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楔子   “梅下雪!梅下雪!”   自贡盐业历史博物馆内,人潮攒动,一位神色慌张的美丽少妇正一手拿着流氓兔玩偶,一手拨开重重人潮,寻找着和自己走散的女儿。   此时的自贡,正值春季,天空蔚蓝,白云似锦,空气中飘荡着阵阵花香,沁人心脾,让人愉悦,也让整个盐业历史博物馆笼罩在春到人间草木知的氛围之中,被繁花簇拥,被绿树环抱,被鸟儿飞绕。   可此间的美好,并未让走丢女儿的妈妈有半分恬逸,她面露急色,汗水渐渐浸湿双鬓,被捏在手里的流氓兔玩偶也早已变形,正耷拉着脑袋,显得毫无生气,已然丧失了原本的萌态。   “梅下雪!”   在博物馆找了一圈后,终于,在一排展览窗前,寻到了与自己走散的女儿。   “妈妈,你快来看!”梅下雪并未留意到母亲此时的表情,而是兴奋地朝她招手喊道。   原本怒气冲天的梅妈妈,在看到女儿那张纯真灿烂的笑颜后,如火遇冰,瞬间平复了心中的焦灼。   她抬手擦了擦额前的汗水,将手里的玩偶递给了女儿。   “怎么到处乱跑?万一碰到坏人该怎么办?”梅妈妈将女儿抱起,语带责怪道。   “嘻嘻!”   梅下雪甜甜一笑,讨好地搂住了梅妈妈的脖子,随后,转身指着展览窗,说道:“妈妈,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梅妈妈疑惑道,并朝前走了几步,立于展览窗前。   “这人也叫梅泽,是不是我那个太祖爷爷梅泽啊?”梅下雪好奇道。   听闻此话,梅妈妈倾身向前,仔细浏览着那排文字介绍。   “因猎,见石上有泉,饮之而咸,遂凿石三百尺,盐泉涌出,煎之成盐,居人类焉。梅死,官之为祠。”——宋代王象之著《舆地纪胜》。   看到这段摘文,以及旁边的补充介绍,梅妈妈笑了,“他就是你的太祖爷爷,也是著名的井神梅泽。”   “我听爷爷说过,他说太祖爷爷可厉害了,发现了自贡的第一口盐井。”梅下雪骄傲地说道。   “那你知道那口盐井的名字吗?”梅妈妈笑着问道。   “唔...是燊海井吗?”梅下雪歪着脑袋,想了想。   梅妈妈抬手,轻点了一下她的小翘鼻,说道:“是富世盐井,就在我们老家啊!”   “哦,可为什么我从没见过呢?”梅下雪挠了挠头,有些不解。   “因为呀,它不再出盐了,渐渐地,就被大家给遗忘了。”梅妈妈略带遗憾地说道。   “为什么不再出盐了?退休了吗?”梅下雪疑惑道。   梅妈妈点了点头,“算是退休了吧,因为它已经完成了出盐的任务,所以就去长眠了。”   “不会再醒来了吗?就像太祖爷爷那样。”梅下雪瘪着嘴问道。   梅妈妈摇了摇头,惋惜道:“不会了,但是,它曾经为自贡,乃至四川都贡献了不少井盐,所以,即便它长眠了,我们也不要忘记它。”   “嗯嗯,那妈妈你快给我讲讲,太祖爷爷是怎么发现这口盐井的。”梅下雪再次搂住梅妈妈的脖子,撒娇道。   梅妈妈笑了笑,指着展览窗里面的那几段文字,缓缓道:“富顺有一位叫梅泽的猎户,在公元75年的一个清晨,出门打猎时,见一只白鹿在饮用石缝中流出的泉水,于是,他悄悄拉弓搭箭,准备朝白鹿射去,突然,白鹿耳朵微动,似乎察觉了梅泽的举动,但仍未离去,依旧舔着泉水,这让梅泽颇感奇怪,便走上前去,蘸了点泉水一尝,竟发觉泉水味咸......”   “咸的?”   品出咸味儿后,梅泽转头看了白鹿一眼,又伸手蘸取一点泉水,拿在口中细细品味。   “怎么会是咸的,莫非,此水为卤水(古人视天然盐为卤)?”   梅泽面露惊喜,再看向白鹿时,眼中杀意尽褪。   收起弓箭,梅泽抱拳,向白鹿俯身作揖,“此乃神泉,感谢告知!”   语毕,转身大步离去。   望着梅泽远去的背影,白鹿眨了眨眼,也转身朝林间奔去,如一抹白色炫影,很快消失在绿树丛林间......   “蒲县长!”梅泽急匆匆地跨进县衙大门,顾不得礼数,便朝里间大声喊道。   “梅师傅来啦!”   蒲县长抚着圆润的大肚,缓步而出,笑呵呵地望着疾步向自己走来的梅泽。   “梅师傅,看你行色匆匆,又面带喜色,莫非,猎到了珍禽?”蒲县长搓着手,兴奋地说道:“今晚可食大餐矣!”   看着蒲县长一副馋样,梅泽笑了笑,说道:“比珍禽更珍贵!”   “哦?捡到奇珍异宝了?”蒲县长双眉一挑,一双眯眯眼泛出了期待的光芒。   “比珍宝更珍贵!”梅泽又笑道。   蒲县长嘟了嘟嘴,双手叉在水桶大圆腰上,语带抱怨道:“梅师傅,吊人胃口可不好?”   梅泽上前一步,一巴掌拍在蒲县长的肩上,兴奋地说道:“我找到卤水啦!”   “哎哟!”   这一巴掌下来,直接把蒲县长拍矮了半尺,他揉了揉发疼的左肩,皱着眉头问道:“啥水?”   “卤水,就是有咸味儿的天然泉水。”梅泽说道。   “真的?不诓我?”   蒲县长停下动作,抬眸望向梅泽,面露惊讶。   “走走走,带你去瞧瞧!”   梅泽一把拽住蒲县长,转身朝县衙外走去。   “慢点!慢点!我的步子没你大。”比梅泽矮上一个头的蒲县长急忙提醒道,并加快了步伐,追赶着梅泽。   两人走出县衙后,便朝着城外的密林走去。   晨间的薄雾已然褪去,林间的花草上,沾满了秋日的晨露,迎风轻颤,微光闪闪。   一阵风吹来,轻摆衣衫,也送来阵阵花果香。   “啊!是梅香,这里肯定有青梅,一会我们摘点回去,晚上煮酒喝。”   蒲县长双手拎着衣衫,耸动着鼻子朝四处张望。   梅泽笑了笑,并未理会,而是拨开层层乱枝,带着蒲县长绕过一些难走的路,朝着目的地走去。   “还有很远吗?我都冒汗了。”   走了快一个时辰,蒲县长已经面色发红,前额也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快了!”   走出丛林后,梅泽加快了步伐。   “哎哟,这都快走到晌午了。”   就在蒲县长感觉肚子快闹饥荒的时候,前面的梅泽忽然一停,害他没有及时收脚,一下撞了过去。   “哎哟!怎么又停下了?”站稳后,蒲县长抱怨道。   “到了!”梅泽指着前面一块形状怪异的石头,说道。   只见,在两人的正前方,有一块被苔藓覆盖的大石头正突兀地立于草丛间,像一座小山,衬得周围的石头愈发渺小。   它不仅块头大,而且长得奇怪,从远处看,形似麒麟。   在石头的中部位置,裂开了一个不大的缝隙,一股股水流从缝隙间涓涓而下,最终流进草丛里,湿润一片。   不过,被它润泽过的绿草却没有蓬勃生长,反而干枯萎靡。   “这?”   蒲县长指着那缕涓流,看向梅泽,似是不解,似是惊讶。   “你去尝尝。”梅泽轻推了他一下。   蒲县长朝前走去,来到比他还高出两尺的巨石前,伸手蘸了一点泉水,放于舌尖一品。   “咸的!”   他瞳孔微张,转头看向梅泽,讶然更甚。   梅泽笑着朝他点了点头,走到他的身旁,也伸手蘸起一点泉水,拿在口中吮丨吸了一下,“这是天然卤水。”   蒲县长舔了舔嘴唇,干脆趴在巨石上,伸着舌头在缝隙间使劲舔舐。   “唔..唔...是咸的!”   梅泽立于一旁,静静地看着,眼眸带着笑意。   “呼...好咸!”   过了好一会,蒲县长才站直身子,用衣袖擦拭着唇舌。   “卤水喝太多,易口干舌燥。”梅泽说道,并取下腰间的水壶,递给蒲县长。   “多谢!”   蒲县长接过水壶,“咕噜咕噜”大口灌水。   “呼...”   将壶里的清水饮尽,蒲县长才吁出一口气来。   “嗝儿!”   抬手抹了一把嘴,蒲县长突然兴奋地喊道:“梅师傅,我们也有卤啦!我们也有卤啦!”   甩掉手里的水壶,蒲县长一把抱住梅泽,又蹦又跳,“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卤了,以后再也不用向徐州商人购进高价盐了!”   “嗯,是的。”梅泽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   “对了,你是怎么发现的?”兴奋过后,蒲县长望着梅泽,好奇道。   “兴许是天命吧。”梅泽将自己发现卤水的过程告诉了蒲县长。   蒲县长听完,捋着两撇微翘的八字胡,点了点头,“兴许是老天爷见我们巴蜀人缺盐已久,便大发慈悲,化作神鹿,指引你寻到此处。”   “嗯,现在回想起来,我也觉得,那只白鹿不同寻常。”梅泽点头道。   “啊!我要接点卤水回去,煎作盐食!”   “诶...水壶呢?”   刚走到巨石旁,蒲县长这才想起,刚刚自己太过兴奋,将手里的空水壶给扔了出去。   他随即趴在草丛里寻找起来,垂着脑袋,撅着屁股,模样分外滑稽。   梅泽低笑一声,也弯腰同他一起找寻。   “啊!找到啦!”   突然,蒲县长从草丛里蹦了出来,顶着满头杂草,拿着水壶朝巨石跑去。   “接满接满!”   将水壶抵住石缝,泉水便“哗啦啦”地分流汇入壶中。   溅出的泉水似露珠,时而打在蒲县长的肥手上,化作一片润泽;时而又飞溅到远处,在半空中化作一滴晶莹。   “唰唰唰...”   突然,草丛里传出一阵异动,梅泽寻声望去,右手已然摸向了腰间的利刃。   待他看清那处异动时,才发现,竟是之前的那只白鹿。   它正立于草丛间,静静地看着梅泽,幽深的眸子里反射着奇异的彩光。   梅泽放下腰间的手,朝白鹿走去。   可是,他刚一迈脚,白鹿竟化作一片白光,乍然消失...... 正文 第2章:晚秋赴蜀地   五更刚过,章德前殿上,刚登基不久的汉章帝刘炟正端坐于龙椅上,仔细聆听着大臣们的上奏之事。   “据闻,在江阳县属地发现了天然卤水,可有此事?”刘炟突然问道。   身兼太尉一职的东平王刘苍双手执笏,上前一步,垂首道:“禀皇上,此事属实。”   刘炟俯身向前,笑着说道:“此乃大事,日后,百姓不用再眼巴巴地瞅着海盐产出了。只是不知,如何将那卤水取出,用以煎盐?”   “凿井取卤之事,在李冰任蜀郡守时曾有先例,其凿法与凿水井甚似。”刘苍答道。   “如此甚好,可有爱卿愿前往江阳属地,指挥凿井取卤之事?”刘炟看向众人,问道。   大臣们听闻此话,纷纷相互对视,小声议论着。   虽有李冰的先例,但凿井取卤于当前的技术来讲,仍旧甚难,倘若此事办得好,必然是大功一件,反之亦然。   所以,此事风险甚大,无人敢轻易冒险。   趁着众人讨论之际,刘苍回眸,朝身后望去,并向一人微微点头。   “臣弟愿前往!”   一道凛冽有力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议论,只见,一名身着红色朝服,头戴委貌冠的少年站了出来,朝刘炟叩首行礼。   刘炟看向少年,凝眉问道:“六皇弟,此事不易,你可真愿一试?”   六王爷下邳王刘衍坚定道:“臣弟愿一试!”   “好!不愧为朕的皇弟。”   刘炟一掌拍向龙椅扶手,清了清嗓子,大声宣道:“下邳王刘衍听旨,朕命你为少府监,全权负责江阳属地的凿井取卤之事,并派羽林右骑200名护你左右,担任此次出行的宿卫侍从与出充车骑。”   “臣弟接旨,定不负皇命!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刘衍立即下跪接旨。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紧跟着纷纷下跪叩首。   刘炟坐直,露出满意一笑。   退朝后,众臣围在刘衍身旁,纷纷道贺。   在一群老态龙钟的大臣面前,年仅十七岁的刘衍,显得分外稚嫩,不过,在他淡然浅笑的脸上,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坚毅。   他谦逊有礼地回答着众人的问题,脸上未曾显露过一丝不耐。   “轩之!”   刘苍缓步走来,众臣纷纷让道,并向刘衍拱手告别。   “皇叔。”刘衍笑着向他拱手行礼。   “这帮老臣啊,明着道喜,实则都在盘算着,怎么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你,哈哈哈!”刘苍拍着刘衍的肩膀,大笑道。   “皇叔说笑了。”刘衍浅笑道。   “其实啊,我也想把洛儿许配给你。”刘苍眨了眨眼,颇有些无奈道:“奈何她有心你无意,罢了罢了!”   刘衍笑笑,不语。   “此次出行,必然艰难,你需做好万全准备。”刘苍收起玩笑的神情,正色道。   “侄儿明白,多谢皇叔提前告知,才让侄儿有此机会,远离眼前的纷争。”刘衍垂首作揖,面带感激。   刘苍点了点头,叹气道:“新帝执政,必然有一番大波动,你又为藩王,恐难避免。不过,塞翁之马焉知非福,凿井取卤之事也不易,所以,轩之此行,当多加保重,倘若遇上难事,定当告知于我。”   “侄儿明白!”刘衍凝眉道。   汉章帝刘炟乃汉明帝第五子,虽然由太子到帝王,这一路走得颇顺,但就如刘苍所言,一朝天子一朝臣,难免不会波及身为藩王的刘衍。   就在刘衍焦灼之际,刘苍主动找上他,将富顺出卤之事告诉了他,并让他主动请缨去负责此事。   刘衍自然欣然同意,与其在朝堂上感受风云诡谲,不如天高皇帝远,去万里之外的蜀地开辟新天地。   回到王府后,刘衍便将此事告知了府里的管事和下人。   “王爷,据闻蜀地蛮荒贫穷,不如带上老奴一同前往吧,好让老奴照顾您的起居。”刘衍的奶妈刘嬷嬷一边帮刘衍收拾行李,一边恳求道。   “嬷嬷,正是因为蜀地偏僻,本王才不想你去,再说,府里的事还需嬷嬷打理呢!”刘衍笑道。   “可老奴不在,谁照顾您呀!不若,把阿雪带上吧?”刘嬷嬷说道。   “阿雪一弱女子,更不适合带她前往。”刘衍摇了摇头。   “可总要有人照顾您吧。”刘嬷嬷凝眉道。   “不是还有阿福吗?有他足矣。”刘衍说道。   “可阿福还小...”   刘嬷嬷尚未说完,便听得门口一响,一名肤白美貌的少女缓缓而入。   “王爷,嬷嬷。”轻启红唇,便是柔声软语。   微微俯首后,少女便向刘嬷嬷走去,帮她一同收拾刘衍的行李。   “既然阿雪来了,那老奴就先回了。”刘嬷嬷笑道,朝阿雪眨了眨眼后,便向刘衍行了个福礼,转身离开房间。   “嬷嬷慢走。”阿雪向刘嬷嬷离去的方向行了个福利。   刘衍跽坐于书案前,拿起一册名为《蜀地杂闻》的竹简,细细品读起来。   收拾完行李后,阿雪朝刘衍走去,行了个福礼,柔声道:“王爷,把阿雪也带上吧。”   刘衍抬眸,看向她,摇头道:“蜀地不似京都,落后偏僻,外加路途遥远,不宜带你。”   语毕,便又继续埋头看竹简。   阿雪微微咬唇,柳腰轻扭,走到刘衍的身旁,俯身朝他靠去,“王爷,带上阿雪吧!”   刘衍微微蹙眉,有些不耐道:“本王意已决。”   阿雪不甘,将身体再次欺近,娇嗲道:“那今晚就让阿雪侍奉王爷吧。”   “本王有些乏了,你回去吧。”刘衍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道。   阿雪眸中微黯,缓缓起身,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房间。   次日,为了避免下人们蜂拥相送,才四更刚过,刘衍便带着贴身男仆阿福,与自己训练的五十多名护卫兵,离开了王府,前往城门,与羽林右骑汇合,一同前往江阳属地的富顺县。   “王爷!”   看到刘衍的双驾马车后,羽林右骑右将军王奎,带领自己的部下上前,向刘衍行礼。   “王将军,各位将士,此番前往蜀地,路途遥远,行道艰难,辛苦众位了!”   刘衍走下马车,扶起王奎后,朝羽林右骑两百来号的士兵拱手行礼。   “属下甘愿为王爷效劳!”士兵们齐声道。   刘衍点了点头,与王奎单独交代几句后,便坐上马车,率领众人,始发蜀地。   马车行出城门后,刘衍撩开车窗上的帷裳,朝身后望去。   巍峨高耸的红色城门如同一位坚毅挺拔的将士,在淡去的夜色下,显得庄严肃穆。   刘衍收回视线,坐回车厢内,低声吟道:“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一种茫然未知的情绪油然而生,让其陷入沉思......   蜀道难,尤其是穿越秦岭和大巴山时,山高谷深,道路崎岖,马车与马匹都通行艰难,一行人在此,耽搁许久。   不过,道路虽险,风景却极佳,尤其是晚秋的早晨,薄雾环绕山间,映得红叶似真似幻,恍若仙境。   “行行晓露未全晞,不断秋云扑面飞。莫嫌蜀道难如此,此间风光别有天。”   站在崖边,刘衍双手背于身后,遥望着远处的美景,心情忽然开朗。   行过最艰难的路段,前方的道路也如刘衍的心情一般,变得坦荡顺遂。   两个多月后,刘衍一行,终于来到了富顺县。   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走在这座小县城里,很快便引来了百姓们的围观,为了避免混乱,刘衍让王奎加快了速度,前往刘炟为其在城郊安排的宅邸。   刘衍在富顺的宅邸设在城郊的一座田园内,这里曾是一位商贾的别庄,因楚王刘英事件被牵连,满门抄家后,别庄也被朝廷收回,由当地县长代为打理。   别庄很大,比刘衍在洛阳的王府还要大上数倍,外面的“曾府”二字已然被换成了“少府监府”,里面台阁周通,更相临望,飞梁石磴,凌跨水道。   “王爷,这里好气派呀!”   阿福立于院内,满脸赞叹。   “记住,我们只是暂住,交代下去,切记爱护府内物什。”刘衍交代道。   “是,王爷!”   阿福领命后,便迅速传达下去,刘衍则走上一座三层高的角楼,登高望远。   富顺县很小,站于三楼,便能鸟瞰大概。   古拙粗犷的民居交错而立,杂而不乱,被山峦相拥,被绿荫覆盖,远离了京都的喧嚣,显得静谧祥和。   在县城的尽头,有一处小河,乃沱江支流,蜿蜒波折,延伸至远方,与天边交汇。   河岸两侧,一边是绿岭山峰,一边是错落民居,中间以石桥相连,颇有江南风韵。   不过,这里的房舍与县城内的民房有所不同,更为简陋,仅有庭院与单层矮舍,未见阁楼与阙,显得纯朴归真。   此时已入冬,河面上波光粼粼,泛着霜色,连周围景物的倒影,也被披上了一层白雾,朦胧缥缈。   刘衍深吸一口气,灌入肺中的冷冽空气让他顿感精神,一扫旅途中的疲累。   他扬了扬唇,走下角楼,朝河岸走去。   “王爷,您去哪儿啊?”阿福朝刘衍的背影喊道。   “出去走走,不必跟来。”   刘衍挥了挥手,大步离去。   “王爷!王...”   阿福急忙追出去,却发现刘衍早已没了身影。   宅邸在县城外,离那条河流很近,行过一段密林山路,便能听到潺潺水流,感受河风的吹拂。   刘衍行至桥边,刚要跨步上桥,便听闻一女童的声音,“公子,看你面生,是来此地游玩的吗?”   他寻声望去,便见一名身着素色襦裙,梳着双丫髻的女童朝他跑来,手里还拎着什么东西。   “公子,要买野鸡吗?这是我爹爹刚打的,才断气,还新鲜着呢!”   女童捏着鸡脖子,踮着脚,将野鸡举到刘衍跟前,滴溜地转动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满脸期待。   微风徐徐,吹起女童的碎发,也吹来一阵血腥味儿。   垂眸看了一眼已然死透的野鸡,刘衍胃中翻腾,不禁发出了一声干呕...... 正文 第3章:初逢先一笑   “呕!”   刘衍捂着胸口,面色泛白,整个人在白色鹤氅的衬托下,显得愈发单薄。   见刘衍如此难受,女童急忙将野鸡收回,藏于身后。   “阿珍不知公子怕血,还望公子见谅!”女童歉然道,并关切地望着刘衍,神情略显担忧。   “呼...”   吁出一口气,刘衍垂眸看向眼前这个仅到自己胸口处的女童,淡笑道:“无妨。”   女童朝后面退了两小步,望向刘衍,紧张地问道:“现在闻不到了吧?”   看着女童如此忐忑,刘衍笑了笑,摇头道:“其实我不怕血,只是旅途疲乏,身体有些抱恙。”   “嘻嘻!”女童调皮地眨了眨眼,不再追问,而是歪着脑袋,好奇道:“公子打哪儿来?”   “京都洛阳,小妹妹,你是富顺人吗?”刘衍问道。   女童猛点头,“是呀!是呀!公子可是来这里参观神石的?”   “神石?”刘衍蹙眉。   “就是冒卤水的那块大石头呀!”女童单手画了一个大圈。   “哦?在何处?”刘衍急忙问道。   女童指着刘衍身后的密林,说道:“穿过这座林子就到了,我给公子引路吧,以免公子在林间迷路。”   “你不去贩售野鸡吗?”刘衍指着从她身后冒出来的鸡翅膀,问道。   女童回眸看了一眼藏于身后的野鸡,随即将其放于地上,拍了拍小手,说道:“不了不了!就放这儿吧,让有缘人捡走。”   “这...”   看着躺在路上的野鸡,刘衍有些不知所措。   “走吧公子,趁着天黑之前穿过林子,否则容易迷路,还会碰上野兽呢!”   女童率先朝密林走去,并一路拨开枝丫,为刘衍开路。   “你不怕吗?林间的野兽。”   刘衍紧随其后,伸出长臂,替她拨开前面的乱枝。   “不怕,我是猎户的女儿。”女童自信地拍了拍胸口。   刘衍点了点头,未再说话,只是专心看路,并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我叫梅珍,他们都叫我阿珍,公子怎么称呼?”过了会,女童问道。   “刘轩之。”刘衍未报本名。   “轩之,车干轩吗?”梅珍问道。   “嗯。”   “真好听,一听就是有学问之人,轩之公子是茂才吗(西汉时称秀才,东汉避光武帝名讳改为茂才)?”梅珍又问。   “不是。”   “那轩之公子是做什么的?看你衣着华贵,定不是普通人家。”   刘衍笑了笑,反问道:“那你觉着,我是做什么的?”   “唔...”梅珍想了想,说道:“教书先生!”   “呵呵。”刘衍轻笑出声。   “我猜对了吗?”梅珍问道。   刘衍未答,转问其他,“还有多久到?”   “你猜!”梅珍说道,并转头朝他调皮一笑。   “哈哈!”   刘衍笑了,心觉梅珍聪慧狡黠,年纪虽小,却不糊涂。   “呀!”   梅珍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刘衍,双眸泛光。   “怎么了?”刘衍问道,并朝周围看去,警惕更甚。   “轩之公子,你长得可真好看!”   梅珍歪着头,呆呆地望着刘衍,满眼艳羡。   行过一段路后,红晕爬上刘衍的脸颊,将惨白掩去,更衬其唇红齿白,明目朗星。   林间时有清风拂过,飘逸着白色鹤氅,风姿绰约,形若仙人。   对上梅珍炙热的双眸,刘衍耳根泛红,他微微侧头,避其视线,“咳!还是继续赶路吧。”   “对对!”   梅珍急忙转身,继续朝前走,并加快了步伐。   “轩之公子,有人说你长得像神仙吗?”梅珍一边前行,一边问道。   “未曾。”刘衍淡淡道,但看向梅珍背影的眸子里,却比先前多了分柔色。   梅珍身形偏瘦,腰间的绢带更衬其楚腰纤细,随着她的步履飞扬,如细柳般摇曳林间。   刘衍感觉,民间的女童果然不似宫里的贵女,多了份活泼与朝气,让人心生愉悦。   “那他们可真没眼光,轩之公子,你不会是神仙下凡吧?我爹爹说,是神仙可怜咱们蜀人缺盐,才化作白鹿,给他指引,让他寻到卤水。”梅珍将梅泽发现卤水的过程绘声绘色地告诉了刘衍。   刘衍默默地听着,未曾插话,只是在心里想道,原来她就是发现卤水之人的女儿。   真巧!   梅珍也不介意,一个劲儿地讲着,还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欢笑,如银铃般回荡于林间,久久不散。   刘衍微微扬唇,享受着此间的惬意与美好。   “到了!”   突然,梅珍停下脚步,刘衍忽觉眼前一亮。   穿出密林,便来到了一片宽广的草地,杂草丛生,乱石横亘,野花遍地。   在众多乱石中间,有一块形状怪异的巨石兀立其间,似麒麟,又似犼,被青苔覆盖,像座小山。   在它周围,有一排木头编制的栅栏将其围住,似在保护。   “是那块石头吗?”刘衍问道。   “是呀,你瞧,中间流出的就是卤水。”   说着,梅珍便拎着裙子,蹦蹦跳跳地朝巨石跑去,刘衍紧随其后。   推开栅栏,梅珍走到巨石旁,指着中间的石缝,说道:“轩之公子,这便是卤水,你来尝尝。”   刘衍向前,伸出手指,蘸取一点泉水,放于舌尖一品,顿感咸涩。   “咸的!”   刘衍瞳孔微张,虽然未曾尝过卤水,但这个味道,与盐相似,但又更涩。   “嘻嘻,好多人来这里接卤水,拿回家煎作盐食。不过啊,为了避免大家将这里毁坏,蒲县长才将其围住,说朝廷会派人来凿井取卤,让大家稍安勿躁。”梅珍抄着手,说道。   “嗯,这样甚妥。”刘衍点了点头。   “轩之公子,你说朝廷会派什么样的人来凿井取卤呢?”梅珍看向刘衍,好奇道。   刘衍微微一笑,问道:“你希望什么样的人来?”   “唔...”梅珍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像蒲县长那样的好官。”   “你们蒲县长为人很好吗?”刘衍问道。   在来之前,刘衍曾听闻,富顺县的县长蒲松明是位清官,并且爱民如子,为人也很亲和。   “是呀,对我们很好,就是胖了点,希望朝廷派来的大人别是个胖子,不然啊,可有得累了,因为我爹爹说,凿井之事甚难,胖子是干不了的,嘻嘻!”   说完,便捂嘴笑起了起来。   刘衍垂眸看了自己一眼,心觉,自己不胖。   “呀!天色变暗了,我们快回去吧,免得一会儿碰上野兽了。”   梅珍笑完后,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后又道:“当然,阿珍不怕,只是阿珍人小,没法保护轩之公子。”   看着梅珍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刘衍笑了,“轩之能护阿珍周全,不过,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免得你爹爹担心。”   “呀!我差点忘了,今晚要去蒲县长家煮酒吃肉,去晚了就没了。”   拎着裙子,梅珍急忙朝密林跑去。   刘衍回眸看了泉水一眼,将栅栏放回原处后,也跟上了梅珍的步伐。   “你不知道,我阿弟可贪吃了,如果我去晚了,他定要把我那份给一起吃掉!”梅珍一边跑,一边嘟囔道。   刘衍没有说话,只是耐心地听着,并先于梅珍,将挡道的乱枝拨开。   “轩之公子,你还在吗?”梅珍突然回头。   “在。”刘衍朝她点了点头。   “你要跟上哟,阿珍跑得快,怕你跟不上。”梅珍说道。   刘衍笑了笑,说道:“我会努力跟上阿珍的。”   “嗯。”梅珍回头继续小跑,“不过阿珍不会嫌弃轩之公子的,轩之公子是雅人,本就该莲步轻移。”   “哈哈!”   刘衍突然大笑,“阿珍,莲步轻移是形容女子的。”   “啊?是吗?不过,轩之公子比女子更美,如此形容,也未尝不妥,嘻嘻!”   刘衍未语,依旧抿笑。   随着天色转暗,林间的光线愈发黯淡,但刘衍感觉,前方那一抹淡青却照亮了前路,让他不曾迷蒙。   “轩之公子,我要去县衙,你呢?现居何处?”走出密林后,梅珍问道。   “我住城郊。”刘衍说道。   “嗯,看来你我不同路,那阿珍先走了,轩之公子后会有期。”梅珍行了个福礼,一改之前的活泼样,稍显端庄文雅。   “等等!”   刘衍上前,伸手将一片绿叶从梅珍的发间取下。   看着刘衍手里的绿叶,梅珍莞尔,“叶落发梢美人俏,轩之公子觉得阿珍是美人吗?”   梅珍望着刘衍,双眸藏着促狭。   这时,刘衍才细细打量了梅珍的相貌。   不同于京都的女子,梅珍稍显黝黑,瓜子脸上的五官也较为立体,挺鼻薄唇,双眸又黑又亮,大大的桃花眼总是带着笑意,让人难以生厌。   “阿珍今年多大,可有八岁?”刘衍问道。   “哈哈!阿珍已经十岁了。”梅珍笑道。   “十岁?”   刘衍心觉,梅珍实在显小。   “好啦,不与轩之公子玩笑了,阿珍并非美人,嘻嘻!有缘再相见!”   语毕,转身朝县城的方向走去。   “阿珍长大后定是位美人!”刘衍朝她的背影喊道。   梅珍没有回答,也未曾转身,只是抬起右臂挥了挥手,衣袖随之摆动,如绿叶飘舞。   刘衍笑了笑,看着手里的绿叶,走到河边,将其抛向河中,任其随波飘荡,游向远方...... 正文 第4章:原来是王爷   “王爷,您总算回来了,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衣服都弄脏了!”   看到刘衍后,阿福急忙迎了上去,待看到刘衍鹤氅上的泥渍时,又不禁皱眉。   “去出卤的地方看了看。”   刘衍拍了拍身上的尘泥,跨步朝院内走去,并看向周围,问道:“都安排妥当了吗?”   “安排妥了,这里什么都不缺,阿福带王爷去您的居所沐浴更衣吧。”阿福躬身带路。   刘衍的居所是一座重楼并双阙,这里曾是曾府的族长所居住的地方,抄家后,除了金银器皿收缴国库外,里面的装潢摆设未曾动过,依旧显露着当年的华贵。   此时的人们喜欢席地而坐,筵席类铺陈用具非常流行,家具以低矮为主,席、几、案、榻等最为常见。   在这间寝卧里,不仅可以看到常见的家具,还有彩绘漆屏风、玉座屏、屏大床等雕琢精美的家具摆放其间,可谓富华极致,堪比王宫贵府。   看到如此奢华的寝卧,刘衍微微蹙眉,心觉,在如此贫穷的地方,仍旧藏着土豪乡绅,可见贫富差距之甚。   这不由让他想到了梅珍,素色襦裙,发无饰物,小小年纪,便要外出贩售野禽。   刘衍望向窗外的落日,不禁心生愿景,希望取卤成功后,能改善这里百姓的生活。   “我们已到的事,派人告知蒲县长了吗?”刘衍转身看向阿福,问道。   “王将军已派人告知,说我们明日去县衙。”阿福说道。   “朝廷派来指挥凿井的是位王爷?”   县衙后院内,一群人围坐在火堆前,吃着烤肉喝着酒,并讨论着凿井之事。   “是呀,他们明日便来。”蒲县长搓着手,面露期待。   “据说声势挺浩大的,来了几百号人呢!”旁边一人说道。   “看来朝廷很重视此事。”梅泽点了点头,颇感欣慰。   “此乃好事呀,来,喝酒喝酒!”   蒲县长拿起酒壶,笑着朝众人敬酒。   “梅下雨,把鸡腿放下!”   梅珍冲了进来,如一道龙卷风,掠过众人的视线后,向梅下雨袭去。   “唔...”   梅下雨赶紧将那只鸡腿整个儿塞进嘴里,顿时将脸鼓得像皮球。   “那是我的鸡腿!”   梅珍抓住梅下雨,使劲将那只鸡腿从其嘴里拖出。   “唔唔唔...”   梅下雨毫不妥协,拼命地反抗着。   “哎呀,这两孩子,阿珍,别噎着小雨了!”梅泽急忙喊道。   这时,蒲县长身边一白胖丫头扯过他手里的鸡腿,甩着小短腿儿朝姐弟二人跑去。   “阿珍姐姐,我把爹爹的鸡腿给你,你别和小雨哥哥抢了。”小女孩嗲嗲道。   “哟!我们家湘湘都学会胳膊肘向外拐了。”蒲县长笑道,并不舍地舔了舔手指。   “吃我的吧。”   梅泽将自己的鸡腿递给蒲县长。   “哎呀,这怎好?”   蒲县长推脱两下后,便接过鸡腿,笑眯眯地啃起来。   “湘湘,你自己吃吧,姐姐啃点鸡脖子就够了。”梅珍摆了摆手,没有接过蒲玉湘递来的鸡腿。   “那..那湘湘便自己吃了,爹爹说湘湘在长身体,要多吃点。”   瞅了梅珍一眼,蒲玉湘就拿起鸡腿,吧唧吧唧地啃起来。   看着蒲玉湘白白胖胖的莲藕臂,梅珍笑了,心觉,这丫头再长下去,恐怕身上这身襦裙又要改尺码了。   不过,蒲县长的女红甚好,都是没娘的孩子,梅家两姐弟的衣服也全靠蒲县长帮着缝补改良。   梅珍的娘亲因病早逝,而蒲玉湘的娘亲则是难产而亡。   在蒲玉湘出生后,一直由梅珍的娘亲在照顾,直到蒲玉湘两周岁时,不幸感染恶疾,撒手人寰。   自此,两家三个孩子,全靠蒲县长和梅泽两个大男人在养育,两家也因此走得很近。   想到自出生起便没了娘的蒲玉湘,梅珍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替她将乱发抚平。   “阿姊,你要的鸡腿,给你!”   梅下雨跑过来,将吃来仅剩一点碎肉渣子的鸡腿骨递给梅珍,神情促狭。   “梅下雨,你找死!”   梅珍拎起裙子,抬腿向梅下雨踹去,梅下雨一个闪身,险险躲过。   “阿姊不是淑女,阿姊嫁不出去!”梅下雨一边躲避,一边叫嚷。   “今天有人夸你阿姊是美人呢,你少替我瞎操心!”梅珍喊道。   “那人眼神有问题吧,哈哈哈!”梅下雨大笑道,继续围着篝火跑。   “休得胡说!”   梅珍一个箭步,将其扑倒,然后骑在他的身上,使劲挠他的胳肢窝。   “哈哈..哈哈哈...放开我!放开我!爹爹!”   梅下雨拼命挣扎着,奈何年仅七岁的他,比梅珍还要矮上一个头,力气也不如她大。   吃完鸡腿的蒲玉湘,小嘴儿一抹,急忙甩着小短腿儿前来凑热闹,还不忘趁火打劫,脱掉梅下雨的鞋履,用小短手挠他的脚板心。   “哈哈哈,小雨哥哥脚臭臭!”一边挠,一边将脸调开,并皱起了小脸儿,痛并快乐着。   “这仨孩子!”   梅泽摇头叹了口气,继续喝酒,蒲县长则笑眯眯享受着手里的鸡腿,两耳不闻身外事......   六更刚过,蒲县长便带领众衙役,在衙前候着,等待刘衍的到来。   富顺县的百姓们听闻此事后,也纷纷聚集到县衙门口,好奇张望着。   昨夜留宿于县衙后宅的梅家两姐弟,也同蒲玉湘一道,躲在正堂的屏风后面翘首观望。   “阿姊,你说王爷会是什么样的人呢?”梅下雨好奇道。   梅珍想了想,说道:“都是王爷了,自然是七老八十的老爷爷。”   “老爷爷会凿井吗?”蒲玉湘挠了挠头,疑惑道。   “他会不会不打紧,只要他下面的人会,便可。”梅珍说道。   等过一会,忽闻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下官蒲松明参见王爷!”   蒲县长带领一众衙役,向骑在马上的刘衍下跪叩首。   刘衍下马,俯身扶起蒲县长,“请起!”   “多谢王爷!”   起身后,蒲县长垂首躬身,将刘衍一行迎进了正堂。   “这不是轩之公子吗?原来...他是王爷。”梅珍喃喃自语道。   只见,刘衍身着红色朝服,头戴委貌冠,走在众人之前,器宇轩昂,神色威严,一改昨日之儒雅亲和,显得肃穆而庄重。   梅珍一拍脑门儿,懊恼道:“我昨日太过鲁莽,今后如何是好呀!”   一想到自己昨日之言行,梅珍就懊悔不已。   她居然向堂堂王爷兜售野鸡,还说他是教书先生,哎!   “阿姊,你在唠叨啥呀?”   看着梅珍在那自言自语,梅下雨不禁好奇地望着她。   “没啥,我先回家了。”梅珍说道。   她决定最近少出门,以免和这位王爷碰上。   “今日的轩之公子,分外气派。”   梅珍趴在屏风上,伸出半头来,恋恋不舍地望着刘衍。   忽然,刘衍朝这边望来,正好与她四目相交,吓得梅珍急忙缩回脑袋,转身朝后院跑去。   “阿姊!”望着梅珍的背影,梅下雨小声喊道。   “阿珍姐姐好像被吓跑了。”蒲玉湘糯糯地说道。   “这位王爷也不吓人啊!”梅下雨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   刘衍看向屏风,抿唇笑了笑。   “王爷,这边请!”蒲县长邀刘衍坐上主位。   刘衍轻轻点头,阔袖一甩,趺坐于几案后。   “蒲县长,王将军,也请入座吧。”   刘衍抬起右手,向两人示意。   王奎跽坐于刘衍左侧的独坐板枰上,蒲县长则正坐于右测。   “昨日,本王曾前往出卤之地查看过,卤水确实流之不竭,只是不知,这卤水的源头深何许,量多少。倘若这般任其流之,恐其干涸。”刘衍说道。   蒲县长点了点头,凝眉道:“对,发现卤水本乃好事,如若没法采之,亦是浪费。所以,下官这才上报朝廷,希望朝廷派人取卤,以造福百姓。”   语毕,直立,向刘衍躬身行拜礼。   “蒲县长请坐。”刘衍抬手,示意其坐下,随后道:“本王也是第一次参与凿井取卤,尚无经验,不过,我们可以参考前人的案例,加以改良利用。”   “回王爷,下官曾研究过李冰开凿广都盐井的方法,画了一张凿井示图,请王爷过目。”   说着,蒲县长就从袖口里取出一卷绢帛,起身后,双手奉于刘衍身前。   刘衍接过帛书,仔细阅读之。   两柱香后,刘衍抬眸,对蒲县长说道:“前期的开凿方法与凿水井甚似,只是到了后期,如何将井内的卤水取出,如何将卤水与井壁的泥沙分离,仍需做个详实的考量。”   “王爷说得是。”蒲县长凝眉点头道。   一直未语的王奎突然问道:“蒲县长,本地可有山匠、笕山匠、灶头,以及担水匠?”   蒲县长想了想,说道:“有,本地各类匠人皆有。”   刘衍看向王奎,问道:“王将军可有策略?”   王奎挠了挠头,笑道:“末将乃粗人,只是行军打仗的时候,积累了一些经验,不知当用不当用。”   “哦?请王将军说来听听。”刘衍看向王奎,笑着说道。   “是这般啊,首先,凿井、治井需有山匠,其次,将卤水吸出需有设卤笕的笕山匠,而要煎盐自然需有灶头和烧盐匠,运卤则需有担水匠,所以这凿井取卤如同行军打仗一般,需分工协作,各善其长。”王奎说道。   “啊!王将军说得是,说得是啊!”蒲县长竖起大拇指,赞叹道。   “呵呵!”王奎憨笑着挠了挠头。   刘衍满意地点了点头,心觉王奎看似粗犷,实则心细,看来皇兄确实给自己安排了靠谱之人。   “那就请蒲县长发文寻匠人,以重金邀之!”刘衍说道。   “下官遵命!”   蒲县长直立,再次向刘衍行拜礼,随后说道:“下官想引荐一位友人与王爷认识,正是他,发现了卤水。”   刘衍笑了笑,问道:“可是梅泽梅师傅?”   “正是!”蒲县长点头道。   “其实本王对梅师傅早有耳闻,请他进来吧,让本王一见。”刘衍说道。   “是,梅师傅,请进吧!”蒲县长转身朝门外喊道。   随后,门外的围观百姓纷纷给梅泽让道,梅泽整理着装后,跨过门槛,走进正堂。   梅泽高有八尺,身形魁梧,刚走进正堂时,便将门外的光线挡住,逆光而进。   当梅泽站定后,刘衍透过光线,在其脸上看到了梅珍的影子。   他微微扬唇,忽觉亲切。 正文 第5章:林间的仙子   “自今日起,县衙广招如下匠人,参与凿井取卤:山匠,月奉一百石;笕山匠,月奉六十石;担水匠,月奉六十石;灶头,月奉九十石;烧盐匠月奉五十石。有意者,可前往县衙报名。”   此公告一出,引来百姓纷纷围观。   “待遇很优渥啊!”   “是呀,我也去报名。”   “你会啥?这些可都是匠人的活计。”   “其他不会,但烧盐总会吧。”   “有道理,我也去报名试试。”   城郊,河岸旁,梅下雨兴冲冲地朝自家院落奔去,头上的青色纶巾迎风飘荡,似飞舞的蜻蜓。   “阿姊,阿姊,咱们爹爹当上工头了!”一推开门,梅下雨就朝梅珍的房间喊道。   “真的,月奉多少?”   梅珍走出房间,双眸泛光。   “你猜?”梅下雨调皮地眨了眨眼。   “唔...五十石?”梅珍猜测。   “何止!”   “八十石?”   “少了!”   “唔...不会有两百石吧?蒲县长的秩奉才三百石呢!”   “正是两百石,哈哈哈!”梅下雨笑道。   “真的?那不是与林县尉,薛主簿的秩奉等同了?”梅珍惊讶道。   “王爷给县衙的官员和衙役都涨了秩奉,咱蒲县长的秩奉现在有五百石呢!说是,富顺县发现了卤水,上报及时,大功一件,人人有赏。”   梅下雨将刘衍给县衙涨秩奉的事情告诉了梅珍,并将广招匠人之事一并告与。   “轩..王爷人真好。”梅珍不禁感叹道。   “阿姊,这两日怎不见你出门?大家伙儿都围在巨石那儿凑热闹呢,想看看他们如何将那巨石搬走,再凿井取卤。”梅下雨说道。   “王爷也去了吗?”梅珍问道。   “是呀,他和那位很魁梧的将军每日都去,咱阿爹和蒲县长也在。阿姊,我们也去看看吧。”梅下雨拉着梅珍的手,说道。   “我有些不舒服,你去吧,我回房歇息了。”   梅珍轻抚额头,故作不适。   “不打紧吧,要去看大夫吗?”梅下雨关切地问道。   “暂时不必,我先回房了,你去看看便可,切勿捣乱。”梅珍拍着梅下雨的肩膀,嘱咐道。   梅下雨一拍胸口,信誓旦旦道:“放心吧,我可是有分寸之人!”   看着梅下雨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梅珍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蛋儿,就转身回房了。   “不知王爷还记得阿珍否?”   梅下雨离开后,梅珍走到门口,望着颤颤的河流,纠结不已。   “要不,我就悄悄去看上一眼。”   “只要别被发现就成。”   想到此,梅珍转身回屋,换上一套较新的曲裾深衣,又重新梳了头发,将双丫髻改成斜于左边的堕马髻后,便拎着裙子,出门了。   梅珍的衣物不多,新衣更少,这件枣红色带花纹的曲裾深衣还是去年生辰时,梅泽去隔壁贡井县为其添置的。   黑蓝色的花纹交织打底,掩去了枣红色的鲜亮,黄色暗花纹的交领和祛(衣领)更衬其淡雅,中间系一根粉色细腰带,于左前方打个蝴蝶结,又显其俏皮可爱。   当梅珍走到河边时,俯身看向水中的倒影,竟在粼粼朦胧中寻到了一丝娇媚。   “嘻嘻!”   捧着小脸娇羞一笑,梅珍又拎着裙子朝桥上走去,并情不自禁地加快了步伐。   “砰砰砰...”   敲打声响彻林间,并很快在遍山蔓延。   第一批招来的匠人已然守在巨石旁,观摩着山匠击打巨石,旁边还围着一众百姓,只是站得稍远,并被衙役和军队拦截在外,以免被飞石碎渣误伤。   刘衍与蒲县长,以及王奎也立于一旁,探讨着接下来的计划,以及所需打造的凿井工具。   “目前看来,打碎巨石仅用锄头与锤子即可。”蒲县长说道。   “嗯,但若巨石被铲平后,继续深挖下去,恐怕仅有这两样工具,还不够。”刘衍凝眉道。   王奎看了一眼与山匠一同敲击巨石的梅泽,对刘衍与蒲县长说道:“末将听梅师傅说,可让打铁匠锻造一批铁锥出来。”   “铁锥?”刘衍看向他,似是不解。   “形状很像碓嘴(舂米的杵,末梢略尖如鸟嘴),但要把尖端做得更为坚固锋利,才能用它在石上冲凿成孔。铁锥的锥身可用破开两半的竹片夹住,再用绳子紧缠住。每凿进数尺深,就要用竹竿子把它接上以增加它的身长。起初的这一丈多深,可以用脚踏碓梢,就像舂米那样。再深一些就用两手将铁锥举高然后再用力夯下去,这样可以把石头舂得粉碎,随后把长竹接在一起,再捆上铁勺,把碎石挖出即可。”王奎绘声绘色地比划着。   “这样的工具甚好,没想到王将军如此有经验,光听梅师傅描绘一两句,就能补充这么多。”蒲县长夸赞道。   “呵呵。”王奎挠了挠头,讪笑道:“当兵前,我也在老家打过水井,尚有些经验。”   刘衍看向他,笑道:“王将军真是多才之人。”   “哪里哪里!”王奎拱手,怯笑道。   “爹爹!”   就在众人继续围观击打巨石时,梅下雨突然从林子里窜了出来,朝正在搬运石渣的梅泽挥手跑去。   “小雨,别过去!”看着梅下雨绕开衙役和军队,朝巨石跑去,蒲县长急忙喊道。   奈何,梅下雨的心思全在梅泽身上,丝毫没留意周围的动静,而梅泽又忙于将打碎的石渣搬开,并被敲打声震得耳鸣,未曾听见梅下雨的呼喊声。   就在此时,一名山匠大锤一挥,“砰”的一声,将巨石最坚硬的部分击碎,碎石伴着泥土与草屑肆意飞扬,朝周围溅去,旁边的匠人纷纷避让,连梅泽也放下了手里的碎石,退到一旁。   而其中一块儿拳头大小的碎石飞出了围界,朝远处飞去,正好砸向奔跑而至的梅下雨。   “糟了!”   王奎见势不妙,一个箭步冲上去,两脚生风,快如闪电,在碎石离梅下雨还有不到半尺时,一把将其扑倒在地,险险躲过了碎石的袭击。   梅下雨还未反应,便两眼一黑,被摁倒在地,双目睁大,嘴巴微张,一副蒙圈状。   “小子,被吓傻了吧?叫你乱跑不看路。”王奎笑道,并将梅下雨拉起,拍了拍他身上的泥土和杂草。   “小雨,没事吧?”   蒲县长急忙赶来,满脸惊恐,刘衍也紧随其后,面露担忧。   “没..没事。”梅下雨颤颤道,其实他根本不知到底发生了啥,只晓得自己被这位魁梧的将军给扑倒在地了。   “怎么回事?”   梅泽闻声赶来,其余的山匠也纷纷停下动作,朝这边看来。   “没事了,没事了,小雨差点被飞石砸到,是王将军救了他。”蒲县长赶紧解释道。   “小雨,你怎么往这里跑,没看到这里被围住了吗?”梅泽斥责几句后,便看向王奎,拱手感激道:“多谢王将军,小儿太皮,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你儿子跑得可真快,不过啊,我跑得也不慢,哈哈哈!”王奎摆了摆手,大笑道。   “小雨,快谢谢王将军!”梅泽拍了拍梅下雨的头,提醒道。   “啊!谢谢王将军。”   仍旧懵逼的梅下雨被自己的老爹这一拍,瞬间清醒,急忙转向王奎,俯首道谢。   “不用不用,以后可要当心啦,别靠太近,凿井取卤可比想象中危险许多。”王奎摸着梅下雨的脑袋,语重心长道。   “明白!”梅下雨抱拳,故作成熟地说道:“虽然我人小,但也想像爹爹一般,为凿井之事出一份力。”   “你别瞎捣乱就不错了。”梅泽在一旁嗤笑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所谓英雄出少年,不如这般,你帮着梅师傅将那些碎石运离,以免挡住山匠师傅们的道儿。王爷,您看可好?”说完,王奎看向刘衍,征询意见。   刘衍笑了笑,看向梅泽,问道:“梅师傅可同意?”   梅泽拱手,点头道:“既然王爷和王将军都同意,小民自是无异议。”   “嗯,小雨,去给你爹爹打下手吧,切记注意安全。”刘衍轻抚了一下梅下雨的头,笑道。   “是!王爷。”   梅下雨拱手点头,随后跟着梅泽朝巨石走去,其余山匠也开始继续干活了。   “乒乒乓乓”声再起,此起彼伏,如同最原始的乐声,响彻山间。   “梅下雨果然闯祸了!”   随后赶来的梅珍,躲在树后,恰巧撞见了刚才的那场小意外。   “轩..王爷人真好,都没有责骂梅下雨,若是换作我,定要拧掉他的猪耳朵。”梅珍跺了跺脚,愤愤道。   梅下雨的双耳大又厚,尤其是耳垂,肉肉的,跑起来忽闪忽闪,就像两片儿猪耳朵。   长辈们说梅下雨这对大耳朵会给他带来福气,不过,梅珍却只看到他给大家带来的麻烦。   “王爷今日依旧好看。”   在心里骂完梅下雨后,梅珍又将视线投向了刘衍。   刘衍今日着一身青色襜褕,头戴纶巾,往哪儿一站,雅然洒逸。   许是梅珍的视线太过炽烈,许是两人心有灵犀,刘衍忽然朝林间一望,恰巧与梅珍视线相交。   “呀!被发现了。”   梅珍急忙躲回树后,心跳愈烈。   “嗯?是阿珍吗?”因为太远,刘衍也不太确定。   他随后转过头,继续看山匠凿石,只是注意力却不似刚才那般专注了。   “嘻嘻!是我想多了,这么远,他怎可能瞧见?”梅珍窃笑道,并继续趴在树干上,偷瞄着刘衍。   “世间怎有这般好看的男子?”   梅珍脸贴树干,神情沉醉。   “呼...”   林间清风抚过,吹起梅珍的裙摆,如一抹红叶,轻扬飞舞。   清风带着花草果香,飘向草地,也将刘衍的纶巾绢带吹到了前面,挡住了脸颊。   刘衍将绢带刨开,并不由自主地向林间望去。   那抹殷红迎风飘舞,在绿荫间分外打眼,很快便吸引了刘衍的注意。   他扬唇一笑,缓步朝林间走去。   “他过来了!”   梅珍心一颤,急忙转身,拎着裙子,朝林中跑去。   “小丫头,跑得跟兔子似的。”望着梅珍疾驰的背影,刘衍笑道。   迈着长腿,刘衍也来到了林子里,并寻找着梅珍的身影。   听闻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梅珍四处寻找一番后,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屏气凝神,小脸儿已然布满红晕。   避开乱枝,刘衍缓缓走来,并在一棵大树的后面,寻到了那抹红色。   他笑了笑,并未靠近,而是清了清嗓后,故作疑惑道:“咳!藏于树后的,可是这林间的仙子?”   听闻此话,梅珍仍未出声,只是愈发紧张了,小手攥着衣裙,微微颤抖。   “在下刘轩之,特从京都来此地凿井,倘若打扰了仙子清修,轩之给仙子赔不是了。”   语毕,刘衍拱手,行了个拜礼。   “不是!”梅珍突然出声。   “不是仙子,是我,阿珍。”   梅珍慢慢地从树后挪出来,似羞似怯地垂着头,不敢与刘衍对视。   “原来是阿珍仙子。”刘衍笑道,并朝她靠近。   感受着从刘衍身上传来的香草气息,梅珍微微抬头,晕红的双颊似春日的海棠,娇艳无比...... 正文 第6章:饴糖甜如蜜   “阿珍见过王爷!”   梅珍向前一步,朝刘衍行了个福利。   见梅珍不似前日那般活泼随意,显得拘谨许多,刘衍微微叹口气,朝她靠近两步,“阿珍不记得轩之公子了?”   梅珍抬眸,飞快地看了刘衍一眼后,又垂下眸子,忐忑道:“阿珍自是记得,可...可轩之公子亦是王爷,阿珍,阿珍...”   说到后面,声音愈小。   “无人时,可继续唤我轩之公子,或轩之哥哥。”刘衍垂眸,轻声道。   “不成不成!王爷就是王爷,阿珍虽是乡野山民,却也知礼数。”梅珍急忙摆手。   “发髻乱了。”   刘衍突然站到梅珍跟前,伸手将散掉的一撮头发拢起。   “啊?”   梅珍侧眸,发现堕马髻已然有了散乱之势,遂愈发脸红了。   “阿珍..阿珍鲜有梳这样的发式,让王爷见笑了。”   梅珍急忙后退,抬手整理乱发。   奈何,太过紧张,越急越乱。   刘衍笑了笑,上前一步道:“我来。”   转到梅珍身后,刘衍将梅珍的头发轻轻散开,再以手代梳,重新替她结椎堕马髻。   感受着刘衍的手指在自己的发间轻抚缠绕,梅珍忽觉头皮微痒,心也跟着悸动起来。   “王爷怎会梳女子的发式?”梅珍轻声问道。   “叫我轩之哥哥,我就告与你。”刘衍含笑道。   “轩..轩之哥哥。”梅珍娇声道。   梅珍嗓音清澈,似山间的鸟鸣,当她轻声低语时,又如溪流划过,沁人心脾。   这声“轩之哥哥”叫得刘衍身心愉悦,恨不得真有梅珍这么个亲妹子,天天跟在自己身旁,笑闹不停。   许是宫里的生活太过静谧,尤其是母妃病逝后,更感寂寞。   当梅珍出现在刘衍面前时,让他不禁想起了儿时的欢愉,虽然母妃只是养母,却视其如己出,给了他一个无忧的童年,直到,为在后宫立足,不得不收敛本性,学会八面玲珑,讨父皇欢心。   “轩之哥哥?”   见刘衍突然沉默不语,梅珍微微侧目。   “别动,马上便好!”刘衍哑着嗓子说道。   “轩之哥哥,你不开心吗?”梅珍关切道,忽然感觉刘衍的情绪变得低落起来。   “没有,只是想到了我的母妃,小时候,我曾为母妃梳过发髻。”刘衍说道。   “真好,阿珍都不曾为自己的娘亲梳过头发呢。”梅珍低语道。   “为何?”刘衍问道。   “因为阿珍很笨,你瞧,阿珍连自己的头发都梳不好。”梅珍讪笑道。   “那我教你,你回去后便可一试。”刘衍说道。   “来不及了,阿珍的娘亲已经过世了,在阿珍七岁生辰前。”梅珍的声音更低了,低得来像泣声。   刘衍停下动作,轻声道:“我的母妃也去世了。”   听闻此话,梅珍安静了一会,又伸手拉了拉刘衍的衣袖,安慰道:“没关系,你不是还有兄弟姐妹吗?就跟阿珍一样,还有爹爹和梅下雨。”   “兄弟姐妹?”刘衍笑了笑,只是笑容略微讽刺,“皇家不似民间,我与阿珍不同。”   “好了,你摸摸看。”   刘衍站到梅珍前面,收敛起情绪,笑着看向她。   梅珍抬手摸了摸,惊讶道:“轩之哥哥真是巧手,比阿珍挽得紧实多了。”   刘衍笑道:“熟能生巧。”   梅珍害羞地垂下头,问道:“好看吗?”   “好看。”刘衍点了点头。   “可惜阿珍看不到。”梅珍有些遗憾道。   “我带你去河边照照吧。”刘衍提议。   “可是,你不是在忙着指挥凿石吗?”梅珍问道。   “无妨,有蒲县长与王将军在,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去去便回。”   拍了拍梅珍的肩膀,刘衍转身离去。   刚走两步,忽又回头,“别乱跑哟!”   “嘻嘻!不会啦,我就在这里等轩之哥哥。”梅珍挥了挥手,指着身前的范围说道。   刘衍点了点头,放心离去。   看着刘衍潇洒的背影,梅珍双手捂脸,歪头傻笑,“轩之哥哥连背影都这么好看!”   与蒲县长和王奎交代几句后,刘衍便匆匆赶回,待看到梅珍依旧站在原地时,遂放心一笑。   牵起梅珍的小手,刘衍笑道:“走吧,带你去河边照照。”   “嗯!”   梅珍乖巧点头,跟随刘衍,朝河边走去。   其间,梅珍时有抬眸,偷瞄着刘衍的侧颜,待刘衍发现时,又赶紧垂下眸子,故作看路。   刘衍怎不知她的小动作,故意不揭穿,配合着她玩猫鼠游戏。   “哗啦啦...”   穿过密林,便听到了潺潺水声。   梅珍松开刘衍的手,拎着裙子,朝河边跑去。   “阿珍,慢点!”刘衍在后面喊道。   “哇!轩之哥哥梳的堕马髻比阿珍梳的好看太多啦!”梅珍兴奋地喊道。   刘衍笑笑,走到其身旁,俯身往下看。   河里映着两人的影子,少年隽逸秀雅,女童灵动可爱,好似一幅水墨画,飘逸而唯美。   “轩之哥哥可有成家?阿珍有嫂嫂吗?”梅珍忽然看向刘衍,好奇道。   “尚无。”刘衍笑着摇了摇头。   “为何?我们这儿的人像轩之哥哥这般大时,早已成家,有些还当了爹。我爹爹就是在轩之哥哥这般大时,与娘亲生了我。”梅珍说道。   刘衍苦笑道:“我生于皇家,婚娶之事不由我做主。”   “啊?那不是以后你想娶谁,都不能娶了?”梅珍惊讶道。   “也不尽然,我自会两相权宜。”刘衍凝眉道。   “嗯,那就好。轩之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呀?”梅珍好奇道。   “未曾想过,阿珍你呢?”刘衍问道。   梅珍想了想,说道:“原本,我想着,等我长大以后,就找个像爹爹那般的男子,对妻儿好,擅打猎,有力气。可是,在见过轩之哥哥后,我又想着,今后的夫君可否再好看一些,嘻嘻!”   说完,就捂着脸害羞地笑了。   刘衍也笑了,“等阿珍及笄后,我自会帮阿珍留意合适的夫婿。”   “不用不用!”梅珍随即摆手。   “为何?”刘衍不解。   “阿珍..阿珍身份卑微,又有一半獠人血统,自是配不上那些官宦公子哥儿。”梅珍解释道。   “梅师傅是獠人?”刘衍问道。   “嗯,我爹爹是獠人,我娘亲是汉人。”梅珍点头道。   “无妨,有我在,不会让阿珍低嫁。”刘衍轻抚梅珍的头,保证道。   “轩之哥哥的好意,阿珍心领了,不过,自古婚嫁之事需门当户对,不若,便会同我娘亲一般,被逐出族门。”梅珍苦涩道。   “你娘亲?”   “我娘亲来自邓家旁系,本已有婚约,后来与我爹爹相恋,便私奔至此,靠着蒲县长一家的救济,才安顿下来。”梅珍说道。   “后来娘亲重病,县里的大夫束手无策,我爹爹曾回娘亲的娘家,求他们施救,可他们..他们却不再认我娘亲了。”   说到此处,梅珍忽然伤感起来,“所以,从小娘亲便和我说,她不后悔嫁与我爹,只希望,我今后别学她,找个身份相等之人嫁与便可。”   “阿珍...”   看着梅珍泛红的眼眶,刘衍也不知作何安慰。   “啊!轩之哥哥,我带你去城里逛逛吧,虽然富顺县不及京都洛阳,但也有另一番景致。”   说着,便拉住刘衍的手,朝城里的方向跑去。   奔跑之际,梅珍抬手抹了一把脸,将眼泪收起。   刘衍自是看在眼里,更觉心疼。   邓家?可与邓训有关?   “阿珍,慢些!”   回过神,便看到阿珍牵着自己,已经走完河岸,朝着县城走去。   富顺县县城与郊区的交界处并无城门,仅以两座阙分立于左右两侧,跨过这两座阙,便是县城区域。   富顺县建于沱江之上,地势由北向南倾斜,地形以丘陵为主,所以,房屋建造此起彼伏,既有廊庑院庭、重门厅堂的合院式民居,亦有独院矮舍。   不过,不管造型还是规模,都远不及京都那般豪华气派,更显淳朴。   行过几段蜿蜒的小路,穿过两条民居街巷,再路过十来处破旧而古朴的平民院落,便来到了富顺县的主街——富义街,这里便是富顺县经济文化最发达的地区,不仅设有许多客栈与酒肆饭馆,县衙亦在此处。   刘衍一行刚进城时,就曾路过这里。   富义街向东西两边延伸,一直延伸至城外的郊区,呈十字形,把市井分为四块,每块做三排平房,每排房屋都有五至六间面南。在排房中间的南北方向开两条小巷穿通,每角都建有合院房屋。    这里不似京都洛阳,城区施行里坊制,将所有的街区都用夯土的坊墙隔起来(就像现在的封闭小区),兴许是官府管制不严,好多商铺破墙开店,店外亦有摆摊。   一改城郊的安静萧索,这里显然要热闹许多,街上行人不断,有逛街的普通百姓,亦有挑担商贩,驼货的牛车驴车缓步穿行,避让着人群,丝毫不显杂乱。   刘衍朝街道两旁望去,发现他们售卖的货物与京都相似,鱼肉蔬果、器皿物什、茶叶、药材等,只是种类更少,品相更差。   而在京都颇为流行的胭脂水粉铺和金银首饰铺,似乎在这里并未瞧见,只是偶尔从挑担商贩的货担上看到一些包装简陋的胭脂水粉,以及做工粗造的珠花步摇等。   刘衍垂眸,看了一眼梅珍空无一物的头顶,心觉,这般廉价的配饰不戴也无妨。   “轩之哥哥,你吃饴糖吗?阿珍请你。”   就在刘衍寻思着宅邸里是否有合适的配饰赠与梅珍时,突然被她拉着手摇了摇。   “嗯?”刘衍垂眸看向她。   “有位小哥在卖饴糖,你想吃吗?”梅珍指着货担上摆放的饴糖,不由咽了一下口水。   看着梅珍馋嘴的模样,刘衍笑问道:“阿珍想吃吗?”   “嗯。”   梅珍点了点头,又咽了一下口水。   “我去给阿珍买。”刘衍笑着朝挑担商贩走去。   “不用!不用!”梅珍急忙拽住他,“阿珍请轩之哥哥。”   语毕,松开刘衍的手,朝贩挑担商贩跑去。   询问价格后,梅珍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简陋的荷包,又从荷包里掏出两枚五铢钱递给小贩,买来两包饴糖。   捧着荷叶装的饴糖,梅珍笑眯眯地跑回刘衍的跟前,“轩之哥哥,你尝尝!”   梅珍像献宝似的,踮起脚,将其中一包饴糖送至刘衍面前。   刘衍有些害臊地朝周围看了看,神情犹豫。   “轩之哥哥不喜欢吃饴糖吗?”看着刘衍半天不接,梅珍歪着头,疑惑道。   “不...我以前没吃过。”刘衍如实道。   “哦,饴糖可好吃了,你看。”   梅珍将那包饴糖放到手腕处,拿过插在里面的木棍,缠绕一缕饴糖后,送进嘴里抿上几口,再抽出木棍,“你看,入口即化。”   说完,还不忘舔了舔小嘴儿。   “那..我也尝尝。”   刘衍拿过梅珍手腕上的那包饴糖,就着木棍缠绕一些,再放进嘴里轻轻一抿,甘甜之味瞬间溢满口舌,如同灌蜜。   “怎样?”梅珍紧张地问道。   “甚好。”舔了舔嘴唇,刘衍笑道。   “嘻嘻!”   梅珍甜甜一笑,再缠绕一缕饴糖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一滴饴糖从她的嘴角溢出,在太阳光的反射下晶莹透亮,宛如琥珀。   刘衍伸出拇指,将梅珍嘴角的那滴饴糖抹掉,随后将拇指放于唇上,轻轻舔舐。   唔...很甜! 正文 第7章:香囊赠阿珍   看着梅珍吃得极香,刘衍笑了笑,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学着梅珍的模样,酣食起来。   饴糖入口即化,由舌尖甜至心上,化作冬日的暖阳,由内到外地温暖着刘衍。   两柱香的时间,两人就把荷叶上的饴糖吃了个干净,梅珍还不忘舔了舔荷叶,意犹未尽。   “既然阿珍如此喜欢,待会儿碰到,再买一些。”刘衍笑道。   “不用不用!我爹爹说,切不可贪食,再说,阿珍还未及笄,不能把牙给吃坏了。”梅珍急忙摆手道。   “你爹爹说得在理,我有些渴了,不若找间茶坊坐坐。”刘衍说道。   一包饴糖吃完,刘衍才顿觉口干。   “我们去前面那家陆家茶肆吧,他家的茶水味浓。”梅珍拉着刘衍的手朝前面跑去。   刘衍跟随其后,朝周围看去,发现这里的茶坊竟比京都还多,看来蜀人好茶之说并非空穴来风。   “就是这里!”   梅珍带着刘衍,走进陆家茶肆。   一楼已客满,二人来到二楼临窗处,盘腿趺坐于几案两侧。   很快,小二端来一壶盛满热茶的铜壶与两个陶土烧制的茶杯,放于几案上,并为两人斟满茶水。   此时,品茶之风尚未流行,京都人品茶更为注重茶具和礼仪,不似蜀人这般,更注重茶感,对茶具器皿不甚在意。   刘衍拿起烧制粗糙的茶杯,轻抿一口,顿感味浓。   烤茶香气四溢,刚入喉中,甘中带涩,细细品味之,又回味无穷。   俯瞰着楼下人流熙攘,品味着杯中浓香茶水,刘衍顿觉惬意,看来此番赴蜀,并非坏事。   许是心情放松,刘衍坐姿慵懒,一改平日里的端庄严肃,将身体靠于凭几上,抬起左腿,弯曲放立,左手搭于左膝上,右手持杯,微微侧头,双眼半眯。   梅珍以瓢画葫,学着刘衍的模样,悄悄变换坐姿,奈何东施效颦,总学不来刘衍的洒脱随性,反而惹得刘衍一阵调笑。   “阿珍,可是坐得不适?”刘衍笑问。   “没有没有!”   梅珍随即换回趺坐,并直立身子,故作端庄。   刘衍笑道:“阿珍,在我面前,可随意一些,就像我在阿珍面前这般。”   语毕,张开双臂,洒脱更甚。   “真的?”梅珍问道,并睁大眼睛。   “嗯。”刘衍点点头,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   “嘻嘻!”   梅珍随即收回双腿,跪趴在几案上,双手抱着茶杯,轻抿着茶水。   “阿珍这般最好!”刘衍笑道。   梅珍笑了笑,捧着茶杯一饮而尽。   刘衍俯身,拿起茶壶,又给梅珍斟满。   “轩之哥哥,可喝得管咱们蜀地的烤茶?”梅珍问道。   “甚好!”刘衍点了点头,再抿一口。   “富顺不比洛阳,茶道更为简单粗犷,以方便为主。”梅珍解释道。   “阿珍可会烤茶?”刘衍问道。   “自是会!”梅珍得意地扬了扬头。   “如何烤?说来听听。”   刘衍突感兴趣,也学着梅珍的模样,跪趴于几案上。   “蜀地的烤茶只需碳炉、碳铗、捣茶石舀、杵、茶饼,以及陶罐陶碗即可。烤时,将陶罐置于火塘上,放入茶叶并不断翻动,待茶叶焦黄,香味溢出时,随即注入沸水后方可饮用。爹爹说,如此烤出的茶,香味足,茶味浓。而这种简便又原始的烹茶方式,还保存了前人最初饮法的许多特征,可谓古风犹存。”梅珍说得头头是道。   “不知何时能品尝到阿珍烤的茶。”刘衍双手撑腮,满含笑意地望着梅珍。   “现在即可。”   语毕,梅珍突然起身,拎着裙子,朝楼下跑去。   “阿珍,去哪儿啊?”刘衍喊道。   “给轩之哥哥烤茶去!”梅珍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刘衍笑了笑,“这丫头,说风就是雨。”   话虽如此,可心里却充满期待。   不到三炷香的时间,梅珍便拎着一壶茶缓缓上楼。   装满热茶的铜壶有些重,拎在手里颇感吃力,梅珍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茶水溅了出来。   “怎么不让小二帮你拿?”   看到梅珍摇摇摆摆地走过来,刘衍随即起身,跨过两步走到梅珍跟前,一把接过她手里的铜壶。   “小心烫!”梅珍提醒道。   刘衍将茶水倒入两人的茶杯后,便将铜壶放下。   “轩之哥哥,快尝尝,是阿珍亲自烤的。”梅珍兴奋地说道。   刘衍拿起茶杯轻抿一口,“唔...很香!”   “嘻嘻!阿珍八岁时便会烤茶了。”梅珍自得道。   “刚刚怎么自己拎茶壶,这铜壶这般重,万一脱手,怎可是好?”放下茶杯,刘衍轻责道。   梅珍嘟了嘟嘴,说道:“阿珍跑去烤茶已然给陆老板他们添了麻烦,倘若还要小二帮忙提壶,阿珍有愧!”   听闻此话,刘衍皱了皱眉,心疼道:“阿珍还小,无需这般谨小慎微。”   梅珍摇头道:“阿珍不小了,一翻年,就十一了,再说,我还有个调皮的阿弟,如果我不懂事,爹爹便会更为头疼。”   “梅师傅怎么不续弦呢?”刘衍好奇道。   “爹爹还念着娘亲,不想续弦。蒲县长也没有续弦,不过,上个月,他亡妻的娘家送来个远房表妹,说是给他续弦,以便照顾湘湘,但是蒲县长并未将她迎娶过门,只是将她暂时安置于县衙后院内。”梅珍说道。   “看来梅师傅和蒲县长都是长情之人。”刘衍点头道。   “嗯,只是可怜了湘湘,自出生起便没了娘,至少,我还和娘亲生活过几年。”梅珍叹气道。   “湘湘的娘亲是生产而亡?”刘衍凝眉问道。   “嗯,生下湘湘便撒手人寰了。哎,不过这种事情在我们这里很常见,爹爹说,女子生产犹如过鬼门关。”梅珍又叹了口气,“反正啊,阿珍以后不想生子。”   “哈哈!你还小,这些事还无需操心。”刘衍笑道,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阿珍很快便会长大,不信,轩之哥哥现在闭上眼,等我叫你睁眼时,你便可知。”阿珍说道。   “哦?”刘衍挑眉,显然不信。   “你快闭眼嘛!”梅珍催促道。   “好好好!”刘衍笑着闭上了双眼。   “不许偷看!”   “不会!”   “嘻嘻!”   “好了没?”   “好了!”   刘衍慢慢睁眼,当看到眼前的梅珍时,“噗嗤”笑出了声。   “哈哈哈...你干嘛把脸夹住?”刘衍笑道。   只见,梅珍用双手夹住脸颊,并往后推,将整张脸拉长拉窄了不少,五官也跟着拉伸了。   梅珍扯着嘴角,问道:“阿珍是不是长大了?”   “为何这般弄?”刘衍笑问道。   “长大没呀?”梅珍催促道。   “嗯嗯!”刘衍憋住笑,抿唇点头道,只是笑意仍在眼中。   “看吧,我就说吧,是不是一眨眼的功夫,阿珍就长大了?”梅珍松开双手,揉了揉脸颊。   “谁教你的?”刘衍好奇道。   “我听薛主簿说的,人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脸会变长变窄,眼耳口鼻也会变大。”梅珍解释道。   看着刘衍低笑不语,梅珍疑惑道:“薛主簿说得不对吗?”   “他说得没错,不过,可不是阿珍这么弄的,以后别折腾你的脸了,这样就很好。”刘衍说道。   “看来,阿珍长大后定会变丑,不然轩之哥哥也不会这么说了。”梅珍丧丧地说道。   “不会,阿珍日后定是位美人,相信轩之哥哥。”   刘衍握住梅珍的手,朝她点头笑笑。   “阿珍长得像爹爹,是獠人的长相,比较粗狂不细腻,但身形却像娘亲,不像我阿弟,长相与身形都随了娘亲。”梅珍撅着嘴说道。   说完,双手撑腮,有些悲哀地感叹道:“阿珍这长相,就如老虎的头长在了小猫的身上一般,看着凶,实则毫无战斗力!”   “噗哈哈哈!阿珍,你怎么这般搞笑。”刘衍开怀大笑,差点将茶水喷出来。   “轩之哥哥!”阿珍的嘴撅得更高了。   “好了好了,不笑话你了。”刘衍克制住自己,拿起茶水轻抿一口。   “呀!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给爹爹和阿弟做饭了。”   梅珍一转头,便看到了日落的霞光。   “嗯,快酉时了,我也该回府了。”刘衍看了下天空,掐指算道。   “你不去和王将军他们汇合吗?”梅珍问道。   “不去了,明日我们会在县衙碰面,继续讨论接下来的凿井事宜。阿珍明日会来吗?”刘衍看向梅珍,眼含期待。   “会!”梅珍点头道。   刘衍莞尔,起身牵起梅珍,放下二十枚五铢钱后,走出了茶坊。   “我送阿珍回去。”刘衍说道,牵着阿珍朝城郊走去。   “阿珍今日很开心,谢谢轩之哥哥的陪伴。”阿珍垂着头,轻声说道。   “轩之也很开心,谢谢阿珍的陪伴。”刘衍垂眸,看向她。   “嘻嘻!”梅珍缩了缩脖子,窃笑道。   两人从富义街漫步至城郊,落日的余晖也洒满大地,在河面上布满金光。   闪耀的金光如精灵般跳跃于河面之上,给初冬的傍晚带来了一抹暖意。   行至桥头,梅珍松开刘衍的手,恋恋不舍地说道:“轩之哥哥,桥那边就是我家,你回去吧。”   “嗯。”   刘衍点了点头,朝桥对面的民舍望去,随后从腰间取下一个香囊。   “阿珍,送你。”刘衍将香囊挂于梅珍的腰间。   “这是何物?”梅珍好奇道。   “这是我奶妈给我制的香囊,里面是晒干的香草,味道清甜,我总是随身携带。”刘衍说道。   “那我不能收,这是你的随身物呀!”梅珍摆了摆手。   刘衍摸了摸梅珍的头,含笑道:“没关系,以后它便是阿珍的随身物了。”   “那..那谢谢轩之哥哥了,我都没有送你东西。”梅珍小声说道。   “你请我吃了饴糖,忘了吗?”刘衍笑道。   “嘻嘻!”   梅珍仰起头,甜甜一笑。   “快回去吧。”刘衍拍了拍梅珍的肩膀。   “嗯,那我们明日再见!”   朝刘衍挥了挥手,梅珍便拎着裙子,蹦蹦跳跳地上桥了。   金色的夕阳照在梅珍的身上,如梦似幻,望着这个娇小的身影,刘衍感觉,心中暖意更甚...... 正文 第8章:凿井之工具   一回到家,梅珍便将香囊取下,爱不释手地细细端看。   “真香!”   拿在鼻前闻了又闻,梅珍才恋恋不舍地将其藏于榻上的木枕下。   换下曲裾深衣后,梅珍又换回了那件素色襦裙,才去东厨做饭......   “王爷,您总算回来了。”   看到刘衍后,阿福赶紧迎了上去。   “嗯,王将军可回?”刘衍问道。   “王将军派人回来说,他请那帮山匠下馆子了,以作犒劳,恐怕要喝上一阵子,让王爷别等他了,明日卯时在县衙见。”阿福说道。   “梅师傅也去了吗?”刘衍问道。   “这个..阿福不知。”阿福摇头道。   “嗯。”   刘衍点了点头,便朝自己的寝卧走去,准备更衣。   “王爷,您的香囊掉了?”   阿福给刘衍更衣时,发现其随身携带的香囊不见了,忽觉大惊。   “哦,我赠予友人了。”刘衍淡淡道。   “友人?”   阿福凝眉,心觉,这才刚到几日啊,王爷便结交新友了?   不过,这可是王爷的随身香囊,怎会随便赠人?   莫非,是位姑娘?   想到此,阿福再看向刘衍时,双眸泛光,嘴角不自觉地溢出了暧昧的笑意。   “你这是什么眼神?本王可不是姑娘!”   被阿福的眼神看得全身起毛,刘衍遂与他保持距离,站到了一旁。   “王爷可比姑娘好看!”阿福奉承一笑。   刘衍忽然想起了梅珍曾说的,“轩之公子比女子更美。”   “是吗?”   刘衍笑笑,理了理衣服,朝屋外走去。   “咦...王爷怎么怪怪的?”   阿福感觉,自从刘衍来到富顺后,整个人好像都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儿不一样了。   只是感觉,刘衍的状态似乎更放松了,不似在京都时那般紧绷。   如此甚好!   阿福点了点头,也出去了。   忙活一阵后,梅珍便把匆忙做好的晚饭放于四重矮几上,并摆好碗碟筷子。   这几日,梅泽忙于凿井之事,未去狩猎,家中肉食不多,梅珍便将仅剩的野猪肉剁碎后与蔬粝搅拌,再熬一锅菜叶汤,舀上三碗麦饭,便是一家三口今晚的饭食了。   “阿姊,我回来啦!”   刚把麦饭舀上,就听闻梅下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爹爹呢?”   梅珍回头,并未瞧见梅泽。   “跟王将军他们喝酒去了,咱们今晚吃啥?”   梅下雨跑过来,待看到几上的一菜一汤时,撇撇嘴,抱怨道:“没有肉!”   “这不是肉吗?”   梅珍拿起筷子,挑出一团肉末。   “就这么点,还不够塞牙缝呢!”梅下雨嫌弃道。   “行啦行啦!你把爹爹那碗麦饭一起吃了吧,明日我去县城里买点鱼肉回来。爹爹最近忙着凿井,没工夫去打猎了。”   梅珍将原本为梅泽舀的那碗麦饭推到了梅下雨的跟前,又给他夹了几筷子菜。   “那我拿着爹爹的弓箭去打猎,给你打只野猪回来。”梅下雨嚼了一口菜,说道。   “等你能拉开爹爹的弓再说吧。”梅珍嗤笑道。   “哼!小看我!”梅下雨嘟嘴道。   梅珍笑笑,没再说话,而是不停地给梅下雨夹菜。   次日,还不到卯时,梅珍就起床了。   “阿姊,你要出门吗?”看着穿戴整齐的梅珍,梅下雨问道。   “昨夜爹爹未归,许是酒后住到县衙了,我过去看看,顺便去县城里买点菜肉回来。”梅珍说道。   “那你买两条鱼回来。”梅下雨说道。   “你不跟我去吗?”   梅珍发现,梅下雨仍旧穿着里衣,发髻也很凌乱。   “不去了,我就留在家里,学习拉弓射箭,以后才能代替爹爹去打猎。”梅下雨揉了揉迷糊的眼睛,嘟囔道。   梅珍笑了笑,说道:“等你先睡醒再说吧。”   语毕,转身朝东厨走去。   “阿姊,你不是要出去吗?”   梅下雨打着呵欠跟了过去。   “给你烙点胡饼,免得你还未学会打猎,就先把自己饿死在家了。”   梅珍转身,抬手点了点他的鼻子。   “嘻嘻!还是阿姊最好。”   梅下雨上前,环抱住梅珍,将头靠在她的肩上撒娇。   “咦...阿姊身上好香!”梅下雨嗅了嗅。   梅珍急忙推开他,将他推出了东厨,“想吃饼就赶紧出去。”   “砰!”   顺手,将门关上。   “呼...”   吁出一口气,梅珍小心翼翼地将腰上的香囊取下,放入怀中。   挽起衣袖,拿出面粉,和上一些酒、盐、糖后进行发酵,随后粘上芝麻,先在锅内烙,后在炉内烘,直到熟透。   十几个胡饼烙出来后,梅珍已然满头大汗。   “可以带几个给轩之哥哥尝尝。”   单独拿出三个胡饼用手帕包好,梅珍便将它们放入怀中。   “嘶...好烫!”   梅珍跺了跺脚,将它们取出,拿在嘴边吹了吹,才又放入怀中。   将东厨门打开后,梅珍朝梅下雨喊道:“我出去了,饼在炉子上。”   “好嘞!”   梅下雨的声音从梅泽的房间传出。   “记得啊,别把家给拆了!”   刚走到门口,梅珍忽然转头。   “才不会!我可是有分寸之人!”梅下雨大喊道。   梅珍转头,笑着离去。   县衙内,刘衍趺坐于主座上,听着众人的讨论,心思却飘向了门外。   “小丫头怎么还不来?”   辰时刚过,天边已被晨光照亮,红日渐渐高挂,温暖着冬日的大地。   “王爷,你觉得如何?”王奎突然看向刘衍,问道。   “啊?”   听到王奎的声音,刘衍才回过神来。   “刚刚蒲县长问,要打造多少把铁椎与铁勺?”王奎又重复了一遍。   刘衍缓过神后,正色道:“铁椎与铁勺乃消耗物,自然是多多益善。目前山匠的人数一共有十二名,后期必然会增加,估算着,至少要打造上百把才够。”   蒲县长点了点头,说道:“嗯,王爷说得是。”   “薛主簿,就先打造一百五十把铁椎与一百五十把铁勺吧。”蒲县长转头,对正坐于身旁的薛主簿说道。   “好的。”   薛主簿提笔,在竹简上记录下数量。   “铁椎与铁勺确定了,那么,提取卤水的工具可按胡师傅提议的,制作一批汲卤筒。胡师傅,你来给大家说说汲卤筒取卤之原理吧。”蒲县长对后排的笕山匠代表胡师傅说道。   “是!”   胡师傅起身,向刘衍等人拱手行礼后,说道:“汲卤筒是参考长竹管引水的原理,用楠竹打通竹节制成的。在其底部安装一个用熟牛皮制成的单向阀,我们称其为“牛舌”。当汲卤筒往下放时,井内卤水会对筒底产生向上的冲击力,筒内的熟牛皮受力后会向筒壁内张开,卤水便随之涌入筒内。当汲卤筒向上提升时,筒内卤水液柱的重力又会将张开的牛皮压回到筒底端开口处,使汲卤筒封闭,这样卤水就不会下泻渗漏。如此循环往复汲卤,会让更多的卤水进入筒内,待汲卤桶汲满卤水出井后,用勾水器顶开筒底的牛皮,卤水就会直泻而出。”   众人听完后,并未马上答话,而是各自陷入了沉思,想象着这个操作的过程。   “那个,小民可能说得有些复杂,待小民做出一个汲卤筒后,以水代卤为试,大家方可知晓。”胡师傅搓了搓手,说道。   “嗯,如此甚好。”刘衍笑了笑,说道。   “那个,小民还有要说的。”胡师傅挠了挠头,说道。   “胡师傅请讲,不必讳言。”   刘衍抬起右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鼓励胡师傅继续说下去。   “是!王爷。”   胡师傅朝刘衍拱手点头后,继续道:“根据汲卤筒同样的单向阀原理,小民还设计了一种扇泥筒,专门用于提取凿井时产生的碎石泥土。在凿井的同时向井内灌水,与凿井产生的碎石泥土混合成泥浆,再使用扇泥筒反复上下多提动几次,使泥浆灌入筒内,将泥浆汲取上来。这样就可以让凿井、提取泥浆交替进行,不断加深盐井。”   “好!这个方法好!如果当初认识了胡师傅,末将在老家凿水井时,就不会那么麻烦了,哈哈哈!”听完后,王奎大笑着一拍桌子。   “甚好,甚好!”刘衍也笑着称赞。   “那胡师傅,你建议做多少个汲卤筒与扇泥筒呢?”蒲县长问道。   “唔...目前尚未确定卤井的深度,自是越多越好,不若,就先定两百个吧,汲卤筒两百个,扇泥筒两百个。”胡师傅想了想,说道。   “薛主簿,请记下。”蒲县长急忙对薛主簿说道。   “是!”薛主簿点头。   “不过,小民身边人手尚不足,不知王爷能否派些人手给小民,即可打下手,也可同小民一起制作这两样工具?”胡师傅看向刘衍,问道。   “嗯,王将军,可否派些士兵给胡师傅差遣?”刘衍看向王奎。   “自是可以,这个由末将下来安排,请王爷放心!”王奎对刘衍拱手说道。   “嗯。”刘衍点了点头,甚为满意,“接下来...”   刘衍刚要询问其他取卤工具时,便看到梅珍站在正堂外,伸出半个脑袋朝里张望。   “也讨论了一早上,大家先休息会儿吧,吃点茶水点心,我们稍后继续。”刘衍起身,对众人说道。   “是!王爷。”   刘衍向众人微微点头后,便跨步朝正堂外走去。   迎着晨光,刘衍面色红润,白色鹤氅也在红日的照耀下,渲染出了盈盈彩色。   梅珍立于门外,望向朝自己大步走来的刘衍,露出甜甜一笑...... 正文 第9章:胡饼味香浓   “你是来找你爹爹的,还是轩之哥哥的?”   刘衍将梅珍带到无人的角落,垂眸看向她,眼中带着笑意。   “爹爹和轩之哥哥一起找。”梅珍笑着说道。   “哦...”刘衍撇撇嘴,显得有些失望。   “阿珍虽是两人一起找,但却专门给轩之哥哥带来了阿珍才烙的胡饼。”梅珍急忙补充道。   “哦?胡饼?”   刘衍看向梅珍,眼中兴味渐浓。   “嗯嗯,不过作料简单,自是不及京都那边的口味丰盛。”   说着,梅珍从怀里将胡饼拿出,小心翼翼地捧给刘衍。   “还热乎着呢!”梅珍笑道。   刘衍接过胡饼,将手帕掀开,放到鼻前仔细嗅着,“很香,真香!”   “你快吃呀,冷了就不好吃了。”梅珍催促道。   刘衍莞尔,拿起一块胡饼,咬下一口,细细品味。   看着刘衍斯文吃食的模样,梅珍感觉,此人只乃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   “好吃吗?”梅珍眨巴着眼睛,紧张地问道。   “唔..好吃,食不言。”   嘟哝一句后,刘衍又埋头吃饼了。   梅珍双手交握,一脸幸福地望着刘衍。   巳时的太阳已然高悬,照在两人身上,泛着温暖的橙光。   “嗯!阿珍烙的胡饼真脆,真香,有嚼劲!”   吃完一块胡饼后,刘衍用手背擦了擦嘴,一脸满足。   “嘻嘻!那和京都里卖的胡饼比呢?”梅珍眨巴着眼,问道。   “唔...”刘衍想了想,说道:“京都的胡饼里面参杂了一些西域的香料,从气味来讲,自然是要浓香一些。”   说到此处,刘衍故意顿了顿,垂眸观察梅珍的反应。   果然,当梅珍听闻此话后,原本放光的眼睛突然黯淡下来,小脸儿也渐渐垮下。   “不过啊,从口感上讲,自然是阿珍做得好吃,劲道十足,又香又脆。”   语毕,又拿起一块胡饼,大口咀嚼。   “真的吗?”   梅珍望着刘衍,眼中再次泛光。   “唔唔...”   刘衍满口塞满胡饼,无法言语,只得猛点头。   一改之前的斯文吃相,在吃第二块胡饼时,刘衍酣食带劲,就连饼渣子掉在衣领上了,也未曾留意。   “嘻嘻!”   梅珍仰着头,开心地笑了。   “呼...”   快速吃完第二块,刘衍满足地吁出一口气来。   “轩之哥哥,你把头低下。”梅珍朝他招了招手。   “嗯?怎么了?”   刘衍照做,俯身下来,并看向梅珍。   “嘴角有饼渣,衣服上也有。”   梅珍伸手,小心翼翼地给刘衍擦拭嘴角的饼渣。   刘衍近看梅珍,发现她的双眸在太阳光的反射下居然闪耀着炫彩褐色,就像一块褐色的宝石。   “阿珍的眼睛真美。”刘衍由衷地赞叹道。   “嘻嘻!因为我有一半的獠人血统啊,所以和汉人还是有些差别。”梅珍笑道。   梅珍的手指不经意间滑过刘衍的嘴唇,让他不禁微微战栗,脸也跟着泛红。   “阿珍,我自己来吧。”   刘衍站直,躲开梅珍的触碰。   “嗯,基本也擦干净了,不过衣服上还有一些。”梅珍指着他的衣领,说道。   刘衍垂眸,将身上的饼渣拍干净后,便将手帕包好,把剩下的那块胡饼放入了怀中。   “剩下的这块我带回府上吃。”   “吃之前记得用炉子热一下。”梅珍提醒道。   “嗯,阿福知道怎么弄。”刘衍点头道。   “阿福?”梅珍歪着头,好奇道。   “我的贴身男仆,在照顾我的起居。”刘衍解释道。   “那他会给你烙胡饼吗?”梅珍问道。   “哈哈,阿福只负责照顾我的起居,府里有家厨。”刘衍笑道。   “真好,轩之哥哥不用自己做饭,难怪双手那么光滑白皙,不像阿珍的手,那么粗糙。”梅珍搓了搓手,羡慕地看向刘衍的双手。   刘衍垂眸看过去,便看到梅珍的小手上多了几处红色的疤痕,遂握其双手,关切道:“怎么弄的?”   “烙饼时不小心烫到的,没关系,等几天就好了,做饭的时候难免不会被烫着。”梅珍如实道。   这时,刘衍才发现,梅珍不算白皙的手上有许多旧伤疤,有烫伤,也有磕伤,大部分已经痊愈,但却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疼吗?”摸着那些疤痕,刘衍心疼地问道。   “刚开始会,不过阿珍已经习惯了。”梅珍说道。   “你爹爹不做饭吗?”刘衍问道。   “爹爹在家,便是爹爹做饭,倘若爹爹外出打猎时,家里的事情便只有我来做了,毕竟阿弟还小。”   “阿珍...”   刘衍紧握住她的手,一时语塞了。   毕竟,这个女孩才十岁,却要扮演起母亲的角色,操持家务,照顾年幼的弟弟,分担父亲的重任。   似乎未能感受到刘衍此时的心疼,梅珍继续问道:“那你府里的家厨会给你烙胡饼吃吗?”   “有时会。”刘衍说道,看向梅珍的眼中满含疼惜。   “那他烙的胡饼好吃,还是阿珍烙的胡饼好吃?”梅珍又问。   “当然是阿珍烙的胡饼更好吃。”刘衍笑道。   “是最好吃的吗?”   “是!”刘衍点点头,说道:“阿珍烙的胡饼是世间最美味的。”   “嘻嘻!”   梅珍终于满意地笑了。   “不过,以后别再给我烙胡饼了。”刘衍低声说道。   “为何?你不是说阿珍烙的胡饼好吃吗?”梅珍不解。   “我怕你再被烫伤。”刘衍心疼地抚过那几处新的伤口,语带怜惜。   “那阿珍日后小心便是。”梅珍信誓旦旦道。   “你保证?”   “保证!”梅珍郑重地点了点头。   刘衍笑了笑,依旧抓着她的小手不放,抚摸着上面的新旧伤口,似乎想把它们抹去似的。   “王爷!”   突然,蒲县长走了出来。   “呀!”   阿珍吓得立马缩回手,躲到了刘衍身后。   刘衍笑了笑,看向蒲县长,问道:“大家都休息好了吗?”   蒲县长瞄了一眼躲于刘衍身后的梅珍,点头道:“休息好了,就等王爷您呢!”   “嗯,你先去吧,我随后到。”刘衍说道。   “是!”   又瞟了一眼刘衍身后的梅珍,蒲县长才转身离去。   “干嘛躲?”   刘衍将梅珍从身后拉出来,笑着看向她。   “啊?我也不知为何。”梅珍挠了挠头。   “想跟我一起进去吗?”刘衍问道。   “你们在商议凿井之事吗?”梅珍好奇道。   “嗯,在讨论工具的问题,你也可以来听听,你爹爹也在。”刘衍说道。   “我不会妨碍你们吗?”梅珍问道。   “不会。”   刘衍摇了摇头,向梅珍伸出了手。   梅珍笑笑,便握住了刘衍的手,随他一同走进县衙正堂。   不过,刚跨进正堂大门时,梅珍还是收回了自己的手,并后退一步,跟在刘衍的后面。   刘衍没说什么,只是握了握突然空掉的右手,随后昂首朝里面走去。   “王爷!”   见到刘衍后,所有人全部起身行礼。   刘衍点了点头,朝主座走去。   “阿珍!”看到随后进来的梅珍后,梅泽急忙喊道。   “爹爹。”   小声回应后,梅珍便跑向梅泽,在他身边站定,并学着周围人的模样,拱手向刘衍行礼。   “你怎么来了?”梅泽小声问道。   “过来找爹爹呀。”梅珍小声回应道。   “怎么会跟在王爷身边?”梅泽好奇道。   “在门口碰见的,王爷让我跟着进来。”梅珍有些心虚地说道。   “哦,你没有做出无无礼之事吧?”梅泽有些担心地垂眸看了她一眼。   “没有。”才怪!   嘻嘻!   梅珍在心里窃笑,想想她与刘衍的相识过程,便忍不住满心欢悦。   刘衍趺坐于主座后,朝梅泽所在的方向望去,一眼便看到了离自己有稍许距离,笑颜如花的梅珍。   垂首笑了笑,刘衍便抬头示意众人入座,“大家都请坐吧。”   “之前讨论过了凿井、取卤、取碎石的工具,那么,取卤之后,又该做甚?”   刘衍恢复正色,看向众人。   “回王爷,接下来便是晒卤。”蒲县长拱手说道。   “嗯,本王知道海盐的晾晒方式,只是不知,这井盐的晾晒方法又该如何?”刘衍凝眉问道。   梅泽起身,拱手说道:“回王爷,井盐的晾晒方法其实与海盐甚似。先搭个高架,也就是晒卤架,再将卤水送至高架上,使其缓缓流下。卤水经过细密的竹枝,流到地面的晒卤台内,既可以过滤掉其中的部分杂质,又可以利用阳光暴晒,蒸发掉卤水中的部分水分,进一步提高卤水的浓度,这样,能大大节省熬煮的时间,提升速度。随后,将日晒后的高浓度卤水注入大铁锅内,用火熬煮,再经过祛除杂质、晾盐等一系列步骤后,色泽光亮雪白的井盐便产出了。”   “嗯。”刘衍点了点头,说道:“梅师傅的办法很好,只是,如何将卤水安全地送至晒卤架?沿海那边是架着梯子,但这样的话,在送运途中,必然会造成大量的卤水外洒,也容易造成工人跌落的危险。”   “那就不要工人去运送卤水呀?”梅泽身旁的梅珍突然开口道。   “阿珍!”梅泽转头瞪向她。   “梅师傅,无妨,本王想听听阿珍的想法。阿珍,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刘衍看向她,笑着问道。   “嗯。”梅珍点了点头。   “说来听听。”刘衍鼓励道。   “可能说不清楚,要比划。”梅珍用手比划了一下,说道。   “好,那你上来,比划给大家看。”刘衍向她招了招手。   梅珍看向梅泽,征询他的意见。   梅泽微微点头,“去吧。”   梅珍慢慢起身,绕过梅泽后,朝刘衍走去...... 正文 第10章:乌之引水法   刘衍看向缓步上前的梅珍,眸中泛着柔光。   梅珍则转动着眸子朝周围看去,发现此时的县衙正堂内,竟坐满了人,遂觉紧张,不由咽了一下口水,小脸儿也慢慢泛红。   还未走出两尺远,梅珍已然没了刚才的那股勇敢劲儿,步子迈得愈发小了。   似乎看出了梅珍的紧张情绪,刘衍朝她笑了笑,并微微点头,以示鼓励。   于梅珍而言,刘衍的笑颜比冬日的暖阳还要温暖,她眨了眨眼,大步朝前走了几步,站定后,向刘衍行了个福礼,“回王爷,可用渴乌代替梯子,将卤水送至晒卤架。”   “渴乌?”   听闻此话,刘衍看向梅珍,眼中多了一抹兴味与好奇,其余众人也纷纷向梅珍投来了好奇的目光,让稍稍放松的梅珍再次紧张起来。   她看了看周围,颤颤道:“渴乌...渴乌就是吸水用的竹筒,用于..用于灌溉农田。”   “哈哈,小妹妹,我们自是知渴乌的用途,可如何用渴乌来运送卤水呢?”王奎笑着问道。   “一..一样的用法啊!用大竹筒套接成弯管后,让卤水自下而上带出,淋到晒卤架上,就可以代替工人来运送。只是..只是要把卤水集中起来,放入一个大桶或者大盆里。”梅珍揪着自己的衣服,紧张地说道。   “哦..原来如此。”   “确实可以这么一试。”   “既然渴乌能引水,自然便能引卤了。”   经梅珍这么一提醒,众人皆恍然大悟,纷纷热议起来。   “咳!何为渴乌?”   对农耕之事毫无经验的刘衍,显然对“渴乌”一词感到陌生与好奇。   “渴乌乃一种引水工具,可用于灌溉农田,就像乌饮水,从低到高吸上来,像这样...”   梅珍一边比划,一边给刘衍解说,时而手舞足蹈、时而前后转圈,动作笨拙可爱,惹得刘衍忍俊不禁,以衣袖掩面,轻声偷笑起来。   小丫头真可爱!   “就...就是这样的。”   语毕,梅珍忐忑地望着刘衍,不知他听懂与否。   刘衍刚刚的注意力全在梅珍身上,显然没有仔细聆听她的讲解,现在,被她这么一问,不由尴尬地挠了挠头。   似乎看出了刘衍的窘迫,蒲县长随即直立,面向刘衍,拱手说道:“回禀王爷,正如阿珍所言,渴乌乃一种引水灌溉工具,以气引水上也,具体的操作可由薛主簿来向您描述。”   “好,劳烦薛主簿向本王细细说来。”   刘衍看向薛主簿,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   薛主簿随即直立,面向刘衍,躬身行礼后,说道:“渴乌渴乌,意为口渴的乌,前人利用乌引水之方法,将大竹筒套接制成曲管,利用高度落差,将水跨过一个高度引至另一头,俗称隔山取水。”   稍稍比划了一下后,薛主簿继续道:“看似神奇,其实方法并不难。用大竹筒套接制成曲管,以麻漆封裹,让其密不透气,将临水一端入水5尺,随后在出口一端放入松桦枝叶和干草等物点燃,稍冷却后,这端产生的火气便可将另一端的水吸过来。”(就是现代所说的虹吸原理)   “原来如此...没想到我朝的农耕技术竟如此发达,本王真是孤陋寡闻啊!”听完后,刘衍不禁感叹道。   “所以,阿珍的提议虽大胆,但也不妨一试。说不定,还真能将渴乌的作用发挥极致。”薛主簿笑道。   “如此甚好!”   刘衍笑了笑,转头看向梅珍,笑意更甚,梅珍则红着小脸,害羞地垂下了头。   “那就让笕山匠根据晒卤架的高度,先制作一个渴乌来试试。”王奎建议道。   “此事由下官来安排。”蒲县长随即拱手说道。   午膳时间,碍于身份,梅珍与梅泽一道,同匠人师傅们一并用餐,并未与刘衍同行。   “阿珍,怎么不吃呀?”看着梅珍碗里的饭食并未减少,梅泽关切道。   “爹爹,我早上吃胡饼吃太多了,还不饿。”梅珍说道,并不时地瞟向外面。   “那好吧,一会爹爹要去凿石,你呢?”梅泽问道。   “家里没肉了,我一会去街上买点菜肉回去。爹爹,我不吃了,你们慢用吧,我去买菜了。”   梅珍放下碗筷,向梅泽和匠人师傅们行了个福礼,就转身跑出去了。   “这丫头,不就买个菜嘛,着什么急啊!”   望着梅珍匆忙的背影,梅泽宠溺地笑了笑。   梅珍跑出来后,在县衙里逛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刘衍的身影,遂有些失望地蹲在地上,望着自己的影子发呆。   “轩之哥哥在哪儿呢?”梅珍喃喃道。   午后的阳光照在地上,映着梅珍的影子,就像半个梅花瓣。   刘衍笑了笑,悄然走到梅珍的身后,将自己的影子盖在她的影子上,就像从后面将她拥住一般。   “在数蚂蚁吗?”刘衍的声音在梅珍的身后响起。   “啊?”   梅珍抬头,便对上了刘衍的笑眸。   “轩之哥哥,你怎会在这儿?”梅珍好奇道。   “那阿珍又怎会在这儿?”刘衍笑道。   “我...”梅珍转动着眸子,忽然狡黠一笑,“阿珍在观察自己的影子。”   “哦?”   “你看,午后的影子是不是比晨间的影子更短?”梅珍指着两人的影子,问道。   “似乎..是这样。”刘衍垂眸看了看,点头道。   “你知道为什么吗?”梅珍歪着头,半眯着眼望向刘衍,眸中藏着笑意。   “因为早上的太阳在我们的斜上方,而中午的太阳在我们的头顶。”   “咦...轩之哥哥怎会知道?”梅珍双手撑腮,仰起了脑袋。   “这是我先生教的。”刘衍笑道。   “哦...真好,阿珍只有爹爹教。”梅珍羡慕道。   “快起来,蹲久了腿麻。”   刘衍将梅珍扶起,并替她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裙。   “那个...阿珍要去买菜了,能在走之前见轩之哥哥一面,真好!”梅珍红着脸小声说道。   “我陪你去。”   “啊?”   “下午无事,凿井取卤之方法与工具基本已定,只待那块巨石被铲平后,便可正式开凿,若还有其他事宜,王将军会替我办妥。”   “刚刚,轩之哥哥在笑话我吧?”梅珍突然问道。   “哪有?”   刘衍摸了摸鼻子,将视线转到别处。   “有!虽然你以衣袖遮面,但是你的眼睛弯着,定是在笑话阿珍。”梅珍鼓着腮帮子,似嗲似怨地望着刘衍。   “咳!不是要去买菜吗?走吧。”   刘衍牵着梅珍的手,就往外走。   “你笑话了阿珍。”梅珍不依不饶。   “没有!”   “有!”   “没有!对了,你猜我中午吃的啥?”刘衍急忙转移话题。   “阿珍不知!”梅珍的声音依旧带着情绪。   “吃的胡饼,阿珍给我的胡饼。”   “真的?你有让衙厨给你烘热吗?”梅珍随即望向刘衍,眼眸闪光。   “嗯,依旧美味。”刘衍勾了勾唇。   “嘻嘻!”   “要买什么?”   看着摊位上摆放的大米、芋头、芥菜、枣杏和杨梅,刘衍顿感匮乏。   与京都相比,富顺县百姓的生活质量确实不高。   “阿弟想吃肉,家里已经没肉了,爹爹最近忙于凿石,好几天没去狩猎了。”   说着,梅珍走向了另一个摊位。   这个摊位上摆放的都是鸡、鸭、鹅、牛、猪、兔、鱼等常见的家禽肉类,品种相对丰富,除此之外,还有梅花鹿,斑鸠,猫头鹰,竹鸡,喜鹊等野禽之肉。   “小雨喜欢吃什么肉?”刘衍好奇道。   在宫里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刘衍,对肉食并不太感兴趣,不过,待看到如此丰富的肉食后,还是稍感欣慰,至少,这里的百姓在荤食上还不算贫乏。   “他喜欢吃鱼,我买两条草鱼回去吧。”梅珍说道。   “不喜欢吃野禽吗?”刘衍指着一只猫头鹰,问道。   “嘻嘻,你忘啦,我爹爹就是猎户,从小便不缺野禽作食,反而是家养的鸡鸭鱼兔,吃得甚少。”梅珍笑道。   “原来如此。”刘衍若有所悟。   汉朝初期,百姓多自给自足,随着经济的发展,才有了较为频繁的商品交易,而也从此时开始,贫富之差愈显严重。   然而,在偏远的富顺县,百姓的生活大多还保持着自给自足的状态,像梅泽这样的猎户并不少见,因此,这里的商业交换并不发达,而像曾氏那样的富甲商人,在这里,实属罕见。   梅珍在挑选一番后,付给肉摊老板三百枚五铢钱,买了两条重约四斤的草鱼。   “买好啦!”   梅珍拎着两条草鱼,在刘衍的面前晃了晃,露出甜甜一笑。   “不买其他东西了吗?”   刘衍顺势接过草鱼,小心提着。   “不买了,要吃果子和野菜,去林子里采摘即可。”梅珍说道。   刘衍笑了笑,走到另外个摊位,买了一些枣和梨,用麻绳缠好后,拎到梅珍的面前,“姑娘家要多吃红枣,而梨子汁儿多,可以解渴。”   “谢谢轩之哥哥。”梅珍红着脸接过。   “轩之哥哥怎知姑娘家要多吃红枣呢?”梅珍突然好奇道。   “额,听人说的。”刘衍摸了摸鼻子,说道。   “是听你先生说的吗?”   “嗯,算是吧。”刘衍又摸了摸鼻子。   “嘻嘻,有先生真好。”梅珍笑了笑。   随后,两人便说说笑笑地往城外走去。   “啊!别追啦!”   “汪汪汪...”   当两人刚跨上那座石桥时,便看到梅下雨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地朝桥上跑来,而他身后,还跟着一只大黄狗,一边狂吠,一边锲而不舍地追赶着。   “阿姊,救我!”   当看到梅珍后,梅下雨挥舞着双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她冲过来。   “小心!”   刘衍急忙将梅珍护于身后,险险避开了梅下雨的冲撞。   “咚!”   疾驰而来的大黄狗对准梅下雨的屁股就是用力一顶,将他顶下了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