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横死的女人   我叫刘义,阿爷给起的名字。   他跟我说,忠孝节悌礼义廉耻,义排第六,所以打小我爷就叫我小六子。   不过我不这么想,我一直都觉得,爷给我起这个名字,其实就是义庄的义,那叫一个晦气。   怎么这么说呢,因为我和阿爷都是阴行里的手艺人。   阴行其实就是死人行:人这一辈子,谁也免不了生老病死,那些跟死人打交道的行当,统称阴行,俗称吃死人饭的。   阿爷传承下来的手艺,就是其中一种——做寿衣的。   做寿衣不比勘坟定穴、寿材做棺,没他们那么高调,爷说我们这一行就一条规矩:拿钱干活,少管闲事。   祖辈传下来的老规矩,不是没有讲究的。   因为做寿衣的手艺人,往往是最近距离接触死者的人。而成百上千的死人里面,什么死法的都有。说的不好听点儿,横死的、枉死的、冤死的,不在少数。   这种事,你要敢多说一句话,可能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   所以,管好口舌,少惹是非,就是我们这一行的金科玉律。   我跟着阿爷学了十几年的手艺,直到他老人家驾鹤西去,我才开始独撑门面。   那天傍晚我正在院子里做活儿的时候,忽然就听见一个公鸭嗓子似的声音叫喊:“小六子!”   声音还没落地,一个吊死鬼一样的人影就从大门口闪了进来。   是村长。   我心里一奇,这老小子向来眉高眼低,从不登穷人门,怎么今天到这儿来了,莫不是他家死人了?   “哟,是村长啊。”我放下手里的活儿,“你是要找我做衣服吗?”   村长的脸色瞬间一黑,“六子,以后说话积点德,你爷就是因为嘴损,所以才不招人待见的——不是我找你,是王府出丧,让你去做套寿衣。”   王府不是王爷府,而是一个叫王琳的人的府邸。   这个姓王的据说是个能人异士,多少高官显贵、影视明星都是他的弟子,出将门,入相府,是个牛逼一方的大师级人物。   不过我始终对这个姓王的的神棍不感冒,我爷活着的时候也说,这小子一脸的匪相,贼星高照,放在古代,那绝对是个落草为寇的狠角色。   贼星照不照的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姓王的是真有钱,他成名之后就在老家盖了一座庄园,光占地就有六十多亩,大号就叫“王府”。   现在姓王的死了,我幸灾乐祸之余,乐得再赚他一笔钱,于是欣然答应。   汽车开进六十亩的王府庄园,我就感觉一阵别扭。王府的气派,就在于他的大。可就是因为大,就显得格外的空旷。   尤其是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偌大的庄园里,只有正中间矗着一栋孤零零的别墅,除它之外,四周一片漆黑,氛围格外的森然。   我激灵了一下,心说大晚上的,来这种地方给人做寿衣,真是晦气,随口问村长:“这家子里的人呢,怎么出丧这么大事,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村长打了个哈哈,敷衍说:“六子,知不知道什么叫豪门深似海,不该问的别问。”   我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心说你个老小子,不就是傍上一个神棍吗,跟我充什么大尾巴狼。   一路上我们再没说话,等真正进了王府之后才知道,死的不是王琳,而是他家的儿媳妇,叫艾倩,不由得觉得一阵扫兴。   但是手艺人吃的是手艺饭,不管死的是谁,活儿都得照样干。   进屋之后,我就看见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少妇躺在一张席子上。   那个女人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有别于活人的蜡黄色,显然是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人们常说有的人死了之后,还会显得栩栩如生。   其实那都是放屁,死人和活人虽然只差一口气,但是给人的感觉完全是不一样。   要是一个活人躺在那儿不动,你能感觉出那是个人。但是要是个死人躺在你面前,你会下意识的觉得那是个物件。   死人我见多了,也麻木了。   可是眼前这个,明显不一样。   这个女人虽然已经死透了、死挺了,可是她的胳膊却是向上抬起来的。   尤其是她那两只手爪子,死死地往里扣着,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   看着那两只手,我浑身机灵一下,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话来:死不甘心!   干这一行久了,会有一种直觉,能一眼看出这个人是不是好死。   眼前这个女的,显然不是善终。那种死不甘心的感觉,让人心里发毛。   村长那话豪门深似海,还真是一点不假。   像王府这种豪门,外面看着光鲜亮丽,里头藏污纳垢,指不定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   就像眼前这个女的,摆明了死的不明不白,可是又有谁来管这档子闲事呢。   我心里唏嘘一阵,随即掏出了随身的家伙,准备干活。   这时候就听村长在我耳朵边嘀咕说:“王大师让我告诉你,这活儿好好干,亏不了的。但是出去千万别多嘴,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回头瞥了他一眼,心说你真他妈是个二十四孝的村长,你亲爹死的时候,也没见你凑这么近过。   不过他的这话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   “哦。”我随口答应,手头已经把三大件摆齐:金尺子、银剪子、定惊灯。   这三个物件,是祖辈传下来的,所谓金尺子,其实就是一把铜制的折叠尺。不过银剪子却是货真价实的银子做的。   灯则是一盏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油灯,多少代人用下来,外面都裹了一层包浆了。   我按规矩把灯摆在了死人头顶,距离三寸三。   死人活人,各有各的讲究,活人讲究好事成双,但是对于死人而言,论单不论双,单数才是大吉大利的数字。   我擦亮火柴,去点定惊灯。可是奇怪的是,只要我的火柴一离开,灯芯就会扑的熄灭。   等我重新点着,又是如此。   就这样反反复复,直到我的火柴燃尽,定惊灯依然是死灰一团。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说不妙。   阴行里规矩多,特别是像我们这种,跟死人面对面打交道的,做事的时候难免会心惊肉跳,这盏灯就是用来定惊恐的。   现在定惊灯不着,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这个人死的不安生,所以她的魂儿不老实。   说不定刚才定惊灯不断熄灭,就是因为死人的阴魂给吹的。   一想到刚才我点灯的时候,我背后有个看不见的东西不断地吹我的灯,我心里就一阵发毛。   我心里一惊,于是下意识地的转头朝后看,身后什么都没有。   可是越是什么都看不见,我心里就越不踏实。 正文 第二章不老实的死人   我独撑门面这么久,这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心里一慌,头上就开始往外冒冷汗,手也不受控制地开始抖起来。   “六子,你怎么啦?”村长也瞧出了不对劲儿,说话的时候刻意地把声音压的很低,仿佛是怕被什么东西听到。   我嘬了一下牙花子,回答说:“定惊灯不亮,这屋子里可能有不干净的东西。”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背后有蹬蹬蹬的脚步声。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发现村长已经奔到了门口。   他一边跑一边叫道:“六子,那什么,我还有点事儿,这里就交给你了。”   说完一溜烟儿就跑没影了。   “卧槽,你个孙子!”我心里大骂,人也本能地朝着门口退了一步。   人这东西,就是这么奇怪。此时此刻,要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也就没什么感觉了,毕竟是吃这碗饭的。   可是现在,两个活人里给吓跑了一个,剩下我自己,心里也开始发虚。   想起刚才定惊灯不亮的事情,我就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炸起来了。   屋子里的灯光依旧白亮,照在死人的脸上,一丝一毫都显得无比清晰,这反而加重了我心里的恐惧。   我故意干咳了一声,大声喊道:“有人吗,给我弄杯水来!”   其实这会儿我压根就不渴,只是想叫个人出来。   谁知道我喊了好几嗓子,居然连一点儿回应都没有,感觉整个王家宅子里,除了我之外,就只有眼前这个死人了。   我干咽了一口吐沫,心说王家人都他妈死绝了吗。   此时此刻,我脑子里已经冒出了离开这里的念头,可是我又不敢。   村长怕了可以溜,但是我不行,我毕竟是吃这碗饭的。我要是一走,爷爷传下来的招牌就算是砸了,最重要的是,以后就恐怕很难再接到生意了。   我权衡了一下,觉得还是饭碗要紧。心说他妈的,老子今天豁出去了,不就是个死人吗,怕个鸟!   于是我狠了狠心,一口朝自己的舌头尖儿就咬了下来。   一瞬间,我就觉得舌尖儿一麻,随即嘴里就是一股子甜腥味儿。   这是以前阿爷教我的法子,他跟我说过:你要是怕极了,就咬舌头尖儿,见了血就不怕了。   现在一试,果然有效果。   不知道是真的如同阿爷所说,是见了血的缘故,还是因为疼痛刺激的缘故,总之是怕的没那么厉害了。   我又定了定神,重新回到死人身边,心惊肉跳地开始量尺寸。   皮尺在死人身上不断的翻转,同时我心里默记着尺寸:腰身一尺七,臂长一尺九——   等量到领口的时候,我的手背一不小心蹭到了死人的脖子上。   那种冰凉、滑腻的感觉,激的我浑身一个激灵。   死人我不是没摸过,但是像她这么冰的,还是头一次。   那个感觉,就像这个人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浑身散发着一种透骨头的冰冷。   我被那种冰冷惊得浑身一颤,手下意识地往回一缩。   这一下子,我有点儿慌,指甲尖儿一下子刮到了那女人嘴边的红绳上。   红绳的另一头含在那个女人的嘴里,显然是栓噙口钱用的——含钱入葬是这一行里的老规矩。   人这辈子,是光溜溜地来,又光溜溜地走。哪怕是万贯家财,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   而死人嘴里的这枚钱,是死人唯一可以带走的财。   这个,就叫噙口钱。   眼见那个女人的嘴唇被红绳拉得微动,噙口钱的边儿已经露出了嘴角外。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说不好,这事儿是犯了忌讳的,要是让东家直到,非跟我玩儿命不可。   可是我那个动作是下意识的,又快又狠,根本就来不及停下来。   就在那枚噙口钱即将被我从死人嘴里扯出来的时候,就见那女人的下巴突然一合,随后就听咯嘣一声,噙口钱被死死地咬住了。   那个死人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咬住了噙口钱!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就炸了。   诈尸!   一瞬间,恐惧就像潮水一样,一下子就把我给淹没了。   “妈的妈,我的姥姥!”我整个人都炸了,带着风,就冲出了那间房子。   现在我已经顾不上砸招牌的事了,一溜烟儿冲出了王家,一路狂奔到家。   跑到家的时候,我的腿肚子都快转筋了。   直灌了几瓢凉水,我的心这才算是落回到了肚子里。   我一想起刚才的那个情形,就觉得头皮发麻。   那个女人肯定已经死的透透的了,可是刚才她咬住噙口钱的那个动作实在太真实了,肯定不是我的幻觉。   诈尸这种事情,我从我爷的嘴里听说过,但是他也是从他家老爷子那儿听来的,一辈子都没见过。   没想到这一次居然给我撞上了。   想到这儿,我忽然想起来,刚才跑的太急,我的灯都落在了王家,那可是我吃饭的家伙。   本来我是该回去拿的,可是我一想到那个女人下嘴咬噙口钱的那个情形,说什么也不敢回去了。   那天晚上我有点儿惊了魂儿,整整一晚上心里都不踏实,只要外面有点儿风吹草动,我就心惊肉跳的。   到了晚上九点多钟,我接到了村长电话。   电话里,这老小子已经气急败坏了:“六子,你个贼货。我让你来做个寿衣,你怎么还他妈顺手牵羊啊!你跟我说,你把死人拐哪儿去啦!”   我被骂的狗血喷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我拐你妈个脑袋!”我心里的火噌的一下就窜起老高,“那死人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没数啊,他妈的老子差点给你害死!腿长在死人身上,她要去哪儿我能拦得住吗,有本事你自己找死人问去啊!”   村长被我骂的一愣,电话那头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发完了邪火,心里的恐惧也减了不少,刚想问他死人丢了是怎么回事,谁知道那头啪的一声,居然把电话给挂了。   我怔了片刻,想起之前定惊灯点不着的事情,又是一阵子发毛,心说豪门这汪水,还真是他妈的浑。 正文 第三章不请自来的尸体   晚上,我有点儿吓惊了心,头疼的厉害,可就是睡不着,一直到半夜十一点钟,依旧没有睡意。   我爬起来吃了两片镇定,这才昏昏沉沉地睡死了过去。   一直到半夜,我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就感觉有动静,好像有人在我屋子里翻东西。   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甚或是在做梦。   可是那个声音实在太真实了,一点儿都不像错觉。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朦胧中,就看一个恍惚的人影蹲在我床头上,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卧槽,有贼!”   我浑身一个激灵,瞬间就清醒了过来,人一骨碌就从床上跳了起来。   “你是谁!”我本能地大吼了一声,随手就抄起了枕头下面的剪刀——裁寿衣的剪刀,我一直都放枕头下,这是阿爷传来下的规矩,多少年来都成习惯了。   那个贼大概也是没想到我会醒的这么突然,居然僵在了那儿,一动不动。   我惊的心里兀自突突直跳,一边拿着剪刀对着那贼,一边跳下床去开灯。   灯光啪的一闪,屋子里顿时雪亮。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的眼睛一疼,本能地一闭眼。   等我适应了强光之后,缓缓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娇小的影子蹲在哪儿一动不动。   看背影居然像是个女的。   他妈的居然是个女贼!   我心里一奇,试探着问:“哎,小贼,转过来让我看看。”   谁知道那个人影依然一动不动,好像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   我嘬着牙花子,心说这小女贼胆子挺大啊。   正想着呢,忽然之间,我觉得这个女人的影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来。   “哎,我是不是认识你啊。你老实点儿转过来,让我看看你是谁。你只要不乱来,我可以不报警。”   说完看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心里就有点儿窝火,于是伸手在她背上戳了一下,一面侧过头去看她的脸。   就在我手指头挨到她身上的那一瞬间,我就感觉到一股沁骨头的凉意,激的我打了一个寒颤。   这种冰冷的感觉一下子刺激了我的神经,瞬间就刺激了我心里一些不愉快的记忆。   就在我浑身寒颤的时候,我侧身的角度,已经足以看清楚那张脸。   那一瞬间,我看见的是一张十分苍白的脸。   就在今天晚上,我还见过那张脸。   是王琳家的那个死儿媳妇,艾倩!   我就觉得浑身汗毛一炸,妈呀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王家丢的那个死人,怎么会跑到我家来了!   顿时间,我就觉得一股子凉风从脚底心一直卷到头顶旋儿,整个人都开始不停地哆嗦起来。   我下意识地去咬舌头尖儿,可是这一次都把舌头咬木了,也没能管用,心里还是怕的要死。   不过好在那个死人一直没动,这让我心里踏实了不少。   我从地上爬起来,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然后抓起水瓢,往嘴里狂灌凉水。   关键时候,凉水可比见血要管用多了。   虽然我身上依然跟打摆子似的抖,但是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慌了。   我围着那个死人绕了半圈,开始试探着去看她的正脸。   随即,一张俊俏的但是白的没有半点儿血色的脸就映进了我的眼睛。   果然就是今晚我给做寿衣的那个死人。   虽然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再次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心还是禁不住地狂跳。   那个女人呈现出的那个姿势,像极了是在找什么东西。   之前我给这个女人量尺寸的时候,她浑身都僵的不行了,明显已经死的透透的了,怎么可能会跑到我这里来偷东西。   随即我就想起了她嘴咬噙口钱的事情来,顿时就觉得后脊梁发麻。   我用见到用力戳了她一下,那人一晃,随后咣当一下倒在了那儿。   见她的确是不能动了,我这才略觉放心,腿一软,一屁股瘫在了地上。   缓了几分钟以后,我渐渐恢复了镇定,同时也意识到,这件事麻烦大了。   先不说这个死人是怎么来我家的,单单就是她的身份,就够我吃不了兜着走的。   王琳这老神棍虽然人品不怎么样,我也死瞧不上他。但是这老小子的人脉真不是盖的。   要是让他知道他家丢了的死人在我这儿,非跟我玩儿命不可。   以他的手眼,要弄死我,也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这种来自现实的压力,要远超过对鬼神的恐惧。   我激灵一下就站了起来,心说不行,这死人得赶紧处理掉。   可是这个又能怎么处理呢,难不成给王家送回去,然后告诉他,人是自己跑过去的,跟我没关系。   要是这么说,王琳非得当场打死我不可。   我急的团团转,脑子里忽然一闪,冒出一个念头来:抛尸!   其实就连我自己,也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不过仔细一下,眼前这个情况,我也没有太多的选择了。   这会儿已经是半夜四点多钟了,我朝外面瞭了一眼,夜色黑漆漆的,浓的好像一滩化不开的墨一样。   我心说老天爷对我还算不错,这会儿是天亮前最黑的时候,鸡不叫唤狗不咬的,正是抛尸的绝好时机。   但是怎么抛尸却成了一个难题,我家倒是有一辆四轮车。但是那东西是烧柴油的,开起来的的时候,那声音天摇地动的。   大半夜的开着这东西去抛尸,就跟举着我是傻逼的牌子去偷看女厕所没什么区别。   我正愁怎么把尸体运出去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放在后院的板车。   那种二轮板车,是以前我爷套上骡子使的,虽然破旧,但贵在安静,拉起来没什么动静,用来抛尸再好不过。   我兴冲冲的把板车弄到前院,然后把尸体弄上了车。   临出门的时候,我又多了个心眼儿,拿了一床被子裹在尸体上。   这样就算遇上个把早起的人,也不至于一眼就穿帮。   现在早没了骡子,所以只能我亲自上阵拉车。   这一番折腾下来,就已经快五点钟了。我出门没多久,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心里着急,就越发拉的起劲。车轱辘硌在路面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就像鼓槌一样敲在我的神经上。   我拉着板车走了足足有小二十分钟,这会儿已经鸡叫头边,天色也慢慢亮了。   我觉得已经够远了,再往前走,保不齐就要撞见人了。   于是放下车辕,准备就把尸体仍在这儿了。   我心说姑奶奶,咱们缘分到此吧。   可是等我回头看的时候,浑身的毛都炸飞了。   原本被我裹成一团的被子,已经摊开了,里面的尸体居然不见了!   立时,我脑门上就冒了汗了。   人呢!   我蒙瞪了片刻,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路上的时候掉出来了。 正文 第四章驴唇不对马嘴   刚才我拉车拉的急,这一路颠簸,尸体很有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给颠下车去了。   我想回去把死人找回来,可是这会儿天光大亮,远一点的地方已经能够看到稀稀落落的人影。   现在回去找死人,搞不好就会被人抓个人赃俱获。   我想了想,觉得反正我是出来抛尸的,尸体抛在哪儿不都是抛嘛,现在还是保命要紧。   于是一咬牙,拉起板车就往回走。   为了避嫌,我回去的时候,特意挑了另外一条路走。   半个多小时后我赶回了家,一屁股就撂在了床上。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浑身上下都被冷汗给浸透了。   尸体虽然已经弄走了,但是我心里还是不踏实。当时抛尸抛得急,这一路上都没注意有没有被人看到。   如果被人瞧见,再告到王琳那儿去,那我可就真的说不清了。   那一整天,我都在心神不宁地等消息。   可是一直到天黑,也没听人提起过尸体被发现的事情,我悬着的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   那天晚上,我连睡觉都一惊一乍的,梦里好几次看见看见王家媳妇蹲在我床头上对我笑。   每次从梦里惊坐起来,看见床头上空空的,这才稍微心安一点。   就这么一夜数惊,直到天色微微见亮,我心里才踏实一点,昏昏沉沉地睡死了过去。   谁知道,就在我睡的正香的时候,忽然就听见砰砰砰的敲门声。   “鬼叫门!”我吓得一骨碌就从床上掉下下来,给我摔得呲牙咧嘴的疼。   醒过来之后,才发现是真的有人在敲门。   我心里大骂,操你妈的,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我问了一声谁啊,接着外面就传来了村长的尖嗓门:“是我!六子,快开门!王大师让我来找你!”   他嘴里的王大师,就是王琳。   一听是王琳让他来的,我的头嗡的一声就胀的老大,心说坏了,苦主找上门来了!   我慌的手都哆嗦了,掐着嗓子试探问他:“有什么事吗,我病了,不舒服,有事儿改天再说吧。”   “嘿,你个小鳖犊子!财神爷来了都往外撵,我看你们爷们儿天生就是穷命。”村长笑骂着,拍的大门砰砰直响,“快点开门,我是替王大师给你送寿衣钱来的。”   我一听就蒙了,那天死人咬噙口钱之后,我就给吓跑了,连吃饭的家伙事儿都买来得及拿,更别提做什么寿衣了,还送个屁的钱啊。   这摆明了是胡说八道啊,这会不会是找理由诓我啊。   不过仔细一想,以王琳的手眼,想要对付我这种小角色,实在犯不着费这么大劲,直接报案抓我就行。   我心里稍安,觉得这事儿还有商量的余地,于是小心翼翼地去给村长开门。   大门打开,村长一脸笑面如花的看着我,脸上乐的跟要咬人似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警惕着问:“钱呢?”   “一说给钱就知道屁颠屁颠地给我开门啦?你个小兔崽子!”说着话,他就给我递上了一封红包——过白事所有的东西都得用白的,但唯独手艺人的钱得用红纸包,这是规矩。   我接过红包,掂量了一下,里面起码有小两万块。   我心说什么都没干就给两万块红包,这事儿真他妈邪性。   于是试探着问村长:“村长,你不是说王家媳妇丢了吗,找着了吗?”   村长一脸轻松,显然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嗨,你说这个啊,我给你打完电话不长时间就找着了,原来是被他家的藏獒给叼走了。那东西傻了吧唧的,把人给咬了个稀巴烂,没法子再放了,于是连夜就把人给烧了。”   我听完吓了一跳,脱口而出:“烧了!?”   “啊,对,烧了。”村长回答说:“昨天下午已经埋了,就在村子西头。”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说你他妈糊弄鬼哪!要是真的烧了埋了,那我那天晚上抛的是谁的尸啊。   现在我有点儿明白这封红包是什么意思了,这是要花钱封住我的嘴啊。   看样子他们是真不知道尸体来过我这儿。   这下子我就放心了。   不过,更让我奇怪的是,昨天早晨我抛尸的时候,尸体明明掉在了半路上,难道就没人发现吗。   转念又一想,我心说这都不重要的,最要紧的是我自己已经从这件事里给摘出来了。   还是我爷说的对,干这一行,一定要少说话,别给自己惹麻烦。而且王家的这汪水太深,我是不想再往里参合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顺嘴问他:“哎,村长,那天我的灯落在王府了。你看是不是跟他们家人说一声,让他们把东西还我。”   村长挠了挠下巴,若有所思地回答说:“你说你带去的那盏破油灯吧,我倒是有点儿印象,昨天埋人的时候,好像是让谁给扔坟里了。”   我一听定惊灯给扔棺材里埋了,立刻就毛了爪了,“卧槽,那是我的东西,怎么说埋就埋了。”   村长满没把我的话当回事,“那种破烂玩意儿,埋了就埋了,这封大红包够你买一屋子煤油灯的。”   说完嘿嘿一乐,转身就走了。   我心疼的原地打转,心说那他妈是祖传下来吃饭的家伙。就是当古董卖,少说也能卖几千块钱哪。   要是换了其他东西,不要也就不要了。可是这盏灯不行,以后接生意,我还指望它给我压惊呢。   最后我一咬牙,决定去坟里把这东西刨出来。   挖坟掘墓这事儿虽然有点渗人,但这次我有点儿有恃无恐。因为我知道那火化的那事是假的。   也就是说,那座坟里十有八九是空的。   一座没有死人的坟,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我把心一横,心说说干就干,今晚就下手。   这一整天,我都没怎么活动,就是吃饱了睡,睡醒了吃。   晚上养足了精神,一直等到半夜夜深人静,这才拎着一把铁锹直奔村子西头。   晚上的天色不算太好,钩子似的月亮本来就没什么光。再加上风吹云动,时不时的就把月牙儿堵进云彩里,弄得外面一片黑乎乎的,让人心里直发毛。   今晚这天儿还真有点儿月黑风高的意思,我从屋子里一出来,被冷风一吹,不由得就打了个哆嗦。   月黑风高,菩萨闭眼。我心说自己挑这么个日子出来刨坟,也是浪风抽的。   我裹了裹身上的衣服,一咬牙,顶着风就直奔村子西头。   从村子里出来,又走了小二里地,终于看见了村长说的王家媳妇的那座坟。   黑乎乎的坟头矗在野地里,足有半人高,和周围的那些小坟包子比起来,真有点儿鹤立鸡群的感觉。   我啐了一口,心说王家真是有钱人啊,就连死人堆儿都高出别人家一头。   我咽了口吐沫,本能地伏低了身体。   不知怎么的,明知道王家媳妇的坟里是空的,可我这心里还是一个劲儿地犯嘀咕。   就在走到距离坟头不到二十米距离的时候,忽然就看见坟头底下冒出了一团绿光。   那团光幽绿幽绿的,围着坟头来回摇摆,飘忽不定。   鬼火!   我顿时吓得血都凉了,就觉得腿肚子一软,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正文 第五章刨坟   此时此刻,我差一点就哭出声来,心说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还真他妈的赶上菩萨闭眼啊。   想着,我本能地把身体缩的跟个虾米似的,匍匐跪在地上,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回蹭。   我心说今天要真能活着回去,老子以后再也不走夜道了。   就在我往后一点一点挪的时候,坟头那边忽然飘过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大师,这么干不——不合适吧。”   那个声音显然也吓坏了,明显都带着哭腔了。   我听到那个声音就是一愣,是村长!   不是鬼,是他妈活人!   我的胆子一下子大了不少,随即猫腰抬起头来,再次朝坟头那边看去,只见一团绿火飘忽,良久,才看清楚,就在绿火的后面,还有两个人影。   直到此时我才看清楚,那团鬼火居然是一盏绿色的荧光灯。   我心说他妈的,差点被你们给吓死。   不过随即我就好奇起来,这大晚上的,村长跑到王家坟地来干嘛。   随后我就听见王琳地低吼声:“让你挖你就挖,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我这时候才看清楚,他们两个居然一人一把铁锹。那个架势,摆明了和我一样,是来刨坟的。   王琳居然要刨自家儿媳妇的坟,我一下子也蒙了。   接着就看见村长把铁锹一扔,“我不干了还不行吗,不就收你两万块钱吗,我全都退给你!”   “两万?”王琳冷哼了一声,像只夜猫子一样死死地盯着村长,“我让你给小六子送红包,里面一共封了十万块,你给了他多少?”   原来王琳足足给了我十万块,居然被这老小子克扣了一大半。   我心里不由得大骂村长不是东西。   接着就听王琳继续说道:“我还告诉你了,今晚你要是敢走,以前你做的那些事情,我就全给你抖出来。”   村长听了这话顿时就蔫了,“别,别,大师,咱俩好到共事儿这么多年了,你可别这么干啊。”   显然这老小子平时没少干缺德事儿,还有不少把柄捏在王琳手里。   村长示弱,捡起铁锨继续刨土。   他们两个人一起使力,偌大的坟头不大一会儿就给平了,很快就露出了棺材板。   之后就见村长用一根钢钎一样的东西,去撬棺材。   接着就传来木头被撬动的声音:咔——咔——咔吧!   最后一声显然是棺材被撬开了,响声惊动了树上的夜猫子,发出了一阵小孩子一样的惊叫声,接着是扑棱翅膀的声音。   村长被这个声音吓得不轻,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哆嗦成了一团。   王琳啐了一口,随后一脚就踹在了村长身上:“妈的,瞧你那个怂样,半夜敲寡妇门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怕过。”   村长哭着从地上爬起来,“这能一样吗,寡妇是活的,这里面的可是个死的!”   我心说村长也是没出息,棺材里的人都烧成灰了,害怕个什么。   不过随即就反应过来,他说王家儿媳妇烧成灰的那个时间,死人就在我家里了。   那火化的事儿肯定是蒙我的,搞不好这层猫腻就是王琳作的妖,保不齐连村长都不知道。   如果这里面不是王家儿媳妇,那会是谁,不会是王琳又弄死一个给埋里面了吧。   那他们开棺就说得通啦,这是想毁尸灭迹啊!   想到这儿,我就觉得背后一股子凉气,从头顶旋儿一直凉到尾巴根儿。   这时候就见村长弓腰去搬棺材板,半晌之后,棺材板被挪开,村长拎着荧光灯,半个身子探进了棺材里,像是在找到什么东西。   看这个架势,不像是要毁尸灭迹的样子。   我正觉得奇怪的时候,就听村长咦了一声,“大师,棺材里怎么是空的!”   村长显然自己也吃了一惊,再度把身体深探进去,“这怎么可能!死人呢!”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王琳抡起铁锹,呼的一下,就朝村长后脑上拍了下去。   就听砰的一声闷响,村长哼都没哼一声,一头就栽进了棺材。   卧槽,不是毁尸,是杀人!   我头皮都炸了,差一点就叫出声来。   王琳显然还不放心,接着扬起铁锹,砰砰砰地往村长脑袋上砸。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每砸一下,我就哆嗦一下,感觉那一下一下的,好像就砸在了我的脑袋上。   我用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叫出声来。   王琳一连敲了十几下,这才住手。   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溅满了血星子。   绿幽幽的光照在他的脸上,再加上满脸的血点子,整个人看起来就跟只夜枭一样。   我吓得身子一矮,一下子就缩进了草丛里。   王琳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恶狠狠地嘀咕说:“老小子,算你倒霉,谁让你知道了姓艾的那个女人是怎么死的了呢!”   王琳的儿媳妇就是姓艾,这么说来,那个女人的死果然是有问题。   我缩在草窠子里,浑身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   死人我见过了,但是就这么活活把人敲死的,还是头一遭。   以前我爷就告诉过我,王琳是个狠角色,但我从来没拿这话当回事,觉得这老小子也就是个神棍,混吃混喝而已。   现在看来,这小子心黑手狠,绝对是个悍匪级的人物啊。   我咬着牙克制着自己的恐惧,生怕弄出一丁点儿动静来,让王琳给听见。   这小子杀人就跟杀只兔子一样,要是发现我瞧见了他杀人的事儿,非连我一块儿给做了不可。   我斜眼瞄这坟头的方向,王琳把村长的尸体顺进棺材之后,开始重新填土。   大概两个多小时以后,坟头重新被堆了起来。   我心说这老小子做事真他妈滴水不漏啊,村长这么个大活人丢了,肯定会在村子里引起骚动的。   谁能想到,村长已经被人敲死,埋进了坟里。   而且新坟动土,任是谁也看不出来。   王琳堆好了新坟,悄没声的溜了。   我趴在草窠子里,却是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这老小子去而复返,给我抓个正着。   就这么一直蜷缩着,直到鸡叫头遍,一颗悬着的心才总算落了下来。   等我拔腿想走的时候,才发现全身的骨头好像锈死了一样,居然动不了了。   我惶恐了片刻,随后明白过来。这一晚上连冻带吓,又一直没敢挪窝儿,身体都僵了。   我微微活动了一下,这才能站起来,然后拖着浑身发疼的骨头,一步一步挨回了家。   等我到家门口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隔着老远我就看见,大门口居然是开着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说不对啊,我走的时候明明是把门关好的,谁会半夜跑我家来。   想起半夜进门,我脑袋里立即出现了王家儿媳妇的那张脸。   想到她,我脑袋里嗡的一声,心说不会又是她吧! 正文 第六章灾星上门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得一哆嗦,心说这个死女人怎么就缠上我了呢,还真他妈阴魂不散了。   我心里虽然怕,但是这会儿毕竟已经天光微亮,恐惧感已经没有晚上那么强烈了。   她一个死鬼要是白天都能找上门来,那我跑也没用了。   我啐了一口,心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先进去看看再说。   想着,就硬着头皮迈进了大门。   抬头看的时候,只见迎面的屋子门也洞开着。我心里一沉,心说干了,这次真的是有鬼进门了。   其实开始我也有一丝的侥幸,希望大门是被风刮开的。   但是现在,屋门也开着,那就铁定不是意外了。   我一咬牙,心说老子今天就跟你当面锣对面鼓了,谁怕谁!   进门的一瞬间,我就看见一张男人的脸。   卧槽!是王琳!   我就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浑身的寒毛都炸起来了。   该不是我目睹他杀人的事儿给露馅了吧,这老小子是来杀人灭口的吗!   我下意识地抄起了门口水缸上的水瓢,横在了自己的胸前。   其实连我自己也清楚,这纯粹是本能反应,真要动起手来,这半个葫芦瓢屁的用都不管。   可是当时,在那种强烈的恐惧感的刺激下,就觉得手里要不抓点儿什么东西,心里就不踏实。   王琳显然没想到我见到他时的反应会这么大,表情错愕了一下,眼睛像鹰一样,在我身上不断打量。   这老小子的眼神儿像钩子一样,好像是要把我的心肝脾肺都从肚子里勾出来看清楚。   我想起他之前看村长的那个眼神,身上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过看他现在这个架势,不像是要对我下手的意思,料想他还不知道我目睹了他杀人,心里稍微安了一些。   王琳抬起下巴,朝我这边戳了一下,“唉,小子,你怕什么呢,我又不吃人!”   他跟我说话的时候的那个表情和语气,就像是在逗一只狗,十分的轻蔑和不屑。   这老小子平时大概是嚣张惯了,换了以前,我肯定都不鸟他。   但是现在,我打心底里怕他。   我干咽了口吐沫,“那什么,我以为是进贼了,吓了一跳。”   “你把我当贼?”王琳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了两声,“你见过送钱的贼吗,我是财神才对!”   然后他从手包里掏出几个信封,摔在了桌子上,“这是八万块钱,我家小辈儿的寿衣钱。”   说着,他的话锋一转:“上次我让村长那老小子给你送来,谁知道半道上被给他吞了。这事儿被我知道了,已经报了警。现在,那老小子已经畏罪跑了,能不能抓得住还不好说。但我老王家从不欠人东西。这八万块钱,算是补给你的。”   我听的身上一层一层地起鸡皮疙瘩,心说王琳这小子他妈狠,不但敲死了村长,最后还给他扣上了一个畏罪潜逃的帽子。   以他的手眼和关系,要把村长弄成通缉犯,比组个饭局都容易。   最要命的是村长现在已经死透了,再也不会出来跟他对峙了,这叫死无对证。   这老小子手真黑,心真毒!   想到这儿,我就觉得后脊梁一阵子一阵子的发凉。   没回家之前,我脑子里还闪过报警的念头,毕竟是人命案子,王琳就是再怎么手眼通天,总不会连人命案子都捂得住吧。   可是现在,我已经彻底断了这个念头。   这老小子太他妈绝了,做事真是滴水不漏。我怕我报了警,警察还没来,我可能就已经在哪个棺材里挺尸了。   王琳死不死还不一定,反正我是彻底玩儿完了。   再说,村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没必要因为他,把我自己的命也搭上。   我咬咬牙,心说要不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吧,反正死的又不是我的老子娘。   想着,我下意识地望了王琳一眼,就见他的一双鹰眼,正在我身上来回转,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我被他看的心里一寒,赶紧强努出一丝笑脸:“那什么,这么多,不合适吧。”   说完我就把手伸向了信封,还得装出一副言不由衷的样子。   其实我打心底里喜欢钱,但是这次真的是装的,王琳的钱我是真不敢要。   村长昧了他八万块钱,结果连命都搭进去了,谁知道现在这八万,是不是用来买我的命的。   王琳像摸狗一样,在我后脑上抹了一把,“行了,别跟我假客气了,老王家送出去的钱,没有收回来的理。”   那一刻,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了,怕他会像敲死村长一样,忽然在我脑袋上来一下子。   我下死力气控制着身体,不让自己颤抖起来,“那行,这是大师给我的脸,我得接着。”   随后王琳掏出了一张纸条,塞在了我手里:“过两天是我儿子生日,你给他做套衣服吧,工钱另算——这是尺寸,就用你常用的布料就行。”   我愕了一下,脱口就问:“您儿子也不在了吗——”   话没说完,我肠子都悔青了,心说我他妈真是往死里作啊,哪壶不开提哪壶。   王琳倒是没在意,“那倒没有,我儿子还活的好好的。我就是觉得你手艺不错,我儿子三十大寿的衣服,还想让你做。”   这还是我头一遭听说,老子给儿子办大寿的,也不知他们家到底谁是儿子谁是爹!   我心说他妈的有钱人真他妈浪风抽的,才三十岁就过大寿,这是嫌自己活的太长了吗!   其实打心底我是不想接这单生意的,毕竟给活人做衣服和给死人做寿衣是两码事。   这里面有个讲究,在阴行里,给死人做衣服的人叫阴裁缝。阴裁缝做的衣服,只能给死人穿。   活人要是穿了寿衣,就代表他已经死了,阴间会有记档的。   阴间的事我吃不准,但是阳间的规矩,就是这么定的。   打小我爷就跟我说,阴行里的规矩,没什么道理可言。但是能不碰,最好就不要去碰。   我咽了口吐沫,没敢说不行。   王琳这个神棍,以前我对他挺没感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在面对他的时候,我的心里老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亲眼看他敲死人的缘故。 正文 第七章肉身瓮   王琳让我给他儿子做寿衣,貌似是在跟我商量。   但是他那个阴狠的脸色,显然是没给我留什么拒绝的余地。   我被他盯得心里发虚,于是赶紧答应下来了。   王琳一走,我一屁股瘫在了椅子上。知道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背都被冷汗给浸透了。   这老小子找我来到底什么意思,难道就是为了收买我吗?   可是为什么呀,要说为他敲死村长的事,他不可能知道我目睹了啊。要说为他家儿媳妇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想到这儿,我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我明白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王琳不知道啊,他是不是怀疑我知道了点儿什么,所以这次才向我来示好的,顺便警告威胁一下。   我越想心里越惊,等醒过神儿来的时候,才发现手里的纸条已经被我给捏成一团了。   纸团子让冷汗一泡,已经烂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我心说坏了,我又没见过王琳的儿子长什么德行,现在又弄没了尺寸,还拿什么做衣服啊。   想来想去,我也没胆子去找王琳再要一次。   于是就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我去找见过王琳儿子的人,问一下高矮胖瘦,先把衣服做出来再说。   等我一打听,才觉得不妙,这么大地方,居然没人见过王琳的儿子长什么样。   我们这村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七八千号人总是有的,而且王琳回到这里少说也得十年了。   他在一个几千号人的村镇里住了十年,居然没人见过他儿子,这事儿实在太古怪了。   我越想就越觉得后背发凉,有点儿吃不准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就在我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没想到却从村长媳妇的嘴里掏出了点儿消息来。   这婆娘也是够心宽的,自家老爷们都找不见人了,她还有心思八卦别人家的闲事儿。   不过我还真从她嘴里掏出了一点干货,据那婆娘说,村长之前见过王琳儿子一次。   但就是那一次,就把他吓得不轻,因为王琳的儿子是被装在一个瓮里的。   那瓮有半人多高,上面系着五方红线,红线上各穿了一个铜钱。   起初村长不知道瓮里装的是人,好奇之下,就伸手往里掏了一把,结果就摸到了一个疙疙瘩瘩的东西。   他以为是腊肉,就打火往里照了一下,结果正看见一张人脸。   那张脸死人一样,青黑青黑的,可是偏偏还在不断地朝村长张嘴。   村长当时就给吓尿了,连滚带爬地就跑回了家。   那次他被吓得够呛,后来就把这事儿告诉了他媳妇。   我听完以后,寒毛都炸起来了。村长不知道那瓮是做什么用的,可是我知道啊。   以前爷活着的时候就跟我说过,那东西叫肉身瓮,其实就是他妈装死人用的。   但是这种肉身瓮还有一种很邪门的用法,那就是用来养瓮尸。   肉身瓮里的人,其实是介于尸和鬼之间的一种邪门玩意儿。   这种阴间不收,阳间不要的东西,有个巨大的好处,就是能当成许愿树使,求财得财,要名得名。   说白了,瓮尸就相当于泰国的古曼童。   但是古曼童用的是别人家的儿子,瓮尸必须用自己的儿子。   这才是肉身瓮最邪门、最残忍的地方。   要照这么看,王琳是把自己儿子做成肉身瓮了!   想到这儿,我头皮都炸了。   这时候,我脑子里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念头来,村长的死,真的只是因为他知道了王家儿媳妇的内幕吗。   会不会是因为他知道了肉身瓮的事情,所以才被王琳给灭了口。   王琳着老东西心狠手辣的,亲生儿子都能做成瓮尸,敲死村长,那就更不在话下了。   被这样的人盯上,迟早玩儿完。   现在王琳有没有盯上我还不好说,但是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裤子。我知道了肉身瓮这件事,王琳迟早能闻见味儿。   到时候谁能保证他不会惦记我这条小命。   我心里都乱成了一团麻,越来越觉得,再这么下去,我非步了村长的后尘不可。   那天我会了家以后,有点儿吃不准是不是该继续给王琳的儿子做衣服。   就在我心里七上八下,犹豫不决的时候,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给惊着了。   电话里那男人,劈头盖脸地就问我把艾倩弄到哪儿去了。   我被他给问愣了,半天才缓过神儿来,艾倩就是那个死了的王家儿媳妇的名字。   那人自称是艾倩的老公,我听了又惊又怒,王琳的儿子早他妈给自己亲爹给做成瓮尸了。一个死鬼,怎么可能给我打电话。   于是我大骂他是骗子。   电话那头的人大概是给我骂蒙了,半天才跟我解释说,他其实是艾倩的另一个老公,不是王家的那个。   艾倩是王家的儿媳妇,她外面居然还有个老公。   我心里暗骂,贵圈真他妈乱。   这也说得过去,王琳儿子被自己老爹做成了瓮尸,艾倩进门就是个寡妇。她在外面养个小情人,也不是不可能。   人这东西,就不能饿着了。甭管是上面的肚子,还是下面的肚子,哪个饿着了,都容易出事儿。   不过我很快就反应过来,不管是死了的艾倩,还是这个找上门的小情人,都跟我八竿子打不着啊。   现在死人、活人都冲我家来了,这他妈祸不单行啊。   再说了,电话里那个包养男,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于是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但是那男的死活不告诉我。   我掐了电话,越想越觉得这事儿怎么看都像是有人给我设了个套儿啊。   现在套子越勒越紧,再这么下去,我这条小命迟早玩儿完。   王琳那个老神棍,我是惹不起了。给我打电话的那个包养男,听起来也不像是个好东西。   我权衡再三,觉得我还是跑路吧。贵圈太乱,保命要紧,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于是那天我连招呼都没敢打,连夜跑路。   王琳那个老神棍差不多已经修炼成精了,他手眼通天,关系网密布附近的几个小城市,所以近一点儿的地方压根就不保险。   所以我上了长途火车,可是没想到的是,居然让人把我堵在了火车上。 正文 第八章隔离墩   那是我在火车上的第二天,整个人都给晃迷糊了。   我钻进厕所,想方便一下。没成想我前脚刚一进去,后脚就跟着挤进一个人来。   跟进来的是个黑胖子,又胖有矬,长得跟个隔离墩儿似的。   我腻味地看了他一眼,心说你他妈不开眼啊,没看见这里已经有一个了吗   隔离墩朝我嘿嘿一笑,“嘿,兄弟,对不住,实在憋不住了,凑合凑合吧。”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再往外撵人,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但是火车厕所里空间狭小,我们两个大男人,只得分别侧身而立。   这种尿法实在尴尬,对方根底一览无余,还得时刻提防别让对方尿在自己鞋上。   隔离墩大概是瞧出了我脸上不爽,冲我嘿嘿一笑,“那什么,兄弟你贵姓啊。”   我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干嘛?”   隔离墩依旧不知道好歹,跟我说:“那什么,跟你打听点事儿,你们那片有个叫王琳的大师,他家儿媳妇你认识吧。”   我一听到王琳的名字,浑身就跟电击了一样,下意识地转身朝隔离墩看去。   隔离墩躲闪不及,被我甩了一手的尿,“哎呦我草,你甩我手上了!”   我赶紧提裤子收起家伙,“你他妈到底是什么人!”   隔离墩甩了甩手上的尿,回答说:“我是艾倩的男朋友,前几天给你打电话的那个,就是我。”   我听的一怔,心说这孙子真他妈阴魂不散啊,他是怎么找上我的。   隔离墩明显看出了我心里的疑惑,解释说:“那什么,那天我给你发了条短信息。那东西就是个木马,只要你打开看了,我就能给你定位。”   我心说卧槽,这种歪门邪道的东西他都能玩儿的转,隔离墩果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只是我想不明白,他都长成这个德性了,艾倩是怎么看上他的,贵圈的口味都这么重吗。   我眯了他一眼,跟他说:“你还不如根黄瓜!”   隔离墩明显没反应过来,“啊,什么?”   我没搭茬儿,隔离墩继续跟我解释。   等他说完我才知道,这小子叫赵旭,他还真是艾倩的男朋友。   他俩从上学的时候就是一对儿,后来这小子学了艺术,毕业后最大的理想就是当导演。   后来虽然有了剧本,但一直都筹不到钱。   艾倩为了这事儿,没少给他跑关系。后来她大学的一个主任,说是要给她介绍一个大金主。   再后来的事,就连隔离墩自己也不太清楚了。他只知道,拍电影的钱是筹到了,可是艾倩跟他分手了,好像是嫁了那个大金主的儿子,进了豪门。   从那以后,他就再没联系上艾倩。   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可是就在前一阵子,艾倩忽然又联系上了隔离墩。   艾倩告诉隔离墩,她当初答应嫁进豪门是有条件的,那就是王琳必须给隔离墩的电影投资。   这其实就是一笔交易。   可是现在,她怀了王家的孩子,可能活不成了。   隔离墩一听艾倩是为了自己才卖身的,立马就血灌脑壳了,发誓要把艾倩救出来。   可是那次电话以后,艾倩就神秘失踪了,再也没联系过她。   我心说她可不失踪了吗,现在死不见尸,这下子谁都不知道她人在哪儿了。   我把隔离墩说的那些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很快就理出了一个头绪来。   艾倩怀孕这事儿应该跟王琳儿子没关系,一个瓮尸早没那功能了。   要说这事儿最有可能,那就是王琳干的。   我心说这老神棍是吃了窝边草啊,贵圈还真他妈乱!   不过她后来为什么就死了呢。   这件事,处处都透着古怪。   我扫了隔离墩一眼,心说这小子真他妈可怜,他是不是痴情我不知道,但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在见着艾倩了。   于是我把艾倩已经死了的事告诉了他。   隔离墩没太大的反正,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很激动,手指关节都攥地发白了,他明显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看着他那个样子,我叹了一口气,最后告诉他,艾倩的事儿就此打住吧,以王琳的手眼,不是他这样的小角色能惹得起的。   隔离墩什么都没说,我还想劝他几句,可是这个时候,厕所外面已经有人在砰砰敲门。   我一想,我们两个在里面待的时间也不短了,再憋着不动,出去就要挨揍了。   于是开门推他出了厕所。   外面一票人见我们两个从厕所里双进双出,眼神儿一下子就亮了。   我愕了一下,随后就明白那个眼神儿是什么意思了。我心说卧槽,老子是直的,你们别误会啊。   出了厕所以后,隔离墩就离开了,一直到火车进站,我再没见过他。   等下了火车,我就后悔了。   我当时只顾听故事了,此刻才反应过来,无论是艾倩还是隔离墩,他们的事都跟我八竿子打不着啊,他怎么会找到我头上来呢,而且他又是从哪儿得来的我的手机号。   这些,我都忘了问了。   不过现在,这些事情都不重要了。   我想起隔离墩在我手机上中木马的事情,心里一阵膈应。于是出火车站,就把手机给换了。   现在我好不容易逃出来了,王家的那些破事儿,我再也不想卷进去了。   我本来还想继续干老本行,可是到了之后才发现,满不是那么回事儿。   有道是十里不同风,更何况千里之外的一线城市,这里的殡葬行业那都是垄断的,外来人根本就挤不进去。   我这才发现,这里也不好混。所谓大城市,也就是个大一点儿的林子,可这里的鸟儿可坏多了。   有次我就理了个发,愣是干了我五千多块。我不服,就跟他干了。对方报了官,然后就因为寻衅滋事被拘了半个月。   等我给放出来的时候,身上都他妈馊了。   我又晃了一阵子,最后实在没辙了,拿出了自己的家底儿,再加上从王琳那儿弄来的几万块钱,一头就钻进了股市。   结果误信了一个什么专家的话,买了一只垃圾股,最后赔了个底儿掉。   这下子我算是彻底的抓干毛净了,最后给房东赶出来,饿了两天之后,实在扛不住了,只能找了个工厂,下车间。   肚子是能糊弄饱了,不过这地方真他妈不是人待的,简直就拿人当牲口那么使唤。   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时时担心自己的脑袋会被人敲碎。   我就这么硬抗了小一年,好歹混个一日三餐,捎带着还撩到一个妹子。   不是我地域歧视,跟北方姑娘比起来,南方妹子真是水灵的不要不要的。   我跟妹子交往了小半年,心里就已经计划着攒钱结婚了。   这妹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儿,从来不让我碰。   确定关系以后,我们俩就一起租了房,算是同居了,我以为生米能做成熟饭了,结果就亲了一次嘴,还挨了一个耳刮子。   最后,愣是让我抱着枕头睡了一宿。   后来小半年的时间里,我愣是没能突破她的防线。   就这么看得见吃不着,我也是干着急。   不过后来我也想通了,这种保守的姑娘不就是我想要的吗。   妹子要是什么都看开了,什么都不在乎了,那我就得担心以后结婚以后,我的脑袋会不会绿成呼伦贝尔了。   那天早班完了,我想约妹子出去逛街,谁知妹子已经约了人了。   我问她什么人,她告诉我是老家堂哥来了,她去见见。   既然是老家来人,我也不能拦着。但我多了个心眼儿,偷偷跟了一段,发现妹子最后居然上了一辆豪车。   我心里咯噔一下,随后妹子的电话就打不通了。 正文 第九章再相逢   自从看见妹子上了耗着,我这心里一直就不踏实。   晚上她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不少吃食,都是特色土产,据说都是她家爷娘老子亲手做的,堂哥给带来的。   我这心里才稍微安了一点,心说我自己也是贼人贼心,差点儿就搞黄了我们俩的关系。   后来有一次上夜班,我头疼的厉害,就请假溜了出来。   那会儿已经半夜一点多了,街上已经基本没什么人。   我从拐角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一辆豪车里还微微亮着灯。   车里雾气氤氲,依稀能看出一对儿男女交织缠绕,扭在了一起。   不用问,这肯定是有钱人出来打野食来了。   我心说有钱人真他妈浪,放着好好的床不睡,非他妈半夜跑车里,就不怕惊了夜游的小鬼儿吗。   我骂了一声龌龊,同时又感觉很兴奋。   我故意放慢了速度,眼睛朝着车窗里面瞄去。   车里雾气朝朝,大概是为了透气,车窗卸开了一条缝隙。   也就是从这条缝隙里,我看见那个长头发的女孩子,半裸着香肩,缓缓地俯了下去,趴在那个男人的小肚子上,随后一起一伏,有节奏地律动起来。   随即那个男的浑身颤栗起来,我暗笑他妈没出息。   就是在那一闪之际,我看清楚了那个男人的脸,我一下子也跟着浑身一颤。   这不是我家妹子的堂哥吗!   随即一个不好的念头,像蛇一样钻进了我脑子里。   此刻我已经距离车窗非常近了,那个男的已经发现了我,随口骂道:“看你麻痹——”   他没说完,那女的一惊,抬起头来。   看到那个女孩子的脸,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就炸了。   真的是我家妹子!   我浑身的血一下子就冲到了脑袋里,就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   我他妈一直以为妹子是贞洁烈女,平时纯的一塌糊涂,嘴唇都不给碰一下,没想到居然在外面干这活儿。   妹子瞧见我,也吓了一跳,连忙把家伙从嘴里吐了出来。   我气的三尸神暴跳,抄起一块砖头,朝车里猛拍了进去,“你他妈睡我女朋友,我敲死你!”   车玻璃被我拍的砰的一声,妹子嗷的惨叫起来,那男的也惊的够呛,顺手就从车厢里抄出了一根球棒,“你个穷逼,敢砸我的车,老子让你吃一辈子牢饭信不信!”   “老子今天非他妈弄死你!”我脑袋一热,就冲了上去。   之后的事情我就打断片儿了,等我恢复理智的时候,人已经在派出所了。   我不知道那个豪车男是怎么运作的,反正那事儿以后,我在看守所里待了整整一年,也不判,也不放。   最后给我按抢劫未遂判的,不过据说有人给我求情,所以只判一年。   因为我在看守所里已经待满了一年,最后就这么给我放出来了。   我出来之后,没再回那个小厂子,估计回去也没人要了。   这事儿对我刺激不小,我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之所以混的跟条狗一样,就是因为没钱。   我因为没钱,所以不敢跟王琳硬扛,也是因为没钱,所以才他妈让人给戴了绿帽子。   我痛定思痛,觉得要想翻身,还得想法子弄钱。   不过这小一年的牢饭给我留下了不小的阴影,抱定了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做宗旨。   最后我觉得只能凭我老本行的手艺,我虽然只是个做寿衣的,但是爷活着的时候,阴行里五花八门的东西没少教我。   有这本身,就够我吃一份的。   王琳这个假神棍都能混的风生水起,更何况我这个真的。   但是现在,这一行的钱也不好挣了。普通的小老板姓,已经不吃这一套了。真正信这个的,还得是有钱的主儿。   越是有钱人,就越惜命,他们的钱才好挣。   想到这儿,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那个长得想隔离墩一样的赵旭。他是混娱乐圈儿的,那圈子里的人非富即贵,再合适不过了。   我凭记忆试探着拨出了一个手机号,没想到还真的通了。   隔离墩听出了我的声音,吃惊不小:“卧槽,你小子居然还活着!我找了你快两年了,音信全无,我还以为你已经挺尸了呢!”   我把这两年的经历大概跟他说了,他也一个劲儿的感叹人穷不如狗,大有感同身受感觉。   看样子这两年他也混的强不到哪儿去。   我们约在了一家小饭馆见面,我在包间里点了一桌子的羊肉、毛肚,静等他来。   隔离墩来的时候,包间里已经雾气缭绕。   两年不见,他身材依旧滚圆,只是走路有点儿发飘,看起来有点儿虚。   我给他倒满了一杯烧刀子,然后拿他开涮:“你小子一脸肾虚的样儿,这两年没少潜规则女演员吧。”   隔离墩一饮而尽:“屁,这是喝酒喝的,老子今儿中午刚让人给嫖完。”   我一口酒噎在嗓子里,差点背过气去:问他:“谁是嫖客!”   “谁有钱谁就是呗。”他涮了一块毛肚,丢进嘴里嚼地咯吱直响,接着跟我说:“我跟你说,像我们这种小导演,那就是个接客的。每次给电影找投资,都他妈得让人摁在炕上,轮个十遍八遍的。”   我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像隔离墩这种没什么名气的小导演,在圈子里很难吃得开。   找钱难不说,就算有金主肯出钱,那也是来当婆婆的。像他这种小媳妇栽人手里,只有被蹂躏的份儿。   哪怕他手里的剧本是红楼梦呢,最后改来改去,也就变成艳情红楼梦了,还他妈得是3D的。   所以像他这种小角色,在名利圈儿里混,就像个进了夜场的小良家,一不小心就会让人给嫖了。   完了最后可能最后还是白嫖,一毛钱的投资都拉不到。   我虽然不混贵圈,但多少也知道一点儿,隔离墩所言不虚。   不过他现在这个样子,肾火上浮,都到了脸上了,摆明了是夜草吃的太多了,肾虚。   我跟他说:“你少来这套,你小子身上一股子印度神油的味儿,而且还是那种女人专用的。不就是跟投资商喝酒吗,你又不卖屁股,擦那么多神油干嘛!”   隔离墩被我当场戳穿,居然一点儿都不脸红,厚着脸皮嘿嘿直笑:“你是不知道啊,现在的女演员都上杆子追我。在贵圈混,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人家开好房了白让我吃,那我还不潜一下,都对不起那盒神油——哎,你怎么对神油这玩意儿这么了解。”   我呸了一声,心说我他妈能不知道吗,我跟厂花妹子处对象那会儿,她身上经常是这个味儿。   当时我还以为是香水味呢,感情是他妈在外面给我种了一片呼伦贝尔,给我绿的那叫一个一塌糊涂。 正文 第十章冤家路窄   我们两个一边涮肉,一边涮人,吃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其实这只是我跟隔离墩第二次见面,但都是吃过王琳亏的人,算是难兄难弟。   有这段革命友谊,再加上他是混贵圈的,天生就有一种亲和力,所以我们两个交道起来,一点儿都不生分。   酒过三巡,小包间里已经给蒸的水汽缭绕,好像下了雾一样。   我挥掉了眼前的热气,挑了一块筋头巴脑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跟隔离墩说起了正题。   隔离墩这几年其实混的也不如意,艾倩卖身给他融来的那笔钱,早就已经赔了个底儿掉。   现在他混的虽然是主流的圈子,但其实就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朝不保夕。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说打算从贵圈捞钱的时候,他才会有这么大兴趣。   说到这里,隔离墩咽下嘴里的毛肚,跟我说最近正好有个合适的活儿。   圈儿里有个姓木的顶级小花,甭管是自己演电视剧,还是开公司、捧新人,都顺风顺水,火的那叫一个一塌糊涂,在圈子里混的可谓是风生水起。   可是这阵子姓木的小花很是不顺,先是老公偷人,被狗仔拍了个正着,人气骤减不说。最近更是被人扒出多年的善捐都是有名无实,慈善的吊带被人扒了一干二净。   木姓小花被这些事搞的焦头烂额,现在已经放出风来,谁能帮她转运,五十万重酬,不打折。   我按照隔离墩的说法草草地推演了一下,木姓小花的事儿,可能不止时运不济这么简单,不过要想改运,也不是太难。只要给我点时间,这五十万稳赚。   说到这里,隔离墩就催我动作一定要快,因为木姓小花已经托关系找了另外一个牛人。   说到那个牛人的时候,隔离墩的脸色有些发狞。   我察觉到有异,就问他怎么回事。   他告诉我说,木姓小花找的是圈儿里有名的顶级大师,姓王。   姓王的大师!   听到这个,我身上微微颤了一下,立即就知道他说的是谁了。   是王琳那老神棍!   难怪提起来的时候,他的脸色会这么难看。   我想起两年前被王琳逼得逃命,狼狈的像条狗一样,眼皮就一个劲儿地跳。   我咬着牙心说这世界日他妈的小,还真是冤家路窄。   我一仰脖子,灌了一大杯烧酒,顿时就觉得一道火线顺着喉咙烧进了胃里。   考虑再三,我跟隔离墩说,那个木小花的事往后放一放,我要先弄这个姓王的。   隔离墩一听我要弄王琳,眼睛里顿时放出贼光来。   艾倩这辈子就毁在了王琳的手里,所以他比我更恨王琳。   此刻他脸上已经是一片阴云,“老子早就想弄死那个姓王的了,可惜一直没能成。其实这两年我背地里跟姓王的过了几回招,但基本每回都是我吃亏。”   我这才知道,原来这小子心里一直都没放下艾倩的事儿。   我考虑了一下,就跟他说,只要他能想出法子,我能给他提供一个契机。   于是我就把王琳敲死村长的事情和盘跟他说了,但是略去了艾倩死不见尸的事。   我不想为弄钱,再去揭艾倩这块伤疤。   听完我的讲述之后,隔离墩一脸的狞笑:“原来姓王的身上还背着人命,这件事大有文章可做。不过这件事不能走官面儿,凭我跟他过招的经验,这老小子手眼通天,走官面儿的话,拖的时间太长,很容易生变,索性我们就给他来个黑吃黑!”   说这话的时候,隔离墩的脸色阴沉的厉害,满眼的怒火,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于是我问他:你是想要王琳的钱,还是想要他的命?   隔离墩阴阴地一笑:“这一回我要连钱带命一块拿,就算是只铁蛤蟆,我也得给他攥出尿来!”   按照他的计划,这次起码宰他个一二百万。   我担心数目太大,万一王琳给我钱了又反水,反咬我们敲诈,这个数目的罪名,够我们吃半辈子牢饭的。   隔离墩咯咯地冷笑,“你也不看看这个姓王的圈子里的朋友都是什么身份,电商大鳄、影视天后,无一不是他的座上宾。跟这种人客气,你都对不起他大师的身份。而且怎么说哥们我都是混娱乐圈的,什么坏水儿没见过,想反我的水,我让他爷们儿两个!”   我心说你是没见过他儿子,你要见过了就不敢这么说了。   我们两个一直喝到半夜,后来都喝断片儿了,连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   等我宿醉醒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在隔离墩家了。   他嘱咐我这阵子就待在他家,千万不要出门。因为村长的事儿一旦兜出来,王琳第一个想到的就会是我。以他的手眼和关系网,只要舍得花钱,想找一个人,不会太难。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躲起来,不要露头。   我跟他说,王琳并不知道我目睹了他杀人的事情,所以不用搞的这么复杂。   隔离墩表示不行,如果当年我没跑路,王琳可能一时还怀疑不到我的头上。   可是一旦跑路,就已经证明了我心里有鬼。王琳一个神棍能在贵圈里混的风生水起,智商不可小视,难保他不会想到我。   做这种事,一定要滴水不漏。   我心里暗暗佩服,隔离墩一脸的憨相,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谁能想到这小子居然能心思缜密到这种地步。   老话儿说十憨九傻,逢精必尖,真是一点儿不假。   我在隔离墩家宅了足有两个月,这段时间他基本没露面。我知道这小子肯定是要搞什么大动作,所以一直耐心等着。   直到两个月的头儿上,他才一脸兴奋地回来,告诉我说王琳已经上钩了,这次十有八九能成。   我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也有点儿激动,问他具体情形怎么样。   隔离墩一脸的坏笑,随后从手机里调出了几个新闻版面,最后停在了娱乐版上。   几个版面不同,但最醒目的位置,无不是在报道同一条花边儿新闻:民间大师和商界女鳄深夜幽会!   版面上还附带了两个人的照片,王琳自然是不用说了。那个商界女鳄我也不陌生,是个叫薇薇儿的女明星。   这女人从娱乐圈起家,几年间就从一个娱乐圈的小花旦坐到了商业巨鳄的位子上,在圈子里兴风作浪,手段十分的了得。   外面一直风传,薇薇儿是王琳的入室弟子。至于入室之后都干了点儿什么,那就不好说了。   我心说贵圈的水不但深,还他妈的挺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