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花灯   第一章花灯如昼   七夕节对于姚婧姝和绵绵来说是一个比元宵节、中秋节、春节更加重要的节日。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坐个牛、马、驴车跑个住在附近的亲戚家都要用面幕遮着脸。唯独七夕,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乞巧节,女儿节,只有在这一日姚婧姝才可以带上丫鬟绵绵趁一家人都睡下之后翻墙出来,自由自在的玩个够本。   婧姝的爹是太医院一名普普通通的医官,爹有三房夫人,婧姝的娘葛氏生了她和哥哥姚大图。婧姝还有一位姐姐,叫姚婧好,她是大房夏氏的女儿。妹妹婧媚是三房余氏所生。家里人口不多,关系却复杂,葛氏耿直率性,深得老爷信任,主持中馈将近二十年。对于葛氏的管家能力夏氏并不买账,她的理论是,还不是那个女人生了一个儿子,所以才讨得老爷欢心。要知道男人一开心往往会做出低智商的事情。不过夏氏再损人都没有用,有一点她到没说错,葛氏的确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是老爷唯一的儿子,也是姚府唯一的男性继承人,如此就算夏氏再羡慕嫉妒恨也是枉然。   夏氏精力旺盛经常怂恿余氏在家里兴风作浪,婧姝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觉得自己生活在海上,随时都有沉船的危险。然而尽管生活波诡云谲,十几年下来婧姝在无意之中练出了一套本事,她从来没有怕过夏氏掀起的风浪,更别说那个面无四两肉的刻薄小人。   此时和绵绵两个女扮男装走在观前街,婧姝心里有一点小紧张,毕竟是趁娘他们都睡下之后翻墙出来的,要是被娘发现了怎么办,她会绷起脸来非常严厉的教训自己一番。尽管娘从来都是好说话的,可是对于女孩子应有的分寸,比如闺阁之礼什么的还是管得严,抓得紧,丝毫都不会松懈。   可是紧张归紧张,一出了府,看到街上这么多花灯,还有脸上洋溢着欢笑的游客,以及和绵绵两个一直惦记着的采芝斋糖果、黄天源糕团,所有的担忧都烟消云散了。   “小姐,你快看那盏灯,多美啊!”绵绵忽然大呼小叫起来,一把拉住婧姝的衣袖,指给她看前面一盏花灯,绵绵是书童打扮,乌黑的头发高高梳起,只在顶上扎一块靛色的幞头,俏丽的小鼻子上因为过分激动和走得太快冒出一层细汗。婧姝看着绵绵,发现她半张着嘴,露出一种既惊又喜的表情,看来平时要多带她出来走走,否则一看见新鲜东西就激动成近乎痴傻的模样。   婧姝作书生装扮,一袭青色长衣,腰系深紫色缎带,头发也像绵绵那样高高束起,露出纤细的脖颈。看来这两个丫头还得好好学学易容术,两个人尽管是男儿装,可一看裸露在外的脖子和玉手就知道是女的。   绵绵让婧姝看的是一盏三层花灯,最上面一层为水仙造型,中间是走马灯,最下一层是荷花底座。难怪小丫头会大惊小怪,原来看见一盏造型别致的花灯了。   婧姝抬头看了眼天色,她在心里掐算时间,她们是亥时三刻从府里出来的,两个人一路小跑,期间去黄天源糕团买了枣泥山药糕,买完糕两个人边吃边玩边看,这时看到一群人在排队,原来是买棉花糖的,绵绵嚷着要买,大概排了一刻钟的队方才买到两大圈棉花糖。接着又是一路走一路看一路说笑,如此一来,婧姝觉得差不多是时候回去了,少说此时也快子夜。   “时辰不早了,我看我们还是快回去吧,万一让娘发现了又要被她啰嗦好一阵子,再说,我担心放在床底下瓦翁里的蜘蛛会趁我们不在爬出来,我恍惚记得好像没有把瓦翁的盖子盖上。”彼时风俗,七巧节女子为求巧,除了穿针之外,还会在瓦翁里养一只蜘蛛,看蛛网结得密还是疏,若结得密就说明得了巧。不过婧姝忆起出来的时候好像没有把瓦翁的盖子盖上。   绵绵记得翁盖是盖上的,她拉着婧姝的手边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一条缝来,边高声嚷嚷:   “放心吧小姐,我记得翁盖是盖着的,就算没有盖翁盖,爬出来的也不过是只蜘蛛,又不是老虎猛兽还能伤人不成。”   婧姝气得直摇头,看着绵绵带着自己灵巧地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婧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丫头大概玩疯了,连现在是什么时辰都忘了。婧姝还想劝绵绵回去,忽然身后传来“砰”一声巨响,因为是冷不防响起的,而且音量又极大,婧姝愣是被吓得打了一个激灵,待回过头去一看,原来有人在放炮仗。   看花灯的人流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炮仗声吸引了注意力,纷纷别过头去,放炮仗的几个人哈哈大声,看他们的穿着像是某个府上的小厮,其中穿皂色短襦的一个就是刚才放炮仗的那位,他是这几个人里面年纪最小的,放了这么响的一根炮仗似有点被唬到,此时正局促的站在那里,被另外几个人嘲笑。   “木头,你的胆也太小了,我跟我们家贝勒在塞外的时候放过比这个大得多的炮仗,爆破声比这个还要响上几倍,我就连眼珠都没眨一下。”此时说话的人也是短襦打扮,不过腰上却别着一把镶着红蓝宝石的蒙古刀,他是加呼嘞,满次多嘎贝勒的随从。他见木头傻傻的站在那里,显然被刚才冲天响的炮仗声吓坏了,因此言语中有点自得意满的样子。   “你们家少爷这么勇武的一个人怎么就让你这个脓包做了他的随从?”这话就说得就有点侮辱人的意思,木头见长安一脸坏笑,他也不是好欺负的,顿时瞪大了眼睛激动地说:   “还不是你们这几个没天理的骗我,说这是个哑炮,让我抬出去放,你们挖了坑让人家跳,到头来还要被你们取笑,寻乐子也没有像你们这样寻法的。”加呼嘞见木头像是动了气,其实在酒楼上的时候木头就表示他不敢放炮仗,是他们几个骗他说别看那根炮仗又高又大,其实是根哑炮,木头才上当。   “哼。”长安仍然瞧不起木头胆小如鼠的模样,不屑的嗤了一下鼻,别过头去,眼睛无意中瞥到站在酒楼窗口,探出大半个身子的二少爷。   “长安,别戏弄木头了,快让他上来,背了他们家少爷回去吧,他们家少爷也是个不中的,被嘎兄三杯两杯就灌醉了,这回子正在屋里发酒疯,硬要脱下花姑娘的绣鞋当杯子盛酒喝。”站在窗口说话的是长安的主子董文举,他的哥哥董鹏举是翰林院编修,探花出身,做得一手锦绣文章。董家兄弟虽说是一母同胞,却天差地别,大的尚文,小的尚武,因为这董文举留了一圈大胡子,平日里大伙都以董胡子这个诨名叫他。   此时他让小厮长安把木头带上来,说他们家公子醉得不成样子。董胡子这番话正好被束星遥听见,他一个箭步冲到窗前,对董胡子大叫起来:   “谁醉得发酒疯了?你小子没事就编派人,早知道这样,刚才嘎兄按着你的脖子死命灌的时候我就不该救你,让你挺尸去。”此时窗前多了一个人,他的身量比董文举要高,说话利索,思路清晰,不像喝醉酒的样子。束星遥想叫木头上来,楼下却人头攒动,还好星遥眼尖一下就看到木头呆呆的站在那儿正在生闷气。   婧姝因为被炮仗的声音吓到了,出于本能回头找发出巨响的炮仗,无意中抬起头,正好看到站在窗口的束星遥。束星遥早婧姝几秒钟看见她,尽管婧姝身着男装,可还是被束星遥一眼认出这是个女的,而且还是一个出尘脱俗,美得清丽无暇,仿佛不识人间烟火的仙女般的女子。婧姝发现窗口站着两个男人,一个留胡子,一个没有留胡子,没留胡子的那个正死死的盯着自己,那种讶然中带着欣喜的神情让婧姝感觉这人好似痴傻。婧姝朝束星遥没好气的瞥了一眼,骄傲的别过头去,带着绵绵走了。   在看到婧姝的那一刻束星遥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他不是没有见过美女,对爱好流连欢场的束星遥来说,美女难道还见的少吗。但不知为何,他被婧姝高贵典雅的气质迷住了,只一刹那的功夫,星遥就在心里想,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妻子的人选吗。   “星遥。”董胡子用胳膊肘撞了撞边上的束星遥,兴奋得满脸绯红,原来他刚才也看到婧姝了。   “那两个是女的,这么细的脖颈,这么瘦的纤腰,如何会是男人。”回忆起刚才看到的婧姝和绵绵董胡子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她们是女扮男装的。   不知何时满次多嘎出现在两人身后,他砸吧了一下嘴,说:   “你们可认得她们是谁?”   “是谁?”   “是谁?”董胡子和束星遥几乎异口同声的问。   “太医院医官姚子柏的千金姚婧姝和她的丫鬟。”满次多嘎走到屋子中间,看着一桌子精致的菜肴,出了一会儿神。   束星遥和董胡子觉得满次似乎有话要说,两人确实不知道刚才楼下美丽的姑娘叫姚婧姝,原是太医院医官之女,但这医官之女何以令满次愁眉苦脸?   “嘎兄,你是如何认识那姚婧姝的?莫非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董胡子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问岔了,满次的爹乃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他的妻子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良相之女,如何看得上医官的女儿。   “别胡扯!”满次像是生气了,冲董文举喝了一声,摇头叹气坐了下来。   “我也是前几日进宫才知道的,朝廷又吃蒙古人的败仗,先前被人家打输了,就用金银珠宝平息战火,这样到也太平了几年。哪知这蒙古最是凶残狡猾,可能银子用得差不多了又想从我们这儿捞油水,在边境不断挑衅,大大小小的仗打了无数次,边关吃紧,门户越发难守。这次圣上似乎不准备用金银交好他们,还是皇太后灵机一动,对圣上说何不跟蒙古和亲,主意虽然得到圣上的首肯,然而格格们早已出嫁,底下的亲王贝勒虽说也有几个出挑的尚未婚嫁的格格郡主,可是有谁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到蒙古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去。若说圣上下旨,依旨而行不是没有可能,但如此一来不是牛不吃草强按头,各方都有自己的暗势力,说不定什么时候跟你秋后算账。要知道圣上的皇位来之不易,当年的废太子尽管已故去多年,也杀了几个拥护太子的死硬份子,可你们也都知道圣上的皇位一向坐得烫屁股,这些年更是骚乱不断,先不说蒙古屡侵边境,中原也不太平,白莲教等邪教背后若没有政治势力如何能成势?”   一说起政治满次总是滔滔不绝,束星遥听得有些不耐烦,他只想知道姚婧姝要不要去和亲,会不会嫁给五大山粗满脸横肉,身上还有一股羊骚味的蒙古的什么头领。星遥打断满次的话,道:   “说重点,皇太后她老人家想怎么个和亲法?皇亲国戚家尚未婚配的格格这么多,何苦来糟蹋人家女孩子。”   “是啊,万一嫁了一个红毛鬼似的蒙古男人,到正应了一句话,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董胡子急道,他脑子里甚至开始出现美丽的姚婧姝被虎背熊腰的蒙古头领抱在怀里的惨烈画面。   满次看了看这两个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皇太后她老人家想先让婧姝做她的义女,然后再以格格的身份出嫁,不过事情还没有最终定下来,况且选做义女的姑娘不止姚婧姝一个,还有户部侍郎的女儿,谨亲王的孙女,总之候选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满次的话对束星遥和董胡子来说可谓吃了一剂放心药。   董胡子一拍大腿,提高音量说:   “我可想起来了,这姚婧姝还有一位哥哥,外号叫姚老鼠,因为喜欢赌钱,而且十赌九输,一开始大家都叫他老输,老输同老鼠,结果就姚老鼠姚老鼠的叫开了。刚才听你说皇太后选的义女里面不但有户部侍郎的女儿,还有谨亲王的孙女,看来来头都不小。姚子柏不过一个七品医官,平时在太医院只负责配药煎药,我真替那姚婧姝捏一把汗。”   此时替婧姝的前程忧虑的何止董胡子,束星遥坐在桌子旁边,闷闷不乐的喝着酒壶里的酒,刚从门外进来的花飞飞一见星遥喝闷酒的样子,伸出一只胳膊搭在人家肩上,半边身子像面疙瘩似的粘了上去,娇俏道:   “束公子刚才还好好的,这回子怎么拧着八字眉,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哈哈,可让我找到你了。”大着嗓门进来的人是宋恂,刚才和花飞飞她们在楼下嬉戏,花飞飞一转身跑了上来,宋恂转首便追了过来。   “老束,老束……”宋恂张开五指在束星遥眼前晃了几晃,星遥方才如梦初醒,“啊”的叫了一声。此时束星遥满脑子想的都是姚婧姝的事,这么美丽的姑娘居然要让她去蒙古和亲,别说蒙古路途遥远,光恶劣的自然环境都不适合像婧姝这种弱柳扶风的姑娘生存。而且一旦嫁了蒙古人,由于生活习惯上的不同,从小生活在中原的婧姝能适应吗,就算折磨人也不带这种折磨法的。   花飞飞原先想粘星遥,见发了半天嗲人家都没有反应,就把目标转向宋恂。   “这杯酒算是小女子对宋公子的赔礼酒,刚才在下面玩的时候,飞飞有冒犯之处还请宋公子抬爱。”言毕,花飞飞用纤纤玉手捏起一只白底兰花青瓷杯,一仰脖就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宋恂大咧咧的挥了下手,笑道:   “你刚刚不过骑了我的脖子,像你那同姓姐姐不知骑过我多少回呢,不过她却从来没有戏弄过老束,你那同姓姐姐对老束向来是最好的。”当宋恂说到“好”字上的时候,就用意味深长的眼睛瞥边上的束星遥,谁都听得出宋恂话里暗含的意思,花飞飞的同姓姐姐叫花婷秀,新月楼花魁,在这些人里面花婷秀最喜欢的是束星遥。所以宋恂在说好的时候故意加强语气,还拿眼睛瞟一旁低着头只顾想心事的束星遥。   婧姝好歹把绵绵哄得肯回去了,就在这时婧姝被一盏小巧精致的荷花灯吸引住了。她拿着灯在手上把玩半天,真是越看越喜欢,连边上的绵绵都说:   “小姐你的眼力界不错,这盏花灯很是好看,不如我们把它买下吧。”   “嗯,是要买它下来,你说要是把它挂在窗口那肯定不错。”婧姝把手伸到袖管里摸了半天都没有摸到一个子儿,这才想起出来的时候太匆忙,没有带钱,此时她把希望寄托在绵绵身上:   “你带银子了吗?”   绵绵苦笑着朝婧姝摊开双手:   “我见你要买,方才想起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   “唉——”婧姝忍不住叹了口气,因为换了男装,头上一点饰物都没有,否则到是可以用头饰抵几个钱把花灯买下。卖花灯的老板似有不耐烦的意思,两个人拿着花灯看了半天原来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想买都没有办法买,老板就有些赶人的意思,脸开始绷了起来。   可就在这时,一位身穿蓝色圆领直裰,腰系银灰色缎带,一看就知道气度不凡,非富既贵的公子从玲珑桥那边拐过来。他正好看到买花灯的婧姝,他似乎被眼前的女子惊到,微微翕合了一下嘴唇,脸上的笑变得越发暖阳起来。 正文 第二章 缘分   第二章缘分来时   尽管知道身上没带一个子儿,可婧姝仍不肯放下手上的花灯,卖花灯的老板终于不耐烦了,没好气的说:   “两位到底买还是不买,这盏荷花灯别致小巧挂在姑娘的闺房到是不错。”这老板的心眼可真坏,明明已经看出婧姝她们身上没带钱,还这样刺激人家,不过婧姝听着这话,怎么觉得什么地方有点别扭,猛的,方才反应过来,拉起绵绵的手逃也似朝前跑去。   “怎么了小姐?”绵绵尚木知木觉,婧姝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   “我们的身份被人识破了,你刚才没听老板叫我们姑娘吗?”   在婧姝的提示下粗枝大叶的绵绵才慌乱起来,两个人正准备离开摊头,却发现前面站了一个人,婧姝觉得这个人的身量高挑,不知为何她闻到从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好闻的味道,至于具体是什么味道,婧姝自己也说不上来。   “老板,那个花灯我要了。”低沉但是极具穿透力的男声在耳畔响起。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眼前的儒雅公子出手阔绰,居然用一两银子买下刚才婧姝看上的花灯,势利眼老板开心得连声道谢。   “我见姑娘对这盏花灯很是喜爱,就见花献佛把它送给姑娘,姑娘,请。”   婧姝还没有反应过来刚才发生的事情,手上已经多了一盏花灯,而面前站着的竟是一位很有爹姚子柏风范的俊逸公子。   “这——”婧姝从来没有接受过男子赠送的物件,何况还是一位陌生男子所赠。   面前的这位公子见婧姝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他早就已经从婧姝的神色中看出她极喜欢这盏荷花灯,可是如今却有他这个素不相识的人赠送,人家姑娘难免不好意思。   “一盏花灯值不了几个钱,在下刚才站在玲珑桥上的时候就见姑娘捧着花灯看了又看,就是舍不得放下,知道姑娘爱极了,在下不过是举手之劳,姑娘无需多虑。”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音量不轻也不重,吐字清晰,婧姝已经在心里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咯噔——这位公子……真的……真的……跟爹太像了。   “谢谢……谢谢公子。”婧姝终于敢直视面前的这位公子,此时她才发现儒雅公子正微笑看着自己。   “走吧。”拉起绵绵的手飞快的朝前跑去,蓝衣公子一直目送婧姝纤弱的身影被人流渐渐吞没。   自从在玲珑桥上看到婧姝的第一眼,束星远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奇怪的是这种感觉直到婧姝的身影被人群吞没竟还挥之不去。星远是出来找弟弟星遥的,娘惦记星遥,说几天没有看见遥儿了,不知他又去什么地方玩儿连家都不想回。星远心里清楚,星遥能去的地方无非就是那几个所在,若自己去那种地方把人找回来,丢的可是星遥的脸。这个道理星远还是懂的,只是看见娘茶饭不思想的样子星远为安慰老人家才说出来找人。   “老束,我恍惚看见你三哥站在玲珑桥上。”董胡子从新月楼出来的时候,无意中朝前方一瞥,依稀看见束星远站在桥上的身影。   束星遥像是根本没有听见董胡子的话,缠着满次问:   “照理这姚子柏不过是太医院一名毫不起眼的医官,皇太后如何会看上他的女儿,以姚子柏的品级家中女眷似乎不可能有面见太后的机会,这太后又是如何知道姚子柏有如此一位漂亮的女儿?”   满次呵呵一笑:   “你可别小看姚子柏,姚家世代为医,除了姚子柏这一代,上几代可都是正儿八经的御医。把医官之女当作和亲工具有什么稀罕的,你没有听说过汉代的王昭君吗,人家只不过是一个宫女而已,还不照样嫁给匈奴的呼韩邪单于。”言毕,满次坏笑着看向束星遥,揶揄道:   “你总是问长问短,该不会看上人家,想娶人家为妻吧?”   束星遥这个浪荡子也会娶一枚妻子回去,别说满次不相信,董胡子和宋恂也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几个人平时都玩笑惯了,打趣起星遥来:   “老束什么时候变得贤惠起来,知道娶妻生子?”董胡子的嗓门永远是最大的。   “你们都看见美人了,偏我没有看见,老束的眼光一向最独道,百花楼的辛可可美得天仙似的一个人儿,他竟还能挑得出毛病来,说人家脖子太长,想必那姚婧姝肯定长得天上有的,地上没的,否则也不会引得老束神魂颠倒,仿佛痴呆。”宋恂一语中的,说得满次等人连连点头,束星遥对美女的要求一向是高的。   几个人边说笑边走,还是满次眼尖,发现了婧姝和绵绵的身影,两个人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什么,绵绵猫着腰拐进边上的一条巷子就不见了。原来绵绵忽然内急,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躲到黑漆漆的巷子里就地解决,婧姝在巷口等她。手上的荷花灯真是越看越喜欢,面颊微微晕红,像涂了胭脂似的,一想起送花灯的人,心跳总会不自觉的加快。无论是那个人的长相还是气质跟爹真是太像了,非但说话的声音好听,那神态、那举止、那眉眼口鼻没有一样不令婧姝着迷。   “小姐,我马上就好,束了腰带就出来。”绵绵让婧姝再等一会儿。   婧姝微笑着把玩着手上的花灯:   “不急,你慢点,黑乎乎的小心磕碰着。”   “哈哈,原来你在这儿,终于让我找到你了。”婧姝吓一跳,因为巷子里的光线实在太暗,要不是手上的花灯还能起到一点照明作用,否则就真的伸手不见五指了。婧姝看到几个人影从亮处过来,连带着的是嘻嘻哈哈没个正经的说笑声。   “糟了,遇到坏人了。”此时婧姝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她开始懊悔从家里偷跑出来,此刻婧姝最担心的不是瓦翁里的蜘蛛会不会爬出来,而是迎面过来的这几个人会不会伤害自己。还好婧姝是个临危不乱的,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是男儿装,只要不被他们识破身份,又有什么可怕的。   等几个人走得近了,借着花灯的烛火婧姝发现其中有两个是她见过,一个留胡子的,一个不留胡子的。还有两个一个高,一个矮,高的深目隆鼻,有点蒙古人的血统,矮的嬉皮笑脸,一看就知道是个没正经的。此时婧姝瞄到站在最前面的束星遥,知道刚才说话的人是这个主,他正笑看着自己,婧姝感觉他那双眼睛特别可恶,好像看得见自己衣服里面的样子似的。   “你们,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小——”绵绵听见嬉闹声匆忙束起腰带从巷子里面跑了出来,她张开双臂拦在婧姝面前,做出一副保护婧姝的样子,可差点说岔,马上更正道:   “公子别怕,有阿绵在,对付这几个宵小阿绵还是不在话下的。”   “哈哈哈——”几个人大笑起来,那放肆的样子根本不把婧姝她们放在眼里。   “快给我滚开!”婧姝最讨厌浪荡子,一看就知道面前站着的几个都乃纨绔,刚才还在窗口偷看自己,如今竟追了过来,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抓起绵绵的手,把头一低,抱着杀出重围的决心想冲破这些人的围观。   哪知婧姝居然一头撞在束星遥身上,束星遥怕她摔着,迅速伸手扶住了她的肩,婧姝像被烫到似的跳了起来,快速后退几步,把手抱在胸前,怕道:   “你,你想干什么?”   “姑娘无需惊慌,我们不会伤害你的,这是在下的几个兄弟,他们全都不是坏人。天色已经不早了,不如让在下送姑娘回府。”束星遥尽量把话说的婉转,生怕吓着婧姝。   尽管星遥已小心翼翼,婧姝仍然把他们当做坏人,后退几步,伸手指着这些人,强装镇定,道:   “你们可别胡来,否则我就大声叫出来,现在街上还都是人,他们听到叫声自然会过来,到时候我看你们怎么办。”   “算了老束,让她们走吧。”满次把束星遥拉到边上告诫他,满次不是不懂星遥的好意,可人家姑娘已经会错意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会闹出事来。束星遥听了满次的话,不再勉强姚婧姝,婧姝见这些人有松动的意思,把握住机会,拉着绵绵飞快的跑走了。   束星遥还站在原地看着婧姝跑远的背影,满次等人见他像丢了魂似的,又来打趣他,星遥像没有听见这些人的话,满脑子想的都是婧姝将来可能出现的悲惨的遭遇,被迫嫁到蒙古,远离自己的父母亲人,直至孤独终老。   跟出来时一样,婧姝仍翻墙进去,不过她惊讶的发现情况似乎有点异样,怎么门口站着沈贵。沈贵是葛氏陪房的儿子,一见了他,婧姝就知道娘已经发现她不在屋里。沈贵眼尖,一转身正好看到婧姝和绵绵的身影:   “三小姐。”   婧姝面红耳赤,缓缓转过身,窘道:   “沈贵,娘都知道了。”   沈贵点了点头,急道:   “三小姐快进去吧,二夫人快急疯了,正在小姐屋里待着呢。”   婧姝轻轻叹了口气,她不想娘担心的,以为不会被发现,到底还是露了馅,若不是被那几个讨厌鬼纠缠,现在早就回府了,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刚走到屏门上,沈槐家的就出来了。   “哎呀,我的姑娘呀,你总算回来了,快去见你娘,看你把你娘气的。”沈槐家的是葛氏的陪房,从小看着婧姝长大,对她很是疼爱。拉着婧姝的手进去,沈槐家的对她面授机宜,就是让婧姝别跟娘顶嘴,待会无论挨骂还是被训,只一个劲的低头认错就是。同时沈槐家的不忘提醒婧姝,夏氏母女也在她屋里,让婧姝见机行事。   还没有进屋,婧姝就感觉到一股肃杀的气氛,屋子里静得很不正常,葛氏绷着脸腰板挺得笔直坐在那儿一言不发,见婧姝进来,只微微抬了下眼皮,脸绷得越发紧了,紧抿的嘴角让婧姝感觉到娘这回是真的气坏了。   “娘。”一进屋婧姝就在葛氏面前跪了下来,眼泪扑簌簌夺眶而出,婧姝真的不想让娘担心,见娘气得嘴唇都紫了,婧姝既心疼又自责。特别是当她看到婧好和夏氏正一脸得意,抱着看好戏的态度站在边上。   “婧姝,不是大娘说你,你玩得也太过分了,看看你的样子还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谱。”夏氏皱了皱眉,对女扮男装的婧姝很是不满。婧姝知道她若不趁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就不是她的风格。如今事情都已经出了,低头认错是当务之急,态度越是谦卑,夏氏就越找不到由头训斥自己,这样娘也不用受那夹枪带棒的气。   “大娘,你帮婧姝劝劝娘,是婧姝不好,既不听大娘的教诲,也不听娘的话,害得大娘和娘还有姐姐都替婧姝担心,婧姝知道错了,愿受娘的责罚。”   夏氏原本以为一向喜欢跟她作对的婧姝会狡辩,没想到她非但没犟嘴,还让她劝葛氏原谅她,夏氏觉得这个时候如果帮着葛氏一起教训女儿就显得太过分。夏氏是很想让婧姝吃点苦头,可人家一进屋就跪,一跪就哭,还边哭边可怜兮兮的承认错误,夏氏觉得这个时候如果再抬出什么闺阁之礼正儿八经的教训婧姝就有点不识时务。   “姑娘家哪有深更半夜偷跑出去玩的,我们家婧好就从来不这样。”夏氏一张容长脸拉得越发长了,本就面无四两肉,这回子看上去更显刻薄尖酸。   “二娘,你到是说句话,她是你的女儿,论理轮不到我和娘来管,可好歹她也是我们姚家的人,她不好也就算了,事情若是传出去,指不定还会连累人家的清誉。”婧好为人处事一点都不输给自己的娘,婧姝心里恨恨的想,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啧。”葛氏显然对婧好的话很不满意,皱起了眉头,横了跪在地上的婧姝一眼,气道:   “今晚若不是你大娘和姐姐帮你求情,我断然不会饶你,好了,既然你大娘和姐姐都替你说好话,你真是好大的脸儿。我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你先起来吧,给你大娘和姐姐道声谢,谢谢她们这么晚了还没有睡,为你担心受怕了一夜。”葛氏也是聪明的,她知道此时夏氏母女最想看到婧姝难堪,与其让她们的阴谋得逞,不如顺着杆子往上爬,让夏氏母女背个得礼且饶人的好名儿。   婧姝心领神会娘的意思,噌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还没有等夏氏母女缓过神来,已经拍上两人的马屁了:   “谢谢大娘,谢谢姐姐,今天若不是大娘和姐姐在娘面前帮我说好话,娘肯定会让我跪到天亮。”   “谁要替你说好话来着,娘,我们走。”婧好原本想借葛氏的手好好教训一下婧姝,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既然葛氏已经给她们母女戴了一顶高帽子,她就不好再说婧姝的不是,扶着夏氏的胳膊走了出去。   “大娘姐姐走好,回去早点睡吧,婧姝让你们担心了。”冲着门口婧姝故意提高音量说,沈槐家的边抿着嘴笑,边伸出一根手指虚空着对婧姝点了点:   “真是个鬼灵精。”沈槐家的压低声音说,婧姝调皮的对她吐了吐舌头,连葛氏也转怒为喜忍不住笑了出来。   “呸!”走到外面的夏氏回首对着婧姝的屋子狠狠呸了一口怨气。   “这么晚跑出去,她怎么就一点事都没有,娘,你说她会不会去见男人了?”婧好的话到是提醒了夏氏,夏氏想了想说:   “男人?莫非姚婧姝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在外面做没做见不得人的事谁也不知道,还好我聪明,吃晚饭的时候见她和绵绵两个嘀嘀咕咕,心里估摸着两个人是不是有鬼,等人全部睡下之后,我就跑到她屋里去一看,果然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原来婧姝是被婧好出卖的,瞧婧好一脸得意的样子,就知道她很受用。   “刚才她们母女两一唱一和到像演练过似的,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会让我找到这姚婧姝的把柄,到时候咱们走着瞧。”夏氏灭婧姝之心不死,这也难怪,婧姝从来都是跟她对着干的。   “哈——”婧好打了长长的一个哈欠:   “被她们母女叨扰了半天都忘了睡觉了,现在恐怕连子时都已经过了吧。”夏氏见婧好倦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心疼的拍了拍宝贝女儿,笑道:   “是啊,被那两个烦人精搞了大半夜,害得我们好儿都不能睡个安生觉,快回房睡吧,娘还要去看看你爹,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爹老像丢了魂似的,跟他说了老半天话,问他刚才我对你说了什么话了,他居然一脸迷糊的看着你,还反问你,你刚才对我说什么来着。”夏氏抱怨老爷最近老魂不守舍。   “娘,你不是说府上阴气重吗,爹该不会撞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了吧?你一直说要请个法师回来驱鬼,为什么还不请?我最近老做噩梦,梦见死人骷髅什么的。”一说起做的噩梦婧好就皱紧了眉头。   夏氏一听,暗自点头:   “是要请个法师回来替姚府驱鬼,可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管家的人是你二娘,她老说要开源节流,任是这样还抱怨入不敷出,谁知道她是怎么当的这个家。”夏氏埋怨起葛氏来总是一套一套。   此时婧好又开始打哈欠,夏氏笑着把她推到屋里,让冬儿服侍她睡下。 正文 第三章 提亲   第三章冒然提亲   “娘,婧姝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这样,是婧姝不好,让娘生气,婧姝愿意受娘的责罚。”等夏氏母女这对活宝走了之后,婧姝再一次在葛氏面前跪下承认错误。   葛氏哪里忍心看见自己的女儿哭成这样,她心里不知道多疼婧姝,想问她,跑出去大半天遇到坏人了吗,饿了吗,累了吗。但今天婧姝闯下的祸太大了,葛氏必须摆出为人母亲的谱。沈槐家的知道夫人心疼婧姝,她又何尝不心疼,用手背抹了下眼角的泪,笑着搀婧姝起来:   “好了,大姑娘家的还哭鼻子,好意思吗。起来吧,太太早就原谅你了,我已经让人在厨房给姑娘熬了香甜的赤豆红枣粥,待会就让小丫头给姑娘送来,姑娘吃一碗,夫人吃一碗,大家吃了早点睡吧。”婧姝还不肯起来,沈槐家的架着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扶起。葛氏知道婧姝是一个孝顺孩子,只是太过贪玩而已,她心疼跪在地下的婧姝,嗡声道:   “这么大的人了真不知道臊,哭起来眼泪鼻涕一大把,瞧你那样儿,到像前儿个街上跟着耍猴的一起来的女娃儿。”葛氏过来用绢子替婧姝擦脸上的泪,婧姝哭了半天鼻涕也出来了,干脆就着娘的帕子擤了一把鼻涕。   “哎呀。”葛氏和沈槐家的做出一副恶心状,随即两个人全都撑不住呵呵笑了起来,她们是被婧姝孩儿气的样子逗乐的。   “沈大娘你的赤豆红枣粥呢,快端一碗过来,我都饿得快不行了。”绵绵伸手揉了揉肚子。   沈槐家的轻轻戳了一下绵绵的额头,没好气道:   “差点忘了你这个死丫头了,这么晚了居然带小姐出去疯玩,若是告诉你老子娘,看他们怎么收拾你,还不快给太太跪下,肯定是你这个死丫头挑唆着小姐出去玩儿的,今天是七夕节,街上既有花灯看,又有好吃的东西可以买。好好的小姐都让你这个妖精似的小丫头挑唆坏了。”   绵绵刚要给葛氏下跪,葛氏就不耐烦的打断她:   “都起来吧,这也跪那也跪,当我是庙里的菩萨不成。”   绵绵一骨碌从地上站了起来,笑道:   “我就知道太太对我最好,这沈大娘也真是的熬了粥还舍不得端出来给人家吃,这么大热的天若是放得久了还不嗖掉。”   沈槐家的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连葛氏也撑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沈槐家的见葛氏不再生婧姝的气,边跑出去吩咐小丫头把厨房的粥端上来,边笑骂绵绵是个滑头货,绵绵冲沈槐家的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娘。”婧姝抱住娘的脖子,跟娘脸贴着脸,轻摇着葛氏的身子。葛氏伸手抓住婧姝环着她脖子的手臂,略带严厉的道:   “今天且饶过你,以后再也不许这样了,哪有这么大的姑娘家半夜三更翻墙出去逛大街的,万一碰到个歹人怎么办?”   “娘,婧姝知错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葛氏见婧姝红着眼圈像要哭的样子,伸手捧起这张无比精致的小脸,无限爱怜的道:   “娘担心你万一有个闪失,你今年都十八了,若不是我和你爹都舍不得你,早就把你嫁了。最迟等明年开了春娘就托人给你找户好人家,我和你爹的意思一样,人家不一定要大富大贵,只要姑爷模样儿好,性子好就中。”   一说起婚嫁婧姝的脸不自觉的红了,她跟娘撒起了娇,拉着葛氏的手晃阿晃:   “婧姝不嫁人,今生今世都要留在爹和娘的身边照顾二老。”   葛氏笑道:   “姑娘大了总是要嫁的,难道我的女儿还不如那两个生的,想那婧好就是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开了年都整二十三了,至今还没有人家。”   “太太,那两个主都是嫌贫爱富的,口上说只要姑爷模样出挑人品好,心里还不是巴望着把自己的女儿嫁个既富且贵的。”一说起婧好婧媚的婚事连绵绵也觉得不值一提。   “你这丫头今儿个是反了吗,刚才的账都还没跟你算呢,这回子又来编派主子的不是,敢情是皮肉痒了。”   绵绵见葛氏说她,住了口,嘻嘻笑了笑。这个时候沈槐家的端了赤豆红枣粥进来,娘几个吃了,梳洗之后就都睡下了。婧姝真的把花灯挂在窗前,看着那荧荧的越来越微弱的火苗慢慢进入了梦乡。   束府,二房居住的柏园。   冰玉一早起来就发现四少爷不在床上,她正纳闷一向懒散的四少爷怎么起得这么早。走到屋外,见几个洒扫的婆子正在院子里干活,这个时候负责茶水上的小丫头朵云歪歪扭扭提着铜壶走了过来。冰玉知道朵云刚从二夫人屋里出来,走上前去问道:   “朵云,你刚从二夫人那儿来,我们家小爷可在二夫人屋里?”   “在呢,四少爷正和二夫人说话呢。”谢过朵云,冰玉朝二夫人林氏屋里走去。边走边想,她这屋里的这位爷一向最得二夫人欢心,几天没回家,她们这位小爷定是去哄娘开心。也难为他有这份孝心,只是还要表现在行动上才算真正的好。   “娘,你进来,我有话对你说。”星遥站在一人多高的百宝阁后面让坐在外间官帽椅上的林氏进去。星遥除了哥哥星远之外,还有两位姐姐,虽然姐姐们都已婚嫁,可仍旧住在府上。一日三餐也都在林氏屋里用,此时还没有用早膳,二姐彩靳就过来了。见星遥站在那里朝娘招手,显得神神秘秘,彩靳忍不住笑道:   “都老大不小的人了,等明年就整二十了,还整天粘着娘,这回子又想娘给你买什么新鲜玩意?”彩靳知道娘最疼这个弟弟,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也摘给他。   “娘,你快进来,我有正经事跟你说。”林氏见星遥说的正式,又是一脸着急的模样,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边数落星遥边从椅上站起来朝里间走去:   “有什么事不能当着你姐姐的面说吗?你姐姐又不是外人,疼你疼的什么似的。”   彩靳见星遥正儿八经的关上屋门,跟娘两个人在里面嘀嘀咕咕,微笑着摇了摇头,对这个最小的弟弟她也没法子,谁叫他是幺儿,人又生得齐整,脑子又聪明,不到三岁就会背《论语》,等到了六岁上读书的时候更是过目不忘,连先生都赞他是个神童。若不是性子顽皮,对学业不感兴趣,恐怕也会像星远那样十九岁就考取秀才。   星遥在屋里跟林氏说了些什么彩靳一句都没有听见,不过等娘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却是一副愁中带喜的模样。   “娘,就这么定了,我还有点事要出去一下,晚上才能回来。”   什么“就这么定了”,此时大姐彩新也来了,她把疑惑的目光转向彩靳,彩靳茫然的神情告诉她,她也不明所以。   “怎么,你又要出去?天天往外面跑,仔细被你爹知道了收拾你。”   “只出去一会儿,看一个朋友去。”   见星遥要出去在门外站了半天的冰玉终于有机会进来说话:   “四少爷原来在夫人屋里,这回子恐怕连牙都还没有刷,先回屋里用青盐刷了牙,吃了早饭再出去吧。”   星遥边快步走出去,边对冰玉说:   “我昨天晚上刷过牙了。”   “哈哈……”见星遥这么说冰玉她们全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四还这么鸡脚鬼似的,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彩新道。   林氏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摇着头说:   “昨天刷过牙今天就可以不刷,昨天吃过饭,难道今天就可以不吃吗?这孩子怎么就长不大呢。”说着又摇头。   “娘,刚才星遥在里面跟你说什么?”彩靳问。   林氏呵呵一笑,难掩欣喜之情:   “你四弟大了,已经看上了一个姑娘,让我去提亲呢。”   冰玉从小服侍星遥,算是她的屋里人,可从未听星遥说过看上谁家姑娘了,冰玉心想,莫非这又是四少爷心血来潮的举动。然而转念一想,冰玉觉得似乎又不对,四少爷一直都是没笼头的马,哪会定下心来娶一个妻子过门,这不是自己往自己身上套枷锁吗。   别说冰玉不信,两位姐姐也都有些怀疑。   “娘,这些年四弟闯下的祸还少吗?去年刚退了广陵孙家的亲,这回子又兴兴头头说要成亲,不是我说四弟,他看上的姑娘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彩新心直口快,尽管她没有说错,可一向维护儿子的林氏还是立即绷起脸来,对彩新一顿抢白:   “孙家的事还提它干嘛,结亲的是他们,退亲的也是他们,但凡我们家遥儿做了朝廷的一品大员,那回子又要来巴结了,这种势利眼的东西何苦理他。退就退了,他们家的姑娘也不见得是三头六臂,我们家遥儿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学有才学,要家事有家事,哪一样不如人家了?你也是一个做姐姐的人,怎么不希望自己的兄弟娶一个喜欢的人回来,遥儿如今看上了姚府三小姐,让我去提亲,我这个做娘的总得替他张罗着。冰玉,你在这里正好,等用了早膳去把郭嬷嬷和长贵家的叫来,这两个做事都是老成的,我还要同她们商量个事呢。”   彩新被林氏抢白当然不敢出声,只说:   “我这个做姐姐就算再不中,也希望四弟能结一户门当户对的亲。”   彩靳是个老实的,见大姐被娘绷起脸来一顿教训,只笑了笑。冰玉却讨了个没趣,待会还要去请郭嬷嬷和长贵家的过来,本来这种跑腿的事都是小丫头们做的,谁叫她正好站在屋里被林氏派了任务。   吃过早饭,刚用茶漱了口,冰玉就把郭嬷嬷和长贵家的喊了来。郭嬷嬷是星遥的乳母,为人持重,很上林氏的心,长贵家的更不用说了,是林氏的陪房丫鬟,自然是信任的。   两姐妹见母亲要与郭嬷嬷和长贵家的商量事,识趣的退了下去,彩新当面不敢回嘴,等只有跟彩靳两个人时,还是忍不住埋怨林氏偏心眼:   “娘难道不知道四弟一向都是朝三暮四的,前几年刚出过艾菊那等大事,四弟是个没记性的,好了伤疤早忘了疼,娘难道也糊涂了,忘了四弟是什么样的人。孙家退亲的事完全是四弟招惹出来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结果还是让他们知道了艾菊的事,你说但凡是父母,谁愿意把自家闺女嫁给这样的人。”彩新言下之意说的是星遥的不是。   彩靳忠厚,她既不想说娘偏心,也不想说四弟的错,只安慰彩新:   “姐姐少动肝火,出艾菊那个事的时候四弟只有十七岁,年少无知罢了,若四弟真想成家立室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家里有个女人管着束着,相信他也不会在外面胡来。娘多疼点四弟也是应该的,父母都疼幺儿。你我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拿出姐姐的谱儿来教训弟弟也得用在刀子上,况且你我也都想四弟好,将来娶进门的媳妇还得在一个屋里吃饭,一家人开开心心的有何不好。”   彩新觉得彩靳未免太乐观,只说:   “让他们去闹吧,我反正不管。”   “噗嗤。”彩新见姐姐一脸愠怒,觉得好笑,就在这个时候听见屏门上的小丫头跑进来说两位姑爷回来了。彩新自然回自己屋里服侍十多天没有见面的丈夫杨飞,彩靳站在门口翘首等待莫忠海。二房的这两位姑爷前段时间去了湖州购买丝绸,今天刚回府。   束府,大房松园。   朱氏这个时候正和文茜在屋里看铺子里的账目,两个人面对面盘腿坐在炕上,中间一张杌子上放着几本账册。朱氏身着石青暗纹对襟褂子,可能眼有点老花,需把账本拿得远远的方能看清,因此也就把捏账本的手伸得老长。边上的文茜穿一件银红团花绸褂子,系一条红绫细褶儿裙,脚上穿一双粉蝶落花鞋,项上戴一根点翠嵌玛瑙金项圈,打扮得花团锦簇,玉面生春。   此时屋里连一根针掉在地下的声音都听得见,文茜眼尖,瞄到门口有一个脑袋往里伸了伸,可能发现屋里的两位正在看账簿又退了下去。文茜把眼睛从账簿上抬起来,向着外面道:   “是柯大吗,进来。”   “大夫人,五小姐。”地下站着的是珠宝行管事柯大,他似乎知道朱氏为什么事把他找来,脸上一点慌张的神色都无。   文茜放下账簿,看向柯大,说:   “这个月珠宝行的收益怎么少掉这么多,连往日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柯大轻轻叹了口气,苦着脸道:   “对着大夫人和五姑娘小的不得不说真话,从广西合浦进的一批珍珠有问题,光泽度差的、不圆的占了总数的三分之一,进的时候是以上等珠的价格进的,卖却不能以上等珠的价钱卖,咱们家做生意没有以次充好的规矩。”   朱氏一听,发现其中必有蹊跷,神色比刚才更威严,看着地下的柯大,提高音量说:   “难道你们都是死人,以上等珠的价格买下等的珠?”   柯大见朱氏生气,忙跪下回话:   “回大夫人,实不相瞒,这批珍珠是四少爷进的,他让小的瞒着,小的只能替他隐瞒。”   “哼。”文茜重重的哼了一声,指着地下的柯大咬牙道:   “四少爷让你去杀人放火难道你也去了?效忠主子是对的,但像你这样的能叫效忠吗,不过变着法子欺瞒我们家大太太罢了。”   文茜的厉害之处是抬出朱氏来说事,柯大成了风箱里的老鼠,生意上的事一向有二房的两位少爷管着,大房朱氏只负责查账,规矩是老爷定下的,谁都驳不得。如今四少爷让柯大替他隐瞒,隐瞒的结果是得罪朱氏,柯大真是有苦说不出,只是一个劲的在地下磕头认错:   “是小的不是,小的做事做到头了,连太太也敢欺瞒。”   朱氏心里清楚珍珠的事柯大只不过替人受过,今天找他来无非是得个准信,就算柯大不说是四少爷干的,朱氏又何尝不知是这位爷干出的好事。   “你起来吧,这次且饶你一回,下次若再发生同样的事情,自己领了二十板子再回家去。”   “谢大夫人,谢五小姐,小的向大夫人保证以后断不会出同样的事。”柯大又磕了几个头才倒走着退了下去。   “大娘,你真的就这么算了?至少要告诉爹一声。不止珠宝行损失的账目,还有庄子上的租子都有半年没有收上来呢。老四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二娘和爹却还一个劲的维护他,真真气人。”文茜说起星遥有一肚子的怨气,除了以上等价买劣等珠的恶行之外,收租的事也归老四管,如今都快年底了,租金仍未入官中的账。   朱氏边整理杌子上的账簿边说:   “昨儿个我就跟老爷提过收租的事,也不知道老爷是怎么想的,一句话不说一个屁不放,还让我缓缓,说老四做事有分寸,总会收齐租金的。”   “哼,还做事有分寸呢,这几年他闯的祸难道还少吗?是啊,反正有他母亲和老爷替他擦屁股,大可胡作非为,到时候把家业败光了就一起跟着倒霉吧。”文茜是三房的女儿,因为做事利落深得朱氏信赖,留在身边让她做个当家理事的帮手。虽说两个人对老四一肚子不满,可老爷偏偏最喜欢老四,如此就算你再不满又有何用。 正文 第四章 阴谋   第四章赌桌阴谋   束府,三房梅园。   等文茜回到屋里气还没有消,见妹妹文艾、嫂子关露祺都在,文茜噼里啪啦对老四一顿埋怨。身穿藕荷色对襟绸褂的是关露祺,二少爷束星达的妻子。系水绿色长裙,挽坠马髻,面色苍白,一看就知道体弱多病的是文艾。文茜文艾都已婚配,却仍住在府上。关露祺心里多少有点堵,正所谓小姑不嫁家无宁日,如今是嫁了的小姑还住在家里。心里尽管不舒服,但碍于婆婆潘氏的颜面,关露祺只能隐忍。当文茜把老四做的那些事对两人说了之后,关露祺笑笑,不发一言,心想,反正生意上的事轮不到星达管,家里的事轮不到我管,你们爱怎么闹就闹去吧。   文艾默默点了点头,说:   “老四在这个家向来都是有特权的,这已经无需去说他了。不过红菱今天早上对我说二房像有什么事,一大清早二娘就把郭嬷嬷和长贵家的叫到屋里,几个人关起门来嘀咕了好一阵子呢。”   文艾身体欠佳,不过消息灵通,向来是三房的耳报神,听她这么一说,文茜和关露祺全都来了精神,几个人议论二房究竟出了什么事,难不成那位四爷又犯事了?就在这个时候潘氏从门外走了进来。她穿一件莲青色如意云纹锦衣,系着盘金梅花六幅裙,一进屋文茜几个就亲热的叫起了娘。潘氏微笑着坐下,文茜让小丫头把奶油松瓤卷儿并玫瑰糕、碧粳米百合红枣粥端上来。   “碧粳米百合红枣粥也就罢了,这么热的天谁吃那奶油松瓤卷儿,怪腻的。”潘氏如今住莲花小筑照顾老爷的饮食起居,文茜让她在香妃椅上歪着,命小丫头拿着美人捶替三太太轻轻捶着。   娘儿几个边吃点心边说二房和老四的事,老爷已经到了风烛残年,一向都有潘氏服侍,仗着这一点,潘氏有点不把其他几房放在眼里的架势。见文茜数落老四,潘氏只自信的笑笑,随后忍不住抱怨道:   “大家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老爷向来疼爱二房的两个儿子,疼老三也就罢了,你说这老四做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事呀,真真一个纨绔子弟。更可气的是老爷还偏偏最相信他。罢了罢了,束府的家业早晚有一天败在他手上。”   吃完点心潘氏又去莲花小筑,每天她只抽空回来这么一趟,潘氏这样不是体贴,是不想让其他人有机会跟老爷单独相处。   束府,莲花小筑。   因为当中有个荷花池,所有的房子都是围绕荷花池所建,所以叫它莲花小筑。此时朱氏和老爷在屋子里说话,束梦清尽管已快耄耋之年,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精神也不怎么好,可依旧思路清晰,当朱氏把珠宝行和庄子上的事跟他说了之后,束梦清半躺半坐在美人靠上不出声。朱氏心想,你肯定是护着老四的,我也不是有心为难于你,只是疼儿子不是这个疼法。朱氏希望老爷明白凡事都要有个度的道理,可老爷还是让她失望了。   “去——,让人把星远找来。”   听了老爷的话,朱氏真是哭笑不得:   “星远去云南了,要后天才回来,庄子上收租的事一向都有老四管,我问了珠宝行的柯大,珍珠是上个月老四去合浦进的,这事从到至尾都是老四一人负责,老爷这回子怎么让人把老三找来?”说着朱氏摇了摇头,对老爷装傻充愣的本事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呵呵,我真是老糊涂了,最近记性越来越差,好些天没有见到老四了,明儿个让他过来,这孩子老不长进,去年孙家的事才刚完就又生事,看来他又想吃竹笋烤肉了,从小到大老吃这竹笋烤肉也不觉着腻。”言毕,束梦清合上眼闭目养神起来。   其实朱氏也不指望老爷能下什么决断,他向来都很维护老四,只是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如果不让老爷子知道将来怪罪起来,连带她这个当家的也要受那冤枉气。老四不是她的孩子,生母林氏和老爷子又宝贝的什么似的,朱氏若摆出大娘的谱去教育人家孩子,伤的是妯娌的体面,夫妻的感情。   “既然老爷知道了那我也回了,星遥这孩子本质不坏,就是做事情毛手毛脚也没个谱儿,不像老三,做事稳重,又知道体贴人,温和孝顺,连我看了都喜欢。”朱氏觉得自己有责任提醒老爷该好好教教星遥,说实话朱氏做事最公平,她对星遥没有看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有点喜欢这个说话幽默风趣,长得风度翩翩的孩子。   束梦清听了朱氏的话,喉咙里嗯嗯了几声,轻叹口气,说:   “难为你这个做大娘的了,等遥儿回来后让他到我屋里来,养不教父之过,这顿竹笋烤肉他逃不掉了。”   “噗——”朱氏撑不住笑了起来,揶揄道:   “老爷刚才还说从小到大都吃那竹笋烤肉也不腻,这回子又老调重弹。”   “呵呵呵——”束梦清开心的笑了起来,他知道朱氏持家有方,为人和气,很有大婆的气度,星遥犯的错朱氏不会记在心上的。   就在夫妻两个说笑的当儿,潘氏从外面走了进来,还没有到门口就听见朱氏和老爷的笑声,潘氏微皱了下眉,心下嘀咕,我只走开一会儿这朱氏怎么就来了,她到会钻空子。   “老爷,大太太。”潘氏微笑着站在地下。   “你来了,这些天难为你照顾老爷,辛苦了。”   “大太太说这话可不见外,这原是我的分内事,说起辛苦谁有大太太辛苦,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要大太太张罗,大太太不知比别人辛苦上多少倍呢。”潘氏脸上依然挂着笑。   “都是一家人讲这些干嘛,太见外了,既然你来了,那我家去了。”朱氏带着丫鬟走了,潘氏留在莲花小筑照顾老爷。   束府,大房松园,东厢房。   朱氏儿媳何敏捷的表嫂史嘉凤来看她,史嘉凤的丈夫航飞在吏部供职,如今升了员外郎,今儿个道谢来了。航飞是山东人,十年寒窗考取举子,后来靠捐官得了吏部笔帖式的差事,捐官的钱还是问何敏捷借的,史嘉凤除了道谢之外,还来还当年捐官借的钱。何敏捷嘴上说表嫂客气了,都是自家人不必急着还钱的,可当她看到史嘉凤额外送的沉甸甸的红包,心里不知多喜欢。   “大姑娘对你表哥的好是真好,当年若不是大姑娘肯借钱给我们,也捐不到那样一个官,你表哥也没有今天的体面,说起来大姑娘可是我们家的大救星。”何敏捷上头只有一位哥哥,是女儿里面最大的,所以这史嘉凤唤她大姑娘。   何敏捷对表嫂的谢意说不上有多感动,只谦逊的说:   “大家都是亲戚,表哥家的事就是我的事。”尽管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人家丈夫已经是员外郎了,再看看自己家里那位,什么都不是。就在何敏捷怨怼丈夫束星迪无能的时候,星迪从外面走了进来。因为表嫂不是什么外人,况且先前就见过,所以并不避讳,史嘉凤看见束星迪进屋从坐着的椅子上微笑站了起来,束星迪穿一袭青灰色长袍,因为热饱满的额头亮晶晶的,星迪没有二房两个儿子英俊潇洒,身量也不是很高,但一看就知道是个老诚的。   “表嫂来了,吃了饭再走吧,我听人说表哥升了员外郎,真是可喜可贺。”   “大姑爷过奖了,你表哥能有今天还要感谢你们夫妻。”   何敏捷笑道:   “表嫂这话可说的过了,还不是表哥自己有那个实力,正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若表哥若没能耐上头也不会升他的官。”一说起男人当官,何敏捷心里的那根刺又开始扎起来,等送走表嫂之后,从四角包金的楠木匣子里捏起一支刚才表嫂送的珠钗,朝边上捧着本书正在看的星迪瞥了一眼,脸立即拉了下来,嗡声道:   “你什么时候要是也能像表哥那样,别说员外郎,哪怕做个芝麻绿豆的小官,我这心也就放下了。”   星迪像没有听见似的,继续看他的书。   “啧。”何敏捷不耐烦的啧了下嘴,一把夺过束星迪手上的书,金鱼眼凸了起来,音量也提高了,说话更是连珠炮似的:   “成天只知道看书若是看了有用也考个举子什么的出来给人家瞧瞧,若是这样我到也服了你,可惜却是个木瓜脑袋,别说让你考功名了,身为嫡长子在这个家里连个外人都不如,全让你那两个兄弟好了去了——”何敏捷的话正好传到刚从回廊那边过来的朱氏耳里,她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见儿媳妇骂自己儿子无能,有几个做母亲的忍得下这口气。   星迪生性老实,又不喜欢功名,见何敏捷说他,边拂袖而去,边说:   “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哟,到是跟我背起书来了,嫌我不认得字还是怎么着,我可告诉你束星迪,你别仗着自己肚子里有几滴墨水就埋汰人,好歹我爹也是举子出生,你连个秀才都还不是呢。束星迪,你给我站住——”何敏捷还想嚣张,见朱氏铁青着脸从前边过来,马上住了口。   “娘。”束星迪看见朱氏显得有点尴尬,立即站住叫了声娘。   朱氏依然铁青着脸,在屋外停了下来,加重语气道:   “迪儿埋汰谁了,自从你嫁到府上,迪儿可曾让你吃过半点亏,受过分毫气?”   “婆婆打哪儿过来?因我那表哥升了吏部员外郎,表嫂来看我,媳妇也想你儿子好,他是家里的嫡长子,总得有个长子的谱儿,这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媳妇是受够了——”   朱氏打断何敏捷,冷道:   “你说的话到像老子娘教育儿子的口气,可惜我就生了这么一个窝囊儿子,你伶俐,你聪明,何不替你丈夫去考个功名?”   朱氏这话说的真是一点都不给何敏捷面子,何敏捷背过身跑到屋里,嘴上说着:   “你老人家是个会教儿子的,我是不会侍奉丈夫的,连婆婆的脸面都不给,嫡长子嫡长子,如今连个外人都不如,这都算个什么事。”   何敏捷嘴硬,可不敢当面冲撞朱氏,边说边进到里间,朱氏知道这是个没教养的,重重的哼了一声,扶着丫鬟芷青的手走了。   “大太太慢点,小心脚下打滑。”芷青见朱氏走得一阵风似的,提醒她行慢些。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这么个瘟神。”说起儿媳何敏捷朱氏真是有着一肚子的气。   “太太何苦跟这种人生气,这么大热的天太太还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芷青劝朱氏,朱氏尽管心里有气,但却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进了屋也就不再提何敏捷。   星迪在葡萄架下站着发了会儿呆,一边是娘,一边是妻子,他夹在两个人当中颇感为难。   “唉,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呢。”星迪只能做自我安慰,想起莫忠海刚从湖州回来,何不到他屋里去说话。   是夜,赌坊。   姚大图输得差点脱裤子,他知道今天见鬼了,到现在为止一副牌都没有赢过。那几个外邦人太厉害了,特别是其中一个戴羽毛帽子的,姚大图开始怀疑他出老千,见手上又是一副孬牌,索性不玩了,起身离桌。   “抓住他,输了钱想跑。”不知这几个外邦人里的谁高喊了一句,姚大图刚撒腿想跑,左臂已经被牢牢的抓住了。这些外邦人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来路,说话怪里怪气,衣着到有点像蒙古人的样子,莫非他们是从塞外来的。就在姚大图思量这些人的身份时,只觉小腿肚上被踢了一脚,姚大图吃不住疼跪了下来。   出来赌最怕被人抬轿子,从今晚的情形看来,姚大图觉得自己被抬轿子了。他们人多势众,个个身高马大,万一打起来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姚大图只能在心里叫苦。   “输了钱就想跑,你好大的胆子,当我们从外边来的就好欺负,实话告诉你,这位爷是蒙古可汗的亲兄弟,你这样的就算来十个都我们咋呼勒阿哈(阿哈兄弟的意思)都不怕。”说话的是宋恂,他穿一袭蓝色缎面长袍,脸上装着假胡子。放眼看去,其他三个人除了董胡子的胡子是真的之外,其余都是用浆糊粘上去的。   “咳咳咳——”束星遥咳了几声,示意宋恂放开姚大图,姚大图见这个穿棕色长袍的人面皮白净,特别是伸在外面的手,更是修长的像女人手似的,心下纳闷,他是蒙古人吗?蒙古人有这么白的吗?   “说,你今天输了我们多少钱?”   “总共三百两纹银。”姚大图嗫嚅道。   束星遥怕被姚大图认出来,侧对着他,道:   “很好,算的很清楚,那么你准备什么时候还?就算我能等,我阿哈却不能等,他还盼我回去参加叼羊羔大会呢。”   “咋呼勒阿哈(阿哈大哥的意思),跟这种窝囊饭袋啰嗦个屁,直接砍了他的手指算了。”董胡子本来就生得五大山粗,如今穿上宽大的蒙古袍更显得虎背熊腰,彪悍无比。   姚大图见他们不但以四敌一,而且还要砍他的手指,想,蒙古人生性残忍,若不把钱给他们,万一真被砍了手指头怎么办,好汉不吃眼前亏,求求他们说不定就肯放自己一条生路了。   “各位蒙古大哥,今晚是我姚大图赌输了,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输你们的钱我一定会还,只是还要回去求一下爹,老实说我身上没有这么多钱,有的话早就给各位大哥了。如果你们杀了我,非但拿不到钱,还落下一个杀人的罪名,这儿是中原比不得你们蒙古,城门都有兵守着,杀了人轻易逃脱不了的。”   星遥等人见姚大图傻嘿嘿的忍不住要笑,满次多嘎扮演二愣似的角色,见姚大图这么说,一摸后脑勺,大咧咧道:   “他说的对,如果我们砍了他的手指,就拿不到钱,拿不到钱,就白赌了,咋呼勒不如放他一马,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两全其美。”   束星遥故意啧着嘴露出一副为难状,这时董胡子插了进来:   “姚大图,你可有妹子?这位咋呼勒阿哈很想娶一位中原女子,若你妹子嫁给我们咋呼勒阿哈,那欠下的三百两纹银咱就一笔勾销。”   姚大图一听觉得这笔买卖到还不赖,家里的三个妹子都还没有婚配,不如把婧好嫁给他,反正婧好都已经二十三岁,蒙古人大概不在乎年纪大一点的。显然姚大图的如意算盘打算了,当他说自己的大妹妹已经二十三岁时,这群蒙古人坚持要他还所欠的三百两纹银。   “你们嫌大妹妹年纪大,那就三妹吧,她今年才只有十七岁。”说完姚大图巴登着眼看着面前这些人,满心希望他们能应下。   “十七岁太小了,我不要大的也不要小的,只要中的,把你那二妹嫁给我,亲事很快就会办,我还得赶回去参加叼羊羔大赛。”束星遥道。   姚大图老大不愿意把二妹婧姝嫁给这些蒙古人,毕竟那是跟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子,然而姚大图尚存的一点点所谓理智让他无论如何都不敢得罪面前这些人,万一真要砍了自己的手指头不是比死都还要惨。 正文 第五章 下旨   第五章太后懿旨   “事情就这么定了,给你三天时间,三日后我们家咋呼勒少爷就会上门提亲,你走吧。”   姚大图见这些人肯放他走,如蒙大赦,一溜烟跑得没了踪影。确定姚大图走远之后,束星遥一伙人再也撑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边笑边互相拿粘在脸上的胡子开玩笑。除了董胡子的胡子是真的拔不掉之外,其他人的假胡子都被拔了下来。宋恂揉着面颊,笑道:   “真是憋死我了,刚才差点笑出来,这姚大图也忒好玩了。”   “我们这样到底会起什么效果?姚大图没心没肺,姚子柏还有那姚婧姝未必也是这样的。”满次多嘎的担忧也是束星遥的担忧,他沉声道:   “刚才只不过是热身,先让姚大图带点风声到家里去,看看姚老爷的反应再说。”姚大图在束星遥看来只不过是他投石问路的一颗石子,以此试姚家的反应,如果姚子柏已经知道自己的女儿即将成为和亲工具说不定会来找他,毕竟为人父母者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到塞外去,除了名声好听之外,对婧姝完全是折磨。办法尽管幼稚,但却可见星遥的一片苦心。   “老束,你的法子未必奏效,不过前儿个我听阿玛说皇太后满口夸赞姚婧姝容貌秀丽,端庄大气,指不定皇太后她老人家已经把婧姝作为心目中义女的最佳人选。只是不知道这姚大图回去之后会怎么说?”   “老束,我们干嘛不以真面目示人,直截了当的说你是束府四少爷,想娶那姚大图的妹子不就成了,何必拐弯抹角的磨蹭人。”董胡子是个直肠子,他喜欢单刀直入的做事情。   束星遥还不想马上暴露身份,他只想先打探一下,最主要的是看一下姚家人的反应。满次都已经说了皇太后觉得婧姝长得好,已经把她当做和亲的最佳人选,自己只要趁圣上下旨前敲定跟婧姝的婚事,最好是在这以前就把婧姝迎娶进门,如此才是上策。不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娶婧姝过门,还得借娘的手。   “老束,外面的女人这么多,个个都对你痴情无比,你怎么就被那姚婧姝迷住了?”宋恂的不解是所有人的不解。   束星遥笑笑,说:   “外面的女人全都是逢场作戏而已,怎么能和婧姝比,她是我的妻子,要用一辈子去呵护疼爱的人。”   “认识老束这么久,这回子才刚知道原来人家也是一个怜香惜玉的。”董胡子又打趣星遥。   “去你的,娶了这个媳妇进门之后,我再也不出去玩了。”束星遥说的正式,可大伙没一个信的,又拿他打趣一番,束星遥懒得理这些无聊的人,顾自想那姚婧姝清丽脱俗的模样,真是越想心里越觉惬意。   婧姝对星遥来说就是爱情催化剂,当星遥死心塌地爱上她的时候,婧姝还一点知觉都没有。   姚府,葛氏住的香樟苑。   昨天姚子柏刚过完六十大寿,姚家的人本来就不多,只在东屋摆了四五桌酒,一家子外加府上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男人们在外间坐着,女眷则被安排在偏厅。简简单单并不隆重的一个满生日过得也算温馨。然而散席的时候老爷许是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踩空一脚,扭了脚脖子,踝处肿得老高,不能下地,脚一放到地下就疼得不行,只能在床上躺着。如今已经让大管事给太医院送了请假条去,少说也得七八日方能将养好。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不巧,老爷扭伤脚脖子的地方正好是暮春之际姚大图摔个大跟头的地方。姚府西苑像是有鬼似的,那里几乎不住人,因为姚家人丁稀少,所有人都集中住在东边。   本来热热闹闹的生日却因为姚子柏扭伤了脚而显得诡异起来,夏氏母女更是断定姚府有鬼,必须请个驱鬼先生回来把恶鬼捉走。葛氏不像夏氏母女这般迷信,然而心里毕竟有些怅然,父子两在同一个地方出事,真像是撞了什么邪崇。不过说起请驱鬼先生,葛氏还得掂量着家里的财务情况才能下决断。老爷不过是太医院的一名医官,老实说以老爷的薪俸根本养不活一大家子人,还好姚家在金陵还有祖屋可以出租,苏州的几处庄子住着几户佃农,一年四季送些新鲜瓜菜过来,从这个上还能省下几个钱来。   此时夏氏母女并余氏母女都在葛氏屋里,几个人都绷着脸,像在开批斗大会似的。婧好身穿珊瑚粉撒花烟云绸衫,系着苏绣牡丹花纹百褶裙,婧姝发现婧好不说话拉长着脸的样子跟夏氏越来越像,母女两个真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婧媚只比婧姝小一岁,一张小圆脸透出一股灵气,平时说话语速极快,身上那件水红色桃花纹圆领锦裳还是去年生日的时候婧姝送的。   先开腔的是夏氏:   “你是当家人,现下只要你一句话,这驱鬼先生请还是不请?”   葛氏皱了下眉,瞥坐在右手边的夏氏一眼,果断的说:   “府上哪来那个闲钱请驱鬼先生。”   “哼,若说请驱鬼先生的钱都没有,这个家可就当到头了。”夏氏说话难听,葛氏也不是好欺负的,“啪”一掌拍在花梨木小圆桌上,立起身,提高音量对着那蛮横无理的夏氏道:   “老爷的薪俸还不够养这个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官中的钱每用一分都有账目可寻,你若说谁贪墨大可以拿账簿来查,若是查到谁中饱私囊大可以拿谁作筏子。”   婧姝见娘生气,怕她气坏身子,边伸手轻抚葛氏的背,让她稍安勿躁,边对夏氏说:   “大娘还是请回吧,请驱鬼先生的事还得去问一下爹,若爹说请就请,爹说不请就不请。”   婧好冷道:   “你又拿爹出来做挡箭牌,谁不知道在这个家里爹最疼你,说你聪明,能干,懂事,把你夸得什么似的。我们到是巴巴的让爹去请驱鬼先生,你又在爹跟前说不让请,学着你娘的样儿说府上需开源节流。我们做出头的卯榫,你却做会体贴父母的乖女儿,我才不上这个当呢。”看来这母女两不但长得像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就连说话的那股子跋扈劲也像极了。   婧姝笑了笑,说:   “谁要请驱鬼先生谁就去请呗。”   “这叫个什么人呀。”婧好觉得找到由头好好编派婧姝一顿,抢白道:   “如今伤着的人是谁?躺在那里不能动弹的人又是谁?暮春的时候你的亲哥哥在同样的地方也栽了个大跟斗,头上肿了好大一个包,在床上躺了三四天方才好全,那回子谁又哭得眼睛肿得核桃似的对我说,我就这么一个哥哥,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可不叫人心疼。好,我知道了,你就是个没良心的,连请个驱鬼先生回来花这么一点子小钱都不肯,你枉做人家的女儿并妹妹了。”   葛氏见婧好说话比夏氏还难听,指着婧好怒道:   “你到是给你亲妹妹戴了好大一顶不孝敬父亲的帽子——”   “哼哼,亲妹妹,我怎么就不知道我有这么一个体贴人的亲妹妹。”婧好丝毫不买葛氏的账,仍是一副不把人看在眼里的嚣张跋扈的气焰。   “好了好了,大姐你就少说几句吧,也许家里真的没有钱呢,我前阵子还听爹说要卖了金陵的祖屋呢,若是家里有钱何苦卖房子。”婧媚是真的听说姚子柏要卖房子,只是不知道她从什么地方听来的,至少屋里的其他人一概不知。   “你是个傻子,卖房子就代表家里没钱吗?那是有人唬你,存的都是什么心呀。娘,我们走,他们不肯请驱鬼先生我们着什么急呀,想必府上的恶鬼自然会去寻他们母女的茬儿。”婧好最后一句话说的太狠,别说葛氏要生气,连婧姝也实在无法忍受。此时余氏见夏氏母女像要出去,也准备走人,余氏嗡声道:   “反正我们让你们请,你们不请那是你们的事,跟我们三房再也没有关系。”夏氏母女向来都是余氏的风向标,不知这两个人给了她什么好处,余氏就是愿意死心塌地跟她们。   看这些捣蛋鬼快要走的样子,婧姝忽然心生一计,故意提高音量对葛氏道:   “娘,你何苦背一个不敬丈夫的骂名,饶是家里实在没有钱,库房里不是还有很多物件吗,拿出去卖呀,卖了不就有钱了。”   婧姝的话到是提醒了葛氏,无论夏氏还是余氏都视库房里的东西为宝贝,老爷曾经发话说,将来要是哪个女儿成亲,都会以库房里的东西为嫁妆。夏氏余氏全部都是庶出,嫁过来的时候只有十几抬嫁妆,特别是夏氏,不但庶出,嫡母还是一个小气寡恩的,据说连夏氏的嫁衣都是旧的。葛氏跟这两个人比起来简直天和地的比较,葛氏乃家中长女,又是嫡出,父亲告老还乡前是福建总督,无论家族渊源还是四十八抬嫁妆都能把夏氏和余氏踩死。因为本身的底子薄,库房里的那些物件就成了夏氏和余氏嫁女儿的唯一指望。如今见婧姝说要卖库房里面的东西来请驱鬼先生,这不成了八十岁婆婆拜堂——空费一对蜡烛吗。   “这丫头敢情是疯了,变卖库房里的东西来请驱鬼先生,也亏她想得出来。”夏氏嘀咕着。   婧姝不做声只微笑着朝婧好看去,婧好翕合了一下嘴唇,脸上带着点尴尬的神色,她也知道将来的嫁妆可全都仰仗库房里那些东西了,邪崇撞的是爹和姚大图,又没有撞她们母女,何苦埋汰自己的嫁妆。   “娘,我们走,今后只不要去西苑就好了,那里阴气重,正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们不去撞恶鬼,恶鬼又怎么会来找我们。”   婧姝听婧好这么说,和葛氏两个抿着嘴儿笑,婧媚是个没心计的,附和婧好的话:   “还是大姐姐说的对,人怕鬼,鬼难道不怕人吗?改天买一把大一点的铜锁,让人把西苑的门锁起来,谁都不要去不就没事了。”   “就你聪明,会动脑筋,还不快跟我回家去。”余氏已经在门外等婧媚了,婧媚生性活泼,临走的时候笑着对婧姝道:   “二姐姐,我是不怕鬼的,在这府里除了哥哥,就数我的胆最大,二娘若是请驱鬼先生要花钱,不如把那钱给我,装神弄鬼的事谁不会——”见婧媚说的有趣,葛氏和沈贵家的早就撑不住笑了起来。   见余氏又在屋外催,婧媚方才像只小兔子似的欢快的跑了出去。等那些个讨厌鬼都走了之后,葛氏轻叹一口气在榻上坐了下来,沈贵家的从洋漆六瓣梅花式黑檀木茶盘里拿起紫砂壶,往小茶盅里倒了杯铁观音出来,递给葛氏润润喉。喝了茶堵在胸口的气像是顺了很多。葛氏摇头微笑道:   “那几个活宝真是烦得我——,唉。”   “娘,你仔细伤了身子,为了这起子人生气值得吗?”婧姝替葛氏揉着胸口,葛氏看见女儿早就不气了,笑着抚着婧姝的头。   “这大太太也真是的,隔三差五都要挑唆着三太太来寻个事儿,她又不是不知道太太当这个家的艰难,如今又兴出请什么驱鬼先生回来,没有四五十两银子如何请得动,太太在这屋里熬油似的熬,能俭省的都俭省了,就拿今年小姐的生日来说,只在东厢房摆了一桌酒。想那姚婧好也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两年前过二十岁整生日,竟比老爷的六十大寿都要办得风光,连仙品楼的戏班子都请了,真是好大的脸面。”绵绵替葛氏打抱不平。   婧姝生性好静,她觉得生日同时也是母亲的受难日,简简单单过就行了。   “我再过两年也二十了,到时候也像往日那样,娘还是给我下碗荷包蛋面,我不爱热闹,请那戏班子回来干什么,又不是过大年。”   婧好二十岁整生日办得那般铺张,葛氏如何舍得委屈自己的女儿,她也想给女儿过一个华丽的生日,然而转念一想,觉得婧姝离二十岁还差两年,那个时候必定是在婆家过的,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自己的女儿,葛氏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还好有这个聪明的女儿作伴,那些人才没有爬到她头上来。   沈贵家的也说婧姝二十岁生日会在婆家过,婧姝不想让她们打趣自己,跑到屋里看书去,就在这个时候小丫头垒月跑来让葛氏去老爷房里,葛氏不知老爷找她什么事,心下担忧是不是有伤在身的老爷脚又疼了。   姚子柏年轻的时候肯定玉树临风,尽管今年已经整六十了,但瞧那气度,那风范,堪堪一位儒雅先生。难怪当婧姝见到束星远时会迅速联想到爹,从气质上来讲姚子柏和束星远太像了。   姚子柏找葛氏过去是因为他从太医院医正王慎之那里得知婧姝被已经皇太后选作义女,要去莫西蒙古和亲。听到这个消息姚子柏当场就急得跳了起来,葛氏听说之后也是一脸焦急。   “老爷,这事可怎么办?我们家婧姝从小在爹娘身边娇生惯养,别说蒙古这么远的地方,就算金陵外婆家都不常去,况且让从小生活在中原的女儿嫁到塞外去,怎么忍心呢。”姚子柏知道一旦跟葛氏说了,她必定会是这副样子,可若不对她说,他又实在找不出一个可以相商的人。姚子柏打小疼爱婧姝,他的心情跟葛氏是一样的,就算让婧姝做皇太后的义女,就算嫁给蒙古可汗做阏氏,这又怎样,从此和女儿再也见不上面,就好比阴阳两隔。   姚子柏先安慰葛氏,待她的情绪稍微稳定了,才说:   “消息的准确度还是高的,王医正昨儿个给懿贵妃把脉,从懿贵妃那里听来的,皇太后不选格格不选郡主偏偏选中我们家婧姝,这真是,真是,唉——”姚子柏叹息不已。   此时葛氏脑中灵光一闪,对丈夫说:   “王医正有没有跟你说皇太后已经让圣上下旨选我们家婧姝做义女了?”   “还没有这么快,王医正从懿贵妃那里听说之后马上就来知会我,下旨可能还要等些时日吧。”   葛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像是有了什么法子:   “如此是不是可以说皇太后选我们家婧姝做义女的事只有宫里面的少数几个人知道?”   “可能吧,夫人为什么这么问?”姚子柏知道他的这名妻子一向多谋,找她来也是想让她想办法。   葛氏凑近丈夫,低声道:   “老爷我们何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圣上下旨以前把婧姝嫁出去,婧姝有了婆家,想必那皇太后也不好再让她去和亲。”   这个办法姚子柏不是没有想到,只是婧姝至今没有婆家,想在短时间内找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谈何容易,姚子柏把心中的疑问跟葛氏说了,葛氏却不像丈夫那样唯唯诺诺,她做事情向来一阵风,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说什么都要在两三个月之内帮婧姝敲定一门亲事。姚子柏见妻子雄心勃勃的样子,他只有皱着眉头叹气。又让人把婧姝找来,却被葛氏拒绝了:   “瞧你那愁眉苦脸的样子,还不在婧姝面前带出幌子来,婧姝可是一个聪明孩子,他见你这样肯定会刨根问底,你又是一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万一在孩子面前露了馅怎么办?这不是给孩子添堵吗?”   姚子柏觉得妻子分析的不无道理,他是比较感情用事,如今摊上的这个事怎不让人忧心,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宁愿替儿女牵肠挂肚也不想儿女受半点苦。 正文 第六章 混乱   葛氏是一个心里不能有事的,打从丈夫那里得知婧姝被皇太后选作义女要去遥远的蒙古和亲之后,几乎一夜未合眼,第二天起来两个眼圈全都黑了,婧姝一看就知道娘有心事,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因为自己的事,以为被夏氏余氏两个活宝气的。   “娘,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又没睡好,犯不着为那起子人劳神费心,自己的身体要紧,绵绵把我屋里的金丝猴拿来,泡一杯给娘喝,很清香的。”前不久姚大图去杭州,知道婧姝爱喝茶,特地给她买的。   “你知道我不太爱喝茶。”葛氏看着穿一件湖蓝色镶边云纹立领纱衣,衬得雪白的肌肤更加光洁柔嫩的美丽女儿,禁不住红了眼圈。皇家的旨意谁敢违逆,若婧姝真的要嫁去蒙古和亲,这样水仙似的一个人儿,如何经得住塞外苦寒孤寂的生活。   婧姝发现娘今天的样子怪怪的,特别是看自己的眼神,就像要跟自己分别似的。此时绵绵拿了茶叶进来,一进屋就说:   “我刚才走到月亮门那里的时候看到大太太和三太太站在回廊上咬耳朵说话,瞧着吧,这两个主今天恐怕又要生事。”   沈槐家的叹了口气,说:   “这请驱鬼先生的事也不是闹了一回两回了,若不是欺我们家太太好性,她们也敢这么闹法?家里一年紧似一年,眼看几个孩子的婚事就在眼前,也不知道俭省,还兴那等事情出来,真当我们家太太是好欺的。”   葛氏正为婧姝的事烦忧,没空理那夏氏余氏,不耐烦的摆了下手,说:   “罢了罢了,何苦理那两个活宝,说是一家子人,若关起门来个家过的还不是个家的日子,好也罢,不好也罢,理他做什。”   “娘能这么想就好了,我最担心的是娘的身体,若是被她们气坏了身子,吃亏的是自己,喝杯茶顺顺气。”婧姝把茶杯递到葛氏手里,葛氏呷一口,笑道:   “果真香醇无比,比那铁观音强多了。”   “那是,金丝猴是我最爱的茶,哥哥每次去杭州都会给我买。”   此时已过辰正,小丫头们送早饭过来,全都在廊下候着,沈槐家的见状,让小丫头们把饭菜摆在外间杌子上,婧姝向来都是在葛氏屋里吃饭。小丫头们把食盒里的菜一样一样摆在桌上,两碗碧粳米粥,四五碟精致小菜,那玉碗里盛着的是藕粉桂花糕,屋子里鸦雀无声,婧姝和娘吃了早饭。想起爹最爱吃冰糖雪梨羹,婧姝准备吃完饭亲自下厨给爹做去。沈槐家的笑道:   “说起孝顺,谁都比不过我们家三小姐。”   “沈妈妈又说笑了,孝顺父母原是为人子女的本分,不值得提它。好几天都没有看见哥哥了,不知道他又去什么地方玩儿,忘了回家。”   “想那不争气的东西干什么。”葛氏知道婧姝爱吃藕粉桂花糕,夹了一块在她碗上:   “我生了个不中用的儿子,但却有个体贴人的女儿,这样我也就知足了,快吃饭吧,吃完了给你爹做他最爱吃的冰糖雪梨羹去,想你也不能给你爹做几回了。”   婧姝见葛氏说话奇怪,眼圈还红红的,像有什么心事,放下吃到一半的饭碗,正色道:   “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老觉得你有事瞒我。”   葛氏刚才差点露了陷,马上满脸堆笑掩饰过去:   “没什么,娘的意思是说你明年就要嫁人了,在爹娘身边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一提嫁人,婧姝就拉着葛氏的手撒娇:   “我都说了我不嫁人,愿意一辈子留在爹娘身边伺候你们。”   “又说傻话,快吃饭吧,饭菜都凉了。”葛氏就算心里再堵的慌也不想带出幌子来让女儿知道,婧姝不笨,她早就从娘异样的神色上发现了端倪,娘口风紧,爹就不是这样,待会去问问爹,说不定能从爹那里知道点什么。   姚大图一早起来原想去看望爹,哪知长随袁貌拿了拜帖跑进来对他说:   “大爷,这是束府四公子下的帖,让你去蓬莱酒楼一聚。”   姚大图跟束府的人没有交往,不过一说起束府四公子没有人不知道的,这位公子爷出手阔绰,又极风流,曾一百金买下新月楼花魁花婷秀的绣鞋,说用来当酒杯使。姚大图看了眼袁貌拿进来的帖子,见那上面正正经经写着他的大名,心下琢磨,我跟束府的这位公子一向没有交往,他干嘛请我?尽管心里疑惑,但想想以束公子的身份来请他,必定有什么要紧事。   “袁貌备马,去蓬莱酒楼。”   蓬莱酒楼,二楼雅座,束星遥这次只带了满次多嘎一个人来,宋恂吃坏了肚子病着,董文举被他哥哥管住了,出不来。昨天满次从宫里回来,带给束星遥一个坏消息,那就是皇太后已经决定选姚婧姝做义女,很快就会让圣上下旨,等下了旨用不了多久婧姝就要被嫁去漠西蒙古和亲。   听到消息星遥再也坐不住了,先前的投石问路被他彻底否定,这次他要单刀直入,约姚大图出来正式商量他跟婧姝的婚事。   “哟,姚公子。”星遥的长随板凳已经在酒楼下面候着,一见姚大图带着袁貌过来立即把人接到楼上雅间。   “束四爷。”姚大图一眼认出穿靛青色长袍的人是束星遥,他不认识满次多嘎,想这个大块头是谁,看着到像蒙古人的样子。仔细一瞧,姚大图猛然想起,这个主不正是昨天晚上赌坊见到的人吗?他摘了脸上的大胡子以为我认不出来。   满次多嘎见姚大图一脸愕然的看着自己,他清了清喉咙,招呼姚大图坐下:   “姚兄幸会,咱两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说完,满次转过身去对姚大图笑笑。   姚大图伸手机械的去拿满次递给他的茶盅,笑得很不自然,小声嘀咕:   “我怎么又入了别人的套了。”姚大图以为这两个人是让他还欠的三百两赌债的,骇得心里噗噗直跳,他甚至已经查看好地形,觉得万一被逼急了就从二楼窗口跳下去,底下正好有一个水果摊,跳在水果摊上能起一点缓冲的作用,摔不死人。   “姚公子。”束星遥见姚大图痴痴的看着茶盅发呆,伸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就这么蜻蜓点水似的一拍,那姚大图就像遭了五雷轰顶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手上的茶盅掉在地上,大声急道:   “咱明人不做暗事,你们是不是在包房里设下埋伏了,我知道欠你们钱,不过请放心,欠你们的钱我姚大图早晚会还,只是我回家后想了又想,觉得我那二妹不应该牵扯到这个事情里面来,她是无辜的,赌输了钱的人是我,欠钱的人是我,还不出钱的人也是我,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要钱就问我姚大图一个人要,别打我二妹的主意。”   原来这姚大图想的还是欠钱的事,星遥呵呵笑了笑,请姚大图坐下,满次又重新倒了一杯茶给他,客气的请他喝,姚大图见这两个人态度和蔼不像来逼债的,心里越发狐疑起来,带着迷惑的神色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害怕道:   “你们千万别打我那妹子的主意,她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想连累她。”   星遥笑了笑,温和道:   “我们今天找你来想跟你商量个事,那天晚上的蒙古人是我们这几个人扮的,你输这么多钱也是我们这几个人合计让你输的。”   “我说我那天的手气怎么会这么背,原来被你们抬轿子了。”直到此时姚大图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哈哈哈,姚公子对不住了,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算是向你赔礼了。”星遥一仰脖喝光了杯子里的茶,满次也照做,姚大图呵呵傻笑了两声,伸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说:   “两位这么做真不知道为了什么,一会儿下套坑我,一会儿又赔礼道歉,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呀?”姚大图龇着牙,把自己的后脑勺揉得越发紧了起来。   星遥让板凳把门关上,守在外面别让人进来,等屋子里只剩下三个人时对姚大图说了整件事情的脉络。姚大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二妹要去蒙古和亲。星遥让姚大图把消息带给姚子柏,同时星遥还告诉姚大图,他在七夕灯会上见过婧姝,对她非常喜欢,想娶她为妻。星遥在说这些的时候,姚大图脸上的表情一愣一愣,忽而眨巴着迷惑的眼睛看着人家。不过姚大图见星遥说的正式,当得知满次多嘎是满次隆亲王的儿子时,姚大图觉得星遥说的事情还是可信的,只是还得回去问问爹。   姚府,老爷住的蒲苑。   刚喝了婧姝亲手熬的冰糖雪梨羹,姚子柏很是惬意,婧姝让绵绵把碗筷端出去。   “垒月,你下去吧,我在屋里就行了。”垒月见三小姐这么说,鞋底抹油跑了出去。姚子柏心里有事,但怕一时口快让婧姝知道,便有赶人的意思:   “你也回吧,去跟你娘唠唠嗑。”   婧姝觉得今天娘和爹真的很奇怪,爹从来不会拒绝跟她单独相处的时间。   “棋盘在哪儿,女儿想跟爹下盘棋。”婧姝去多宝阁上寻棋盘。   姚子柏有心撵女儿走:   “我累了想歇会儿,你去找你娘吧。”   婧姝在炕沿坐下,把棋盘放在姚子柏面前的杌子上,开始放棋子。   “爹执白子,婧姝执黑子,这次我们换一下。”   “你这个鬼灵精,上次输给爹这次就要赢回去,换棋子也就等于换风水。”姚子柏笑着坐起身,婧姝在他身下垫了一个茄色金钱蟒引枕。看到女儿细心服侍自己姚子柏心里暖暖的,同时又倍觉痛苦,葛氏的主意是不错,赶在圣上的旨意下来以前找户好人家把婧姝嫁掉,可是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也不是这么容易的。若是太匆忙把女儿嫁过去,说不定还会被人说闲话,到时候苦的还不是自己的女儿。姚子柏越想越郁闷,忍不住叹了口气。   “爹,你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早起看到娘,她也像你现在这样唉声叹气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女儿想替爹娘分担忧愁。”婧姝越来越觉得爹娘有事瞒着自己,而且她敢肯定这个事跟自己有关,娘看自己用的是含泪的眼神,爹看自己的眼神跟娘又有什么区别。   “婧姝——”姚子柏坐直身子,话到嘴边又马上咽了回去,想还是不要告诉她的好,怎么说她还只是一个孩子,如何忍心叫她操那份心。   “爹有事对女儿说?”婧姝的一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一脸期待看向父亲。   姚子柏呵呵笑了笑,指了指棋盘,说:   “来来,下棋下棋,上次你输给爹,这次难道不想赢回去吗?”   婧姝始终感觉爹有事,娘也有事,他们想把自己蒙在鼓里,可惜两个人都守口如瓶,边下棋边用话套爹,然而爹就是咬得死死的,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姚府安安静静过了一天,出乎葛氏等人意料,夏氏余氏没再生事,可能婧姝的话把两个人全都镇住了,若是再提请什么驱鬼先生的事,就变卖库房里的物件套现。那里的东西可是她们的命根子,如何能动分毫。   葛氏抚着婧姝的头说:   “还是我们家婧姝聪明,四两拨千斤就把那几个瘟神吓得不敢动弹了,希望你将来嫁个好婆家,就算小门小户的也无所谓,关键是——”   “关键是姑爷模样齐整,性子温和,心眼儿好。”绵绵都会背葛氏的三字经了。   “就你这丫头油嘴滑舌,将来要是小姐出了阁,你是要做陪房丫鬟的。”沈槐家的一袭话说的绵绵红了面颊,陪房丫鬟八成会做姑爷的房里人,绵绵比婧姝小两岁,正是情窦初开之时。   就在娘几个说笑的时候,姚大图冒冒失失走了进来。   “娘和妹妹都在,这么晚了还没有睡呢?”   葛氏见了这个嗜赌成性的儿子厌恶的皱起了眉头,冷道:   “你舍得回来了?难为你还记得回家的路,我还当你赌得连怎么回家都不知道了。”   “哥哥快进来坐,这样敞着门小心蚊蝇飞进来,沈妈妈才刚在屋里拍过蚊子。”婧姝知道哥哥见到娘不好意思进来,就找了个借口让姚大图进了屋。   沈槐家的扯了扯绵绵的衣袖,她想留空间给他们母子三人,太太定会教育儿子,若是屋里站这么多人,岂不让少爷难堪,沈槐家的和绵绵两个悄悄退了下去。   绵绵指着紧闭的屋门,对沈槐家的笑道:   “太太嘴上说不想见到大少爷,其实心里不知道多想见儿子。”   “他们是母子,哪有做母亲的不想见儿子的。”   等沈槐家的和绵绵走了之后,屋子里的空气显得有点紧张,葛氏只管躺在锦茵竹簟上,婧姝在边上坐着,手上拿一把团扇轻轻替娘扇着。   “妹妹仔细手酸,让我来扇。”姚大图拿起婧姝手上的团扇。   葛氏不领情,冷道:   “我可受不起你姚大公子的扇儿,还是让你妹妹扇着吧,仔细把你的手扇坏了,扇麻了,扇疼了,连那牌九骰子都拿不动,这可就不好了。”   “娘又挖苦我。”姚大图一脸不悦,他何常不想在父母身边尽孝,只是毒瘾一旦上了身那尽孝的心就又被丢到瓜爪国里去了。   明显姚大图扇的风儿比婧姝大多了,婧姝怕娘凉着,给哥哥做手势,让他轻点扇,姚大图笑着点了点头,扇得比刚才轻多了。   因为想着白天束星遥对他说的事儿,姚大图一看到妹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若他们说的是真的,漂亮的妹妹不是真的要嫁去蒙古和亲。也是姚大图做人没有诚信,在爹娘跟前不知道发了多少遍毒誓说从今以后再也不赌了,可到头来仍要去赌,所以他不大敢把星遥托给他的事跟父母讲。束府固然显贵,但父母若不相信他说的话,以为在外面赌输了用妹妹的终身幸福做抵押。姚大图真是越想心越沉,婧姝见哥哥脸上都是汗,扇风的劲也越发大了起来,简直像孙悟空用芭蕉扇扇火焰山,葛氏发现风越来越大,不耐烦的拨开姚大图扇扇的手,嗡声道:   “行了,我都让你扇凉了。”   姚大图讪笑着停了下来,粘到婧姝边上,问她:   “妹妹今年多大了?我记得你比我小五岁,开了年就十八了吧,是时候找婆家了,妹妹是喜欢显贵的还是富裕的?我看女子嫁夫好比第二次投胎,选个好丈夫可是授意终身的事。”   婧姝狐疑的看向姚大图,带着不解的口吻道:   “今儿个是怎么了,娘怪怪的,爹怪怪的,连几天没有回家的哥哥也怪怪的,你们是不是都去过西苑,中邪了,看来我们家真的要请一个驱鬼先生回来驱驱鬼了。”   “哪来的什么鬼呀,那都是人心里的鬼在作祟罢了。我跟妹妹说个正事,如今外面有位公子看上妹妹了,这位公子的家事要比我们家好上一百倍,最重要的是长相不俗,跟妹妹站一块,正应了一句话郎才女貌,端的是天上——”   “娘,你还不快让哥哥住嘴,越说越不像话了。”   姚大图见婧姝生气忙安慰她:   “妹妹别急,哥哥没有打趣你的意思,我这个做哥哥的就算再不顶事,也不会欺负自个的亲妹妹呀。”   “你还是少说两句吧,你妹妹是个斯文人,别把外面的那起子浑话在你妹妹跟前说,若再这样,我可就要撵你回去了,省得你在这里叽叽呱呱老太婆似的讲个没完。”   婧姝见娘帮她说话,对姚大图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儿。 正文 第七章 思人   姚大图见娘不耐烦他,嗫嚅道:   “我说的可是真的,如今束府四少爷看上了妹妹,想娶她为妻,今天还把我叫去酒楼见他,我是早上起来看了袁貌送过来的拜帖才知道的,原先也觉得奇怪,束府四少爷如何会给我下帖,一到了酒楼方才知道缘故。妹妹是不是在七夕赏花灯的时候出去过,四少爷就是在那个时候看见妹妹,对妹妹一见钟情的。”   听了姚大图的话,葛氏坐直了身子,正视姚大图,一脸期待,她正在为婧姝的婚事头疼,想在圣旨下来以前找户人家把婧姝嫁过去,束府世代经商,外面有传言说他们家的银子围起来能绕紫禁城一圈,葛氏到不是贪慕虚荣,如今婧姝的婚事在跟圣旨抢时间,一时半会实在找不到一户好人家配得上他们家婧姝的。不过就算如此,葛氏感觉光凭儿子说的还不能完全相信,她得跟老爷商量一下,看到底应该怎么办。   婧姝见娘陷入沉思,伸手推了推她,疑道:   “你,你怎么了?哥哥的浑话你难道也信吗?七夕那晚女儿是跑出去过,可并没有遇见什么公子,想必哥哥是乱说的。”   “我没有骗妹妹,就算骗全天下的人我都不会骗妹妹。”姚大图见婧姝不相信他,急得赌神发咒。   “好了,你们全都不要争了,婧姝,你回房吧,我有话想单独跟你哥哥说。”葛氏居然撵婧姝回去,留姚大图在屋里,婧姝哪里肯依,唬着一张漂亮的小脸,站在地下就是不肯走。   “快回去吧,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歇着。”   “娘——”婧姝还想对葛氏撒娇不肯走,葛氏硬把婧姝哄到了自己屋里。   婧姝在绵绵的服侍下洗了澡,坐在书案前独自想心事。那盏荷花灯就挂在窗前,睹灯思人,束星远俊逸潇洒的模样浮现在婧姝面前。   一家人都怪怪的,像在酝酿什么计谋不好让我知道似的,难道哥哥说的是真的,七夕那天晚上我是遇见过几位公子,束府四公子是哪一位?一想到这里,婧姝的眼睛下意识的朝荷花灯瞄去,绵绵洗了澡刚好进来,见了婧姝痴痴呆呆的模样,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婧姝被吓了一跳,发现是绵绵戏弄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冷不防被你在背后拍一下差点把我吓死。”   绵绵边铺床边笑道:   “小姐这些天是怎么了,一到了晚上就对着那盏荷花灯发呆,莫非小姐喜欢上送灯的那位公子了——”   绵绵话还没有说完,婧姝就红着脸打断她:   “这丫头大概疯了,连主子也打趣。”   绵绵从小服侍婧姝,两个人早就像一个人似的,深知彼此的秉性,自从七夕之夜那位站在玲珑桥上的公子送了这盏荷花灯给小姐之后,每天晚上小姐都会对着花灯发一会儿呆才肯上床安寝。   “若是小姐将来有福,能嫁给送花灯的那位公子,这一生也就足了,不如明天我去皇姑庙拜拜,正所谓心诚则灵,若我虔诚祷告希望小姐将来的夫婿是那位送花灯的公子,说不定就灵验了。”   “真是越说越不像话,大概是你这丫头自己长大了想嫁人,何苦拉我下水。”婧姝不想再听绵绵叽叽歪歪,吹灭了灯罩里洋蜡,躺到床上睡下了。绵绵见屋子里漆黑一片,边埋怨婧姝干嘛不打声招呼就吹灯,边摸黑朝外间自己睡的床榻走去。   “早点睡吧,别那么多废话。”婧姝在床上翻了个身,一眼看到挂在窗前的荷花灯,原来里面还有一小截洋蜡仍在燃烧,外面起风了,吹得花灯摇晃起来,婧姝虽然人躺在床上,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若哥哥今天晚上的那番话说的是真的,那么对我一见钟情的束府四少会是谁?如果是玲珑桥上的那位公子,嫁个这样的人岂不是前世修来的。如果不是,那看上我的又会是谁?莫非是站在蓬莱酒家窗口贼头贼脑的那几个浪荡子。想到这里,婧姝马上在脑子里掐灭了这个想头,翻了个身。绵绵在外间听见婧姝翻身的声音,打了个哈欠,说:   “小姐还是快点睡吧,你这么想那位送花灯的公子,说不定会在梦里见到人家。”   “这丫头大概真的疯了,再胡言乱语我就撕你那张没正经的嘴。”   绵绵是不怕婧姝的,婧姝从来没有摆出主子的谱惩罚过她。   “好了,我不啰嗦了,我也是见小姐躺在那里长吁短叹的想让你快点睡下才这么说的,哈——,真困啊,我要睡了,小姐也快点睡吧。”   绵绵说要睡,不一会儿婧姝就听见她匀称的呼吸声,知道她已经进入梦乡。   “这丫头到是入梦的快。”婧姝也想像绵绵那样倒头就睡,可是今天晚上不知怎么了,躺在那里就是睡不着,眼前不断浮现出送花灯的那位公子的身影。他是谁?是束府四少爷吗?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不是那等浮荡淫邪之人,如何会对哥哥说想娶我为妻?站在酒楼窗口的那几个到更像做这等事情的人,特别是站在大胡子旁边的那位穿青灰色直裰,长一双桃花眼的人,那双直勾勾的眼睛像是看得到自己的衣服里面似的。一回想起束星遥勾魂似的眼睛,婧姝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裹紧了身上的薄被蜷缩起身子像要把自己封起来似的。束星遥的那双眼睛真是太讨厌了,在婧姝看来简直是淫邪。   等婧姝回房之后,葛氏详细询问姚大图,姚大图不像在撒谎,最后葛氏绷起脸来正视着他问道:   “你是不是在外面赌输了钱,拿你妹妹做交易?”   姚大图见葛氏这么问,立即在地下跪下,指天发誓:   “若我做出这等丧天良没人伦的事情来,愿遭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葛氏也没这么毒,真要儿子受那等罪,嗡声打断他:   “行了,你没骗人就好,干嘛发那起子毒誓,没得真应在自个身上,我会和你爹商量,如果你爹觉得可行,改天你把束府四少约出来,让你爹先看看人物,你爹的眼力界好过你千百倍。”   姚大图答应下来,等爹同意了之后约束星遥出来,让爹识一下对方的人品。此时姚大图对葛氏说妹妹险些做了和亲工具,葛氏绷起脸来教育儿子,这个事千万不能对外面的人讲,其实你爹也已经从御医王慎之那里知道了。   “我和你爹正愁得没办法,谁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况且还是蒙古,生活习惯跟中原完全不同。等你爹见了束府四少如果觉得人品不错,就早点把你妹妹嫁过去,这样总好过让你妹妹去蒙古和亲。不过这个事千万千万不能对外面的人讲,否则就是杀头的危险。”   姚大图在葛氏面前保证他绝不会讲出去,他对葛氏说:   “想必那束星遥是真的爱妹妹,他有一位好朋友是圣上的亲侄子,妹妹要去蒙古和亲的事是这个好朋友告诉他的,束星遥说的到是跟娘说的一样,蒙古人生活习惯跟汉人截然不同,妹妹嫁过去肯定要受不少苦。娘,从这一点上看,你是不是也发现束星遥特别爱妹妹。”   葛氏还是那句话,没有亲眼看到束星遥本人以前,不好下结论说人品怎样。原本葛氏担心的是如何在圣上下圣旨以前给婧姝找一户靠得住的人家,如今束府四少爷的冒然提亲让葛氏看到了生机,然而不知怎的,葛氏心里又有了新的忧虑,不知这位高门大户出生的公子人品怎样?脾气是好是坏?婧姝嫁过去了之后会幸福吗?公婆妯娌能待婧姝好吗?这一夜葛氏又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葛氏还没有梳洗就跑到老爷房里,跟他说了一切,姚子柏的意思跟葛氏意思的一样,让儿子把四少爷约出来,有姚子柏亲自把关,如果觉得人品不错就抓紧时间赶快把婧姝嫁过去。不能再拖了,再拖可能就要晚了,皇太后已经选了婧姝做义女,只要圣上一道圣旨下来婧姝的终身大事就定下了,到那时还想反悔就真的来不及了。   葛氏从老爷房里出来之后马上叫醒还在睡觉的儿子,让他吃了早饭就去约四少爷出来,商量跟老爷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姚大图见娘着急的样子,一刻也不敢耽搁,马上起身梳洗,等吃好早饭连长随袁貌也没有带,一个人骑着马出了府。   当爹娘还有哥哥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婧姝浑然不觉,葛氏又严重警告姚大图不可以把真相告诉你妹妹,婧姝是个聪明孩子,若是让她知道了她会做出什么事谁都无法预料。   束府,二房柏园。   昨天晚上束星远从云南回来了,也许是缺乏睡眠,也许是旅途劳顿,第二天一直睡到晨正还没有起来,等醒过来时发现天光已经大亮,忙翻身下床,一边数落屋里的大丫鬟朦胧。   “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也不叫醒我?待会还要去铺子里理货呢。”   朦胧从水壶里倒了热水在脸盆里,再从边上的鬼脸青小瓷缸里用半个葫芦舀了冷水和匀脸盆里滚烫的水,方才让少爷就着脸盆洗脸。束星远很讲究养生之道,就算现在是夏天也不用冷水洗脸,不吃用井水净过的瓜果。   朦胧边给三少爷拿衣服边说:   “三爷昨天差不多天亮才睡的,奴婢晨初的时候来屋里看过三爷,原本想叫醒三爷,但见三爷正睡得酣,不忍心叫你起来,想让你再多睡一会儿。”   “这个时候娘那边恐怕已经吃早饭了,我却还没有起来,像个什么样子。”   朦胧把星远可能要穿的衣服搭在手臂上,星远挑了左手臂那件青灰色圆领缎袍,每天早上朦胧都是如此侍候少爷穿衣的,她知道少爷特别注重形象,自己要穿什么衣服向来都是自己选的。   “出去几天还没有见过娘呢,若不是昨天回来的太晚,是要去娘屋里请安的,一觉睡到这么晚才过去太不像话了。”说话间星远已经穿好了衣服,只等万喜家的进来给他梳头。万喜家的早就在屋外候着,只等朦胧叫她进去。束星远屋里这么多丫鬟的梳头手艺全都不能令他满意,唯独万喜家的梳的头才能叫他满意,因此每天早上万喜家的都会过来。   朦胧打小服侍三少爷,对他们这位小爷的怪癖早就见怪不怪,走到外间叫了句万喜家的你可以进来给三爷梳头了,万喜家的便进来给星远梳起了头。等打理好了一切星远站在穿衣镜前照了照自己的仪态,同时朦胧拿着一面小圆镜站在星远身后,这样镜子里的星远就可以看见自己身后的样子。朦胧抿着嘴笑,想他们家这位小爷就是爱臭美,一位少爷的房里居然摆了四五面镜子,最大的一面镜子是镶嵌在门上的穿衣镜,还有楠木桌案上放着的小圆镜、小方镜、小菱镜。照完镜子束星远方才跑去林氏屋里。   束星远今天是晚了,早饭已经吃到一半了。等星远进了屋,下人忙着给他安排座位,身为林氏的长子他自然坐在林氏右手边,左手边坐的是星遥,星遥下面坐着二姐彩靳和二姐夫莫忠海,星远下面坐着大姐彩新和大姐夫杨飞。一见了星远杨飞就大着嗓门问他:   “云南那边怎样?我听跟你一起去的伙计说那边热的慌,已经热死了好几个人了。”   “那边是挺热的,热死人的事到没有听说过,恐怕以讹传讹传错了。”   “娘,进来说话,我有事跟你商量。”星遥吃的特别快,又在多宝阁后面招手让林氏进去。林氏才刚吃到一半,彩靳忍不住数落四弟:   “你又有什么事招呼娘?等娘吃完了再说你的宝贝事儿不成吗?”   林氏见儿子急急忙忙的样子,边嘀咕边放下吃到一半的早饭:   “都多大的人了,还是这个猴急的性子。”林氏走到里间,星遥把房门关了起来。   彩新抿着嘴儿笑对彩靳:   “四弟叫娘进去,八成为了让娘去姚府提亲的事。”   彩新话音刚落,桌上的几个男人全都是一副惊愕的表情,最夸张的人是杨飞,只见他一脸迷惑,连夹在筷子上山的玫瑰腐乳也掉在了碗里。   “什么,四弟要成亲?才刚退了广陵孙家的亲,这回子又说要成亲,他把成亲当儿戏还是怎么着?”杨飞低首重新夹起掉在碗里的腐乳,摇头叹了口气:   “不知道哪家没造化的姑娘会嫁给他。”话一出口就遭到彩新的白眼:   “就你废话最多,吃了还不快去铺子里帮三弟检查刚从云南买来的普洱茶。”   星远听说星遥要成亲也觉得意外,他在心里赞成杨飞说的,哪个姑娘若是嫁给放浪形骸、不拘无数的星遥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星遥把林氏叫到内室催她赶快去姚家提亲,林氏看了星遥猴急的样子,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就是个急性子,这样冒冒然去姚府提亲人家当我们是做什么的呢。自从上次你在我面前说了之后,我暗中派人查过姚家的底,姚家世代为医,祖上还都是御医,姚婧姝排行老三,是二房所生,乃庶出——”   星遥见林氏说庶出嫡出,以为娘嫌弃人家的出生,忙打断林氏的话头:   “说起来娘在家里也是二房,我和哥哥姐姐也都是庶出,庶出配庶出不是正正好。”   “哈哈哈。”林氏被儿子说乐了,疼爱的抚了抚星遥英俊的面颊,她就是喜欢这个儿子,尽管星远无论长相还是才学都不比星遥差,林氏不爱星远是因为觉得这孩子太古板。   “遥儿想岔了,娘怎么会是那起子眼睛长在额头上的小人,家里有一位老仆是姚府大太太陪房的亲家,娘就是让长贵家的向她打听的,遥儿大可放心,说起他们家三小姐连大太太的陪房都说是个好的,模样出挑,性子温婉,听说还会琴棋书画,没事就跟老爷在屋里下棋。看来我们家遥儿还是有眼力界的,娘没有白疼你。”   “我就说我没有看错人,娘,我和婧姝是有缘分的,七夕那天晚上我正好站在窗口看板凳他们放炮仗,婧姝站在下面,就在这个时候她正好抬头看上面,我又正好低头看下面,我们两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的,娘,你说这是不是缘分?”那天晚上的情景束星遥在梦里都已经不知道出现了多少回,他对婧姝的迷恋程度不亚于婧姝对束星远的迷恋程度,此时在外间吃早饭的束星远隐约听见弟弟说七夕那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里星远整个人愣住了,他想起在玲珑桥上遇到的美丽姑娘,因为没有带钱,他还出钱买了一个荷花灯送给人家。只是一别几日,不知那位姑娘怎么样了?每当她看到灯会不会想起我来?   “唉——”星远忽然在餐桌上轻声叹息了一声,引得彩新他们全都抬起头来看他。   “三弟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为什么叹气?”彩新关心的问星远,她发现从云南回来之后三弟整个人瘦了一圈,也比从前黑了。   “别叹气了,吃饭吧,吃了饭还要去铺子里呢。”彩靳把星远最爱吃的地瓜萝卜丝放到三弟面前。   星远默默吃着,他的心思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此时他在想什么当然也没有任何人知道。等吃的差不多了,大房朱氏屋里负责传话的小丫头墨痕跑过来说:   “大太太让三少爷去铺子以前先到她屋里去一趟,有话对三少爷说。”   大伙全都不知道大娘找三弟什么事,催他吃了饭快去朱氏屋里。 正文 第八章 议婚   束府,大房松园。   星远不知大娘找他去有什么事,昨天才刚从云南回来,大娘就急着喊他过去,心想,是不是铺子里或庄子上出了什么棘手的事。不是对三弟有看法,去云南的这些天星远一直提心吊胆,怕三弟会出事。   在去云南以前星远还去过杭州,也就是说他有二十几天的时间没有在家,铺子里和庄子上的事全权交给三弟处理,大娘只负责官中的账,莫非账目出了什么问题,才这么火急火燎的叫自己过去。这么想着,星远已经来到朱氏屋里。   “大娘。”   朱氏也是刚用过早饭,正站在廊下逗养在笼子里的八哥玩,听见星远在身后叫她,转过身笑了笑,亲切的说:   “远儿从云南回来了?路上可辛苦?我原该让你在家里歇着,只是老爷吩咐的叫你一回来就让你去他屋里,董鹤儒来了,他说想见你,这回子正跟老爷在莲花小筑说话呢,你跟我一起去吧。”   “是,大娘。”星远见过董鹤儒几次面,这是一个老学究,原先在国子监当差,可能告老还乡了,所以特地来看爹。星远跟朱氏一起来到老爷屋里。   潘氏见状,满脸堆笑的迎了出来:   “三娘。”看到潘氏星远先跟她打了一声招呼,潘氏笑着把两人让到屋里:   “三爷想必刚从云南回来吧,旅途劳顿都没有好好休息你爹就让你过来,真是难为你了。你去云南的时候,你爹天天在家里唠叨远儿什么时候回来,可见你爹是疼你的,才出去这几天就把你想成那样。”   朱氏知道潘氏这么说是想在星远面前讨好,她自认没有潘氏嘴甜,不过也不附和人家,只平心而论:   “一众孩子里面远儿最出息,为了这个家吃了不少苦,老爷就算疼他一点也不为过。”   “那是,我们家远儿从小就出类拔萃,他那几个兄弟跟他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大娘,三娘,你们就不要再夸我了,我都觉得怪臊的,大哥博览群书,我哪有大哥那样的学问,二哥交友广阔,三弟头脑聪明,跟家里的几个兄弟比起来我是最差的一个。”朱氏和潘氏知道星远向来谦虚,他这么说,两个人都只是笑笑说我们是真心觉得三爷好。   三个人在屋外闲话,里面的老爷早就听见了声音,让小丫头弄雪把三少爷叫进去。屋里都是男人,朱氏和潘氏不好进去,朱氏不是单纯的送星远来见老爷,她还有事情想跟老爷商量,潘氏何等精明,知道朱氏这么早来肯定有事想跟老爷单独说。老爷晚年最受宠的人是潘氏,可饶是这样,潘氏总觉得有一种被排挤的感觉,天天在老爷子身边服侍老爷子却从来不对自己说体己话,总是找大婆朱氏过来关起房门商议,潘氏尽管怨怼朱氏,可却不敢当面指摘,朱氏向来以德服人,家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说她好的。如此就算潘氏再得宠都得对朱氏礼让三分。等星远进去之后,潘氏把朱氏拉到边上,带着神秘的口吻说:   “大太太可知咱们家四爷要成亲了?你说这事新鲜吗,咱们家这位小爷放荡惯了,怎么会突然想到娶一位妻子回来拘着自个儿?”   朱氏一脸狐疑,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四少要娶亲,才刚退了孙家的婚,怎么这么快就又要结亲?朱氏对潘氏笑道:   “咱们家四爷是小孩心性,不会真的要娶妻,你可能听错了。”   潘氏啧了下嘴,一脸正色的说:   “怎么会错,大太太不信可以自己去问二太太,听说要娶的这位姑娘是姚府的人,是四爷在七夕灯会上看中的,我怎么觉得我们家这位小爷这回还是要出事,大太太你想呀,若是好姑娘怎么会擅自出阁跑到外面去看花灯?前几年才出了艾菊的事,看来老爷的竹笋烤肉没有教育好这位小爷,这位小爷的老毛病八成又犯了——”   朱氏知道潘氏爱挑弄是非,反正她没有听说过四爷要娶亲的事,不清楚这是不是又是潘氏想搞事情出来,朱氏懒怠理她,正色道:   “别老拿艾菊的事来说,那回子咱们家四爷才多大,只不过是年少轻狂做出来的傻事何苦一再提起。四爷娶亲也好不娶亲也好,都是他自个的事,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还不懂事也有亲娘管着,轮不到我们这起子人插手。”   潘氏的确听人说四爷要娶亲,她讲给朱氏听无非是想拉拢朱氏,可惜潘氏的谄媚计划再一次失败,在这个家里潘氏显得有点孤单,其他三房像是都有些把她当透明人的感觉,找不到一个可以拉拢的人。   “大太太说的是,四爷的事自然有他的娘去管,我们何苦操那份闲心。”潘氏讪笑着说。   “你能这么想就好,等董鹤儒和三爷走了之后你让弄雪来叫我,我还有事找老爷商量呢。”朱氏扭头走了。   “是的,大太太。”潘氏答应下来,在地下站着发了会儿呆,越想越觉得落单,嘴角往上一抽,露出一抹森然的冷笑。   此时老爷屋里的气氛正浓,董鹤儒拉着星远的手喜欢的什么似的:   “我就说三爷最有本事,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想必过不了几年你爹就会把生意全都交给你去管。”   “董先生说笑了,我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若没有爹在背后指点,哪有我的今天。”星远笑道。   “一谦而四益,此其所长也,三爷这么年轻,又是这副模样才学,将来必定了不得。”   “呵呵,你就别夸他了,我怕他会骄傲。说起来就他们两兄弟是我最看好的。”束梦清说两兄弟,董鹤儒一时半会儿还缓不过神来,细想之下方才想起束梦清说的两兄弟是二房生的星远和星遥吧。星遥董鹤儒见过几次,在董鹤儒的印象中四爷喜欢笑,模样比哥哥星远都还要周正,读书的时候被先生夸过神通的,只是听说这位小爷顽劣成性,又好女色,成天斗鸡走狗没个正经。不过听束梦清的口吻对这位小爷似乎喜爱有加,看来天底下的父母还是偏心眼的多,董鹤儒自己就喜欢星远,对星遥可以说没有好感,觉得这个年轻人太懒散,有点不务正业。不过见束梦清喜欢,董鹤儒不得不凑趣:   “老爷的这两个孩子都是好的,想远儿十九岁就考取了秀才,写一手好文章,连主考官都说远儿是个可塑之才,只可惜后来从了商,若是在仕途上发展老朽以为远儿定能做出一番成就。”   束星远早就想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听董鹤儒这么说正中他的下怀,喜道:   “董先生也觉得我可以致仕?”   “呵呵,如何不可?只是——”董鹤儒边伸手捋着颔下灰白稀疏的胡须,边朝束梦清笑看去,说:   “你如果想致仕的话,那还得你爹点头同意才行,你们家世代经商,想必你爹不会让你走仕途这条路。”   董鹤儒说的束星远如何会不明白,他知道爹不会让他走仕途这条路,所以从来没在爹面前提过其实他是多么想靠读书考取功名,不是有句话叫人在衙门好修行,束星远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他要当官,当很大的官。束星远想要当官到不是为了自己,他知道如今政治腐败,贪官污吏横行,他想用自己的才学来改变贪腐的官场,从而拯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黎明百姓。   想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星远总是热血沸腾,若不是束梦清开口说话打断了他的思路,星远还要继续YY下去。   “远儿,董先生这次来是来给你提亲的,他有一位孙女比你略小几岁,你还没有定亲,若是能和董先生攀亲家也不失为一件好事。爹向来不会自作主张,你们的婚事爹只做参考,关键还是要看你们自己愿意与否。”束梦清做事向来很明主,只是星远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所以还是当着董鹤儒的面委婉的拒绝了:   “爹,远儿还不想成亲,想在生意上做的熟了再谈成家的事,董先生实在不好意思,不是远儿嫌董先生的孙女不好,董先生满腹经纶想来是很有家教的,因此董先生的孙女肯定也是好的。问题出在远儿身上,远儿实在不想这么早成亲。”   “哈哈哈,没事,远儿既然想在生意上有所作为老朽也就不勉强了,远儿是老朽从小看着长大的,因此对你的人品很信任,想把孙女嫁给你完全是一番好意。不过这样也没有关系,老朽不会怪罪远儿的。”董鹤儒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嘀咕,到底是商贾之家还是不把我们这些读书人看在眼里,也是我不开眼,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肯定是以富结富,如何看得上我们这些穷酸。   束梦清见星远拒绝董鹤儒的提亲也不做多想,在儿女的婚事上他是一个很开明的爹,既然远儿想在生意上有所作为就应该给他创造空间让他发挥。在束梦清看来没有什么比做生意更重要。   董鹤儒今次跑来纯粹是为了推销自己的孙女,见束星远不想结这门亲也不勉强,他一点都没有动气是假,只是碍于情面不好立即走人,跟束梦清闲话了半个时辰方才离开,束梦清让星远把董先生送出去,送好之后仍然回来见他,他有话对他说。   蓬莱酒楼,二楼雅座。   姚大图早上跑到束府找星遥,说爹答应了他跟二妹的婚事,想见你。星遥开心的什么似的,约姚子柏午后在蓬莱酒楼见面。第一次见到未来岳丈星遥显得有点紧张,见姚子柏一瘸一拐,就命板凳好生扶着姚老爷。姚子柏见未来女婿仪表堂堂,心里就欢喜了几分,又见这个后生仔出手阔绰,叫了一桌子上等的酒菜招待他,席间更是谈笑风生一点都不拘束,姚子柏对这个未来女婿的好感就更深了。当得知星遥对婧姝一见钟情,从朋友满次多嘎那里得知婧姝很有可能被皇太后选做义女去蒙古和亲时,星遥一个劲的摇头叹息。星遥对婧姝的爱怜和姚子柏对女儿的不舍如出一辙,女儿有了归宿终于不用嫁到蒙古去了,姚子柏含着热泪,激动的握着星遥的手,颤抖着声音道:   “束公子婧姝老朽就把她托付给你了,你要一辈子都对她好,婧姝可是一个好孩子,你千万不能亏待她,将来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来。”   星遥见姚老爷说的动情,也感动的不行,指天发誓:   “我束星遥一旦娶了姚婧姝就会一生一世都对她好,绝不会做出对不起婧姝的事,姚老爷你放心,我束星遥不是那种说一套做一套的人,我一定会说到做到,不过恕我冒昧我跟婧姝的婚事还得尽快办完,谁知道圣上和亲的圣旨会什么时候下来,我们一定要在圣旨下来以前把婚事办了。”   姚子柏也是这么想的,这样可能仓促但总好过让婧姝做和亲工具。准翁婿两个商议一番觉得尽管时间紧迫,但婚礼的仪式不可马虎,否则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是夜,花柳胡同。   酒至半酣董胡子的舌头又大了,宋恂嘲笑他:   “越是不会喝酒越喜欢拼酒,就你那酒量也敢和满次比高下,你是不是又烧着了。”宋恂真的把手掌罩在董胡子油光可鉴的额头上,试试他是否正在发烧。   “去去去。”董胡子厌烦的把宋恂放在他额头的手推掉。   每次来花柳胡同束星遥的心情都特别好,不过今天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好,一直笑眯眯看着董胡子等人或拼酒或说笑,也不插嘴,也不打诨,只那样笑看着同伴们。   “老束今天这是怎么了,马上要成亲了到是一夜之间大了很多,也懂事了很多,不跟我们这些人说笑了,居然像个闺女似的抿着嘴儿偷笑。”满次知道星遥白天已经见过未来岳丈,未来岳丈对他很满意,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饶是这样,还催快点儿,怕圣旨一下就无法挽回。   “我笑我的,你们玩你们的,大家自个儿乐呵。”星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香醇的糯米酒顺着喉咙滑下,说不出的惬意舒畅。   宋恂是个爱寻事的,他坏笑着看着星遥,道:   “老束先前说什么来着,若是将来娶了妻子就再也不出来鬼混,我看你说的是鬼话,新月楼的花姑娘你可真舍得放下?人家这辈子已经认定你了,前儿个我听说她到庙里还愿去了,说今年是她的灾年,需到庙里住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好,老束,若是你想人家了,不妨我让我的长随到庙里把花姑娘叫出来,在你成亲以前再跟人家亲热最后一回——”   “去你的!”星遥如今心里眼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婧姝,花婷秀对他来说从来谈不上爱,只是人家都追她,所以他也去追。   “老束如果真的能定下心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我先敬你一杯,祝你终于找到了心上人。”满次斟满一杯酒敬星遥。   几个人喝到半夜方散,董胡子和宋恂还要继续玩,星遥和满次各自回家。说起交情,星遥和满次的交情最深,两个人住的府邸相差不了多远,就结伴回去,路上边走边说,满次再一次问星遥对那姚家小姐的情义到底有几分真?   星遥很少有一本正经的时候,不过这次他是认真的:   “我想我对婧姝是真心的,你是最了解我这个人的,要么不下决定,一旦下了决定肯定是认准了要做好的事情。能够被我娶回去的女人我肯定会好好对她,满次,跟董胡子他们比起来,我和你的关系最好,你也最知道我的心,你说我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正正式式的做过一件事情。”   满次想了想,说:   “我觉得当年你花钱捧花婷秀也很正式,连你娘的体己钱都骗出来了,你跟艾菊也很正式,人家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   听了满次的话,星遥的脸涨得有点红,他对满次说:   “捧花婷秀是不想输给从山西来的那几个爆发户,你们不是也有份参与吗?还说我骗了娘的体己钱出来,你老满还不是把家里的古董都偷出来卖了。艾菊那是自己送上门的,我只不过对她多看了几眼,她就认定我喜欢她,又是派人送信物给我,又是从家里偷跑出来说要跟我私奔,最后闹得要死要活,至今下落不明,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满次打小跟星遥认识,两个人真正是赤膊兄弟,说起捧花婷秀做花魁的事满次至今还觉得羞愧,把家里一只景泰蓝白底花鸟纹蒜头瓶偷出来卖了,差点被阿玛打个半死。至于说的艾菊,满次见过她几次,这姑娘给人一种风风火火的感觉,仗着自己会三两下拳脚,有一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气魄。曾在街上一脚踢飞高员外的儿子,替一个卖煎饼的老大爷出头。   束府,二房柏园。   林氏收到外甥女香香从金陵托人带过来的信,那香香在信上一口一个姨母叫得林氏心花怒放。她很喜欢这个乖巧漂亮的外甥女,原本想把她许配给星遥,可惜星遥有了心上人。此时林氏灵机一动,何不把香香许配给远儿,这等模样,这等性子的姑娘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彩新彩靳没事的时候就坐在母亲屋里说话,当林氏说想把表妹香香许配给星远的时候,彩靳想,三弟未必会喜欢这位爱看人眼色行事的表妹,其实彩靳对这位表妹的印象并不佳。   “娘,三弟前儿个还驳了那董鹤儒的孙女的亲,您老这回子又乱点鸳鸯谱恐怕三弟会恼。”   林氏见彩靳这么说,嗡声道:   “那董鹤儒想把孙女嫁给我们家远儿无非是想攀高,远儿不要是他有眼力界,你这位表妹可是万里挑一的,许给你三弟委屈他什么了。”   彩靳知道三弟有点不大上娘的心,也就不再多言,否则反而招她老人家厌烦。 正文 第九章 重圆   彩新见娘想把表妹许配给三弟,心下嘀咕,想那香香嘴像抹了蜜似的甜,若是真嫁给三弟娘还不被她哄得没有方向。   “你四弟弟看上了姚府二小姐,我已经派长贵家的去打探过了,这姚二小姐长得天仙似的,待人又和气,我早就说你四弟弟的眼力界不错,尽管顽劣的时候比谁都顽劣,可人还是聪明的,若是肯静下心来也会像远儿那般出息。希望他成了亲之后能改掉身上那些个坏毛病,我还要去你爹屋里告诉他你四弟弟的婚事,怎么说他也是孩子的爹,我可不敢擅作主张,有些事还是要老爷子点头才好。”林氏要去见老爷,姐妹两个互相看了一眼,只抿着嘴儿偷笑。林氏和老爷已经大半年没有通过款曲了,事情还得从过年的时候说起,老爷不知怎么搞的,派红包的时候先给三房的几个孩子,给完才给二房的星远他们,林氏是个直肠子,当时就跟老爷闹起了别扭。等老爷回过神来方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原则性的错误,马上笑着说我老糊涂了,连个大小都不分。林氏到也不是真心恼老爷,她只是看不惯潘氏妖精似的一个人,仗着老爷到了晚年全赖她照顾有点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林氏就发作了起来,对老爷说了几句重话,拂袖而去。自从这个事之后林氏再也没有去过老爷的莲花小筑,如今为了星遥的婚事她不得不去见老爷,姐妹两个等林氏走了之后笑着打趣:   “看来娘和爹要破镜重圆了。”   彩新呵呵笑了笑,说:   “爹对娘是没有看法的,最可恶的是那个主,若不是她在爹跟前挑唆,爹如何会倔成这样,都有大半年没理娘了。”   “只要爹和娘能和好如初就算了,饶是谁都像大娘那样好说话,做事又公平。”彩靳道。   彩新笑道:   “这个家若不是有大娘支撑着,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说起来四娘也是个省事的,只是人太好静了些,又不大爱说话,我瞧着,觉得四娘的人品到还是好的。”   彩新说的四娘是束府四太太,带着两个未出阁的女儿和一个还在族里上学的小儿子住在束府南边的菊园。四太颜氏不喜热闹,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   林氏带着贴身丫鬟瀮烟去老爷屋里,此时文艾房里的大丫鬟红菱正在院子里闲逛,她见二太太低着头朝莲花小筑方向走去,马上跑回去报告文艾。文艾又觉身上不大好,正歪在榻上打盹,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睁开眼一看发现是红菱,懒洋洋的坐了起来。红菱边在文艾身下垫了一个暗红色靠枕,边说:   “姑娘,我刚才看见二太太带着瀮烟朝老爷屋里走去,想那二太太和老爷已经有大半年没有来往了,两个人像冤家似的连碰个头都嫌晦气,如今怎么就和好了?我一直在府上观察着,没发现二太太要跟老爷和好的迹象,这事真的奇了。”红菱一直是文艾的眼线,否则三房耳报神最灵的人怎么会是不大出门的文艾。   听了红菱的话,文艾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把疑惑对红菱说:   “二娘的脾气硬的像石头,自从过年的时候为了派红包的事跟老爷恼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老爷屋里,二娘和老爷吵架哪一次不是老爷主动求和,这回子怎么颠倒过来了,不是老爷来向二娘求和而是二娘去向老爷求和。”在文艾看来林氏这么做肯定有它的蹊跷。   就在这个时候潘氏回来了,文艾来到母亲屋里。   文茜刚和朱氏从铺子里回来,见了娘,忙命小丫头把用井水浸的水晶葡萄并新鲜瓜果拿上来。文艾趁大家伙都在,说了刚才红菱看到的情形,三房的人都觉得奇怪,林氏怎么会主动去找老爷,凭她的倔脾气是拉不下这个脸的。   潘氏琢磨了会儿,说:   “我刚才从西边过来,到是没有看见她,她大概知道我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回家,所以趁机过去的。若是看我不在想在老爷跟前挑唆我也不怕她,如今老爷最倚赖的人是我。她去找老爷,莫非是为了那位风流大少的婚事吧?哼,这位小爷可是老爷的心尖子,就那样没个正经的人老爷还宝贝的什么似的,我看了都觉不忿。听说这位小爷又闯出祸事来了,以次充好进了一批珍珠到珠宝行,这还不算,庄子上的租子一向都是他负责的,听说都有半年没有入官中的账,不用猜,八成被他贪墨了。”   一说起星遥的不是,三房个个都有一肚子气。束星迪作为府上的二少爷如今只不过是个闲散人,生意上的事他连一根手指头都插不进去,见娘说星遥的不是,大着嗓门气道:   “爹还说我不务正业成天只知道遛鸟作乐,老四再不好爹都不会放一个屁,偏心眼的爹见的多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偏心眼的。”   “你小声点,当心被人听见。”关露祺提醒丈夫,让他说话注意。   束星迪就是个急躁脾气,想想自己做错了一点点事都被爹排揎成那样,老四错的再离谱爹都只是做做样子教训他一顿,仍然相信他,让他跟老三一起打理家里的生意。束星迪每次只要一想到这里就来气,提溜着鸟笼,那笼子里养了一只白羽红眼儿的金丝雀,潘氏见儿子又要出去,忙叫住他:   “你这又要上去哪儿呀?老天拔日的只知道玩儿,连家都不想回。”   “待在这个家里觉得闷得慌,你老人家想憋死你儿子我不成?”束星迪边吹着口哨逗那金丝雀玩,边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潘氏生气儿子经常不在家,数落了他一顿,见关露祺坐在边上,又拿儿媳妇开涮:   “你到也省事,正所谓妻贤夫祸少,做人妻子可不是这样的。”   关露祺见婆婆有怨怼她的意思,心里堵的慌,忍不住回了嘴:   “腿长在他身上,他要往外跑我还能怎样?”   潘氏是个厉害角色,见媳妇竟敢顶撞她,冷哼了一句,阴阳怪气的说:   “我竟老背晦了,说别人的不是,真是蛤蟆爬香炉——触一鼻子灰。”   “婆婆,我——”关露祺觉得委屈想替自己申辩几句,文茜深知娘的性子,如今可能年纪大了的缘故,越发倚老卖老,若是弟妹与她争论肯定会吵起来,这样不是让人看笑。   “弟妹。”文茜扶着关露祺的肩把她轻轻按坐在椅子上,一脸堆笑对潘氏说:   “娘,你要说也应该说二弟的不是,成天只是遛鸟,把弟妹一个人晾在家里,这都是个什么事呀。”   说完文茜拿眼睛朝田方瞄去,田方知道妻子想他帮着说几句话,清了清喉咙,道:   “也不是我这个做姐夫的在背后说小舅子的不是,虽说妻贤夫祸少,可说到底一个人要好还是不要好都取决于自己,若是自个儿不要求上进,就算娶十个八个妻子回来都没有用。”   关露祺见文茜夫妇帮衬她觉得好受多了,潘氏也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块什么料,刚才只不过一时气急才拿儿媳妇作筏,如今虽有悔意,可碍着家婆的面子仍拉长着脸,嗡声道:   “我看你们全都反了,说起我老太婆的不是来。”   文茜知道娘其实已经没什么了,只是面上仍要摆出家长的谱来,笑道:   “大家都是一家人,弟妹已经委屈成那样,娘何苦再说人家,我和文艾都是疼弟弟的,弟妹心里又何尝不疼自己的丈夫,娘到是说说看,有哪个做妻子的希望自己的丈夫一事无成,只是二弟散漫的性子使然,正所谓江山能移本性难改,想叫他一时半会就转过性来这可能吗?”   关露祺见文茜替她说话,也不感谢她,关露祺还想着自己是府上的媳妇,可帮着大娘管家的却是文茜,关露祺心里的那根刺跟何敏捷心里的那根刺一样。真是说起曹操曹操就到,何敏捷带着自己的妹子何敏拦过来打秋风。   这何敏拦是第一次进府,穿一件豆沙色半新不旧缎面长衣,没有系裙子,只穿一条深蓝色裤子,身量适中,脸上有几点雀斑,白净面皮,总是低着头,看上去有点畏畏缩缩,许是才刚到姐姐家里怕生的缘故。   文艾的丈夫金永正见何敏捷身后跟着一个姑娘,从身形来看不像是她屋里的大丫鬟紫芋,定睛一瞧发现原来是一个十**岁的小娘姨。只一眨眼的功夫金永正已经把人家从头到脚看了个结实,看完还在心里总结,模样只能算中等,胜在年轻,面皮到是白净,只太瘦,估计身上没多少肉。这么想着,何敏拦正好走到屋里,背对着金永正站着,金永正用眼睛狠狠的看了人家的臀部,看得心里直摇头,这么瘪的屁股怎么成。金永正就是个**,好好的姑娘都让他在心里淫遍了。   原来何敏拦的娘死了,哥嫂容不下她,成了可怜的孤女,何敏捷见状就把她带到府上,已经讨了朱氏的示下,朱氏答应让敏拦住在家里。今天何敏捷特地带妹子来认识府上的人,已经去了二房屋里,见林氏不在就又带着妹子到潘氏屋里,待会还要去菊园颜氏那里。   莲花小筑   林氏长驱直入,老爷身边的大丫鬟弄雪差点没有赶上她的步子向老爷通报二太太来了。   “太太先在外间坐着,奴婢去看老爷醒了没有?”   瀮烟服侍林氏在高背椅上坐下,林氏的屁股刚挨到椅面就站了起来,朝内室跑去。束梦清正在那里午睡,林氏进来的动静已经吵醒了他,看到大半年都不肯来见他的林氏,束梦清笑着招手让她进来,林氏脸色平静,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走到束梦清跟前,也不坐,只站着说话。   “老爷身上可好了?”   “还不那样,时好时坏,明年就整八十的人了,活到这把岁数我也知足了。”束梦清的身体一直好好坏坏,到底已耄耋之年,说的难听点半截身体已经埋在土里。   林氏早就后悔跟老爷闹别扭,只是性子比较倔强,拉不下脸来主动承认错误。不过当看到瘦得皮包骨,比大半年前更虚弱的老爷时,林氏悔意顿生,红着眼圈儿,说:   “妾生对不住老爷,来给老爷请罪。”说着就要跪,束梦清如何承受得起林氏这一跪,慌忙伸手扶他,只是上了年纪手脚迟钝,没扶到林氏自己差点从榻上栽下来。   “老爷小心!”还好林氏眼疾手快,托住了老爷,没想到老爷的分量极轻,林氏一开始还以为扶不动他,等她不费多少力气就把老爷扶到榻上之时方才知道老爷真的已经衰老了。想到曾经也算结实的男人到了她都能扶得动的地步,林氏鼻子一酸,似要掉下泪来的样子。   “你这是怎么了,哭什么?”老爷见林氏背过身去拿绢子抹眼泪就知道这个口硬心软的妻子肯定在哭。   林氏不会儿女情长那一套,说话也不和缓,尽管心里疼惜老爷,可嘴却硬:   “自个都顾不全,还想逞能,我看你究竟还有多少能耐。”   “呵呵,淑芬就喜欢编派我。”老爷叫的是林氏的闺名,林氏心下一暖,一张脸终于有了笑容,此时弄雪正进来服侍老爷用药,林氏接过药碗自己动手照顾老爷。   “这药也忒苦了。”老爷皱眉推开药碗。   “你还想病好吗,如果想早点好就把这碗药喝了,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怕喝药,说出去不被人笑掉大牙才怪。”   等老爷喝了药,林氏方才对他说了星遥想娶亲的事,束梦清向来疼爱这个儿子,见林氏说已经托人打听过了,姑娘的模样性子都是好的,家里世代为医,爹是太医院医官。束梦清自己虽然是商贾出生,但对读书人没有成见,既然未来儿媳是这样的出生,想必肯定是好的。只是遥儿催婚催的急,说是在三个月之内就要结亲,束梦清就觉得有点奇怪,莫非遥儿闯祸了。束老爷想的是珠胎暗结,林氏笑着向老爷保证遥儿虽然贪玩但绝对不会做出这起子事。于是爱子心切的老爷同意了遥儿自己结下的这门亲事,让林氏去操办,还特别指出虽然时间仓促了点,但却不能马虎。林氏一一记下,夫妻两个又闲话了一遍方才作罢。   等林氏从老爷屋里回来已是申正时刻。   星远刚从铺子里回来,还没有进二门就听见屋里传出蔡嬷嬷骂人的声音。   “三爷回来了。”二门上的小丫头馨儿见了星远忙迎出来,星远向她做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   “蔡嬷嬷怎么到我屋里来了?”   馨儿见少爷这么问,叹了口气,说:   “三爷嘴里长了溃疡的事不知怎么被蔡嬷嬷知道了,可能她来的时候朦胧姐姐不在屋里还是怎么着,这个奴婢不在跟前所以也不大清楚。可能蔡嬷嬷嫌三爷屋里的丫头们怠慢她,就站在地下骂了起来,原先还只是乱骂,后来朦胧姐姐听见声音就跑过来,这蔡嬷嬷就要拿手上的拄杖打朦胧姐姐,许是打着了,因为奴婢听见里面传出丫头们的惊呼声,后来冰玉姐姐来了,想劝的,可能这蔡嬷嬷真是老背晦了,居然连冰玉姐姐也打也骂。三爷你说她打朦胧姐姐也就罢了,因为她是你屋里的人,怠慢了她老人家打她也说得过去,可是这关冰玉姐姐什么事,她可是四爷屋里的人。”   星远听了馨儿的话明白了个大概,他对馨儿正色道:   “我现在有急事要出去,你只说没有看见过我,更不许对人提起我回来过。”   “奴婢记下了。”   星远脚底抹油重新跑了出去,他实在不想看到自己的乳母和屋里的丫头们吵架。星远只有叹息的份,同样是乳母,星遥屋里的郭嬷嬷就不是这样,很老实本分的一个人,从来不仗着奶过哥儿就骄纵。   蔡嬷嬷只管拄着竹杖站在当院脸红脖子粗的骂人,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朦胧羞的真想挖个洞钻进去。冰玉想自己和朦胧是一样的,同为下人,见那蔡老婆子下死劲骂朦胧,到底物伤其类,忍不住也抹起了眼泪。   蔡嬷嬷见一个个都哭成那样,边上又有大少奶奶和五姑娘劝解,便越发上头了,硬要摆出她这老婆子的谱,指着朦胧眼也不眨的骂道:   “我知道你现在也拿大了,也不想想你是谁手把手调教出来的,平时见了人连个笑脸都无,成天摆着一张臭脸给谁看呢?哼哼,你高贵了,出息了,如今是爷屋里的头等大丫鬟,就把人往泥里踩,纵然有一天你烧了高香能飞到枝上做凤凰去还不是府上花二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奴才。别说是你,连太太见了我还得露着笑脸儿,你到好居然给人脸色看,也不想想连你服侍的哥儿都是我奶大的。”   “嬷嬷别跟这起子不知眼色的奴才怄气,小心气坏了身子,嬷嬷到我屋里去吧,前几天你女婿去山东带回来这么大个的枣儿,想着嬷嬷爱吃我让人特地留的。这起子小丫头理她干什么,好就用着,不好就打发出去,若是说起来谁最疼三爷,不是嬷嬷是谁?府上什么好药没有,饶是这样嬷嬷还不放心,拄着杖儿也要到爷屋里来送药,这不是比我们家太太都还要疼哥吗?看来我们家哥是有福的,摊上你这么一位好嬷嬷。”文茜边说边拉那蔡嬷嬷到她屋里。   丫头们见五姑娘请走了这个瘟神,笑道:   “这老嬷嬷总算走了,被聒噪的不行。” 正文 第十章 订婚   那蔡嬷嬷脚不点地跟文茜到她屋里去,朦胧越想越觉得委屈,她只不过刚走开一会儿到三姑娘屋里去拿香薷丸的方子想给他们家口里生了溃疡的爷清清火,没想到那婆子就来了。因看见她不在屋里,可能底下的小丫头怠慢了她,就站在地下骂起人来。朦胧从小服侍三爷,如今算来也已经二十岁了,早几年林氏提过想让她做屋里人,可他们家小爷腼腆,以后也就不再提了。那蔡嬷嬷平时就有些个倚老卖老,朦胧见了人不大爱笑,总一脸严肃相,其实心眼儿着实不坏,可那蔡嬷嬷以为朦胧拿大不把她放在眼里,就找了这个由头把朦胧狠狠的骂了一通,什么难听话都骂出来了,把朦胧素来要强的心都辱没了,若她真是那妖精似的人物早挑唆着他们家小爷做了那等事,何苦弄得如今的下场,姨娘不像姨娘,丫鬟不像丫鬟。   朦胧一时想不通,跑到屋里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冰玉想朦胧的遭遇何尝不是她的遭遇,他们家那位小爷马上就要娶亲了,不知道进来的那位待人宽厚吗?若是那尖酸刻薄的,她的日子会好过到哪里去。这么想着冰玉的眼泪也止不住的往下掉,原想劝朦胧,到后来却陪着她一起哭。小丫头们里面有那乖觉的,见朦胧冰玉两个人哭成这样,就上去劝解,不一会儿彩新彩靳姐妹听到这边吵吵闹闹赶了来,姐妹两个深信朦胧冰玉的为人,又知那蔡嬷嬷向来就有点着三不着两,知道今天的事跟朦胧冰玉两个无关,都是那蔡老婆子兴出来的,也帮着一起劝。朦胧冰玉见主子都来劝了,不好再哭哭啼啼强忍着收了泪,挤出笑来,说,都是奴婢的不是,叫三姑娘四姑娘也不得安生。   姚府,蒲苑。   姚子柏正和婧姝下棋,婧姝的棋艺都是爹教的,打从六岁上就会下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棋艺越发高超,连姚子柏跟她下都觉得有点吃力。女儿的确聪明,这等智慧若是放在男人身上,无论致仕还是从商都能做出一番成就。只是女儿家有这等慧根在姚子柏看来有些凶险,太聪明的人往往会被聪明骗,把自己往聪明里埋汰。   “呵呵,我输了。”姚子柏的腿伤已经好的差不多,至少能拄着杖儿下地走路。   婧姝看了眼棋局,笑道:   “若不是爹手下留情,在关键时候没有使出惯用的三十六局杀角势,如何会是和棋的局面。”   这盘棋姚子柏输得心服口服,婧姝根本就是胸有成竹,每一步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婧姝却不这么认为,她觉得爹今天下棋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   “爹今儿个是怎么了,有几步明明可以下对的,为何就错了?女儿感觉爹有什么心事?这几天爹和娘还有哥哥都怪怪的,像在酝酿什么事情似的,女儿很想知道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婧姝企盼的眼神,姚子柏怕自己忍不住会告诉女儿真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婧姝忙把拄杖拿给爹。   婧姝的婚事办得这么匆忙着实委屈了她,无论姚子柏还是葛氏都有一种像在卖女儿的罪恶感。可是要是让婧姝知道了真相她会是什么反应?这个女儿一向聪明过人,谁知道被她知道真相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可要是把她完全蒙在鼓里,姚子柏心里又无比难受。婧姝见爹沉默着不说话,脸上却是一副愁苦的神色,问道:   “家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不能告诉女儿?”   “婧姝——”姚子柏鼓起勇气对女儿说:   “我和你娘已经给你拟了一门亲事,你很快就会嫁过去,姑爷的模样和人品爹都可以向你保证,绝对万里挑一。”   尽管葛氏不止一次对婧姝说想给她定一门亲,可是婧姝想不到事情会来的这么快。若不是爹娘舍不得她,恐怕早几年就已经嫁人了。就算这样,当婧姝听说自己的婚事已定,马上就要嫁出去时,还是觉得有些突然。原来这些天家里鬼鬼祟祟却是为了她婚配的事情,婧姝当然不会以为爹和娘还能害她,只是心里仍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弄得神神秘秘,给人一种见不得光的感觉,虽然娘一直说要给她定一门亲,不过要过了年之后才做打算,如今一点幌子都没有带出来亲居然已经定下了,婧姝觉得这里面恐怕有什么蹊跷,只是大家人都瞒得实实的,一点风都不肯漏出来。   “我不是已经说过这辈子不嫁人,留在爹和娘的身边照顾二老吗?就算,就算姑爷能好到天上去,女儿也不想离开爹和娘。”   姚子柏知道婧姝会这么说,呵呵笑了两声,慈爱的抚着女儿的头,说:   “怎么又说傻话,你今年都已经十八了,若不是我和你娘舍不得你,你恐怕早就嫁人了,女儿家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父母的,就算父母再疼你,你再舍不得父母,也没有个不让你嫁人的理。”   父女两正说话,屏门上的小丫鬟进来报告说有官媒来了。姚子柏心想,束家的手脚到快,看来那位小爷对我们家婧姝是真爱。婧姝心里却咯噔了一下,官媒?什么官媒?   婧姝站在二楼窗口正好可以看到大门方向,只见一位穿青纱地柳条纹宽袖长衣,外罩藕荷色缎面褂子的婆子从一顶青尼小轿里下来,边上还有两个不大不小的丫鬟左右搀扶着,婧姝想,这就是官媒了。瞧她打扮举止大方得体,连扶着她的两个丫鬟也穿着不俗,一个穿玉色水波纹广纱,另一个身量稍矮的则是一身银白底竹叶纹窄袖纱衣。爹刚才说把我许配给束府四公子,想必这官媒是束家派来的,瞧这些人的模样还算周正,连服侍的丫鬟都绫罗绸缎的,外面常说束府的银子围起来能绕紫禁城一圈,想来家里是真有钱。只是不知要嫁的那个人究竟怎样?爹说已经见过本人,模样性子都是好的,我是该听爹的吗?想自己的爹总不会骗她,况且爹和娘又不是那等见钱眼开的人,只是自己的婚事怎么来的这么快,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缘故?婧姝这么想着,听见绵绵叫她的声音:   “姑娘还不快进屋,东边的乌云黑沉沉的,一场雷阵雨马上就要下了。”   婧姝抬头一看发现天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铅灰色,看来一场瓢泼盆倾的雷雨马上就要来了。   此时官媒正和葛氏坐在中厅说话。   “老生也是受人之托,今儿个是来带个准信的,顺便听听夫人的意思,儿女的婚事自然有父母做主,夫人若应允了老生也好回去交差。”   葛氏见束府派来的官媒说话得体,落落大方,心里已经喜欢了大半,笑道:   “儿女都长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我们这些做父母也没别的乞求,只想他们成了家之后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将来如何那还得看他们的缘法。”   “夫人说的正是,老生也是这么想的,既然夫人点头赞成了,老生也算完成了一件任务回去好向那边府里的夫人交代,老生就此告辞。”葛氏一直送官媒到屏门上方才进屋。一进屋就见婧姝虎着脸站在地下等她,葛氏见到女儿笑得有点讪然:   “你来了?不是在你爹屋里下棋吗?是你赢还是你爹赢?看你的面色像是输了,待会儿娘去骂爹,他一个做爹的人还欺负女儿不成。”葛氏拉着婧姝的手看着美丽的女儿心里有点失落,她马上就要离开自己了,养了她十八年可真舍不得啊。   “娘,你好狠的心,居然,居然——”婧姝哽咽起来,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她想埋怨娘,为何这么匆忙把自己嫁出去,可转念一想觉得自己的埋怨毫无道理,她总有一天是要嫁人的,这是早晚的问题。她想数落娘,为何瞒着自己定下亲事,但又觉得没有资格这么做,儿女的婚姻向来都得听父母的,他们是自己的亲生父母,难道还能害自己不成?   “婧姝,娘的乖女儿。”葛氏此时的心情又悲又喜,悲的是女儿马上就要嫁作人妇,从此再也不能日日见到她,喜的是女儿不用去蒙古和亲。母女两个相拥在一起依偎着。   束府,柏园。   自从上次被蔡嬷嬷无辜骂了之后朦胧几乎没有出过门,星远见朦胧懒懒的,时常背着人流泪,趁小丫头们都不在跟前,拉着朦胧的手细瞧着她的脸,笑着柔声道:   “还生那蔡婆子的气呢?听说她用拄杖打了你,让我看看打在哪儿了?”   朦胧知道他们家这位爷是个体贴人的,忙笑道:   “没有真打,爷不必挂怀,说起来还是朦胧的不是,她老人家原是一片好心,知道爷口里长了溃疡来给爷送秘方的,哪知我正好不在屋里,底下的那几个小丫头又有点不耐烦她的意思,这也就难怪她老人家会生气——”   星远知道朦胧维护蔡嬷嬷不是出于真心,而是不想让他夹在中间难堪,毕竟那蔡婆子再有不是都奶了他十个月,饶是太太见了她也要礼让三分。不过星远已经知道朦胧那天的确挨了蔡婆子的打,一杖下去据说正好打在背上,冰玉每天晚上都会过来给她用跌打油散瘀。见朦胧为了不使他难堪自己受了这等委屈也不肯承认,星远越发恨那爱搅和事的蔡婆子,说话就不带好气:   “她是哪门子的嬷嬷,只在我小的时候奶了我一回,就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事出来,你还从小服侍我一场呢,如今她居然连你也打,可见这是个不开眼的老——”   “爷。”朦胧怕三爷在气头上说出不好的话,忙伸手掩住了他的嘴,急道:   “爷别这样,怎么说她也是你的乳母,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到是给了那起子爱钻营的小人有机可乘。”说着,朦胧用眼睛朝大房居住的松园瞄了几下。   星远知道大嫂何敏捷是一个喜欢挑事的,自从蔡嬷嬷在他屋里闹了一回之后她就开始往林氏屋里跑,据说想挤兑掉朦胧。星远自然舍不得朦胧离了他这边,见朦胧不让他说下去就住了口,刚收口就见二姐的丫鬟碧莲站在门口抿着嘴儿笑。星远看到碧莲也笑:   “是碧莲啊,怎么不进来坐,外面日头大小心中暑。”   朦胧见有人进来,忙把按在星远唇上的手拿了下来,转身笑对碧莲:   “来了也不进来坐,充门神还是怎么着?”   刚才朦胧用手掩星远口的举动被碧莲看在眼里,笑道:   “我们家姑娘有请,三爷,朦胧姐姐我先借去了,等会子再给你送回来。”   “这是说的什么话儿,四姐姐要人我还不肯吗。”星远道。   “奴婢知道爷大方,不过还是怕你离了我这嫂子久了就彼此牵挂起来,所以特地跟你说一声。”   “碧莲如今也学会油嘴滑舌了,四姐姐口拙舌笨的如何调教得出你来。”星远被丫鬟开了玩笑也不恼,走到里间。   朦胧见碧莲打趣她,又叫她嫂子早就臊得脸都红了,嗡声道:   “看我不撕烂了你这个小蹄子的嘴。”   碧莲拉着朦胧的手只管往彩靳屋里跑,笑道:   “我可早就把你当嫂子看待了,你这害得是哪门子羞呀。”   “小蹄子越发上脸了,我真要撕了你那张没正经的嘴。”朦胧笑着去捏碧莲的脸,碧莲朝彩靳身后一站,以为有了挡箭牌,更加嫂子嫂子的叫得不亦乐乎。   “好了,你们两个就别闹了。”彩靳扶着朦胧的肩把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看得朦胧怪不好意思的,笑道:   “四姑娘难道第一天认识奴婢?还是几天没有见奴婢把奴婢的样貌给忘了?”   “好个丫头,受了这等委屈也不愿让人操心,一个人窝在家里默默忍受,真是难为你了。”彩靳从冰玉那里得知蔡嬷嬷的拄杖着实打得重,朦胧背上都现出红印来了,还好没有伤到骨头。   “奴婢只不过是下人罢了,原就是去了的老太太花二十两银子从人牙子手上买来的,这几年在府上老爷太太姑娘,包括我们家那位小爷都待奴婢像亲人似的。蔡嬷嬷上了岁数的人我原该敬她,她那样一个人即使下死劲打我,我都不会伤到半根毫毛,何况那天根本就没有打疼,就像被蚊子轻轻咬了一下——”   朦胧的话被刚从屋外进来的冰玉打断:   “你就别替那蔡婆子说好话了。”   “你怎么来了,快请进。”彩靳笑道。   “今儿个真是热闹,三姨娘前脚刚到四姨娘后脚就跟了来,两个人像是商量好了似的。”碧莲话音刚落,朦胧就急着跑上去掐她:   “这小蹄子今儿个大概真的疯了,已经编派了我不知道多少回了。”   碧莲又笑着躲到彩靳身后,彩靳笑看着她们闹了一回。   冰玉替朦胧打抱不平,对彩靳说:   “还说没有打疼呢,连我看了都心疼的了不得,擦了两天跌打油背上的淤青才消,那蔡婆子感情打起仇家来了,下那么大死劲。”   “真是个好姑娘,你妹妹被人欺负了就知道这么疼她,不枉朦胧平日对你的好。”大伙到是没有注意,彩新带着丫鬟碧荷已经走了进来。   “姐姐快请屋里坐,今儿个你怎么有空过来?不用在家服侍姐夫吗?”彩靳忙把自己坐的椅子让给彩新。   “朦胧姐姐可好些个了?那蔡老婆子真是越来越没个体统,每次到爷屋里来都要生出些事,我记得上次她还拿了爷屋里的一个鼻烟壶,说回去给她老伴用,她老伴有鼻气不通的毛病。哪知那个鼻烟壶是爷的一个好友送的,爷以为是姐姐拿走的,差点拿姐姐作筏。”碧荷说完把一张方子交到朦胧手上,道:   “这上面记着一味活血散瘀汤,姐姐拿回去照着方子上记的几味药煎汤喝,比那跌打酒强多了。”   “谢谢碧荷,其实我已经没有大碍了。”朦胧笑道。   主仆几个闲话了一回,方才说到正题,原来彩靳找朦胧到她屋里来是想让她替姑爷打几根络子。彩新奇道:   “妹夫又不爱戴玉,也不拿扇子,打络子做什么?”   彩靳见姐姐这么问,轻叹了口气,说:   “自从上次在大门口跌了一跤,差点没有把命送掉,我就逼着他在身上戴玉,朦胧的手最巧,你瞧着随便打几根络子给我,我看上次你给四弟打的田字格攒心络就很好,你也给我们家姑爷打这个。”   “姑娘也真会相东西,那田字格攒心络打起来最费神,好吧,既然姑娘觉得好,奴婢照着打就是了。”   回想起彩靳的丈夫莫忠海在大门口摔的那一跤,大伙至今还心有余悸,也不知道是怎么摔的,头上好大一个包,躺在床上足足半个月才能下地。   “讲起妹夫在大门口摔的那一跤,我就又要说出不好的话来,恐怕有人在背后使绊子所至。”彩新道。   冰玉点了点头,指着三房住的梅园方向,压低声音道:   “古怪就在那里,四姑爷那天晚上又没有喝酒,况且大门口的几盏红灯笼从来都是亮着的,四姑爷又不是那起子没有脚力的老人家,如何会摔成那样?还不是被人算计了。”   彩靳是个省事的,见大家旧事重提,只温婉的笑道:   “反正忠海如今已经好了,也没有落下后遗症,何苦再胡乱猜疑。”   彩新不同意妹妹的看法,冷道:   “若不是妹夫及时发现,把古怪告诉了爹,束家的生意恐怕已经败在三房那两位爷手里,你们说这人要是发急了,会不会干那损阴鸷的事情来,我看妹夫八成是被那两个活宝算计的。”   “姐姐还提它干什么,我都不想再追究了,况且生意上的损失也被及时挽回,想他们今后也不会再生事,爹也已经彻底没收了两人的权力,他们还能节外生枝不成?我看是再不能了。”彩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