉害了。   “等等!”   这一声喝止,声音清朗,语调却是坚决的。   众人循声看去,都是一呆,只见受了重伤本该躺在床上休息的慕雪瑟却由丹青扶着缓缓走来。她一身素衣,左额上的白布还染着血,步伐虚浮却坚定地走到林老太君和慕振荣跟前跪下。   “雪瑟!你怎么出来了?”童氏一副心疼的样子看着跪在她身边的慕雪瑟,“老夫人和老爷会帮你重重处罚这些下人的,你快回去!”   她还没说明她的来意,她的这个好继母就给她安了这样一顶残忍的帽子,她都可以感觉到那些下人看着她眼神都有些冷了。   前世她们姐妹出事之后,童氏就是这样长跪不起,做足了愧疚的姿态,最后祖母和父亲反而更加怜惜她。而之后还摆出一副慈母的样子,什么好东西都往她屋里送,博得了众人的赞誉和慕振荣的欢心。   可惜慕雪瑟还记得这个一向对她疼爱有加的好继母,在她第一次从忠义候府逃出来向她求救的时候,将她绑起来送回到楚赫面前。   而且告诉慕雪瑟,她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毁掉慕雪瑟和慕天华。   因为姜华公主当年抢走了她正妻之位,因为她认为慕雪瑟和慕天华抢走了原本该是她女儿慕雪柔和儿子慕天齐的地位,因为他们是姜华公主的儿女。   那时,她才知道,她这个满脸慈爱的继母,佛口蛇心,早已恨毒了她们兄妹。   而一向与她感情笃深的好妹妹慕雪柔,也在那时,露出了真面目。 第一卷 京华旧梦 第三章 丑女归来   “请祖母和父亲能够饶过这些下人。”   慕雪瑟看也不看童氏,只是仰头向着林老太君和慕振荣说道。   “雪瑟你胡说什么?”童氏惊讶道。   “难道母亲你不希望我帮他们求情?非要逼着祖母和父亲处罚他们?”慕雪瑟故意问童氏,童氏顿时哑口无言。   前世因她们姐妹受伤,林老太君和慕振荣狠狠地处罚下人,杖责发卖了大半,可是却有人把下人被重罚的责任全归到她身上,使得全府下人都对她心怀忌惮,暗藏恨意。   而童氏和慕雪柔就是利用这点,将她在府里孤立的。   世人都传,镇国公府二小姐,相貌丑陋,性情诡僻,残暴无仁。   她却懵然不觉,依旧活在自哀自伤之中,埋首医书,沉湎于钻研恢复容貌的办法。   重活一世,她自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慕雪瑟能感觉那些下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转暖,反而看童氏就有了些别的意思在里面。   “他们虽护卫不周,但我们家与余家向来交好,那片树林早就来往过无数次,从未出过事。谁能想到今日竟会遇上熊呢?祖母,古有云: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人为恶,祸虽未至,福已远离。祖母就当是在为孙女积福吧。”   慕雪瑟一脸平静地向着林老太君磕了一个头,又说道,“况且,父亲是南越总督,南越两地近日因端午汛水患频发,百姓食不果腹,若是我们慕家这时候大肆杖责发卖下人,传到那些御史耳朵里,又是一场风波。到时候,知道的会说祖母、父亲心疼我们姐妹,不知道的,还以为父亲封疆一方,有多横行霸道呢。”   洋洋洒洒一番话,说得林老太君和慕振荣频频点头,面露赞赏。   再看着慕雪瑟额上那染血白布,林老太君哪可能拒绝,只能摇头,“罢了,你快起来,一切都依你。”   慕雪瑟这才笑起来,顺着丹青扶她的手起来,慕振荣也欣慰道,“雪瑟,你长大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因为南越两地的水患忙得晕头转向,百姓正处水深火热之中,若是这时候打卖下人,的确是对他很不利,很容易就被他的政敌抓住机会弹颏。   从前,他只觉得这个女儿虽不娇纵,够聪慧,却也缺了些心眼,太过单纯,看事情都浮于表面,深怕她日后吃亏。今天听她这一席话,才放下心来。   而满院的下人,都对着慕雪瑟面露感激,向着她磕头道谢。   跪在地上的童氏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她本以为慕雪瑟重伤毁容,大怒之下,一定会让林老太君和慕振荣严惩下人。若是如此,就可借此传出慕雪瑟残忍狠毒的名声,如今却落了空。   慕雪瑟正好向她看来,那双微微上扬的凤眼里平静无波,竟丝毫没有毁容的痛苦和自哀。   为什么,突然觉得这个丫头哪里变了?   童氏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她不知道对于别人来说,那狂暴的棕熊,惊疯的马车,不过是刚刚发生,众人都还惊魂未定。但对慕雪瑟来说,这些已是三年前的事,更大的痛苦她都承受过了,怎么还在乎这点伤势,怎么还在乎这容颜?   就听见慕雪瑟向着跪在最前面的四个丫环说,“锦儿,铃儿,宝翠,宝绢,你们四个侍候我有三年了吧?”   那四个丫环楞了一下,都点头称是。   “这三年,我自认待你们不薄,可是今日危难之际,你们却弃我于不顾。”   慕雪瑟此话一出,林老太君和慕振荣脸色顿时又难看起来,他们听见下人里不少人在议论纷纷,说亲眼看见这四个丫环扔下慕雪瑟,自己逃跑。   “我实在不敢再留你们了。”慕雪瑟看着那四个丫环,哀伤地摇摇头,   那四个丫环瞬间面露惧色,哭着跪行上前,哀求着慕雪瑟留下她们。   “我不会发落你们。”慕雪瑟怜悯地看着那四个丫环,丫环们听见她的话后,脸上都露出喜色,却因慕雪瑟接下来的话脸色煞白。   “你们到底是母亲挑选给我的,还是由母亲替你们另行安排吧。母亲仁善,会给你们一个好去处的。”   “你是如何挑选下人的!”慕振荣听了慕雪瑟的话,转头就质问跪在地上的童氏,林老太君看童氏的眼神也变得凌厉了。   童氏脸色微变,怒视那四个丫环,“老爷,都怪我识人不明,竟不知道这几个丫环平日里看着细心周全,大难之时竟会做出弃主不顾的事来,还请老夫人和老爷从重处罚。”   这几个丫头都是她安排在慕雪瑟身边,有了她的授意,这些丫环自然不会真心待慕雪瑟,更别说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没落井下石已是不错了。   她向来谨慎,也担心会事后问询会牵扯出她来。本想着借着老夫人盛怒,趁机发落了这几个丫环。   不曾想慕雪瑟在这重伤的当口,居然还能头脑清醒地跑来求情,更是将这些事掰扯开来。   这事若往浅处想,不过是她挑丫环没选好,若往深处想,那她平日里对慕雪瑟的一片“心意”难免要受些怀疑。   想到这里,她阴沉地看了那四个丫环一眼,四个丫环立刻明白自己今日是逃不过了。只是她们的家人身契都在童氏手上,也素来知道童氏的手段,自是不敢攀扯上她。   “这四个丫头,如此狼心狗肺,背主负恩,杖责三十,卖到下等窑子里去!”林老太君虽然多年未管家,但积威尤在,此言一出,花园一众丫环婆子顿时都噤若寒蝉。   杖责三十,不死也残废了,再卖到下等窑子里去,那就是生不如死!   四个丫环大惊失色,哭叫着求饶,林老太君不为所动,立刻就有几个粗壮婆子上前将四人拖了下去。不多时,花园外就传来四个丫环的惨叫声,和木杖打在皮肉上的闷响。   童氏刚刚向四个丫环使眼色自然没逃过慕雪瑟的双眼,她转过头,看见慕振荣看着童氏的眼中虽有责怪之意,却无疑虑。   慕雪瑟很明白,慕振荣和童氏多年夫妻,单凭如此是不可能让父亲对童氏起疑的。就算她对祖母和父亲说出她前世种种,他们也未必尽信。   不过没有关系,她要做的只是在父亲和祖母心里埋刺而已,她会一根一根地埋,直到毁掉父亲和祖母对童氏的信任为止。 第一卷 京华旧梦 第四章 初露锋芒   林老太君向扶着她的刘妈妈使了个眼色,刘妈妈立刻对跪在院中的下人朗声道,“你们记好了,今天二小姐重伤之下还来替你们求情,你们才能逃过处罚,往后若是你们谁再敢不尽心侍候二小姐,那四个丫环就是你们的下场!”   “谢二小姐,谢老夫人,奴婢们往后一定尽心服侍二小姐。”丫环和婆子们都立刻再次向慕雪瑟磕头道谢,表明忠心。   看着林老太君脸上满意的神色,童氏暗暗咬牙,心里明白林老太君这是在帮慕雪瑟立威呢。她从来不知道慕雪瑟竟有如此谋略,先是求请施恩,再重罚那四个丫环震慑下人,如此恩威并施,府中谁还敢小看她。   “老夫人,老爷,这一下发落了雪瑟院里四个丫环,两个还是贴身服侍的。”童氏一脸忧虑地说,“未免服侍的人不足,我看要立刻选几个人添上才好。”   “这回的丫环由我和雪瑟亲自挑。”慕振荣还未答话,林老太君先说着,“免得再出些弃主不顾的背主之奴。”   童氏心中一凛,恭声道,“我明日就让人把家里灵巧齐整的丫环都领来让母亲挑选。”   “不用了,家里前阵子才放了一批丫环出去配人,也好久没买人进来了。”林老太君对身边的刘妈妈说,“你明天去找个可靠的人伢子来吧。”   “是。”刘妈妈轻声应道。   童氏看得明白,林老太君虽未指责她什么,但提防她的意思明显。如果是刘妈妈寻来的人伢子,她可不好安插人。而且外面买来的,多是不知底细,不如家生子好拿捏。   “快送二小姐回去休息。”林老太君吩咐丹青道,又对着慕雪瑟叹气,“夜凉风冷,你还伤着,就快些回去歇息吧。”   “祖母,孙女强撑着过来,是有一事想问。”慕雪瑟有些虚弱地抬起手,阻止来扶她的丹青。“家里可是给大哥送了孙女出事的家书?”   慕天华受命为西州平叛大军的右军副将,随大军前往西州已半年有余。   “你怎么知道,为父的确刚让人送了封家书给你大哥。”回答的是慕振荣。   “请父亲立刻将家书追回,绝对不能送到大哥手上!”慕雪瑟眉头一皱。   “为何?”慕振荣奇道,“你大哥向来疼爱你,对于你的事关心得很。”   “所以更不能让他知道,关心则乱。”慕雪瑟淡淡看了童氏一眼,“战场凶险,刀剑无眼,大哥向来疼惜我,若是因我之事失了方寸,殆误军机不说,万一有何损伤,岂不是我的罪过。”   “对对对,雪瑟说的对!快,快去让人把家书追回来!”林老太君向来极重视这个孙子,一听慕雪瑟的话还了得,刚吩咐完下人,转头就骂慕振荣,“你是老糊涂了么!自己带兵多少年,怎么雪瑟能想到,你却想不到!”   “这,儿子本来也犹豫要不要送这家书的,”慕振荣面露惭愧,“只因夫人说天华与雪瑟从小感情就极好,此事若是瞒他,怕他回来了会怨怪我们。”   果然,慕雪瑟嘴唇勾出一丝冷笑,又飞快收敛。   前世,也不知道这封家书是怎么写的,让慕天华以为她重伤将死,居然抛下战事,日夜兼程赶回菁州府只为了见慕雪瑟最后一面。因此引得天颜震怒,要不是看在慕振荣的面子上,皇上定会下旨将慕天华处斩。最后虽只是削职赋闲在家半年,但起复后始终不得重用。   也是从此事开始,慕振荣心中对于镇国公府世子人选有了动摇,开始大力培养童氏之子慕天齐,而慕天华之后却因奸人构陷被关入诏狱,被严刑拷打而至双腿残疾,最终惨死在楚赫和慕雪柔手里。   慕雪瑟要用力全部毅志力,才能克制住自己的身体不要因愤怒而发抖。慕天华死前的一幕还深深烙印在她脑海里,他鲜血的温度还遗留在脸上。   虽然有些事是慕天华任性妄为、思虑不慎所致,但前世若没童氏怂恿慕振荣送出的那封家书,也不会如此。   “就是感情好,才不能送这封家书!”林老太君狠狠地瞪了童氏一眼,不留情面地骂道,“我道你向来是个心细的,想不到也如此糊涂,害了雪瑟还不够,难道还想害华儿么!”   此言一出,童氏立刻哭泣道,“老夫人还不知道我么?我对天华雪瑟向来视如己出,怎么会想害他们呢?老夫人何出此诛心之言?我不如自请下堂去了吧!”   林老太君刚刚也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童氏这几年当家,她到底还是看在眼里的,顿时有些后悔,正要出言挽回。   “母亲。”慕雪瑟看了林老太君一眼,抢先开口道,“祖母疼惜大哥,刚刚不过一时情急罢了。母亲也别往心里去,自请下堂这种话,母亲可再也别说了。祖母这些年待母亲都是好的,母亲这话可是在剜祖母的心哪。”   童氏心中一凛,忍不住多看了慕雪瑟一眼,林老太君听了慕雪瑟的话之后,面露不虞,抿着嘴不说话。   慕雪瑟这几句话看似在劝童氏,实则在提醒林老太君,童氏这是在用“自请下堂”威胁她。   “老夫人,是我失言了,请老夫人责罚。”童氏立刻磕下头去。   “母亲仁慈,不会怪你的。”慕振荣看见林老太君面上依旧淡淡的,赶快打圆场,又对慕雪瑟温声道,“你既伤着,就先回去吧,家书已派人去追了,你有心了。”   事急难全,今天该做的也已经做了,慕振荣虽还未动摇,但林老太君已对童氏起了疑心。太过反而于己不利。慕雪瑟向着慕振荣和林老太君,童氏三人微微福身,然后让丹青扶她回自己居住的扶疏阁去。   林老太君等慕雪瑟走了之后,才对下人们道,“你们都散了吧。”   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立刻依言退去。   “你快起来吧。”慕振荣见童氏还跪在地上,多年夫妻,到底心疼。   “老爷,柔儿还跪在佛堂里。”童氏没有起来,看着慕振荣和林老太君泪眼婆娑道,“我怎么劝,她都不肯起来,求老爷和老夫人原谅她吧。” 第一卷 京华旧梦 第五章 太子失踪   树林遇熊之时,多少仆役都看见了慕雪柔和慕雪容弃慕雪瑟于不顾,童氏是瞒不住的。   “那几个丫环与雪瑟虽有主仆之名,生死当前,胆怯逃跑,终是常情。”林老太君脸色沉沉,接着道,“可是她们三人,是骨肉血亲,居然都能见死不救!况且,我可听说是雪瑟先冲上去救她们,才毁的容的!她们居然也能挪得动腿逃跑!”   慕振荣的脸色也很难看。   “雪柔也自知不该如此,自觉无颜见老夫人和老爷,才自罚跪于佛堂,已经跪了半天了。”童氏边拿出绣着红梅的丝帕擦了擦眼泪,“她到底还是个孩子——”   “罢了,你起来吧。”林老太君叹气道,“她年纪小,心慌逃跑也属正常。这事终究干系她们两人的声誉,弃救了自己的嫡姐于危难的名声传出去,别人就会说她们德行有亏,我们慕家教女不利。所以我虽生气,却没有责罚她们,就是不想坐实了这个恶名。柔儿尚有廉耻之心,自愿去跪佛堂,证明她是真心悔过。只望她日后好好对雪瑟,莫忘记,雪瑟的脸到底是为什么伤的。”   “儿媳明白,一定会好好劝诫柔儿的。”童氏垂着泪站了起来。   “雪柔到底知道廉耻,可那贱婢生的呢!”林老太君忽然转过脸,目光森寒,狠狠瞪着慕振荣,“我怎么听说都是她一力拉着雪柔逃走,还大声嚷嚷雪瑟死了就死了,自己的命更要紧?”   “儿子也没想到雪容会如此薄情寡义,只是她现在也受了重伤,一切处罚还是待她伤好再说吧。”慕振荣眉头深皱,如是说道。   “哼!”林老太君冷哼一声,“我从前管不了你,现在也是管不了你的。”   “母亲言重了——”一听林老太君的话,慕振荣面现惊慌,正想好言解释,林老太君却打断他。   “我只问你一句,雪瑟如今伤成这样,你可还记得当初答应过我什么?”   “儿子一定会广寻名医为雪瑟医治,就算治不好,我也定保她一生幸福康乐。”慕振荣肃然道。   童氏看了林老太君和慕振荣一眼,暗暗纳闷,她从前就觉得奇怪,为何老夫人如此偏爱慕雪瑟,甚至连嫡长孙慕天华都要排在慕雪瑟后面。   “好,记着你的话。现在立刻派人去查,马车怎么可能突然发狂,我可从没听说过那段路上有熊。”林老太君说完,有意无意地看了童氏一眼。   童氏强忍着心惊,平静地回视林老太君,忽听慕振荣问道,“怎么毕先生还没有请来?”   这位毕先生,是在南越两地都极有名望的名医,就是脾气有些古怪,从不肯替达官贵人看病,但是与慕振荣却有不浅的交情。   “老爷一吩咐,我就派人去请了,可是人回来却说毕先生几日前去云游行医了。”童氏赶快垂下头回答,掩饰住眼中的异色。   慕振荣皱起眉头,毕先生生性随性,的确常常不知会任何人就出门云游行医。   “罢了,这也是她们姐妹的命。”林老太君长叹一声,说实在,慕雪瑟的脸伤可见骨,皮肉都被撕掉一块了,她也没指望毕先生的医术真的能治好。“三皇子殿下还等你,他这次救了雪瑟姐妹,他表弟失踪来请你帮忙,你可一定要好好还这个恩情。”   林老太君不再多言,让刘妈妈扶她回自己的寿椿堂,童氏和慕振荣垂手相送。   眼见林老太君走远了,慕振荣抚慰地拍拍童氏的手,“去看看雪柔吧。”   说罢,他就皱着眉头匆匆去外院找三皇子九方澜了。   什么表弟失踪啊,失踪的那是三皇子的亲弟弟,当今太子九方痕!   慕振荣实在头疼,真是屋漏偏连夜雨,水患还没解决,家里出了这等事,太子又在他的管辖地遇袭失踪,怎么什么事都堆在一块儿来!   “老夫人,您是不是怀疑这事跟夫人有关?”在回寿椿堂的路上,刘妈妈扶着林老太君在前面走,其他下人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身后。   刘妈妈自林老太君出阁前就一直伺候着她,与林老太君的感情非一般主仆可比,所以有些话,别人问不得,她却问得。   “我倒是并不疑她。”林老太君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目光矍铄,极是清明,“雪柔虽未受伤,到底也在车上,她不会拿自己的孩子冒险的。这些年,她是怎么为这个家付出,怎么待老爷,我和几个孩子的,我是看在眼里。”   “那老夫人刚刚何必对夫人那种态度?”刘妈妈不解。   “姜华公主死去四年,她在府里的地位越发稳固了,人啊,总是得陇望蜀,”林老太君轻轻蹙眉叹气,“我是怕她有了不该有的想头,敲打一二罢了。”   “老夫人就是爱操心的命。”刘妈妈摇头笑道,“二小姐有您疼着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林老太君也笑起来,摆摆手不再说话,任由刘妈妈扶着慢慢走回寿椿堂。   丹青扶着慕雪瑟慢慢走回慕雪瑟居住的扶疏阁,慕雪瑟忽然问,“你知道三皇子为什么会来找父亲么?”   说起来,慕雪瑟他们这一次也是幸运,若不是九方澜刚好有急事来找慕振荣,路过救了他们,只怕他们带出去的那些护卫根本对付不了那几只棕熊。   “奴婢听说是殿下的表弟失踪了。”丹青想了一下回答。   “表弟?”慕雪瑟心中一凛。   前世,九方澜的确后来有带着一个称是他表弟的十二岁少年住进慕家,一直住到慕振荣回京述职。   可是慕雪瑟后来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表弟,那是太子九方痕!   三皇子生母早逝,是在皇后膝下长大,与太子一向兄弟情深。前世储位之争中,三皇子始终站在太子一边。   太子在慕振荣管辖之地失踪了?不过既然前世后来九方痕有被找回来,她应该不用太过担心这事。   想到九方痕,慕雪瑟不自觉捂住心口。   前世,她就是死在九方痕的箭下,虽是她闯入围场,被他误杀,但到底是一箭穿心,刻骨难忘。   九方痕身为太子却性情懦弱,一直不如六皇子九方镜受皇上喜爱,能坐上太子之位,全因生母是皇后。   所以楚赫和九方镜一直心心念念就是除了他,这样最受皇上喜爱的九方镜就能当上太子了。   这次九方痕出事,不知道跟他们二人有没有关系。 第一卷 京华旧梦 第六章 惩治瑞儿   慕雪瑟边走边暗忖着,才刚到扶疏阁门外,就听见她向来倚重的大丫环瑞儿在骂人。   “染墨,你别以为你和丹青救了小姐就能爬到我头上!小姐受了重伤要出去,你和丹青居然都不拦着!你就不怕小姐伤势加重累得我们大家受罚么?你不知道另外那四个随同出行的已经在领罚了么,也不知会被卖到哪!”   “你的意思,是我这个主子带累了她们?”   慕雪瑟猛地推开门,站在院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瑞儿,本来沉默地站在瑞儿身前的染墨立刻退到一边。   “小姐,奴婢不敢。”瑞儿慌忙跪下,眼中却无多少恭敬。   “自己掌嘴。”慕雪瑟冷冷道,   瑞儿惊得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往日里,慕雪瑟待她最为亲厚,就算她偶尔使些小性子顶撞她,只要她认个错,慕雪瑟也从不怪罪。   看着瑞儿这张娇美可人的脸,慕雪瑟冷笑了一下,这可是她前世最信任,也最宠爱的丫环,待她的一应吃穿用度都比别的丫环好了不止几分。   就连童氏对她说,她是个毁容又失贞的女子,想将楚赫留在自己屋里,最好的办法就是在陪嫁丫环里选一人替楚赫收房。   她也只选了瑞儿,那时她相信瑞儿绝对不会背叛她。   凡事终究没有绝对。   瑞儿心比天高,在忠义候府后院兴风作浪,挑拨她与楚赫,害得好不容易怀孕的她小产。   后来,她失去利用价值被囚禁时,瑞儿也没少帮慕雪柔折磨她。   那时,瑞儿告诉她,让她小产是楚赫的意思,因为他不想要一个不洁又丑陋的女人为他生下嫡子!   原来,她蠢到要浪费一生的时间,才能看懂一个人。   “怎么,我叫不动你?”慕雪瑟冷笑,“那你也不用留在这个院子里了,不如让母亲把你领回去重新管教,如何?”   “小姐,奴婢知道错。”瑞儿吓得磕头求饶,“求小姐念在奴婢伺候小姐多年的份上,不要赶奴婢走。”   她本来就是童氏派来监视二小姐的,要是被送回去——她想到童氏的那些手段,忍不住发抖。   而且,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当初童氏派她来的时候曾向她许诺,如果二小姐出阁,她自然会陪嫁,就有机会接近新姑爷了。   想到宫浩磊英俊的脸,瑞儿咬牙磕头磕得更用力了,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留在二小姐身边。   慕雪瑟满脸讥讽地看着她,当年,这个丫头因得罪了楚赫宠爱的舞姬,要被楚赫送走,也曾像这样在自己面前磕头哀求自己将她留下。   世事轮转,曾经的怜惜,都化做了无限的厌恶。   “你心大,我怎么敢留你?至于那四个丫头——丹青,你告诉她那四个丫环的下场!”   “是,”丹青早就看嚣张的瑞儿不顺眼了,冷笑着说,“那四个丫环先是被三十大杖打个半死,又被卖到下等窑子里去了。”   瑞儿的身子顿时抖了一抖。   慕雪瑟又淡淡道,“先不说那几个丫头危难之际弃我不顾,就算她们没错,做为主子,发卖个把下人的权力,我还是有的。”   “小姐,奴婢说错话了,该掌嘴,饶了奴婢吧。”瑞儿立刻双手左右开弓拼命扇着自己耳光,她可不想被卖下等窑子里,那样她还不如去死。   慕雪瑟冷眼看着,瑞儿虽然心高,但以楚赫之冷情,她一个丫环出身,居然也能在忠义候府占一席地位,也是因为她极能忍,该对自己狠时决不留情,   “滚!看在你跟了我三年的份上,小惩大戒,降为三等丫环,罚三个月月钱,先去把院子扫一遍,以后没事不许进里屋。”   一下从一等大丫环降到三等,瑞儿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但总比被卖出去的好,她赶紧顶着被自己打到红肿的面颊,磕头谢恩。   瑞儿眼中的恨意没有逃过慕雪瑟的眼睛,她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要不是她留着瑞儿还有点用处,她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她。   她不再看瑞儿一眼,让染墨和丹青扶着她进里屋去,染墨和丹青都是一脸惊讶,她们从未见过慕雪瑟这样声色俱厉地训斥过下人,而且还是瑞儿。慕雪瑟可是向来喜爱瑞儿,觉得她聪明机灵,极会讨她欢心。   “我有话要问你们。”慕雪瑟回到里屋并没有立刻躺去床上,而是在贵妃榻上坐下,对染墨和丹青肃然道,“你们想不想离开这里,若是想,我会还你们身契,再给你们一笔钱让你们日后好安然度日。”   “奴婢绝不离开小姐。”染墨和丹青大惊失色,齐齐跪下。   慕雪瑟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们俩,自母亲姜华公主过世后,原本留在她身边的那些丫环,被童氏找各种借口换掉了了,只有染墨和丹青留了下来。   因为染墨和丹青那时都极年幼,童氏觉得她们碍不到任何事。   况且,若真将她身边姜华公主留下来的人除得一个都不剩,到底会引起祖母和父亲的猜忌。   只是前世慕雪瑟对她们两人并不亲近,更喜欢花言巧语哄她开心的瑞儿,甚至对那四个被卖出去的丫环都更亲近些。却不知道巧言藏奸,慎默怀忠,就像这次,从熊掌下把她救出来的,却是这两个一直不受她重视的丫环。   素华公主还是极疼爱她的,哪怕她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否则也不会为她留下这么忠心的两个丫环。   可是后来,这两个丫环一个原因不明投井死了,另一个最后为她而死。   慕雪瑟心下黯然,今生,她必不会再让她们再有这样结局。   若是可以,她想让她们平安长寿,嫁一个家境平凡,但是温柔体贴的好男儿,相扶相持,白头终老。   终她曾经短短一生所悟,人生所求,其实如此。   “你们当知道,如今慕家内院,我虽受宠,却还是夫人当家。树林遇熊,你们该看明白了,跟着我,未必有好前程,也许是修罗道。”   慕雪瑟的眼神有些复杂,她从炼狱归来,自然是要那些害过她的人血债血偿,她走的路必然艰难多舛。 第一卷 京华旧梦 第七章 苦肉计   “无论是阳光道,还是修罗道,奴婢都愿意跟着小姐。”丹青坚定地说。   “奴婢也是。”染墨也说。   “那好,从明日起,你们两个必须认真练武,还有,跟我学医。”   “学医?”染墨和丹青同时惊诧出声。   镇国府是武勋世家,府中就连仆役多少都会些武功,更聘请了男女武师各两人长期在府里授艺,只要家中仆役想学武,就可以在不当值的时候去请教。   这是第一代镇国候留下来的传统,他认为这样既可以培养家中子弟习武的氛围,又可以更好保障府里的安全。   所以慕雪瑟让她们练武并不奇怪,她们原先就一直在习武,不然怎么可能将慕雪瑟从熊掌下救出来。   但是跟慕雪瑟学医就让染墨和丹青奇怪了,更让她们不明白的是慕雪瑟什么时候会医术了。   “对。”慕雪瑟不欲多做解释,又说,“你们可以起来了”。   染墨站了起来,丹青却还跪在地上,慕雪瑟眉头一皱,“怎么?”   “小姐不奇怪马车怎么就惊了么?”丹青眼神清亮地看着慕雪瑟,若是往日慕雪瑟还如往常一样与童氏亲近,她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可是刚刚慕雪瑟今天的一番表现,很明显是对童氏起了疑心。   慕雪瑟回视她,笑容如平湖生波,慢慢在唇边漾开,“你不用急,不用我出手,父亲会去查,母亲更会去查。”   “难道小姐不怀疑——”丹青微颦眉问。   “不是她。”慕雪瑟没有让她说出名字来,打断道,“虎毒不食子,两辆马车同时受惊,雪柔也在车上。不过很多人都会怀疑她,所以她为了还自己清白,一定会查得清楚明白。”   丹青怔了一下,又说,“三小姐,还跪在佛堂中呢。”   “苦肉计,难为童氏舍得。”慕雪瑟微微垂下眼,睫毛如羽扇一般在眼下投下阴影,这个丫头太聪明,前世她会突然投井,恐怕另有隐情。   “丹青,你很聪明,但是到底涉世未深操之过急。”慕雪瑟抬起眼眸,收起笑容,正容道,“你该学学染墨,少说多看,明白么?”   “奴婢明白。”丹青垂首道,她和染墨性情迥异,她向来活泼好动,染墨却总是一脸沉默地做事,真让她学,她还真有点学不来。   慕雪瑟垂眼看着左手腕上那串紫檀佛珠。这串紫檀佛珠手串极为精致,一共十四颗,表示观音之十四无畏。颗颗都是暗紫红的小叶紫檀木所制,每一颗珠子上都细刻着佛画,颗颗不同,连起来是《观世音菩萨度化众生脱离六道轮回图》。   这是七岁时,童氏送她的,说是托人从熙国佛家圣地,华莲山大罗觉寺特意为她求来的,保她一世平安喜乐。   那时她得了这佛珠,极为喜爱,偏偏年纪还小,手腕太细,童氏就想了个法子,在这佛珠上系上缨络,垂挂在她腰带上。后来年纪渐长,身量日壮,终于可以戴在手上了。   慕雪瑟用右手食指一颗一颗地抚摸着那串佛珠,像是想到什么可笑的事一般弯起嘴角,“丹青,你去帮我做几件事。”   夜色已深,慕府佛堂中,月光斜斜照射进来,落在正跪在慕氏祖宗牌位前的慕雪柔背上。她那纤弱的身子,因为久跪疲惫而轻轻颤抖着。   “累了么?”   童氏把仆人都留在了佛堂外面,独自进来。   “母亲!”慕雪柔惊喜地回过头去看童氏,正要起身,童氏却阻止她。   “不许起来!”   慕雪柔心一凉,又乖乖地跪了回去,这一起一跪,小腿上顿觉一阵酸麻,让她不适地皱眉。   “你父亲和祖母原谅你了。”童氏缓缓走到慕雪柔身前,抬起眼看着那尊一丈高的弥勒佛。“只是你祖母到底还是留下了心结,不易化解,你以后可要好好孝敬她老人家。”   “是。”慕雪柔轻轻啜泣。   “还好,我提前让人说了是慕雪容那个傻瓜硬拉着你逃走的。”童氏轻扯嘴角道。   “母亲!”慕雪柔心中一惊,“你为何如此?”   “当时情形混乱,你心神不定被人撺掇逃走,和主动弃雪瑟于不顾性质总归是不一样的。”童氏眼神微斜,扫了她一眼,“你还没有议亲,难道愿意名声更坏一些?”   慕雪柔嚅嚅片刻,还是不再多言此事,她又低声问,“母亲,我还要跪多久?”   “跪到晕过去为止。”童氏看着慕雪柔吃惊的眼神,淡淡道,“做戏要做足,要不是我让你先行自己罚跪于此,你以为你祖母那一关那么容易过去么?三个人,就你没受伤,你再不吃点苦头怎么行。”   “我当时太害怕了。”慕雪柔漂亮的双眼中淌着晶莹的泪,哭泣道,“四妹妹一背是血,都拉着我拼命跑,我腿都软了,哪敢回头——”   “跑得好。”童氏提高声音笑道。   慕雪柔顿时一呆,惊疑不定地看着童氏,不明白母亲是在责怪她,还是真在夸她。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若不跑,你这花容月貌也毁了怎么行?”童氏唇边的笑容渐渐变冷,眼中尽是残忍,“你大了,日后行事就该为自己多做打算,别似慕雪瑟这般呆傻,居然还冲上去救人。”   “母亲,马车为什么突然就惊了……”慕雪柔怔怔地看着童氏,心头发凉,   “老夫人到底疑了我。”童氏皱眉道。   “母亲,真的是你!”慕雪柔差点尖叫。   “你还在车上,我怎么可能动手脚!”童氏瞪了慕雪柔一眼。   慕雪柔松了口气,“那祖母为什么疑你?”   “三个女儿,就你没事。你不也疑我了么?”童氏看着慕雪柔道,慕雪柔垂下眼不敢说话。   童氏又恨恨道,“到底是谁,害我身受怀疑!”   差点害她多年隐忍经营差点毁于一旦,她一定要查出来。   “不过慕雪瑟这一回算是彻底毁了。”想到这里,童氏又笑起来,对着慕雪柔道,“你的出头之日来了。”   “母亲,非得如此么?”慕雪柔颤声道,她一直知道母亲深恨当年因为姜华公主下嫁慕振荣,慕家将她贬妻为妾的奇耻大辱。   自从童氏重居正室之位后,就开始往慕雪瑟和慕天华身边安插自己人。   企图,昭然若揭。 第一卷 京华旧梦 第八章 用心险恶   “当年太后逼我让位为妾之辱,我终生难忘!”童氏双眼恨意重重,冷笑道,“我至今都在众多贵妇里抬不起头来,是因为什么!如果不是因为姜华当年非要嫁给你父亲,你如今就是镇国公府的嫡女,未来镇国公的嫡亲妹妹。慕天华和慕雪瑟现在所有的一切,本来都该是齐儿和你的!”   想当初,她和慕振荣少年夫妻,极是恩爱,那时慕振荣只是镇国候府嫡次子,于爵位本无缘。可是慕振荣却与当今圣上成了莫逆之交,从龙有功,原本是世子的镇国候府长子慕振江反因站错队开罪今上,错失爵位。   今上登基后,不仅让慕振荣袭了爵,还把镇国候的爵位提了一等,成了镇国公,从此对慕振荣更是大加重用。   原本一切对于童氏来说,该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惜这一切尊荣都与她无关。   圣上还在争夺皇位之时,当时的德妃,现在的太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下旨,强行将姜华公主嫁给慕振荣为正室。那时慕振荣与她新婚不到一年,他向太后提出让她为平妻,被太后驳回。   不得已之下,她主动请求自贬为妾,她想自保也只能这样做。否则,下一道懿旨送来的可能就是赐死的毒酒。   她虽不是什么豪门大户出身,可到底是慕振荣明媒正娶来的,却沦为妾室,只能看着姜华公主风风光光地嫁入慕家。   虽然因为这件事情,慕振荣和林老太君一直觉得愧对于她,包括姜华公主都对她非常好,一应用度如同从前,在姜华死后一年,她也立刻被扶了正,但到底意难平!   慕雪柔看着童氏那愤恨的双眼,没有说话,她从前年纪极小,不知事,只觉得有慕雪瑟这么一个处处待自己好,让着自己的姐姐真好,姜华公主也是极温柔和善的嫡母。   然而稍大一些,出门拜访赴宴的时候,她发现,被夸得最多的永远是慕雪瑟,被众家小姐讨好的永远是慕雪瑟,被诸多贵公子示好的也永远都是慕雪瑟。   包括宫浩磊,慕雪瑟订亲的未来夫婿。   那是她掩藏在心底里不敢付诸言语的奢求。   说不嫉妒,那是假的。   “老夫人说,要你永远记着,慕雪瑟是为什么伤的。”童氏柔声问,“你知道这是何意?”   不等慕雪柔回答,她又说,“老夫人这是要你永远记着慕雪瑟对你的恩情,要你知恩图报,永远莫与她争。”   慕雪柔的心凉了半截,她又听见童氏在说,“你哥哥此次春闱又未及第,但是宫家大公子——”   童氏故意停顿了一下,看见慕雪柔眼露焦急才说,“宫浩磊殿试得了一甲第三名,是新科探花,据说他在殿试上深得圣心,连着几位阁老都赞不绝口,如今可是京城炙手可热的少年新贵,端得是前途无量啊。慕雪瑟真是好福气。”   说完,童氏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佛堂。   慕雪柔一个人孤伶伶地跪在寂静的佛堂中,恍惚发楞,她想起宫浩磊英俊的脸,未语先带三分笑,喊她,“雪柔妹妹。”   又想到母亲刚才所说,永远莫与慕雪瑟争。   她不甘心,就同母亲说的那般,当年姜华公主未曾下嫁的话,她就是今天的慕雪瑟,与宫浩磊订亲之人。   第二天早上,慕雪瑟刚起身,就听说了慕雪柔昨夜在佛堂里晕倒,童氏请了大夫来诊视,说是本就因遇熊之事受到了惊吓,又跪了大半天,慕雪柔原就身子弱,哪里受得住,得要卧床好好调养几天才行。   听着反倒是比慕雪瑟这个受了重伤还能强撑着去花园求情的,更虚弱些。   慕振荣和林老太君得知后,更是一早便去探望慕雪柔了。   府里的下人们原本对于慕雪柔在危难时弃舍身救她的亲姐姐不顾,颇有鄙夷的言论。   如今,慕雪柔内疚自罚又晕倒的事一出,那些议论纷纷转了风向,成了三小姐本性良善,只因一时过错,就自惩于此,其实换作任何人,遇上那样的危险能不慌乱害怕?逃跑也在情理之中,竟都是体谅的话。   可是才不过短短半天,镇国公府的下人们忽然又都说,三小姐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谈不上多良善,遇上危险就吓坏了不顾姐姐逃走,回来之后也不先关心二小姐的伤势,反而先跑去罚跪,怕只是一心想为自己开脱而已。   反倒是二小姐,如此危机之下,还能奋不顾身地上前救人,二小姐才是真正良善之人。之后又不顾自身重伤,来为众人求情,更是心慈之人。   若不是二小姐,如今这府里有多少人活不了啊。   一时之间,满府都是对慕雪瑟为人品行的赞誉和感激,再提起慕雪柔,都有些淡淡的。   这些话,自然是慕雪瑟交待丹青找人传开来的。   她早就猜到童氏让慕雪柔罚跪的用意,自然不会让她们称心如意。   有时候,下人的想法很简单,别人说什么,就跟着传什么,你只需要提醒提醒。   童氏听到这些话后,气得面目扭曲,狠狠地拍了一下红楠木桌面,“我还真是小看慕雪瑟了!”   她好不容易让慕雪柔以罚跪到晕倒为代价,想要让所有人对慕雪柔改观。毕竟若是让慕雪柔被传出个对嫡姐不悌的名声,以后到了议亲的时候,可就麻烦了。   却没想到,偏偏有人要刻意在这个时候为慕雪瑟歌功颂德,生生把慕雪柔给压了下去,竟是没半点效果。   “夫人觉得这些话是二小姐让传的?”童氏的亲信卫妈妈有些诧异,在她看来,慕雪瑟向来毫无心计,任由童氏攥在手心,随意拿捏。   “昨天看到慕雪瑟,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童氏皱着眉头,“以前她可说不出那些话来,也想不了那么多事,仿佛她受伤之后,就变了一个人似的。”   昨夜花园之中,她看着慕雪瑟的笑脸,却莫名心生忌惮。   “夫人想多了吧。”卫妈妈劝慰道。   “不,”童氏摇摇头,慕雪瑟看似为她求情,可却处处挑起林老太君和慕振荣对她的疑心。她有些阴沉地看了卫妈妈一眼,“你吩咐她院子里的人好好留意她的举动。”   为了雪柔,慕雪瑟无论如何都要被毁掉! 第一卷 京华旧梦 第九章 无法生育   这时,童氏的心腹丫环翠羽站在帘外禀报,“夫人,刚刚听说江宁名医毕先生来了,现在正去为二小姐和四小姐诊病呢。”   “什么!”童氏大惊失色。   昨日,慕振荣要她派人去江宁将毕先生请来,她却让人到街上绕了一圈,回来禀报说毕先生去别地云游行医了。   就是为了不让毕先生来为慕雪瑟诊治,怎么今天这毕先生却不请自来了?   她急匆匆赶到扶疏阁,发现不仅慕振荣和林老太君在,就连三皇子九方澜都坐在扶疏阁的堂屋喝茶。   见童氏进来,林老太君和慕振荣同时看向她,林老太君的目光是冰冷的,慕振荣的目光却是疑惑。   刚刚他正与九方澜在书房讨论太子失踪一事,他的贴身侍从李福突然来报,说是毕先生应他之请来了。   可他分明记得童氏昨日告诉他,毕先生云游行医去了,怎么今日却自己来了。   毕先生为慕雪瑟检查完伤口,摇摇头,“皮肉都被撕掉了,定会留疤。”   慕振荣和林老太君顿时一脸失望,在一旁喝茶的九方澜好奇地看了慕雪瑟一眼,他昨日听说慕二小姐不顾及自身伤势替下人求情,再一想看见她躺在山崖上的那一次目光相交。一时好奇,就跟了来。   却见慕雪瑟一脸泰然,凤眼中丝毫看不出绝丽容颜毁去的伤怀。   “老夫再为小姐把个脉吧。”毕先生也觉得慕雪瑟的脸毁了很是可惜。   童氏的脸色变了一变,她上前笑道,“先生远道而来,连茶水都没喝上一口,不如先休息一下,再把脉不迟。”   慕雪瑟却是伸出右手放在红木几上,“先生请。”   童氏的脸色瞬间一僵。   丹青在慕雪瑟手上搭上一条丝帕后,毕先生才伸手搭脉,他还多看了童氏一眼。   慕振荣说昨天有让童氏派人请他来,却得知他出去云游行医了,可是他明明昨天一整天都在家,却从没见到慕家的人。   反到是今早有一小厮带着慕振荣的帖子来请他。   看来这个镇国公继室夫人的贤名,多半不实。   刚一搭上慕雪瑟左手脉博,毕先生面色立刻凝重起来,慕振荣知道必定有问题,急急问道,“小女身体如何?”   童氏拢在袖里的手,顿时一紧。   毕先生沉吟了一下,才说,“请国公爷屏退左右。”   林老太君一听,知道事情不对,立刻让服侍的人都下去。   “那我也先出去吧。”九方澜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到底是镇国公府的家事,他也不好多听,只是临出门前,忍不住又看了慕雪瑟一眼。   慕雪瑟正好抬眼看过来,视线对上的一瞬间,九方澜总觉得那双明明极为平静的眼睛在冷笑。   一瞬间,他又一次因为一个十三岁少女的视线觉得发冷。   屋里只剩下慕雪瑟、林老太君、慕振荣、童氏和毕先生五个人,毕行生问慕雪瑟,“小姐可是常年服用鹿衔草?”   童氏的脸色瞬间惨白了起来。   “那是什么?我并不知道?”慕雪瑟奇道。   “毕先生,何为鹿衔草?”慕振荣也问。   “此药若用量对症,有调经止血之效,但若是常期服用的话,会有损胞宫,令女子无法生育。”   “毕先生,那小女——”   慕振荣和林老太君大惊失色,慕雪瑟却依旧神色淡淡,不怒不悲。   “小姐脉象上看,极像服食鹿衔草之类的药物已久,虽说每日份量极浅,但已有五六年了吧,身体根本已损,虽说并非绝对失去希望,但日后子嗣上一定是艰难的。”   毕先生摇摇头,他极少帮内宅贵妇诊病,此类阴私,曾从同行嘴里听到,但自己遇上还是第一次。   只是竟想不到,五六年前这个少女不过总角之年,居然都有人要下此狠手。   “查!一定要查出来!到底是谁竟敢给你下药!”林老太君震怒道,“毕先生,你可查得出此人是如何对我孙女下手的?”   毕先生有意无意地看了童氏一眼,他直觉童氏拖延他诊脉就跟这件事有关。   林老太君注意到毕先生的眼神,顿时视线像利箭一样射向童氏。   童氏面上镇定,但拢在袖里的手已紧张得握得死紧。   “那今日呢?我诊小姐之脉,发现小姐今日也服过此药不久。”毕先生又问。   “可是我早起不适,今天连水也未沾过。”   “怎么可能?”毕先生诧异道,又思索片刻,“小姐中毒已有五六年……药毒未必从口入,小姐身上可有随身佩戴时间超过五年的东西。”   “有,”慕雪瑟点点头,伸手将脖子上挂着的玉牌,和左手腕上的紫檀佛珠褪了下来,捧给毕先生验看。   “这玉牌是我从小带在身上,是我生母为我在京城法华寺开过光的。这佛珠是六年前,继母从华莲山大罗觉寺为我求来的。这两样东西,除了沐浴,我从不离身。”   慕振荣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串佛珠和玉牌,无论是姜华公主还是童氏,都不是慕雪瑟真正的生身之母。   到底是姜华公主憎恨她不得已扶养的慕雪瑟,还是童氏嫉恨慕雪瑟是姜华公主之女?   慕雪瑟眼角瞥见童氏脸色已经发白,顿时淡淡一笑。   毕先生看着慕雪瑟那淡然的笑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少女在知道自己以后可能不能生育后,还能如此平静。就连他为她检查伤口之时,她也不曾露出羞惭之色,本是倾国色,容颜尽毁,她却毫不在意。   一个女人,没有容色,不能生育,那等同于一生无望。   可她,却是一脸泰然,颇有种随性自流,不拘于世俗成见的旷达。   毕先生先检查了玉牌,后又看了佛珠,有些犹豫道,“小姐,这串佛珠,可介意让我剖开检查?”   “先生请便。”   毕先生向慕振荣借了一柄极为锋利的匕首,拆下一颗紫檀佛珠,用力剖成两半。他拿起一半,只闻了一下,就断声道,“佛珠中空,内心里藏着提炼得极浓已凝成块的鹿衔草汁。”   显然,能在这佛珠里藏上鹿衔草的最大嫌疑就是童氏。   慕振荣当年为娶姜华公主,贬妻为妾之事,多少为人所诟病,毕先生也是知道这些纠葛的。   可是六年前,慕雪瑟不过是个懵懂孩童,这人却早早埋下暗手,毁她一生,心思之毒,令人咋舌。 第一卷 京华旧梦 第十章 步步为营   慕振荣伸手一个耳光狠狠扇在童氏的脸上,将她抽得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他指着童氏怒不可遏道,“我竟错看了你!”   “到寿椿堂去!”林老太君沉着脸,拦住当场发作的慕振荣,强压着怒火说。“三皇子还在外面。”   又转头对着毕先生道,“先生,老身还有一个孙女也受了伤,烦请您也去替她诊治一番。”   “自然。”毕先生点点头,他也无意深窥慕家阴私,只是临出屋前,他忍不住多看了慕雪瑟一眼。   慕雪瑟现在知道害她的人极有可能是童氏,可是她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一丝波动,安之若素,仿佛她早已知晓。   毕先生心中微惊,再去细看慕雪瑟的神情,却见她向着他微微抬眼,抿嘴一笑,那笑中带着说不尽的轻嘲。毕先生心头微寒,他料定此女定然早已知晓佛珠之秘,只是秘而不宣罢了。   为什么她已知道,却不向镇国公告发?   不对。毕先生心思急转,她并不是不告发,她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也许今天,请他来的,就是此女。   她定是知道童氏假称他去云游,就是怕他发现她身体受损难有子嗣,所以她才悄悄瞒着慕振荣给他送信,打了童氏一个措手不及。   小小年纪,就能步步为营,不露痕迹。   如此心思,当真可怕。   慕雪容的丫环早早等在外面,一看毕先生出去就立刻领着他往慕雪容的娴月阁去了,边走还边哭哭啼啼地说慕雪容伤势太重昏迷不醒。   慕雪瑟听了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慕雪容昏迷不醒?之前在树林里,慕雪容可是一背是血都还能拉着慕雪柔逃得飞快。   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自己还傻不拉叽地挡在着慕雪柔和慕雪容身前,结果她被熊打伤倒地之后,慕雪容居然不顾她的死活,拉着慕雪柔就跑。   慕雪瑟闭上眼,她犹记得当时慕雪柔一脸犹豫,但是还是和慕雪容一起扔下她逃走了。   也许曾经就是因为慕雪柔在生死危机前那一犹豫,自己后来虽然一直无法谅解慕雪容,却能够原谅她吧。   却想不到,原来她是如此恨自己。   毕先生走后,慕振荣才隐忍地闭了闭眼,对慕雪瑟道,“雪瑟,为父对不起你。”   慕雪瑟被鹿衔草药性侵体五年,难有子嗣,可他这个身为父亲的却毫无所觉。   “就连我戴着这佛珠六年,也半点不知,父亲不必自责。”慕雪瑟轻轻摇头。   她半句不提童氏,慕振荣反而更加难受,觉得慕雪瑟是不愿他两相为难,想就此轻轻揭过。   他伸手强拉起地上脸色苍白的童氏,狠狠地将她拖出慕雪瑟的屋子,一路往寿椿堂去,连招呼都忘记跟屋外的九方澜打。   九方澜一脸惊讶,慕振荣宦海半生,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如今却如此震怒失态。   林老太君跟在后面出来,刘妈妈立刻上来扶着她,她对着九方澜一脸歉然道,“三殿下,老身与我儿有一些事情必须先去处理,还请您先进屋里稍坐吧。”   虽说让慕雪瑟一个有伤在身,又是女儿家的来招待九方澜不好,但是现在她也想不了这么多了。   “无妨。”   九方澜大度地笑笑,又进了堂屋,看见慕雪瑟正一脸闲适地坐在那里喝茶,见他进来,浅浅一笑,“三殿下,请坐。”   说起来,姜华公主是皇上的妹妹,他们倒还算得上是表兄妹,只是因慕家克守分寸,一向不与哪位皇子过于亲近。慕雪瑟又从小不受太后喜爱,极少同姜华公主进宫,所以同这几位皇子都很陌生。   九方澜大方地在罗汉床左首坐下,慕雪瑟忽然站起身,向着九方澜福身行礼道,“我还没有好好谢过三殿下的相救之恩呢。”   “举手之劳。”九方澜谦和一笑,不以为意,他看着慕雪瑟左额包着白棉布,苍白却从容的脸,忽而笑道,“姑娘好手段。”   其实看见童氏被脸色铁青的慕振荣拖出去,他已经猜了个大概,后宫之中,从来不缺乏这种事,他早已看厌了。他只是好奇童氏到底对慕雪瑟做了什么,才让慕振荣如此愤怒。   慕雪瑟笑而不答。   今天的目的,她算是达成了一半。   那佛珠中的鹿衔草,她的确早就发觉。   前世,她虽然毁容之后就开始研究医术,但是一心都致力于恢复容貌,忽略了其它方面。直到她十四岁嫁入忠义候府之后才发现她身体早被药性所伤,子嗣艰难,那时为她诊治的大夫就告诉她,药性常年侵体已近七年之久。   可她查遍所有却始终查不出,她到底是怎么身染此药的。   想当初,她为了替楚赫诞下嫡子,才不专注于恢复容貌,彻底潜心学习各类医术,好容易使自己怀孕,却被瑞儿用一条狗给害得小产,终生不能再育,一直抱憾。   直到重生之后,她看见这串从不离身的紫檀佛珠,才明白玄机在这佛珠之中。   而这串紫檀佛珠正巧在她十四岁时在京城被贼人掳走失贞时丢失,所以她始终不知道,原来童氏早在她七岁之时,就对她暗下毒手。   童氏厚待她至此,她怎么能不好好回敬。   今日所有,如毕先生所料,都是她一一算计好的。   虽然林老太君疼爱她,但是慕振荣与童氏少年夫妻,再加上当年贬妻为妾,再娶姜华公主之事,一直对童氏深觉愧疚。   而且童氏一直都伪装得很好,孝敬林老太君,爱护所有子女,所有人都夸赞她贤良淑德,想要动摇慕振荣对童氏的信任,不是轻易能办到的。   要下,就要下一次猛药!   她知道府里常请的大夫恐怕都与童氏有勾结,才悄悄给毕先生送了帖子。   只有让慕振荣亲眼所见,才会觉得触目惊心,才能知道他枕畔之人,心如蛇蝎。   只要童氏失去林老太君和慕振荣的信任了,没有这家中权力最大的两个人的信任,要击垮童氏,简直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