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 章   夏夜深沉, 淅沥沥的雨滴砸在侯府院子内的青石路面上, 水花四溅, 天地间只留下簌簌雨声。      精致绣满海棠花帐幔内的女子睡的有些不踏实, 细眉微微拢起, 琼鼻涌现密密细汗, 陷入浮浮沉沉的梦境之中。      “父亲, 您错过女儿及笄的日子,也错过了祖母的寿宴,女儿可好久没见着您了!” 姜娆一眸春水泛起涟漪, 洋溢着欣喜,盈盈笑动。      裙裾下的鞋尖透露着轻快,姜娆朝着倚坐紫檀椅的侯府家主姜夔走去, 一旁立着的女子映入她眼眸, “ 不知这位妹妹是?”      姜侯爷凝望着她,不知为何, 神色有些复杂, “娆儿, 以后她就是你的妹妹。”      “父亲此话是何意, 女儿为何凭空多出来一个妹妹?” 姜娆不解。      屋外的雨沙沙作响, 令人心烦意乱, 姜侯爷长叹一口气,“造化弄人,她才是真正的侯府大小姐!”      ******      轰隆隆的惊雷打窗棂传来, 一道又一道响彻云霄, 将姜侯爷那沉闷的话语隔断。      黄花梨木罗汉床上的女子,春笋般的指尖动了几下,浓长的睫毛微微翘动,兀地被惊雷惊醒,离开深陷的梦境。      玉手掀开帐子,轩窗关的严实,暗淡的烛光摇曳,在初夏的雨夜令人不禁心生闷热。      “游玉,拿盏茶来。” 因着刚刚醒来,姜娆的声音绵软甜糯,她朝轩窗看了一眼,下雨了,这可真是巧,和她方才梦见的一样,“什么时辰了?”      名唤游玉的女子一身碧色的衣衫,梳着双髻,很快端来温热的茶水,“小姐,马上就要辰时了,昨夜下了一夜的雨,到现在还未停歇,外面乌蒙蒙的一片,惊雷急雨,您怕是没休息好吧?”      姜娆轻酌几口茶水,压下心头怪异的感觉,轻轻摇头,“ 还好。”      昨夜她并未被雷声扰眠,闭上眼沉沉坠入梦中,可梦见的场景,让她心头有些不舒服,为何会做这样一个梦?      珠帘外脚步声走动,又一丫鬟进来,顾不得拍去衣衫和鬓发上的水滴,“小姐,侯爷在大厅等您,让您醒来后前去。”      “父亲回来了?” 姜娆顾不得再回想梦境,眉眼弯成月牙,轻快的语气,“ 方才我还梦见父亲归来,父亲离开这么几个月,也不知消瘦没有?错过我的及笄宴,父亲定要给我些补偿。”      一旁的丫鬟连忙伺候姜娆穿衣洗漱,铜镜中的女子无一处不精致,眉心点着金箔海棠花钿,尽显骄矜。      皓腕间的翡翠玉镯更是衬得肌肤凝霜雪般,如云发髻上的玉石步摇晶莹辉耀。      云鬓花颜,螓首蛾眉,目含横波,桃腮泛粉,整个人宛若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娇艳动人。      出了玉珠院,雨水渐渐停歇,青石路面上的水洼已然不见,姜娆看着不远处清扫雨水的小厮,对身旁的另一个丫鬟道:“游翠,你去给他们备上些吃食和热姜茶送去。”      虽是初夏,可经过一整夜雨水的洗涤,空气中凉意沁骨,那些小厮因着父亲雨夜归来,想必早早的便起床扫去院子里的积水,一刻也未敢歇息,若是因此受凉,小厮们看病可不是件容易事。      她们侯府对这些小厮并不过分苛责,姜娆也明白这些伺候人的不易之处。      吩咐完此事,姜娆穿过迂回的游廊,步履婀娜,裙摆微动,又过了一道月牙门,湖水假山游鱼,伴随着滴答的雨滴落入,泛起一圈圈涟漪,鱼儿在追逐嬉闹。      来到正善堂,镂雕如意云纹隔扇门大开,姜府二房和三房一一在场,身子孱弱的姜老夫人亦在,不过姜娆的母亲姜夫人却是缺席,估摸着在处理其他事情。      这么多人在场,难不成是有急事?姜娆面色不显,有条不紊的冲着众人见过礼。      她一袭石榴红缕金百蝶裙,金线织成的金蝶流光溢彩,耳垂下是玲珑的白玉耳珰,修长的身姿曼妙窈窕,娉娉袅袅。      随着裙摆浮动,屋中的众人眼前一亮,好似侯府大小姐一进来,整个屋子都亮堂几分,外面乌云蔽日,光线暗淡,而姜娆如一朵熠熠生辉的海棠花,散发着晶莹的光华,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父亲,女儿想您想的紧...”      姜娆眸若灿星,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直直看着椅座上沉稳不语的姜侯爷,她打小就和父亲感情深厚。      身后一声阴阳怪气,打断她接下来的话,“ 大姐姐人多事忙,我们所有人已到齐,只等着你一个人呢!”      说这话的人,便是姜家二房次女姜婳,在姜家一众堂姐妹中行三。      两人年龄相仿,虽是堂姐妹,可姜婳到底小上几个月,小女儿的心态,凡事都要与姜娆论个长短。      加上姜娆乃长房嫡女,其父姜夔为大祁开国功臣,特封南阳侯,管辖南阳城,是这侯府的当家之人,相比之下,二房就有些拿不出手,姜婳心中难免艳羡嫉妒。      姜娆展颜一笑,并未搭理姜婳,语气轻柔又含着雀跃,“父亲想必身子有些不舒服吧,您在雨夜匆匆赶回,定是忘记喝汤药,女儿替您记得呢。”      游玉适时的从盒子中端出一碗浓烈的药汤,上面还残留着氤氲热气,“ 小姐打小就黏着侯爷,昨夜还梦见侯爷归家,日所思,夜所梦,小姐心中时刻挂念着侯爷。今个一大早听到候爷归来的消息,顾不上用膳,赶忙吩咐奴婢备好侯爷常用的汤药。“      一直未吭声的南阳侯姜夔,此刻锐利的眸子闪了闪,面色动容,唇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为父没白疼你。”      姜娆笑意嫣嫣,接过游玉手中的药碗,递给姜侯爷,“ 还温热着,父亲快喝。”      姜夔早年乃一小小武将,在大祁祁宣帝未继位前,跟随其身侧,立下汗马功劳,得以有今日荣宠。      早年身子骨新伤旧痕累累,落得了每逢阴雨天便骨头疼、全身酸软的毛病,即便姜夔上阵杀敌,流下无数血汗,可一痛起来,他一个大男人也受不住。      姜侯爷一饮而尽,满意点头,“ 娆儿惦记着为父的身子,这方子也多亏娆儿才得以寻到,让为父免忍伤痛之苦。”      沉疴旧疾,难以医治,姜娆不知寻了多少法子,听说独山深处有一名医药到病除,姜娆更是几次前去拜访,诚心诚意,最后得此法子,医治姜侯爷伤痛。      “ 父亲不仅是姜府的支柱,更忧心着南阳城子民一切事宜,父亲守卫着南阳城,操心的事情繁多,女儿平日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下功夫,再重要的事情也越不过父亲。”      姜娆眉眼如画,笑的好看。      “二姐姐与大伯父父女情深,倒是令我有些惭愧。” 一旁的姜婳又插了一嘴,着意在“父女情深”这四个字上加重语气。      姜娆目光循着声音移过去,朱唇轻启,“三妹妹还年幼,既然自愧不如,有什么想不到的地方都可以和大姐姐交流,再过两三年待你大了一些,想必二叔和二婶也能感受到三妹妹的心意。”      姜婳脸色难看起来,姜娆可真是脸皮厚,竟然反过来讽刺她不知事,难道姜娆听不出来自己方才是在故意反讽吗?      她忍不住想要呛回去,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板着的脸色露出隐隐幸灾乐祸的笑意,倚靠椅背上拉长调子回了一句,“大姐姐说的是。”      姜娆轻扫她几眼,这位堂妹今日有些反常,若是以往,听到她刚刚那番话,定要不服气的回几嘴,这么轻易的休战可不是姜婳的性子。      还有她看自己的眼神,嘴角噙着的莫名笑意,好像知道了什么事情似的。      “ 娆儿及笄前,你便允诺要送她精巧的玩意儿,后来你匆匆离去几个月,未能赶上娆儿昨日的及笄礼,今个可要好好补上礼物。” 上首的姜老夫人出了声,这么多孙女中,她格外偏疼姜娆。      姜侯爷一愣,对着姜娆歉意一笑,“ 是为父疏忽,改日定给娆儿补上及笄礼。”      姜娆面上挂着浅浅的笑,眸中的一滞和难过转瞬即逝,“ 父亲事忙,女儿的小金库都是被父亲填满的,少这一次也无妨。”      姜侯爷笑着点头,又转头看向姜老夫人,“儿子不孝,错过了母亲的寿辰。事情来得急,儿子本打算为母亲祝寿后再去探查,可这件事实在是棘手,等不了那么久,万幸二弟、三弟替我尽孝,还有各位亲朋捧场。”      “ 寿辰每年都有,错过也无妨。可及笄的日子只有一次,这是女儿家的大日子。娆儿这丫头虽不说,可我也知道,她心里是盼着你赶回来的。你定要好好补偿娆儿,不然我可不依。”      亲朋好友齐聚一堂,最有出息的儿子也回来了,姜老夫人今个的精神头不错。      “ 祖母的寿辰可比娆儿的及笄重要多了,父亲也要记得给祖母补上贺礼,祖母是咱们姜府最珍贵的珍宝。” 姜娆笑着道了一句,又给姜老夫人调整好身后的软垫,让她倚靠的更舒服一些。      姜老夫人拉过姜娆的手,笑着拍了拍,满脸的皱纹舒展开,洋溢着轻松喜悦,“就你这丫头嘴甜。”      姜老夫人又开口,“我儿,这次可是有什么紧急的公事?”      姜侯爷的神情又凝重起来,沉默片刻,踌躇着开口,“不是公务上的事情,是儿子的私事。”      话音落下,一直未出现的姜夫人打外面进来,眼眶红得厉害,身后还跟着一绯红色衣裙女子。      姜娆的目光越过自己母亲,停留在那垂头的女子身上,笑意凝在脸上。      这正是昨夜梦中的女子,虽未看清其容颜,可观看其衣衫装饰,便可笃定。      同样是淅沥沥的大雨,同样是父亲归来,同样是带回来陌生的少女,一瞬间,姜娆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否还处在梦境之中。       正文 第 2 章   “ 晏氏, 这是哪家姑娘?看着倒是面生。”      在姜娆看着来人思绪恍惚、回想起昨夜梦境时, 姜老夫人掀起眼皮子打量这女子一眼, 最近几日家里客人多, 别看她上了年纪, 可也不至于认不出外人 , 这个刚进门的女子是她从未见过的。      晏氏, 便是姜娆的母亲,侯府的侯夫人,姜府大房的当家主母。      听闻姜老夫人这一番问话, 晏氏引着绯红色罗裙的女子走近,“绾绾,这是祖母。”      女子神色怯怯, 有些拘束, 虽勉强大着胆子唤了一声“祖母” ,可声音又细又糯, 不仔细听还真听不清。      接着晏氏刚刚止着的泪珠又一次落下, 顾不得讲究侯夫人的仪态, 哭的不能自已。      看着晏氏以及跟在她一旁的女子, 姜侯爷又是一声长长叹息。      姜老夫人脸色一变, 拿着手头的鸠杖朝着姜侯爷身上挥去, 孱弱的身子利落起来,“ 你是不是做出对不起大儿媳的事情了?几个月不见,长能耐了!”      “母亲, 您误会了。”姜侯爷赶忙出声解释。      晏氏也慌忙抹去眼泪, 上前拦着姜老夫人的动作,“ 母亲,您别动怒,此事说来话长,不管待会儿道出什么事情,您可千万要静心静气。”      姜老夫人狐疑的看一眼,“到底出了何事,你们一个两个的板着脸。”      姜侯爷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姜娆,里面有太多的内容,最后统统化为一声叹息,整个人好像被抽走所有的气力,无力冲她摆手,“娆儿,你过来,为父有事情告诉你。”      姜娆白皙的指肚紧紧攥着绣帕,不知为何,她又想起昨夜的那个梦境,没来由的心头涌现阵阵紧迫,她有种预感,接下来有事情要发生。      距离姜侯爷不过短短几步路,姜娆走得尤为艰辛,每一步好像踩在柔软的毡毯上,给人虚浮之感,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不知等待她的到底是何事情,她可以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锣。      与此同时,右侧坐立的姜婳,唇边幸灾乐祸的笑意愈发显露,二房的人早已提前得知事情真相,她这个骄矜、总是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大堂姐,等待她的便是从云层坠落,如雨打浮萍。      姜娆不着痕迹的呼出几口气,俗话说梦都是反的,她不会这么倒霉催的碰见戏文中的事情吧。      美人就是美人,即便她内心慌乱如麻,面上未显露什么,不疾不徐、不急不躁,裙摆和发鬓上的步摇微微摇曳,娇艳欲滴,赏心悦目。      “父亲,母亲。” 姜娆走近二人,屏气凝神,柔婉出声。      “ 这个丫头名唤绾,以后就是你的妹妹。”      耳畔传来姜侯爷这句话,姜娆猛然身子一滞,宛若从云层跌落,沉沉下坠。      姜侯爷无力的一句话,在姜娆听来,如重千钧。      一切都和昨夜的梦境贴合起来,当真是造化弄人,话本子中真假千金的事情被她遇上。      事情来的太突然,即便有了昨夜那个荒唐的梦境,姜娆还是不愿相信。      盈盈的眸子瞪圆,姜娆直直的看着姜侯爷,“父亲此话是何意?”      即便梦境中事情的走向她已信了七八分,可心中仍残存着一些念想,她想亲自听到姜侯爷的答复。      本已渐歇的雨势突然急起来,哗哗作响,淅淅沥沥。      姜侯爷迎上她的目光,下一瞬又移到旁处,眼神空洞,艰难的开口,“ 绾绾才是真正的侯府大小姐。”      此话一出,晏氏又开始拿着帕子抹眼泪,在座之人除了神色讶异的姜老夫人,姜府二房、三房之人并无太过惊讶。      姜娆长而浓的睫毛翘动,碧眸直直看着姜侯爷,整个人愣在那里,手中攥着的帕子越来越紧,脑海中空白一片。      她不禁呢喃出声,“父亲...” 她并不愿相信这一切事情是真实发生的。      哪怕是昨夜阵阵惊雷,也不曾抵过这轻飘飘的一句话。      从父亲口中听到这句话,她应当感谢自己提前做梦预知此事,让她得以极力克制自己,未曾当场出丑。      她在姜府受尽宠爱过了十五年,却在及笄后的第二日被告知不是侯府的大小姐,除了身子不太.康健的祖母,姜府其他人早已知晓,独她一人被蒙在鼓里。      “荒唐,此话不能随意出口,若这个姑娘才是侯府大小姐,那娆儿又是何身份?咱们侯府娇养十五年的大小姐,还能有假?” 姜老夫人拄着鸠杖喝出声,面上神色凝重,一派威严气势。      姜侯爷不知今日已叹息多少次,以往总是锐利的眸色此刻掺杂太多说不清的情感,又是常常一声叹息,遂将往事尽数道出。      晏氏当年生产时,祁宣帝还只是个皇子,姜夔也还不是南阳候。      内有几位皇子野心夺嫡,勾心斗角,外敌亦来势汹汹。      姜夔武艺高超,在大祁与外敌的一场战争中勇武杀敌,最重要的是,保卫了当时还只是皇子的祁宣帝安危,尽显风采,自此展露头角,深得恩宠。      不巧的是,在撤退途中,晏氏发动,姜夔事务繁忙,一个大老爷们也帮不上忙,独留她一人,急急忙忙被送去附近的农家待产。      与此同时,队伍之中还有一个怀胎八月的妇人,即季娘子,因受惊而提前发动。      晏氏哽咽道:“我与季娘子同处一屋,产下孩子后我们二人便昏迷过去,待我再次醒来时,孩子已在我的身旁。不曾想,就是那段时间出了差错。”      姜侯爷接过话,“ 匆忙之中两个婴儿被混淆,季大哥还有儿子都未发现此事。季大哥在那次战役中受了重伤,季嫂子产后身子虚弱,多日未醒来,随行的将士护送他们二人回了岭南老家。听绾绾说,待季嫂子身子好转,发现孩子抱错后,赶忙托人与儿子联系。”      “可山高水远,那时儿子已不在开封,季大哥他们没有儿子的音信。季大哥和季嫂子二人身子不硬朗,去不了远处,这些年他们二人一直未放弃,托人打听。直到数月前,通过旧时的部下联系上儿子,将事情一一告知。”      姜侯爷对着姜老夫人道:“也正是因此,儿子才误了母亲的寿辰,快马加鞭,特意去岭南走了一遭,将事情打探清楚。”      姜老夫人瞪大了眼睛,额间的皱纹直直绷成一条线,浑身气力紧紧攥着鸠杖,迟迟未吭声,她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姜娆,又打量一眼如今从季绾改名为姜绾的女子。      她活了这么大岁数,饶是她阅历丰富,此刻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荒唐,这样的事情在她以往六十年的生涯里见所未见。      当真是一件荒唐事,这种事情只发生在戏文之中,如今竟然出现在他们侯府之中,说出去怕是没人敢相信。      阴差阳错,侯府的大小姐是假的,真正的千金在外流落十五年,这种事情搁哪家都不可能一下子接受。      晏氏拿出一块上好的白玉玉佩,“当日诞下孩子后,儿媳在昏睡之前,强撑着身子将姜家祖传的玉佩放在她襁褓里面,祈求孩儿安康无恙。凯旋而归,一路上舟车劳顿,大半都是由随行的婆子照顾孩儿,在开封受赏之后,又马不停蹄的来到南阳城。彻底安顿下来后,儿媳才养好身子,亲自照顾孩子。我只当是玉佩在赶路中丢失,并未做他想。直到再次看到这个玉佩,这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玉佩,是姜家祖传玉佩,代代传承,做不得假,到此刻事情已然很清晰,姜侯爷领回来的女子,是真正的侯府大小姐。      姜娆立在一旁,眼睛半阖,喉咙又干又涩,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姜侯爷打头讲述时,姜娆拿着帕子的玉手撑在一旁的紫檀木案桌一角 ,才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子。      染着丹蔻的指甲用力挤压,娇嫩的手心渗透出血丝,眸子半阖,没人看清她的神色,震惊、难以置信、难过与忧伤悉数袭来,原来她才是鸠占鹊巢的那一位。      “季家夫妻怎么看待此事?”      姜侯爷对着姜老夫人回道:“ 季大哥和季嫂子数月前不幸病故,当年生产时受惊,胎儿早产,自打生下头一个孩子,季嫂子身子一直不太好,此后也未再有孕,岭南那边也没有多少季家的亲戚。儿子此次去到岭南,已妥善处理季大哥与季嫂子的后事。”      姜老夫人吁出长长一声叹息,唏嘘不已,生命太过无常,“季家夫妻俩也是好的,若不是当时季大郎损了身子,如今应也有功勋在身。这件事错不在他们夫妻二人,当时场面太过混乱,谁都未能料到会有这样匪夷的事情发生。”      姜侯爷点头,“ 当年季大哥多次护儿子周全,如今虽出了这一遭事情,但儿子了解季大哥和季嫂子的为人,也去岭南那边打探过消息,绾绾在季家虽吃喝用度比不上侯府,却也是受尽疼爱长大,季大哥夫妇只有绾绾这一个孩子,一切以她为主,费心疼爱绾绾,并未因不是亲生女儿而心生隔阂、懈与管教。”      “处理好一切事宜,儿子赶忙带着绾绾归家,于今日凌晨踏雨而归。方才夫人带着绾绾更衣洗漱,这才来迟了些。”      姜老夫人一锤定音,“既然事情说清楚了,何须分那么清楚。季大郎有恩与咱们侯府,绾绾认祖归宗,是咱们侯府正儿八经的小姐,娆儿养在膝下十五年,也是侯府的大小姐,季家夫妻不在了,姜府永远都是娆儿的家。”      姜老夫人此番表态存着私心,如今知晓真相,她内心的惊讶不是少数,可与姜娆十五年的祖孙情谊不是假的,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之间的亲情着实浓厚,手心手背都是肉。      当然其中不乏为了维护侯府的名声,姜娆亲生父母已不在世,生前更是数次在战场上相助自己长子,侯府不可能狠心抛弃姜娆,弃她不管不顾。      “ 儿子也是这么想的。”      姜侯爷一手拉起姜娆,另一手拉着面露怯色、神态紧张的姜绾,将两人的手放在一起,面带温情抚慰道:“ 你们两个都是为父的女儿,无需因身世伤怀叹息。绾绾这么多年受委屈了,如今回到家里,为父和你的母亲会加倍疼惜你。”      他的眼神接着移向姜娆,“侯府也是娆儿的家,往事不必再提,咱们父女二人不分彼此。一下子有了两个女儿,为父开心的紧。”      即便听到这句话,姜娆一直僵硬的身子也未曾放松,挥走万千思绪,敛去复杂情感,美眸扬起,她浅浅一笑,尽力掩饰眸中闪烁的泪珠。       正文 第 3 章   姜娆的目光从姜侯爷、晏氏、姜老夫人身上一一掠过, 按理说此刻她应说些什么, 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明不久之前, 这些人还是她的亲人, 是她可以肆意撒娇的父母和祖母, 视她为珍宝, 如珠似玉。      这一场变故, 对一个昨日才及笄、娇生惯养的侯府小姐来说,用天塌了来形容也不为过。      唤了十五年的父亲母亲与她并无血缘,向来疼惜她的祖母, 原来与自己并未有祖孙之情。      姜娆慌忙又紧张,难过又伤怀,不知该以何种姿态面对姜家人, 种种感受颇是复杂。      还是熟悉的侯府, 熟悉的众人,可此刻不知怎么的, 她感觉呼吸之间都变得不太不一样, 拘谨、压抑又难堪。      尽力忽视心头种种想法, 收拾好心情, 姜娆上前一步, 拉着姜绾双手放进自己柔荑之中, 情真意切,“绾绾,对不起!”      万千思绪繁杂, 最终归于这一句。      顿了顿, 姜娆脆玉般好听的声音又响起,“你能回到侯府,大家都很欢喜。老天爷惯会开玩笑,咱们两个的境遇当真是造化弄人,我也知这十五年来是你受委屈了。你我生辰在同一日,我比你早上两刻钟,你若是愿意,可以把我当成亲姐姐,不拘什么事情都可以和我说一说。”      她的语气真诚,眼神真挚,真心实意的道一声歉,虽说造阴差阳错,错不在她,可这十五年来是她占了侯府大小姐的位置,夺了本该属于姜绾的一切。      这件事从头到尾与她无关,与姜绾无关,与季家夫妻俩无关,也与姜侯爷和晏氏无关,这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错,可事情实实在在发生了。      姜绾慢慢抬眼,嘴唇蠕动几下,迟迟未出声。      姜娆唇角扬起柔柔笑意,释放着最大的善意,她不介怀姜绾的反应,一时半刻接受不了是常事,以后她会好好对待这个妹妹的。      “ 这下子感情好,咱们侯府又多了一位姑娘。”姜家三房夫人方氏带着笑意出声,冲着姜绾上下端详,“ 看着这眉眼,果真随了咱们姜家的遗传。”      其他人笑出声,姜家不管姑娘还是儿子,都是丹凤眼,而姜娆一双桃花眼在一众姜家子孙中格外显眼,本以为姜家的遗传在姜娆这里打破,可如今看着姜绾,才知道并非如此。      别的不说,哪怕没有白玉玉佩做信物,只看姜绾的容颜,便一眼可以看出与姜侯爷和晏氏之间的血缘,实在是太过相象。      听到这些打趣声,姜绾整个人越发拘谨,唇抿成直直的一条线,不知该作何反应。      从她懂事起,便不喜自己的眸子,又小又细长无神,说好听点是丹凤眼,实则这种眼睛并不适合出现在女子面上,她和村里其他女子一样,以杏眼、桃花眼、鹿眼为美。      姜绾也不喜别人谈起自己的容颜,她遗传姜侯爷的骨相,太过刚硬,没有一点女儿家的灵秀润丽,这幅样貌若生在男儿身上,堪称刚毅俊挺,可她是一个女儿家,这样的样貌对她来说并不值得称赞。      她喜欢璀璨如漫天星辰一样好看的眼睛,就像,就像那个叫姜娆的女子的眉眼一样,盈盈秋水,宛似星河,可真好看啊!      被众人打量着,耳畔传来一声声说笑,哪怕其他人并无恶意,姜绾仍面色火辣辣,颇觉难堪,束手束脚,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身姿僵硬。      她悄悄抬眼打量着一旁的姜娆,鼻息间女子身上的清香袭人,学着如她那般风姿绰约。      没过多久,她便感觉自己背脊和脖颈变得僵硬,这个样子的自己肯定不好看,画虎不成反类犬,贵女的风姿仪态,哪是她一时半会儿能学会呢?      她和侯府的一切格格不入,这里一草一木包括亲人,都令她陌生,哪怕她的亲生父母尽力的对她释放关怀,可这么多年的陌生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打破?      她心头涌现念头,为什么自己没有享受到十五年的侯府生活,也没有如姜娆那般光彩夺目、举手投足尽显贵女气质?      这一切的一切,本该是属于她的啊!      她本应该受尽万千宠爱,成为高贵的、受人敬仰的侯府大小姐,可回到真正的家里,她是如此的不自在!      宛若在泥土里摸爬滚打的小黑兔,猛然间进入一个辉煌的新世界,她好奇瞪大眼睛打量着一切新奇的事物,然而,其他人也在打量着她,这些若有似无的视线,让人难以辨别其中蕴藏的内容。      在姜绾胡思乱想时,晏氏出声,“ 绾绾赶路这么几个月,昨夜也曾未休息好,今个已和大家打过照面,叙话以后多的是时间,现在绾绾先回去好好歇息一番。”      姜侯爷接上话,“ 你母亲早早的为你备好院子,一切按照你的喜好来,去养足精神,若是有不适应的地方,托手下的婆子告诉为父和你母亲,或者告诉你大姐姐也行。”      姜侯爷接着为她介绍,“这是你的大姐姐娆儿,你已知晓。婳儿是你二叔的掌上明珠,也是你最小的妹妹,另一个妹妹是韫儿,这段时日她不在南阳城,再过几日便可归来。你们堂姐妹几个年龄相仿,让娆儿和婳儿一道去你的新院子看一看,可好?”      姜绾犹豫的看着面前的姜侯爷,咬了咬唇,最终点点头,“听父亲的。”      姜侯爷面上带笑,抚慰点头,“去吧。”      他与晏氏虽有心多多陪伴自己的亲女儿,但唯恐适得其反。      姜绾面上的拘谨肉眼可见,她与姜家人之间充斥着生疏之感,弥补感情也不在这一时一刻,相信过一段时日,姜绾会适应侯府生活。      而姜娆堂姐妹几个,是最适宜的人选,女孩子家容易敞开心扉,所以姜侯爷让姜娆几人陪着姜绾回去。      虽未明说,姜娆也大致知晓姜侯爷用意。      她拉起姜绾,柔婉的笑意浮现,“姐姐带你逛一逛侯府,通往你院子那条曲径上的景色可好看了,丛花环绕,争芳斗艳,你院子名浣溪院,旁有一池碧水,盛夏最是清爽,这是父亲题名的,离母亲的院子近,距离姐姐住的地方也没几步路。”      姜婳亦围上来,她们二人拜别姜家诸位长辈后,簇拥着姜绾离去。      此时夏雨已停歇,一行三人并立,姜娆在最边上。      阵阵清风拂面,送来满院子的花香,吹起姜娆裙裾,云缎裙上的金蝶栩栩如生,好似活的一般,熠熠夺目。      远远望去,风吹花摇,宛若金蝶环绕着姜娆,彩绣辉煌。      “难怪我第一眼见着绾姐姐便觉眼熟,原来咱们才是亲姊妹。绾姐姐想必吃了不少苦,如今回了侯府,你就是侯府的小姐,谁都越不过你去。” 姜婳在一侧环着姜绾臂膊,面上挂着过分热情的笑意,一副格外亲密的模样。      姜婳面冲着姜绾道,可眼神一个劲的飘向姜娆,“绾姐姐是璞玉,前十几年不过是被蒙了灰尘,如今就是发光的时候。真的就是真的,假的代替不了。鱼目混珠的东西,早晚会被揪出来。”      “ 三妹妹,不,如今该是四妹妹了。” 姜娆悦耳动听的声音响起,面上挂着浅浅笑意,神色坦然,“四妹妹可是有了眼疾?一个劲的往姐姐这里瞟,女儿家落得个眼抽的毛病可不好。”      她稍稍用力,拂去姜婳环在姜绾胳膊上的素手,带着姜绾继续朝前走。      清风伴随着如莺般动听的话语,“ 鱼目也好,珍珠也罢,讲究的便是通透亮澈,表里如一,可有些人,以为自己是珍珠,殊不知在外人看来,只当是笑话。”      “你,姜娆你如今有什么资格趾高气扬?还以为自己是侯府大小姐呢,睁开眼好好看一看,你的亲生父母无名小卒,跟我们侯府可没什么干系。” 姜婳瞬间变脸,几步上前拦着姜娆。      她冷哼一声,说出的话毫不客气,“我们侯府心善,收留你做个养女。若我是你,就该有自知之明,早早的自请离去,免得留在这里惹人厌烦。”      姜娆面上仍是浅浅笑意,眸色却变得清冷,让人感受到几分寒意。      “四妹妹若是有不满,大可去到侯爷和祖母面前说去。”      “身为侯府的小姐,不敬长姐,传出去,旁人又该如何看待侯府!岂不是让他人以为,咱们侯府的小姐都如四妹妹一样,没有教养!”      姜娆青丝朱唇,着意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语气,半分不留情面。      “你,你!” 姜婳气的面色发青,喘着粗气,抬指指着姜娆,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从未有人敢当面指责她没有教养。      “孟夏来临,四妹妹也变得心浮气躁起来,大姐姐我知晓你年幼不懂事,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不和你一般计较。”      这番话嘲讽意味尽显,姜娆毫不掩饰,偏偏她面色带笑,令气极的姜婳无法发作。      姜娆抬玉手,将姜婳指向自己的指尖放下去,“青茶静心祛燥,游玉,待会儿给四小姐送去一些。”      “小姐,奴婢记着了。” 游玉机灵的回道,“ 四小姐方才眼睛也有些毛病,干脆奴婢多跑一趟腿,请来府上的大夫为四小姐医治,可好?四小姐放心,奴婢定会仔仔细细对大夫描述清楚四小姐的症状。”      姜婳气的直直喘气,横眉看着碧玉,“ 主子的事情,哪轮到你一个丫鬟插嘴。”      她接着怒视姜娆,“大姐姐有教训妹妹的功夫,不如多多管教你手下这些不知礼的丫头,传出去辱的还是大姐姐的面子。”      姜娆轻笑出声,微微摇头。      “你笑什么?” 姜婳恼羞成怒。      “我笑妹妹方才那话说的不对,府上众人谁不夸赞游玉服侍人是一把好手,知进退、懂礼节、有礼数。游玉也是为四妹妹着想,四妹妹不领情便罢了,何须怒颜以对。”      姜娆不再给姜婳插嘴的机会,继续朝前走去。      清凉的风吹来她最后一句话,飘进身后愤愤的姜婳耳中,“ 四妹妹记得医治眼疾!”      姜婳抬手揪下身旁妍丽的一串红,绣鞋狠狠践踏几下,愤懑转身离去。      真该让南阳城追捧姜娆的众郎君,亲耳听到她这不讨喜的话语,看穿她的假象。      ————————————      穿过假山流水,姜娆娓娓的为初来乍到的姜绾介绍侯府的景致和陈设。      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假山后面,鲤鱼游曳,泛起阵阵涟漪,乌云散去,金光穿透,细碎的日光洒在一郎君身上。      郎君玉冠束发,身姿俊挺,清朗如松下风。       正文 第 4 章   “二弟, 你怎么在这儿?” 日光洒在假山后长身玉立的郎君身上, 宛若玉石散发着莹润光辉。      郎君循着声音转身, “一时迷了路。”      侯府的丫鬟领他回到院子中, 然走了一半路程, 那丫头匆匆被人叫走, 他并不熟悉姜府, 也是第一次来此做客,不知不觉间摸到假山后面。      当然也听到了侯府几位小姐的口舌之争,然他乃外男, 未免尴尬,便躲在假山后未曾现身。      “走吧,母亲在等你呢, 自打你来到南阳城, 便没了踪影,姜府老太太生辰你也未赶上。母亲念了你好多天, 终于见到你人影了。”      来人便是这几日在姜府做客的表亲, 晏家大郎晏池, 姜娆母亲晏氏的侄子。      “二弟, 你这几日可谓风头正盛, 在开封时便引来无数女子追捧, 如今来了南阳城,盛名也跟着传到这里,许多人整日围在姜府外, 只求见晏二郎一面。” 晏大郎笑着打趣。      “ 母亲身体如何?可还适应?”锦衣男子便是晏家二郎, 晏安,他未曾搭理晏大郎那番话,重新换了个话题。      “ 南阳城距离开封不远,风俗吃食也无差距,母亲自是一一适应。”      晏二郎点头,“那便好,去见母亲吧!”      日光耀眼,在地面上留下他修长身影。      两位郎君,晏大郎沉稳儒雅,已是少有的俊朗,然一旁的晏二郎风姿更甚,比他高出一头,俊挺如松,又如高山流水,清隽中又显风流。      两人时或交谈几句,身影渐渐消失在曲径深处。      雨后初夏,夜风清爽,夜幕中漫天星辰闪烁,柳梢头一弯月牙高挂。      姜娆一袭白色轻柔罗裙,倚靠在轩窗旁,风拂青丝,衣袂飘飘,丽人之姿。      只不过佳人眉梢染上一抹愁色,久久不语。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给她带来的打击,不可谓不严重。      姜侯爷和晏氏还未找她谈心,许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娇养数年,在她身上倾注无数心血,如今才知心血错付。混淆侯府千金一事,姜家大房无一人心中好受。      突然遇此变故,姜娆亦心头沉闷无比,然除了对她贴身丫头诉说几句,偌大侯府竟无人可与之交心,姜侯爷、晏氏和姜老夫人等人,只让她放宽心,一切与以往一样,她还是侯府的小姐。      姜家大房无儿郎,姜娆也不好去找二房、三房的堂妹和堂兄弟说太多心里话。      怕是还没开口,旁人只会道:再怎么样,大姐姐都是侯府的大小姐,你才是实实在在占了便宜的那个人。”      姜娆知道她在此事中收益颇多,若不然她如今不过是岭南一乡下女子,她若再伤春悲秋,未免显得矫情。      然一日之内得知自己不是侯府的大小姐,不知该如何自处,又得知亲生父母已离世,可笑她这十五年里,不曾见过亲生父母一面,世事无常,当真是造化弄人。      “小姐,夜深了,您歇息吧!”游玉将轩窗阖上,留了一条小缝,方便夜风进入。      姜娆长长吐出一口气,“ 风朗气清,月色正好,游玉陪着我出去走一走吧!”      月色如水,洒向每一处,明亮的雁鱼灯散发着辉煌。      游玉打开话匣子,“小姐,晏家二郎   今个来到侯府了,都道晏二郎学识渊博,气质出尘,每次出行无数女子掷果盈车,也不知是否真如传说中的一样?”      “ 外人还道你家小姐我闺英闺秀,蕙质兰心,每日手不释书,可我是这样的人吗?传言而已,估摸着晏二郎比常人好看一些,然一传十十传百,过分夸大其风姿。”      虽还未见到赫赫有名的晏二郎,然晏家其他几位郎君已有一面之缘,确比常人俊朗,但在姜娆看来,也仅仅如此。      姜娆悦耳的声音落下,倏忽间看到三尺外竹林处有一人影,竹林墨翠,吸收如水月辉,让人看不真切。      “何人在哪里?” 姜娆稳住心神,朱唇轻启。      锦衣男子踏着月色朝姜娆走近,玉冠束发,身形挺直,如松如竹,月华拂身,整个人如仙谪般邈邈出尘。      虽看不清他眉眼轮廓,却也很轻易的让人知晓,此人定是极俊美的郎君。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郎君出声,如脆玉落地,“多有打扰,娆表妹见谅。”      随着郎君走近,雁鱼灯还有柳梢头的银辉,齐齐映在他周身。      姜娆方看清其容颜,身姿颀长,轮廓深邃,鬓若刀裁,鼻若悬梁,最出众的便是那一双多情桃花眼,墨色深沉,月辉尽数洒入其中。      绕是见过不少俊美郎君的姜娆,此刻也不由得看呆,眸中尽是惊艳。      “这个郎君好俊!” 她心中只这一个念头。      一旁的游玉不着痕迹的拉她衣袖几下,姜娆方回神,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郎君客气了,未曾有所打扰。”      顿了顿,她接着道:“不知郎君是哪位?这几日侯府多有来客,郎君倒是有些眼生。”      郎君走近,垂眼看着姜娆如花娇颜,面上挂着玩味的笑意,“鄙人不才,正是那只不过比常人好看一些的晏二郎。”      姜娆笑意直直凝在脸上,鸦羽般的睫毛翘动,两腮泛起淡淡红晕,再一次证明,果然不能在背后说人闲话。      姜娆歉意一笑,刚想开口找补几句。      宴二郎没给她这个机会,微微颌首,薄唇吐出几个字,“晏某告辞。”      姜娆看着踏月而归的郎君,天地间其他东西变得黯淡失色,独俊挺的宴二郎进入她眸中。      她要收回方才那句话,这哪是只比常人好看一些,这么出众的郎君,谁都不如他俊朗。      “小姐,咱们还继续走下去吗?” 游玉出声,打断姜娆思绪。      姜娆美眸扬起,看着晶莹的星辰,夜色如洗,微风吹走心头郁意。      “回去歇息吧。” 姜娆语气轻快起来,郎君多俊美,让她也忘记了心中愁闷。      姜府最近喜事颇多,前几日姜老夫人寿辰,接着是姜娆及笄宴,如今姜绾回到侯府,开宗将名字上了族谱后,姜侯爷决定办一场宴席公开此事,给姜绾正名。      姜侯爷请来了南阳城世家贵族,简洁明了道清事情过程,告知姜绾身份,更是当众公布,姜娆与姜绾都是他女儿,不分彼此。      来客有好奇有惊讶,然未表露出来,纷纷对姜侯爷与晏氏道贺,恭贺二人又得一女,姝女成双,令人艳羡。      席间姜娆陪同着晏氏与姜绾,招呼宾客。      “娆儿,你与南阳城贵女交好,你带绾绾去打个照面。” 晏氏唤来姜娆,交代一番。      女子的名声清誉才情,自然要通过其他贵女传扬出去,姜绾回到侯府只是第一步,势必要融入到南阳城贵女群体之中,这才是真正的被他人认可。      姜娆知晏氏意图,“母亲去吧,绾绾交给女儿即可,母亲不必担忧。”      她带着姜绾去到贵女宴席,姜娆是侯府小姐,这些士族贵女自是以她为贵,加之姜娆人美心善,不管他人心底做何感想,面子上总是过得去。      诸位世家女对姜绾的态度亦很友善,挑不出什么差错。      然有一点,“妹妹想必以前受了不少苦吧!”、“岭南荒芜,听说那里多穷困,妹妹以前的日子定是不好过”、“妹妹受苦了,如今苦尽甘来,以后就是享福的日子” ......      姜绾嘴角动了动,想说的话语终究还是未说出来。      自打回到侯府,大家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便是受苦了,可在她看来,在季家的日子是她最快活的时光。      虽吃穿用度比不上精致,可季家夫妻将一腔温情尽数倾注在她一人身上,他们舍不得穿细绵衣衫,省下来的钱都用在了姜绾身上,给她买漂亮的头花,软绵的衣裙。      所有人以为她受苦、有委屈,可姜绾只想告诉旁人,并非如此,她之前的十五年,过的很幸福。      然面对这么多世家女,姜绾心头涌现出阵阵紧张和不自在,大姐姐神色自若,贵气尽显,在一众世家女中最为出众。      她与这些人格格不入,坐立难安,只想逃离,这些世家女如铜镜一样,再一次令姜绾认识到自身与她们的差距。      看着其他女子青葱玉指,再看着自己粗糙有些黝黑的手指,姜绾悄悄将双手掩盖在袖中。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的看着一旁的姜娆,大姐姐可真好看啊,自己若是有她三分风姿和气韵,该有多好?      姜绾自以为掩饰的很好,然她神态动作,一一落入姜娆眸中。      “姐姐,我想回到母亲身边。”姜绾轻轻开口,面色哀求,她实在不愿待在这里,世家女的交谈她一句也听不懂。      姜娆直直看着她,“你怕什么?侯府是你的家,其他小姐自是要捧着你,即便仪态一时半会儿不如他人,然这有什么可怕的!绾绾,你要记着,你是侯府的小姐!”      姜绾眸中滚出泪珠,咬着唇出声,“ 姐姐,你便让我回去吧!”      姜娆叹口气,“ 姐姐与你一道回去!”      “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的功夫便红了眼眶,是不是谁欺负绾绾了?” 晏氏看到姜绾红着的眼眶,面色心疼,赶忙拿帕子为她擦去泪痕,紧张的冲着姜娆发问。      姜娆一滞,敛去眸中复杂情感,“母亲放宽心,没有人欺负绾妹妹。”      以往母亲的眼中,只有自己一人。自打姜绾回府,母亲尽力弥补这些年对她的亏欠,眼中心中,慢慢的只有姜绾一人。      姜娆如同从云层跌落,满是难过,她怎会不难过,可她又有什么资格难过?      收敛神色,姜娆说起正事,“母亲,绾绾初来侯府,贵女的礼仪和诗书都要掌握,打明个起让嬷嬷来教习妹妹仪态,同时请夫子来府上教她读书。”      晏氏点点头,“这几日忙的焦头烂额,倒是疏忽了此事,就按娆儿你说的办。”      “对了,还有一事。” 晏氏欲言又止,迟迟未有下文。      “母亲,还有何事?” 姜娆抬眸。      “娆儿你院子内的绣娘技艺精湛,我昨日将她们拨到绾绾的院子里去了,你也知道,好看的装扮对女儿家多么重要,绾绾在容颜上不如你,就更加需要这些外物来修饰,你是长姐,要多照顾妹妹一些。”      姜娆鸦羽长睫颤动,美眸半阖,“女儿知道了。”      晏氏又想起一事,交代道:“你二表哥来到侯府,你们还没有打过照面,明日咱们一家人在一起聚一聚,让府上的厨子多备些开封那边的吃食。”      “二郎学识渊博,君子端方,少年名动开封。” 晏氏好听的话一箩筐,夸起自己这个侄子与有荣焉。      姜娆脑海中闪过玉人之姿的晏二郎,郎君颇俊美。      然她与晏二郎已在竹林处会过面,气氛委实有些尴尬。       正文 第 5 章   忙碌一天, 宾主尽欢, 宾客散去, 热闹的侯府渐渐安静下来。      玉盘高挂, 银辉遍洒, 姜娆没有让丫鬟跟随, 一个人随意沿曲径走着。      林木葱郁, 夏花绚烂,清风怡人,府上的小厮和丫鬟形色从容, 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最近府上多喜事,他们这些奴仆得了不少赏钱。      漫无目的乱逛的姜娆, 却有些抑郁寡欢, 恍惚间又来到了竹林旁。      墨竹婆娑摇曳,这一片竹林在侯府的最边上, 平常少有人来, 此刻显得格外清冷。      光线朦胧, 月辉轻洒, 竹林里隐隐透着光, 姜娆径直进去, 坐在石凳上面,想起白日晏氏的行为,不免悲从中来。      自打变故发生, 她一直在旁人前强颜欢笑, 除了在事情真相大白的那一夜,在被窝里蒙头偷偷哭泣过,她一直很坚强。      可今日许是她矫情,或是竹林太清冷,她只想静静的坐在这里,没有人打扰她,好好的哭上一场。      别说是绣娘,即便将所有的东西给姜绾,姜娆也乐意,这本应该就是姜绾的东西。      然看着晏氏与姜绾之间的感情,姜娆无比羡慕。      在过去的十五年,她一直被晏氏和姜侯爷娇养,小时候甚至被姜侯爷背着骑大马,知她爱华服玉簪,她院子里的绣娘也是姜侯爷特意为她寻来的,只服侍她一人。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她没有资格伤心难过,这一切本不应该是她的,是她沾了光,享受了侯府大小姐的生活。      此时此刻,她倒是希望,若从头到尾没有发生这些事情该多好,她没有阴长阳错成为侯府大小姐,而是打小生活在亲生父母膝下,即便生活在穷困的岭南,与侯府大小姐无缘,她也乐意。      姜娆越想越难过,泪珠成串,泣泣出声。      在她伤心落泪时,忽听见一声长长叹息,夏风吹来,竹林里凉意入骨,姜娆身子一僵,晶莹泪珠挂在长长的睫上,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想到之前看过的志怪话本子。      身后传来脚步声,踩在竹叶上咔咔作响,她心跳的越发快,身子越发僵硬。      前几日在竹林旁说人闲话被晏二郎听到,接着又有了今日这一遭,自己绝对和这个竹林气场不合,怎么两次三番都遇到事情了呢?      姜娆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出声:“ 管你是人是鬼,我都不怕,你别过来。”      此话一出,身后脚步声停顿,接着传来淡淡笑声,声如清泉,“娆表妹改名为娇表妹好了,真真是娇气胆小。”      姜娆眉眼一跳,本想质问身后之人为何半夜在此吓人,然转过身后,桃花眼满是讶异,“晏二郎,你何时在这儿的?”      “在娆表妹未来之前,我已在这里。然娆表妹太过动情,未曾发现。”      晏安是晏氏的侄子,自然与姜娆是表兄妹,这一声娆表妹他也是唤得的。      加上这次,晏安总共遇见姜娆三次,每次都让他大开眼界。第一次姜娆与府上姐妹争执不落下风、亦不讲情面,第二次说自己闲话恰巧被他听到,第三次更是被自己撞见在哭泣。      竹林光线暗淡,晏安看不清面前的女子清晰的容颜,然鼻息间都是她身上清香的味道。      晏安不禁后退几步,离姜娆远上一些,提起手头的灯笼照亮,“ 夜色已深,娆表妹勿在竹林待太久。”      烛光摇曳,照亮面前的女子,罗裙修身,青丝如瀑,眉眼精致好看,然眼眶绯红,泪雾濛濛,浓长的睫毛湿润,佳人即便是在这样狼狈的场景里,还是如此妍丽。      姜娆跟在他后面出了竹林,被晏安这么一打岔,眉梢间愁色褪去,“ 晏二郎,你方才那话什么意思?”      娆表妹改名为娇表妹,这是在嘲笑她胆子小呢!      姜娆接着又来一句,不服气道:“ 我告诉你,我平日可不是胆小的女子。今个,今个因着你故意吓我,我才慌了神。”      晏安停下脚步,“我何时故意吓娆表妹?”      姜娆看着他,“方才在竹林,你为何不出声?又是叹息声又是脚步声,很吓人的。”      “我在竹林里尚未来得及出声,娆表妹一进来便含泪欲洒。表妹当真是伶牙俐齿,若说吓人,表哥才是被吓了一跳,伴随着夜风飒飒,表妹一袭白裙,青丝披在身后,呜咽成声 。”      晏安面上带着玩味的笑意,薄唇吐出最后四个字,"宛若鬼魅。"      “哪有这么好看的女鬼!” 姜娆不满呢喃一声,趁着夜色气鼓鼓瞪他一眼,竟然把自己比作女鬼,真是没眼光。      晏二郎看着是俊美郎君,然他在竹林里吓了自己一跳,差点让自己出丑,方才还将自己与女鬼比较,果真是恶劣。      "今夜之事还望表哥忘怀,不要同旁人说起。" 姜娆早已不见方才泫泫欲泣的姿态,长身玉立,几缕青丝随风贴面,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除眼角微红隐隐透露其刚刚哭过,再难窥其情绪。      晏安挑起眉峰,隐晦的看她一眼,有些慵懒的开口,"这是自然,表哥从不在背后道他人长短。"      姜娆芙蓉面瞬间一热,所幸夜色暗淡,看不清她红了脸,她喃喃出声: "多谢表哥。"      这个晏家二表哥,仙人之姿,然没曾想是个记仇的,还记着当日她在背后议论晏二郎的那一番话呢。      "无需客气。"晏二郎声如脆玉落地,月华拂面,流光溢彩。      说完这番话,两人无声,只留下草丛间虫鸣窸窸窣窣。      气氛冷却下来,晏安提灯,悠然漫步,姜娆与他并排,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算太近。      月色淡淡,洒下一层阴影,女郎纤细高挑,绰约婀娜;郎君龙章凤姿,清峻如高山独立。      并排走到分岔处,两人客气拜别,回到各自院子中。      “二弟,你去何处了?”晏大郎晏池问了一嘴。      晏安回道:“ 竹林清静,在竹林待了一段时间。”      姜府近日宾客多,嘈杂纷扰,竹林处安静,是一个好去处,所以晏安这几日闲来无事便在竹林里待上一阵。      晏大郎又道:“ 对了,咱们在姜府做客时日不短,这两日你将该办的事情处理完毕,再过几日,咱们便家去。还有,明日大姑姑设宴款待母亲还有咱们兄弟二人,大姑姑念叨你许久,若不是最近几日侯府事多,早就要与你见上一面。”      晏安点头,应了一声好。      晏大郎晏池口中的大姑姑便是晏氏,晏氏未嫁给姜夔时,乃开封晏氏嫡女,温婉贤淑。      晏氏不顾家族反对,嫁给彼时乃无名小卒的姜夔,得亏晏安的父亲,即晏氏的兄长,疼惜妹妹,尽力提携姜夔这个妹婿,姜夔亦抓紧了机会,得以成为南阳侯。      是以晏氏颇为喜爱自己的两个侄子,加之她自己没有儿子,几乎将晏大郎和晏二郎看作自己孩子一样。      她在南阳城,无诏不可回到开封,已多年未见到娘家亲人。      恰逢前一段时日侯府喜事多,晏氏特意邀请晏安的母亲还有他们兄弟二人来到南阳做客。      哪怕昨夜哭泣一番,一夜过后,铜镜中的姜娆仍容颜昳丽,风姿更甚。      湖碧色百花罗裙逶迤拖地,翡翠束腰在腰畔收束,腰肢如三月嫩柳,盈盈可握。      鬓发上金玉步摇流光溢彩,皓腕处一赤金镯子,精致绣鞋点缀着晶莹剔透的珍珠。      在她进屋的一刹那,交谈声停下,诸人直直看着她纤腰微步,果真不愧是娇养长大的侯府小姐,举手投足尽显贵女风范。      这是晏氏特意为来侯府做客的娘家人举办的家宴,席上都是自家人。      姜娆到的并不算太晚,她一一和众人打过招呼,复才落座。      姜娆美眸环视一周,除了晏二郎,其余人已到齐。      这晏二郎当真是奇人,来到南阳城也不得闲,迟迟不见其身影,也不知这位二表哥整日都在忙些什么。       正文 第 6 章   席内众人话着家常, 不多时, 晏安一袭锦衣长袍, 玉冠束发, 清风般怡人清朗, 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 连带着整个屋子都亮堂几分。      他环视一周, 目光移到那个湖碧色身影处。      屋中数人,一眼望过去,独姜娆风姿最为出众, 纤腰挺直,露出修长的脖颈,气度端庄优雅, 举手投足间尽显贵女良好教养, 一切浑然天成,感受不到丝毫刻意。      "二郎让我们好等, 可见是没把姑姑放在心上。” 晏氏面色带笑, 打趣道。      晏安清朗一笑, 如山巅白雪消融, “ 姑姑这话让侄儿伤心, 侄儿前几日得了些好东西, 特意给姑姑和姑父留着,方才也是因此耽误了些时间。”      “哦,这可是二郎你自己说的, 若不是什么好东西, 姑姑可要罚你,罚你什么好呢?” 晏氏眉梢笑意正浓,“ 就罚你留在南阳多陪姑姑几日。”      晏安轻笑一声,示意一旁的小厮将东西呈上来。      “ 独山玉养人,侄儿前几日在独山深处偶得几块上好的暖玉,送给姑姑和姑父。”      晏安给晏氏和姜侯爷送上独山暖玉,羊脂玉晶莹剔透,暖玉养人,晏氏二人自是满意接下。      他接着冲着一旁的丫鬟示意,丫鬟鱼贯而入,捧着开封美味珍馐。      蜜饯果脯、蟹黄小饺、松子鹅油卷、芙蓉糕、樱桃冰酥、闹厅羊、荔枝腰子等,紫檀木案桌上摆满各色吃食。      晏氏面含欣喜,眼眶泛起点点泪光,“这都是我未出嫁前经常吃的东西,好久没尝到了。”      晏安夹起一筷子放入晏氏面前的瓷碟中,“侄儿知晓姑姑肯定馋了开封珍馐,特意带了晏府的厨子来,给姑姑备上这些地道的吃食。”      “二郎有心了!” 晏氏笑意满满,尝了几口,连连点头,“还是记忆中的口味。”      她自打嫁给姜侯爷,跟随着姜夔南征北战,多么艰苦的环境都经历过,何曾在意这些吃食。后来在南阳城待了这么多年,更是甚少尝到开封的吃食,甚少吃到还是姑娘时最喜爱的零嘴。      人老了,在意的不是吃食,而是家的味道,看着这一桌珍馐,宛若回到了从前未出嫁在父母膝下的日子。      “ 姑姑一见到二弟,便将其他侄子侄女抛到脑后了。” 晏大郎晏池玩笑一句,佯装吃醋。      晏氏笑着回了一句,“不拘哪个侄子侄女,姑姑都喜欢,当然,若是大郎你多给姑姑送些好东西,姑姑一定最疼惜你。”      有了晏大郎插科打诨,晏氏思家之情缓解许多。      晏氏格外喜欢这些侄子侄女,话题也多在晏安和宴池兄弟二人身上。      “打你们到侯府第一日,姑姑便盼着及时见到你们兄弟二人,没曾想二郎让姑姑好等。”      “侄儿也盼着与姑姑见面,然与独山隐居的大儒早有邀约,不便推辞。让姑姑久等,是侄儿的不是。” 晏二郎玉面带笑,解释道。      姜娆听闻这话,不由得将目光移到晏安身上。      独山归隐不少当世大家,不慕富贵。诸多权贵几顾茅庐,只求与这些大儒见上一面,然每每失败而归,难以与大家见面。      这晏二郎,能与大家见面,看他话中意思,还是早已有约定,看来与这些大儒交情匪浅,倒是令人惊讶。权贵梦寐以求的事情,放在晏二郎身上,倒是颇为轻易。      诸人又说了几句玩笑话,宴席开始,珍馐美馔,举杯推盏。      没有外人在场,也没有太多讲究,在座的诸位好不热闹,谈笑风生。      姜夔最在意的,自是朝堂大事,他自打受封南阳侯,再未踏足开封一步,趁此机会向晏安与晏池一一询问朝中之事和昔日好友。      “ 这么多年未回到开封,也不知当初那群马背上打天下的旧友如何?有时半夜醒来,倒是颇为怀念那段意气风发的时日。” 姜夔感叹道。      祁宣帝登基后,在天子身旁出谋划策、勇武杀敌的那些功臣都得了重用,封侯加爵。      姜侯爷又道一句:“像周大将军、勇武侯这些人,我们之间可是过命的交情,他们二人留在开封,伴陛下左右,陛下仁慈,也算是享尽荣华富贵。”      晏安虽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大姑父,然姜侯爷昔日骁勇事迹,晏安知道不少,也颇为佩服,想起离开开封前从太子那处听到的消息,晏安忍不住提点几句。      “姑父英勇,守卫大祁子民,这么多年实在不易。”      面前案桌珍馐美馔,清酒醇香,晏安道:“侄儿听说,过几日朝廷要有一番大动作。陛下最近常因忧愁夜不能寐,时时梦到当日登基时的场景。”      听到晏安这没头没脑的一番话,姜侯爷身子一滞,面上笑意僵持,举盏的手定在那里,过了片刻,将那一盏酒一饮而尽,复又重重放下酒盏,力气颇大,几乎是砸在案桌上面。      姜侯爷唇角笑意带讽,“ 姑父知道了,江山是陛下的江山,君有令将不能不从,陛下欲如何,做臣子的受着便是。”      听到这一通回复,晏安知道姜侯爷已明了自己话中的意思,关于这件事朝廷还未下命令,他只能隐晦的提点几句,好让姑父有所防范。      离他们不远的姜娆,听到这些对话,眸光闪烁,看来风雨欲来。      她虽不曾参与政事,可读过不少史书,也时常听姜侯爷谈起朝中大事。      祁宣帝昔日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最后皇位能落在他头上,最大的助力便是那群忠心耿耿的谋士和将士。      最后也正是这群人,打败了虎视眈眈的外敌,收复大祁领土,同时威慑其他几位皇子,让祁宣帝得以在开封黄袍加身,登上帝位。      祁宣帝登基后,对那些功勋之臣大肆封赏,赐他们爵位和封地,允手下有将士,如姜夔,成了南阳侯,带三千兵马,驻守在南阳城。      祁宣帝曾对这群打下江山的功臣说过一句话:“君臣之间,两无猜疑,上下相安。” 这句话传出去后,大祁子民纷纷称赞天子仁厚。      然,如二表哥所说,陛下想起昔日登基事宜而忧愁不能寐,天子忧愁的,怕是有人再次效仿,若是哪一日再出来一个黄袍加身、众望所归之人,那么祁宣帝的皇位必将不稳。      皇帝之忧应何解?当然是收缴所有有威胁之人手中的兵权,祁宣帝便无事、无人可忧。      这样一来,如姜侯爷这些人,有封地、有威望、有兵权,便首当其冲。      在姜娆细细琢磨晏安那一番话时,晏氏出了声,“娆儿,想什么呢?”      姜娆收敛思绪,扬起美眸,目光正与对面的晏安碰上,她不动声色移开眼睛,好听的声音响起来,“本以为南阳城吃食美味,可今日托二表哥的福,得以品尝众多开封珍馐,女儿在想,若是有机会,定要去开封一看。”      二表哥粗粗提点几句,可见是不想他人知晓此事,再者这也只是姜娆一人猜测,做不得真,是以她并未将心中所想尽数道出来。      晏氏点点头,未再继续发问,接着看向姜侯爷和宴安、晏池,“ 平日一天到晚处理政事,今个是家宴,还要听你们几个说起朝廷大事。不说那些事情,说些轻松的。”      遂晏安几人不再谈论朝中事宜,重新换了个话题,说了一些开封有趣的人和事,晏氏也捡了南阳城这边一些轻快的趣味分享出去。      席间热热闹闹,一派和睦,直到夜深方才散去。      离席前晏安的母亲阮氏,告知晏氏三日后要归家离开南阳城。      晏氏并没说太多挽留的话语,她心中虽万般不舍,可也知大家都已成家立业、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哪能长久在侯府做客。      她盘算着阮氏一行人出发前应备的礼物,还要写上几封家信托长嫂带回去,等事情想的差不多,晏氏因饮酒而昏昏沉沉的脑子再也受不住,沉沉睡去。      阖眼入睡的那一刻,晏氏看着身旁相守一辈子的夫君,又想起那两个如珠似玉的女儿,心中只觉圆满,她只希望可以这么幸福的过一辈子,再无他求。      夜色已深,月华如水,侯府内静谧又安详,只有那不知疲倦的虫鸣不断。      珠玉院里,姜娆白皙额间出了一层细密薄汗,不知梦见什么场景,又一次沉沉坠入梦中。       正文 第 7 章   清晨亮白的日光透过窗棂, 帐幔中姜娆一袭白衣, 青丝柔柔贴在后背, 两靥绯红, 半坐在罗汉床上, 眉心微蹙, 为何又做了那样一个梦。      梦中显示, 在半个月后,淮阴侯来到南阳城,宣读天子之令, 收回姜侯爷手中三千兵马,仍保留其爵位和治理南阳城的权力。      相比于其他功臣的境遇,祁宣帝念着昔日姜夔的功绩, 并未太过打压。      姜夔自是利落的交出兵马, 本应再无风波。      然淮阴侯来到南阳城后,了解到姜娆貌美的名声, 便起了心思执意要与姜娆见上一面, 姜侯爷并不同意。      然侯府大小姐丽人之姿, 淮阴侯贪恋其好颜色, 知姜娆就在侯府中, 执意要见到姜娆。      即便姜娆借口生病, 病体不便见人,淮阴侯仍不放弃。      一时间侯府上下愁容满面,此事比上缴兵权还让人发愁。      淮阴侯的名声, 谁人不知, 残虐狠绝,好美色,府中美人无数,又有天下男子的通病,喜新厌旧。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听闻淮阴侯在男女一事上有些特殊的癖好,格外残暴,甚至严重时还有女子因此丢了性命。      姜侯爷爱女心切,自是不同意淮阴侯的请求。      没料想淮阴侯不放弃,遭到姜夔再三拒绝后恼羞成怒,公报私仇。      淮阴侯时常给天子奉上奇珍异宝,各色美人,颇得祁宣帝恩宠,这次更是代替祁宣帝来到南阳宣令。      他在给祁宣帝的密报之中夸大其词,抹黑姜侯爷,编造姜夔不敬天子、不愿放弃手中兵马、执意与朝廷作对、贪污受贿等一系列罪名。      祁宣帝自是龙颜大怒,以为姜夔持宠而娇。借此机会,发作下去,仍保留姜夔侯爷爵位,却不再给他管辖南阳城的实权,成了一介闲人。不仅如此,淮阴侯还暗中针对姜夔,处处打压,侯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一方面淮阴侯觊觎姜娆美色,另一方面在姜侯爷失势后,南阳城不少纨绔世家子弟亦欲求娶姜娆。      当今世道,以世家为贵,姜夔虽贵为侯爷,可在根基深厚的世家看来,不过是马背上打天下的莽夫而已,并不将其放在眼中。      姜侯爷绝不同意自己的珍宝嫁给那些不良之人,然姜府的底蕴比不上世家,权势比不上淮阴侯,处境颇为艰难。      梦境到这里结束,珠帘外丫鬟走动的声音拉回姜娆思绪,昨夜宴席上晏二郎模糊的一番提点又在姜娆脑中回响起来,若祁宣帝真打算收缴权臣兵马,恰好与姜娆所梦之事对上。      为何自己会梦见这些事,姜娆想不明白,便不再费神去想,想必有朝一日定会有所答案。这是她的奇缘,亦是机缘。      不管所梦之事是真是假,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有所应对,绝不可让梦中之事发生。      浣溪院内,府上的周嬷嬷正在教导姜绾贵女的仪态。      周嬷嬷以前在宫中伺候过贵人,后来年纪大了,寻求恩赐出宫养老,辗转从开封来到南阳,进来侯府,侯府的几位小姐打小都由这位周嬷嬷教导礼仪,规矩自是一等一的好。      "绾小姐,不管是别人看待您,还是您自己看待自己的一举一动,规矩礼仪这是后话,讲究的唯自然二字。紧绷成一条线,自己不舒服,外人看着也只觉得刻意。"      耳畔传来周嬷嬷教导姜绾的话语,姜娆神色却有些恍惚,还在回想昨夜的梦境。      又过不多时,姜绾今日的仪态练的差不多了,她时不时看着正在出神的姜娆,咬了咬唇,走上去,“大姐姐可是有心事?”      这两日姜娆陪着她一起习规矩,时不时的给她一些指点,为她讲述侯府的一草一木、亭台楼阁,有大姐姐陪在身边,姜绾一直飘着的心终于踏实下来,她不再如初来侯府那样窘迫又拘谨。      大姐姐温柔,长的好看,身上也总是香香软软的,姜绾可以感受到姜娆释放出来的善意,姐妹两个亲近许多,不再如初时那般生疏。      姜娆展颜一笑,如海棠初绽,“昨日做了个有些奇怪的梦,方才又想到此梦,一时入了神。”      “梦都是反的,姐姐无需挂在心头。姐姐多笑一点,姐姐眉头微皱的样子也好看,但在妹妹看来,姐姐还是开心的样子最好看。” 姜绾眉眼间有些含羞,仍直直看着姜娆脸上的笑颜,有些笨拙的安慰道。      她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讨大姐姐欢喜,只能心中怎么想,就尽数说出来。方才那一番话都是她的真心话,她喜欢大姐姐言笑晏晏的样子,佳人展颜,她自己也觉着开心几分。      姜娆不禁笑出声,双眸似一泓清水,里面荡漾着涟漪,“姐姐知道了,以后一定多多笑给妹妹看。绾绾也是如此,父亲、母亲还有姐姐,都盼着你日日开心。”      姜娆自是可以感受到姜绾话中的亲近之意,她同样也是真心以待,姐妹两个打破了那层尴尬生疏,姜娆更觉欢喜。      她拉上姜绾的手,暂时将梦境抛到脑后,语气轻快起来,“绾绾这几日习规矩辛苦了,姐姐做些好吃的,犒劳绾绾一番。”      姜娆并非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有姜夔这样一个务实的、马背上打天下的父亲在,她打小就学着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并不事事依赖仆人伺候。      她平日还会做一些精致的吃食,手艺还不错,侯府上下都爱吃她做的零嘴。      随着侯府的宴席结束,晏安一行人准备归家,晏氏在忙着备上送行的礼物,晏家枝叶繁茂,族人众多,加上多年未见,更是悉心备礼。      所梦之事萦绕在姜娆心头,然这梦境太过匪夷,又没有确切的依据,轻易说出来恐有不妥,只会徒添烦恼,姜娆只得独自暗中琢磨打听。      如若真如梦境一样,淮阴侯半个月后来到南阳城,依照淮阴侯张扬的性子,想必这几日父亲已经收到消息。      侯府没有那么多规矩,用膳都是一家人在一起进食。      用午膳的时候,姜娆佯装随意道:“ 父亲,半个月后就是端午佳节,咱们一家人出去游玩可好?”      姜侯爷放下筷子,“ 父亲倒是想跟着你们一道出玩,然父亲今日收到消息,端午节当日淮阴侯到达南阳。待忙过这一段时日,为父带着你们去打猎。”      姜娆身子一滞,心猛地往下沉,果然与梦中显示的一样,她赶忙收敛神色,面上没有显示出异样的神情。      一旁的晏氏嗔看他一眼,“ 你这个做父亲的倒好,别家的姑娘琴棋书画,而你就会带着女儿去打猎。”      姜侯爷爽朗笑出声,“ 夫人温柔贤淑,有夫人教养女儿闺英闺秀,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就只能带她们打猎登山了。”      姜娆好听的声音响起,隐晦的提点几句:“听闻淮阴侯名声不太好,又深得陛下恩宠,父亲可要当心一点。”      姜侯爷眉头皱了皱,“ 为父知晓了,估摸淮阴侯在南阳待的时日不短,待他来到南阳城后,你们姐妹两个尽量待在府中,不要与他碰面。”      姜娆与姜绾齐齐应了一声。      夜色深凉,轩窗大开,清风拂来。姜娆单手托腮,目光越过窗棂,想着应对之策。      看来淮阴侯来到南阳已是不铮的事实,若想避开梦中的灾祸,绝不可让淮阴侯见到自己。      可找借口避而不见只会激怒淮阴侯,故意扮丑更是容易被揭穿,除非姜娆离开南阳、不在侯府,想必淮阴侯才会彻底断了念想。待过去这一段时日,淮阴侯回到封地,与南阳相隔甚远,便可再无风波。      那么,她要怎样才能离开南阳城、避开淮阴侯?      郎君飘逸出尘的身影进入她脑海,姜娆有了应对之策。      是日一大早,姜娆来到晏氏屋中,挥退左右侍奉的丫鬟婆子,“母亲,女儿倾慕二表哥许久,想要嫁给他。”       正文 第 8 章   听闻姜娆突如其来的一番话, 晏氏拿着青瓷杯的手一顿, 热气氤氲, 她顾不得饮早茶, 保养得当的面上满是讶异, "娆儿此话当真?莫不是在开玩笑?"      一大早被女儿告知有心仪的郎君, 哪怕对象是她颇为看中的侄子, 晏氏还是难以置信。      "自是当真。"姜娆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娘亲有所不知,打见到二表哥的第一面, 女儿就注意到二表哥了。”      晏氏狐疑的看她一眼,“那为何不曾见你对二郎格外亲近?”      二房的姜婳这几日没少制造机会偶遇二郎,整日打扮的花枝招展, 自己女儿倒是不曾如此。      姜娆做出女儿家娇羞的模样, “二表哥清冷出尘,女儿远远看一眼便好。”      晏氏叹口气, 二郎再过两日便要回到开封。      她宽解道:“ 年少慕艾, 你甚少和郎君接触, 见到二郎心中有念想实属正常, 未必就是真的喜欢, 更别提要嫁他为妻。咱们南阳城好郎君诸多, 娘亲一定给你找一个比”,说到这儿晏氏一顿,剩下的话咽进嘴里, 想到自己侄子英姿俊挺的模样, 找一个比晏安还才俊的郎君可不容易,怕是整个南阳城的郎君在二郎面前都要逊色几分。      姜娆趁机道:“女儿本打算将情意闷在心中,然听闻二表哥归家的消息后,几夜辗转难眠,女儿不愿错过二表哥这样的好郎君。”      晏氏暗自叹气,自己侄子若真是与娆儿有姻缘,堪称一桩美谈,可晏家百年世家,二郎又是小一辈中最为出众的那一个,加上二郎不好女色,女儿的心意怕是要落空。      姜娆吐出心中所想,“娘亲,女儿想要跟着大舅母和表哥他们一起去到开封。”      晏氏自是不同意,“在南阳城你是侯府大小姐,然开封权贵诸多,你又从未去过远处,娘亲可不放心你出远门。盛夏赶路多辛苦,舟车劳顿,待日后有机会,娘亲带着你去开封。”      姜娆换了个话题,“娘亲多年未回到开到开封,听闻外祖父身子不□□康,一直惦记着与娘亲见面。娘亲与父亲无法回去,让女儿代替您们尽孝可好?”      这话可说到晏氏心坎上,她与姜侯爷无诏不可回到开封,与老父亲已有十五年未见,是她这个做女儿的不孝,未能伴父亲膝下,这也是她的心病,她盼着与府上亲人见面。      姜娆又趁机道:“开封繁盛辉煌,金翠耀目,女儿心驰神往。再说了,女儿还没与外祖父见过面,听闻外祖父博学,乃当世大儒,女儿时常想象外祖父的风采。”      看着晏氏犹豫的神色,姜娆挽着她的臂膊摇晃几下,又娇又软的开口 :“娘亲,您就允了女儿的请求吧,好不好?”      晏氏轻笑摇头,“找了这么多借口,你最在意的,怕还是要去到开封有机会与二郎多多接触。”      她是过来人,还是姑娘时宁肯违背父亲意愿,也要嫁给彼时无名小卒的姜夔。      她理解姜娆的想法,能遇到令人心动的郎君不易,女儿从小娇养长大,懂事有礼,晏氏知她绝不是冲动之人,提出去到开封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她不愿弗女儿的意愿。      “你父亲多年未回开封,怕是已没有几人记得南阳侯的名讳,诸多好友亲人数年未见,由你代为走动正是合适。娘亲相信你的打算,让丫鬟们抓紧时间收拾好行囊,待会母亲将此事知会你大舅妈。”      “多谢母亲,母亲你最好了。”姜娆眉眼弯成月牙儿,依偎在晏氏肩头,一副小女儿撒娇的样子。      “还是个孩子呢。” 晏氏拂着姜娆如云的青丝,面色含笑,眸中满是宠溺的神色。      并未提姜娆倾慕晏安这件事,晏氏将女儿欲去开封的事情告知姜夔。      姜夔深思熟虑之后,点头同意,他们姜家在开封消失匿迹太久,是时候去到开封引起一点波澜。当今天子防心愈重,他们姜家不能坐以待毙。      姜娆大舅母知晓此事自是很乐意,接下来几日,便是收拾行李,准备好一切事宜。      “这是怎么了,小可怜,看小嘴撅的,都可以挂油瓶了。"”姜娆语气宠溺,声音柔柔,面色带着笑意。      她回到自己院子中,银辉遍地,就看到姜绾坐在圆圆石凳上托腮望月,眼眶绯红,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令人心疼。      姜绾咬了咬唇,直直看着姜娆,眸中泪光闪烁,“姐姐,我不想你去开封,我舍不得你。”      “有姐姐陪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心中的大石块落下,见到旁人也不会拘谨,知晓许多不知道的事情,我想成为姐姐一样的人。若是你去了开封,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玉手拿着帕子擦拭掉姜绾欲坠的泪珠,姜娆柔柔出声,“绾绾掉泪珠子,姐姐心头也是酸酸的。姐姐在开封待不了多少时日,很快就会回来。你有什么事情,到时候可以写信给姐姐,驿站传信要不了多久。等姐姐回来了,给你带很多很多的好东西。”      姜娆坐在姜绾身旁,将她的小手放进自己柔荑中,“姐姐也舍不得绾绾,去到开封也是无奈之举。三妹妹性子和善,你有不懂的事情可以告诉父亲母亲,也可以与三妹妹多多往来。绾绾你很优秀,你这几日的变化姐姐都看在眼中,姐姐很欢喜。虽姐姐不在,礼仪和读书不可落下,待姐姐回来了,可要一一检查。”      姜娆目如星灿,闪烁着晶莹的光华,“别哭了,笑一笑,姐姐喜欢看你笑。”      姜绾点点头,浓长的睫毛水润,眸中已没有泪痕,她缓缓绽开笑颜,“我不哭了,我在家等着姐姐归来。”      “姐姐,我给你说一说爹娘的事情吧。” 姜绾口中的爹娘,便是之前的养父母,已离世的季家夫妻。      “好啊,我虽没有见过爹娘,不过看到绾绾,就知道爹娘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姜娆带着笑意出声。      姜侯爷和晏氏许是为了避免姜娆尴尬,甚少提起季大郎和季娘子,然姜娆对自己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有好奇、有幻想,还有一股思念和遗憾      若日后有机会,她一定要去岭南,看一看亲生父母生活的地方,在他们二老坟前说一些心里话。      “爹娘没有太多学识,却不吝惜银子请夫子教导我识字,他们二人的身子不太好,所幸抚恤银不少,日子倒还过得去,我吃穿用度虽比不上侯府,却已是村子中最精致的,村里的姑娘都羡慕我有一对疼惜我的爹娘。”      “在我十岁那年,爹娘便告知我事情真相。但他们从未待我有隔阂,将我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疼惜。生病了,父亲背着我走了很远的山路去看大夫,母亲换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可他们还没过上好日子,我还没有回报他们,爹娘便不在了,我好想他们。”      姜娆眸中含泪,哽咽道:“姐姐也好想他们,想要与爹娘见上一面。”      姜绾直直看着她,“爹娘以前说过,姐姐肯定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姑娘,即便他们没有见过姐姐,也很自豪有姐姐这样的女儿。如今我替爹娘见到姐姐的面了,爹娘泉下有知可以放心了。”      姜娆眼中闪着泪花儿,绽开笑颜“嗯”了一声,她何其幸运,有爱惜她的父母,有关怀她的妹妹。      月色如水,洒在姜娆与姜绾身上,姐妹两个说了许多心里话,只觉彼此更加亲近。      终于到了启程的日子,临行前晏氏依依不舍,有太多的话要交代。      晏氏宛如看女婿的眼神一样看着晏安,“二郎,娆儿初去开封,你多多照顾她一些,娆儿性子娇,若是有不懂事的地方,你多多包涵和提点。”      晏安清冷的眸光移到一旁的姜娆身上,这个娆表妹果真是好颜色,不知娆表妹性子如何,只求她少生事宜,勿如开封贵女般太过骄纵。      晏安自是应是,他只觉今日大姑姑有些不对劲,看他的眼神格外不对劲,多了一些莫名的意味,比以前还要亲近几分。      然纵他博学,知人察意,也想不出缘由,只以为大姑姑太过不舍他们一行人,才有此表现。      前来送行的还有姜府二房、三房的人,姜婳来到晏安身旁,眉眼间含着娇羞,痴迷的看着晏安。      将手中的东西举到他面前,“ 二表哥,这是我这几日绣织的香囊,不算太精致,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二表哥接下。”      香囊乃私人之物,女子将亲手做的香囊送给郎君,其中的意味很明显。      姜婳虽性子骄纵,不过也生得一副好颜色,不知这位二表哥要如何回应,若接受了姜婳的情意,以后有得二表哥受呢,姜娆在一旁幸灾乐祸的想着。      然她又想到自己在晏氏面前声称爱慕晏二郎许久,赶忙收敛神色,朱唇轻咬,做出一副紧张的神态,不着痕迹的频频朝晏二郎那里看去。      晏安看着面前娇羞的女子,以及她手中精致的绣着鸳鸯的香囊,玉面清冷,淡淡出声:“ 我家中香囊众多,只做是外物装饰一用。”      他接着朝姜娆看去,语气慵懒又玩味,“我瞧着娆表妹似是格外喜爱此物,君子不夺人所爱。你们又是堂姐妹,四姑娘不防将此物送给娆表妹。”      正在一旁暗自看好戏的姜娆神色僵硬,晏二郎这个混蛋,干嘛将她拖下水。       正文 第 9 章   听闻晏二郎一番婉拒, 姜婳笑意僵在脸上, 咬着唇待在原地未动, 片刻后她转过身狠狠的瞪着姜娆, 不情愿的将香囊递过去, “盼大姐姐一帆风顺, 早日归来。”      才不, 姜娆最好多在开封待上一些时日,这样自己就是侯府最出众的女郎,再也没有人抢她的风头。      姜娆面色带笑, 对姜婳的怒视并不在意,玉手接过香囊在她眼前晃了几下,“知晓四妹妹舍不得姐姐离去, 这个香囊姐姐便收下了, 姐姐一定早早归家,省得四妹妹惦念着姐姐。”      姜婳眼睛瞪圆, 腮帮子气的鼓起来, 自己亲手给二表哥做的香囊, 处处精致, 如今却在姜娆手中。还有, 谁要惦记她啊, 可真是厚脸皮。      姜婳有心反驳几句,又顾忌着自己的形象,唯恐在晏二郎面前失了礼仪, 只得瞪了姜娆几眼, 以泄心头不满。      两位女郎,一位玉面含笑,满不在意,另一位横眉冷对,淡淡火.药味充斥在女郎之间。      而“始作俑者”的晏二郎丝毫没有羞愧之意,面容清峻,眉眼却玩味的看着姜娆。      除了那一夜在竹林处碰见姜娆落泪,其他时候,这个娆表妹总是挂着笑,从不曾将他人的挑衅放在心上,满不在意的、带着贵女矜傲的眼神,便是对挑衅之人最好的回击。      娆表妹难堪的话语未出口,一副长姐包容下头不懂事堂妹的姿态,然姜婳被她气的直跳脚,还无法反驳回去。      旁人见了此情此景,谁不称赞姜娆知书达礼、胸襟宽阔呢!      佳人如花,却不是一朵小白花。      一旁的晏氏目光在晏安与姜娆二人间流转,面上不禁露出笑意,二郎不接受姜婳送上的东西,方才更是频频看着自己女儿,可见两人是有些特殊情愫的,指不定女儿在开封待一段时日,还真能觅的二郎这样的郎君。      一一与姜绾、晏氏和姜侯爷道别,带着殷殷叮嘱,姜娆踏上马车,与送行之人挥别。      数辆马车前行,离开南阳城,进入官道,朝着开封走去。      马车外表不过分华丽,但也能看出是贵人出行,内里别有洞天。      坐在马车内感受不到几分摇晃之意,颇为舒适,暗格中备着各色零嘴,青瓷杯里是解暑祛燥的清茶。银盆内堆成的冰山散发着冷气,纵外面日光灼热,马车内只觉心清气爽。      这是姜娆第一次出远门,颇为新奇,看着沿途风景,还有游玉这些丫鬟在一旁解闷,她倒不觉得枯燥难耐。      马车出行速度不快,夏日日光正盛,若是路上有人中暑更是棘手,是以赶路时间挑在清晨和半下午,往常自南阳去到开封不过十来日时间,这次倒是要多上几日。      走走停停,有时会在驿站歇息,有时只得在马车上过夜。      这么几天下来,姜娆身子骨都有些酸了,再一次停下歇息的时候,隔着一片桃林,不远处有一条溪流。      青树翠蔓,溪水清冽见底,姜娆唇角噙笑,脚步轻快起来,这几日可是闷坏了,微风夹杂着清水扑面,赶走周身闷热与疲惫,顿觉凉爽。      眼看四周无人,她脱下绣鞋与罗袜,一双玉足浸在清凉的水中,轻快的摇晃几下,拨弄出阵阵涟漪。      如画的眉眼打量着前方,舒适又慵懒,玉足珠圆玉润,在清水中愈发白皙,这一幕落在前来的晏安眼中。      女郎坐在溪畔的青石板上,背影窈窕,如云鬓发上的玉石步摇摇曳,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莹白细滑如上好的羊脂暖玉。      碧色罗裙下,纤纤玉足宛若刚从牛乳中浸泡出来,圆润玲珑,白皙的脚踝随意的摇晃着,晃花了人眼,让人忍不住抚上去,细细把玩一番。      明明她什么也没做,却无形的撩拨人心。      丽人多姿,明丽如清风、清水,牢牢吸引着晏安的视线。      晏安深眸黝黑,桃花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即便见过不少天人之姿的女郎,他也不得不承认,娆表妹当真是好颜色!      许是感受到身后的注视,姜娆回眸,对着晏安挥手,清甜的声音随着风传到晏安耳中,“二表哥,快来,这边有好吃的。”      附近有一片桃林,主人不在,姜娆让侍女摘了几竹篮脆桃,在主人歇息的茅庐处留下了纸条和碎银。      纵她们带的吃食齐全,然赶路条件不便,时鲜的果子不易吃到,如今遇到这些脆桃,又大又红,沁甜可口。      晏安长身玉立,逼迫着视线从女郎的玉足处移开,垂眸看着女郎素手中的脆桃,声音有些低沉,“ 这些桃是有主的。”      姜娆伸回手,“有主人又如何?能养出脆甜桃子的主人,想必也是个心善的,肯定愿意把桃子给我,再说我已让游玉留下了银子。二表哥若是不要,那便算了。”      这个晏二郎可真是古板,桃子这么好吃,是他没口福。      “娆表妹给的东西,表哥怎会不接受?”      晏安俯下身子,对上姜娆的眸子,清冽的气息喷洒在她脖颈间,修长的手指拂过她春笋般的指尖,不动声色的直直看着她,拿走了那个脆桃。      他直起身子,露出光风霁月般的笑意,“多谢表妹!”      姜娆的两靥突然热起来,指尖还残存着郎君温热的触感,浓长的睫毛翘动,她眸子半阖,“表哥无需客气。”      歇息过后,又是赶路。      “游玉,发生何事了?” 姜娆放下手中的话本子,外面嘈杂声不断,传进车内。      “小姐,是一些游民。”游玉掀开帘子看了几眼,“大公子出去给这些游民分了吃食和铜钱,想必过会儿便可打发掉他们。”      姜娆了然,朱唇轻启,“最近遇见不少灾民,游玉你告诉其他侍女小厮,尤其是那些侍女婆子,在歇息的时候三两结伴,彼此有个照应,提防着那些流民。你再多走一遭,看看大舅母和两位表哥那里的情况。”      江淮地区夏雨连绵数日,泛滥成灾,淹了不少农田和房舍,没有房子,又没有粮食,不少游民聚众北上,寻求落脚之地,沿途靠人施舍度日。      赶路的这一段时日,沿途已见过几拨灾民,三三两两,随意给他们一些吃食和碎银便可打发。      然在外出行,防人之心不可无,加上他们人寡,队伍之中多年轻侍女,万事更要小心为上。      交代完这件事,姜娆将话本子放在一旁,拿着帕子搭在脸上,继续阖目养神。      最近几日天气越发炎热,密不透风,尤其走在官道上面,更是闷热。是以赶路时间多在晚上,姜娆有些疲乏,只得趁白日补眠。      游玉出了马车,小步跑到晏二郎的马车旁,将姜娆嘱咐的话语说出来。      晏安眉峰高挑,眸色有些诧异,娆表妹倒是和他想到一处去了。      刚离开南阳城时甚少见到流民,然最近几日沿途流民多起来,且不好轻易打发,一群流民围堵着打头的马车,不拿到银子和吃食绝不离去。      他随即派身旁的护卫传令下去,让众人注意自身安危,小心流民,勿一人落单。      晏安又对着游玉道:“ 若娆表妹缺什么东西、或是有不舒服的地方,尽可以说出来。长路漫漫,酷暑难耐,照顾好娆表妹。”      游玉自是应是,又去姜娆大舅母阮氏那里看一眼情况,带去姜娆的问候,最后回到姜娆在的马车里,一一禀告。      马车摇晃,天色变得朦胧,队伍停在一处宽阔之地,距离下一处驿站还有不短的路途,不出意外今晚就在这里过夜。      晏安和他的兄长晏池骑着骏马离去查看周围的情况,护卫们四处散洒熏香驱赶蚁虫、找寻溪流补给用水,侍女们在不远处准备吃食。      晚霞灿烂,半边天空染上一抹嫣红,青翠的树下,马儿悠闲地吃着青草,到此时有了些许微风,清风怡人,一片恬静。      姜娆与阮氏话着家常,倏然余光扫到不远处成群流民的身影,她面色凝重起来。       正文 第 10 章   大约二三十位流民结成伴, 衣衫褴褛, 统统掩着面, 只露出浑浊的眼睛, 手中拎着粗壮又尖锐的棍子, 行动很快, 大步朝着姜娆一行人走来。      来人面色不善, 意图很明显,姜娆凝神正色,思考着应对之策。      这些流民许是蓄谋已久, 围堵着四面去路,眼下乘车离开此地已是来不及。      她赶忙吩咐其中两名护卫寻晏大郎和宴二郎归来,又召集奴仆拿起手头的利器聚在一起。      看着姜娆镇定的神色, 一行侍女婆子和护卫也不见恐慌, 有了主心骨,严阵以待。      流民已近跟前, 看着数辆马车里的箱匣, 浑浊的眼神流露出贪婪, 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啊, 金银锦缎, 玉食珍馐。      世道真是不公, 凭什么他们这些人流离失所,被迫背井离乡,卑微的乞讨度日。而像眼前这些富贵的人家, 即便是伺候人的侍女, 日子都比他们好上许多。      领头的流民尽力高喊出声: “兄弟们,干完这一票,咱们就不用再过这些苦日子了。这些人非富即贵,想必有不少好东西,到时候就轮到兄弟们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被人用嫌恶的眼神盯着,为了一口吃的,畜生一般摇尾乞怜。”      听到这番话,成群的流民振奋起来,蠢蠢欲动。      姜娆的大舅妈阮氏神色不见慌张,当家主母的气度尽显,厉呵道: “ 开封晏氏的车马也敢阻拦,谁给你们的胆子!”      “开封晏氏”,领头的流民左右对视几眼,他们自是听过开封晏氏的名讳,这不是他们可以招惹的人。      姜娆好听的声音响起来,“想要银子,还是吃食,给你们便是。然你们可要想清楚,若是起了事端,开封晏氏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女郎长身玉立,风姿绰约,领头的流民不禁看直眼,他道一句: “ 此话当真?”      “自是当真。”姜娆沉稳出声。      流民人数多,而姜娆这边只有侍女和寥寥几名护卫,晏安和晏池还没赶回来,贸然起冲突不是上上之策。      她示意护卫打开箱子,一箱箱的金银翠玉展现在流民面前,闪着耀眼的光华。      流民一哄而上,争抢着银子。      与此同时,姜娆与阮氏在护卫的互送下,欲悄悄上马车离去。      就在她们即将离去的时候,领头的流民看见了姜娆一行人的动作,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他高声制止同伴的行为,摆了摆手,“从咱们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起,无论有没有动手,开封晏氏都不会放过咱们。一不做二不休,荒郊野岭的,只要赶在那两位郎君归来前将这些人收拾干净,这些东西都是咱们的,还有这娇花般的女郎,想必更是滋味甚美。到时候兄弟们一人一个娶了侍女当婆娘,岂不美哉?”      此话一出,流民们看向姜娆的眼神变得更加炽热,眸中闪着令人作呕的光,女郎风采夺目,如今有了机会,岂能放过。      流民纷纷附和: “大哥说的是,这世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世家享受了这么多优待,今个也该让咱们这些苦命的兄弟们过上好日子。”      一群流民围堵着去路,利用尖锐的棍子与姜娆这边的护卫展开争斗。      纵流民们面黄肌瘦,然人多势众,加上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一时间直逼姜娆与阮氏的马车前,而晏家这边的护卫寡不敌众,身上鲜血淋漓,倒在地上起不来身。      姜娆探出马车,吩咐身旁的侍女将珍珠翠玉尽数朝着前来的流民挥洒出去。      一个人的本性难以改变,穷怕了的流民看着这些珍宝,顾不得躲藏,赶忙弯腰捡起。      趁着这个间隙,姜娆利落的拉着阮氏,跳下马车,朝着身后的道路奔跑。      流民见此情景,赶忙捡起手中的武器追随。      姜娆步伐利索,衣袂飘飘,时不时回头看着大舅妈阮氏的情况,纵心跳如锣,也不见半分怯色,心中祈求两位表哥赶忙归来。      就在流民快追上的时候,只听骏马嘶鸣,郎君银灰色锦袍随风飘荡,奔踏而来,马蹄声在姜娆身旁而止。      姜娆抬眸,只看到晏安在高大的骏马上龙姿凤章,浓郁的眉眼染上一层墨意,身姿俊挺,跳如锣鼓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她只觉得心安。      “表哥。” 姜娆喘着气道,仰眸看着马上的郎君,面上露出惊喜的笑颜,心中不再害怕。      晏安沉沉应了一声,“表哥来晚了,别怕!”      他端详几眼阮氏与姜娆,见她们二人毫发无损,放下心,将她们二人护在骏马后面。      骏马上的郎君目光似锐剑,无形之中给人压迫之感,独他一人,却气势磅礴,令人心惊。      一行流民停下动作,一时不敢上前一步,这个郎君看着便不是好招惹的。      接着跟在晏安身后的那些晏府护卫冲上前,不过片刻,便将这些流民制.服,捆绑起来。      此时晏大郎晏池骑着马赶回来,身色紧张,“母亲,娆表妹,你们可曾受伤?”      阮氏摇头,“ 多亏娆儿急中生智,拖延时间,又早早的派人通知你们,这才没有出什么差错。”      晏大郎放下心头的担忧,“ 那便好,多谢娆表妹。听到护卫来报,二郎与我立即赶回来,所幸二郎比我提前赶回来。”      他心中下了决定,等回到开封一定好好练习马术,下一次争取不能被二郎落在后面。      侍女清理满地狼籍,拿回那些被流民夺去的珍宝。      晏安立即吩咐随行的大夫为之前受伤的几名护卫诊治,幸药材齐全,救治及时,慢慢修养一段时日便无大碍。      至于这些作恶的流民,自是不会轻易放过。      为避免路上惹人注目,晏家的马车并不过分华丽,恰到好处,然即便如此,还是引起了这些逃难的流民的注意。      前几次只是乞讨一些碎银和吃食,渐渐的,他们想要的更多。是以这些流民聚在一起,商量好对策,挑晏安兄弟两个不在的时候,冲姜娆她们这些弱女郎下手。      解决了这些流民,这才彻底安定下来,天色.欲黑,阮氏与晏大郎回了马车,姜娆嫌闷热,在树林下多待了一会儿。      一旁的晏二郎长身玉立,看着忙活的护卫和侍女。      “娆表妹。”      听到晏安的声音,姜娆回眸,笑意嫣嫣,千钧一发之际出现在她面前的二表哥,宛若最厉害的郎君,护她周全,让她心安。      姜娆压抑着怦怦乱跳的心扉,“表哥可有事情?”      看着晏安唇角莫名的笑意,玩味的眼神,姜娆直觉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不容她细想,晏安如玉落地的声音响起,唇角噙笑,“ 表妹,你的发髻乱了。”      姜娆笑意凝在脸上,她刚才就是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晏二郎不立即告知她,看着她出丑这么久,什么二表哥是最厉害的郎君、让自己心安,这都是假象。      没错,晏二郎真真是个混.蛋,大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