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 章   雪花纷飞, 刺骨的寒风伴着树枝发出吱呀的脆响, 麦子早已铺上一层厚厚的棉被。      小路上, 一个黑瘦的身影歪七扭八往前走, 好几次差点摔到旁边的沟里去。      离得近了, 才发现他脸色通红, 他醉眼迷蒙, 摇头晃脑,嘴里哼着不入流的散曲。      “美酒!”男人打了个酒嗝,嘴朝着掌心哈出一口热气, 嗅到鼻端闻了闻,惬意地眯了眯眼,得意洋洋道, “就连呼出来的气都是香的。好酒!”      他, 陆时秋,二十五岁, 终于跟对大哥, 才三天, 他就喝上了好酒, 还吃了前半生都没吃过的好菜。      这才是神仙日子!是他陆时秋才应该过的日子。      一路到了家, 还没推开门, 老远就听到堂屋大嫂刺耳的声音传来,“不定又跑到哪里去了。都多大年纪了,吃个饭还让人叫。这要是我儿子, 早就一嘴巴呼过去了。”      大哥陆时春压低声音道, “你小声点,回头再把咱爹给惹怒了。”      “听到又咋样。满村就没找到老三这样的。哪怕是四弟一个读书人,都知道赶海挣口粮。三弟一个好手好脚的大男人,不缺胳膊不断腿的,居然不知道挣钱,偏偏爹娘还这么宠着惯着。这什么毛病?”      洪氏怎么也想不通。她在娘家时一直很受宠,爹娘就她一个闺女,担心她受婆家欺负,就把她嫁给了大表哥,亲姑姑当婆婆,怎么也不会苛待她。再加上陆家四个儿子都很正干,日子怎么也不会差。      谁成想,刚嫁过来没多久,她就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一家子都是勤勤恳恳,唯有老三是家里的搅屎棍,整天啥活不干,海也不出,一天到晚跑的没影。      偏偏公婆还惯着,连句重话都不肯说。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今天又是过年。一家子好不容易休息,倒腾出一桌像模像样的饭菜。      公公非要他们找小叔子。冰天雪地,路又滑,脚上连双像样的棉鞋都没有。      这么跑出去,脚还不得冻坏喽。      陆婆子见她越说越离谱,悄悄看了眼老头子的脸色,在对方发火前,开口打断,“老大家的,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大嫂,管小叔子的事儿,你够格嘛!”      洪氏委屈,她是真委屈。虽然老人家多多少少都有点偏心,但是这么偏心的,实在是少有。      其他人一声不吭,只是他们坐在凳子上不挪动,可以看出来,他们对老三积蓄的不满已经很久了。      陆老头磕了磕烟袋,重重叹了口气,“你们心里不满,我知道。但是今年不同往年。咱们前几天去城里,看到什么,你们都忘了?”      众人脸色都变了。      今年九月,盐俭县就换了新县令。一开始大家谁也没当一回事。用句老话来说,叫天下乌鸦一般黑,当官的就没一个好饼。      可谁成想,新县令手段狠辣,只用了三个多月,就把盐俭县最大的土匪窝给端了。      三个土匪头目全部被砍了脑袋,尸体就悬挂在城门口。      他们这些渔民进城卖海货,一抬头全看见了,差点没吓死。      陆婆子搓了搓手背上的鸡皮疙瘩,“老头子,大过年的,你能不能别提这么渗人的事儿。”她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咱家老三,我们忙了一整年的人都知道在这天吃点好的,他那么精,怎么可能亏待自己。照我说他指不定窝在哪个朋友家吃香喝辣的呢。”      陆老头抽了口烟袋,叹了口气,“老三也是你儿子。”他看了眼三个儿子,又在两个儿媳和女儿脸上扫了一圈,苦口婆心劝道,“要是老三真的出了事,你们心里能过意得去吗?”      老大腾得从凳子上站起来,“爹,我去找!”      老二两口子紧随其后也跟着起身。      洪氏心里不乐意,但是也确实担不起这个责任,不情不愿起身,只是嘴里还是嘟哝着,“明知道今天过年,不帮着做饭烧火也就罢了,还到处瞎溜达!好,溜达也成,在村里溜达呗,非得跑到外头。”      老大扯了下她的手,压低声音道,“你少说两句吧。”      出了屋,北风夹杂着雪花直直灌进脖颈,洪氏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愁眉苦脸道,“老三外头那么多朋友,这大冬天的,我们去哪找啊?”      眼见着人就要到门口,陆时秋装作才回来的样子,埋着头径直往里走,跟老大撞了个满怀。      陆时秋很快站定,“大哥大嫂,哪去呀?”      陆时春揉了揉胳膊,松了一口气,“三弟回来了,快进屋吃饭吧。饭菜还热着。”      陆时秋点头,错身进了屋。      进屋后,他没有直接坐到自己位置上,而是勾着头看着桌上还是那几样菜,只是比平时多了点油水,他嫌弃地撇撇嘴,“我吃饱了。你们吃吧。”说完,转身就要回屋。      陆老头急了,“你在哪吃的?”      陆时秋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颠了颠,里面铜板哗啦啦响,得意洋洋地冲着洪氏笑,“我挣到大钱了,在酒楼吃的。你们吃吧。”      说完,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昂首挺胸进了屋。      陆时秋很美,从未有过的扬眉吐气,进屋就躺在炕上,打了个饱嗝,心里暗爽,以前他小打小闹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银子,这回跟了大哥,这么快就吃到肉了,还喝上了酒,神仙日子,真是神仙日子。      就在他打着酒嗝,眯着眼,快要陷入梦乡时,一个软萌萌的娃娃音自耳边响起,【检测到宿主将有牢狱之灾,是否绑定?】      陆时秋半眯着眼在屋里扫了一圈,哪个孩子在说话?      【本系统不是孩子,本系统来自二十一世纪,可以帮助宿主养娃。】      听不懂!什么系统,什么二十一世纪,通通听不懂。陆时秋只听懂养娃两个字。养个屁娃啊。他连婆娘都没有,哪来的娃?      这个熊孩子什么都不知道,还说要帮他?陆时秋懒洋洋地说:“那你怎么帮我养娃?”      【根据你的身体状况,本系统会为你挑选合适的妻子。有了妻子,你就会有自己的孩子。】      有自己的孩子?陆时秋讽刺一笑,信口开河,“娶妻然后生子,这不是很容易吗?我不用绑定什么破系统,就可以。”      【根据扫描状况,你不可能有孩子。】      陆时秋不敢相信,瞪大眼睛!      那道稚嫩的嗓音再次响起,声音里带着几分蛊惑,【“只要你绑定系统,你将有个亲生孩子!】 正文 第 2 章   陆时秋脑袋有些晕呼呼的, 今天喝了太多酒, 他打了个哈欠, 想再问, 一阵醉意袭卷而来, 没一会儿就鼾声四起。      系统一阵无语。      第二日, 天光大亮, 陆时秋是被大嫂故意制造的噪声弄醒的,着急忙慌醒来,才想起昨天刘哥说要带他去干票大买卖。      他边穿衣服边思考, 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拧着眉想了半天,脑袋空空如也, 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摇了摇脑袋, 捡起床边的棉衣,套了双棉鞋, 连早饭都没吃, 踩着积雪, 就往刘家村跑。      刘家村离红树村有十多里地, 他走了半个时辰才到。      刚进村子, 一阵尿意袭来, 陆时秋急急忙忙溜到刘家屋后撒尿。      砰!      声音大到吓人,陆时秋吓得连尿都憋了回去,他提好裤子, 四下望了望, 很快找到发声源,他趴在墙边,歪着身子侧耳倾听,就听刘哥家传来一阵求饶声。      刘哥那标志性的大嗓门,他熟得很,往常是嚣张跋扈,现在却跟个娘们似的,软趴趴的,甚至还夹杂着哭声和求饶声。      怂!太怂了!      但也正因为怂,陆时秋本能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溜着墙根一点一点往刘家篱笆院走去。眯起一只眼看过去,又飞快缩回来,吓得他差点魂飞魄散。      人!全是人!刘山家的院门口堵得里三层外三层,甚至还有多余,不少人站在篱笆外勾着脑袋往院子里瞧。      许多人站在刘山家篱笆外看得津津有味,根本没人回头瞅他。      当然这些看热闹不闲事大的人不算什么。作为一个混混,陆时秋的脸皮那必须得的厚的,还得的厚成城墙的那种。      要不然怎么好意思手心向上管不认识的人伸手要钱花呢。      让陆时秋害怕的人是院子里站着十来个身穿皂衣的捕快,齐齐整整,手握佩刀,表情严峻,昨天还耀武扬威的同伙此时活像小鸡仔。      其中以刘山最惨,他被一个身型高大的捕快头头提着领子上下打量,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那捕头拍了拍刘山的脸,“不是说挺能打的吗?怎么就这么点本事。白瞎我顶着风雪骑马跑了两个多时辰。”      一片寂静,此时的刘山已是鼻青眼肿,他两颗门牙掉在地上,满嘴鲜血,一脸惊惧看着面前这人。这他娘的什么人,身手咋那么好!三两招就把他制服。      跑也跑不过,打也打不过,刘山只能认怂。他舔着脸,跪在地上,拱手向捕头讨饶,“大人,大人,俺将功折罪,昨天抢那行脚商银钱的不止这几个,还有一个姓陆……”      陆时秋一个哆嗦,调头就跑。这瘪犊子,怂包蛋,就打掉两颗门牙就把他给招了。      什么生死患难的好兄弟!骗人的,都他娘骗人的。      好在他没告诉过这些便宜兄弟他家在哪,要不然还不得被他们掀了老底。      陆时秋一口气跑出老远,差点没把他腿跑瘸喽。      陆时秋呼哧带喘,好不容易跑出村子,往自家方向走,熟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检测到宿主将有牢狱之灾,请问是否绑定本系统?】      陆时秋想起来自己忘了啥,昨晚他跟这个叫系统的东西对话,说只要绑定了系统,就有自己的孩子,“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千真万确!】      陆时秋满脸惊喜,自他十五岁那年冬天在海里泡了一夜,他这辈子再无子嗣的可能!他做梦都想有个亲生孩子。      但是!惊喜尚且维持不到一秒,他又很快丧气!      当年把他从鬼门关接回来的老大夫都帮不了他,一个熊孩子说的话,能信吗?他敢信吗?      陆时秋踢掉脚边一颗土坷垃,不想说话。      【本系统来自两千年后。不是熊孩子。昨晚本系统就提醒过你,你会有牢狱之灾。】      陆时秋将信将疑,“那你出来!藏头露尾不是英雄好汉。”      【本系统存在于你的脑子,出不来。】      陆时秋四下望了望,真的假的?这东西居然还能钻到他脑子里。      作为一个资深混混,陆时秋不仅会讹钱,他还会骗钱。甚至也有不少回怪力乱神,充当神棍。      骗得多了,他对这些子虚乌有的鬼神之说就不怎么信了。      现在有人钻进他的脑子里跟他对话,又让他犯起了嘀咕。真的假的?      【如假包换!】      “那我问你,你昨天为什么说我会有牢狱之灾?你是怎么算的?”      【本系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昨天被你们打劫的行脚商心有不甘,没回家,掉头就去了县城告状。捕快马不停蹄赶来,将你们逮个正着。】      陆时秋掐着手指。按照行脚商的速度。那行脚商刚到县城,这系统就给他报了信。      这么说来,这系统还真有两把刷子。      陆时秋信了几分,不过天上不会掉馅饼,他一脸警惕: “你想让我干什么?”      【买一送三,你只要再养三个便宜女儿就成!】      陆时秋:!!!!      狠!太狠了!比收高利贷还狠!      心里再吐槽,陆时来还是咬牙,“绑定!”      【欢迎宿主绑定养娃系统,本系统代号1111】      “乙乙乙乙?四乙?”陆时秋腹诽,这什么名字,也太随便了。他要有个孩子,一定起个最带劲的。      “四乙,我什么时候能有个孩子?”      【你还没娶妻!】      陆时秋愣住,对哦,他还没娶妻,“那我回去就找媒婆!”他一定要娶个最漂亮,最能干的婆娘,再也不用羡慕别人了。      “四乙,我跟你说,我认识好几个漂亮姑娘。盐场的桃叶很漂亮,张家村的杏花听说长得也带劲。王家村的柳儿长得也很美。哎呀,这么多漂亮姑娘,我该挑哪个当我婆娘呢?”      他脚上生风,整张脸都在表达这甜蜜的苦恼,好像下一秒就能搂到心仪的姑娘似的。也不想想,他这样的泼皮无赖,哪家爹娘心大到能把姑娘说给他?      不过周围没有旁人,自然也没人打断他的美梦。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只是下一秒,他满面春风的表情就裂了。      因为---      【根据你的身体状况,本系统会为你挑选合适的妻子。】      “什么?我不能自己挑选?”陆时秋咬牙,想了想,又觉得亏了。      【你的身体早些年受过极大的伤害。必须得找最有福缘的女子,才能孕育出优质胚胎。】      “哎呀,娘咧,说的啥话,又听不懂了。”      【就是你不能让所有女人怀孕。只能本系统帮你选。】      陆时秋不乐意,但是形势比人强,也只能认了,催促道,“行!就听你的,你快点选,我要等不及了。”      【正在筛选当中!】      而后,1111就一直处于忙音状态。一路上,陆时秋问,1111就回答,“有福缘造化大的女子太少了。”      总归一句话,谁让他身体太差。可供挑选的婆娘太少呢。陆时秋憋着气,很快到了红树村。      他刚要拐进村,就听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正要回头,一阵风吹过,扬起的灰尘吃了他一嘴。      呸呸呸!      这些瘪犊子!仗着有马就不把他们这些没马的当人看。      他扯着嗓子就要咒骂,却不想那几匹马停了下来,似乎是在跟人问路。他再看,就见那人正指着自己。      陆时秋毕竟做贼心虚,抬眼一瞧,竟是早上的那伙捕快,吓得撒腿就跑!      咋回事!他不是没跟那些便宜兄弟说他家地址吗?这些捕快咋找来的?      陆时秋拐进村,蹬蹬蹬跑得飞快。      “站住!陆时秋,你给我站住!”      陆时秋额头滴汗!他娘的,到底哪出了问题。怎么连他名字都知道?      这些捕快骑着马,没一会儿,就追上了陆时秋。      陆时秋腿已经跑出残影来,眼见后面的马蹄声近在咫尺,好像下一秒就要追上来,他飞快拐进旁边的小巷子。这可不是城里那种小巷子。而是户与户之间,留的一道小缝隙,只容得一人的那种。      马根本进不来。      捕快下马去追。但是小巷子很短,只几个瞬息,陆时秋就跑得没影了。      “算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咱们去他家等他!”其中一个捕快抬了抬手。      【宿主,他们去你家了。你不去看看吗?】1111提醒道。      “去我家才好呢。让我爹赔银子,他们就不用抓我了。”      1111哑口无言。      新宿主不仅是个地痞无赖,还是个没孝心的。1111很怀疑自己选错人了,就这样的人真的能成为一个好父亲吗?      不等他回答,陆时秋终于缓好了气,“你找到人了吗?到底谁适合当我婆娘?”      1111沉默,很想问上一句,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找婆娘?      陆时秋很焦急,过年正是一年最热闹的时候,他们红树村是个渔村,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一回官爷。谁成想,居然大过年来了好几个官爷。大家都跑出来瞧热闹。      陆时秋侧着身子躲着这些人,一只眼睛还不忘看着村口这些不闲事大的男女老少。心里腹诽,有啥好看的。      不等系统开口,感觉自己的手被一个软趴趴的东西碰了下。 正文 第 3 章   陆时秋低头一瞧, 就见一个小女孩正目呆呆地看着他。      这个小女孩他认识, 村里唯一一个傻子。今年五岁了, 个头跟七岁孩子差不多, 又壮又结实。听说这孩子一顿饭就能干掉五六个窝窝头, 天生神力。      也得亏她爹常年贩货, 挣得比别人多。要不然根本养不起这孩子。      此时, 她正唆着手指,木呆呆地看着他。      陆时秋微蹙眉头,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这边不通,你快回家吧。”      小女孩还是看着他,陆时秋跟她大眼瞪小眼。      就在这时, 一个女声传来, “二丫?二丫?”      小女孩像是没听到似的,依旧看着陆时秋。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近, 陆时秋更加紧张了, 冲着于二丫呲了一声, “你娘喊你吃牛皮糖。”      于二丫张嘴就回, “娘, 我在这儿!”      陆时秋闭了闭眼。      【宿主, 说谎是不对的。你不该骗她!】      陆时秋:“闭嘴吧你!”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瘦弱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尽头,“二”丫?      不等女人说完, 她已经发现陆时秋, 只是目光有些疑惑。陆家闹哄哄的,当事人却像没事人一样躲在这里。      陆时秋紧张地动了动脊梁骨。这人是于二丫的娘,村子里唯一一个货郎于大郎的娘子,村里人都叫她于娘子。      他还记得于大郎成亲时,他跟着一起闹新娘,这女人被揭开盖头时的那一刻,当真美得不可方物。他还听到不少男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没想到短短几年,她就苍老这么多。      陆时秋正在愣神的时候,于娘子已经收回视线,搂着二丫转了身。      陆时秋看着她的背影,咦?就这么走了?      【宿主,根据本系统的扫描,她很合适你!她前九世都出身穷苦,不是活不过二十就是出家为尼,九世积攒下来的福报,她这辈子必定会福源广进,子孙满堂。】      “她成亲了。”陆时秋咬牙切齿道。说一千道一万,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他就是再没品,也干不出夺人婆娘的腌臜事。      【宿主请放心,本系统继续为你挑选合适对象,已经扩大到了方圆百里。】      陆时秋点头,“那就继续找。月国这么大,女人那么多。总能找到的。”      【宿主心态很好,值得鼓励!】说完,脑海里响起一阵鼓掌声。      陆时秋被它吵得脑壳疼。      一个时辰后,陆时秋饿得饥肠辘辘时,才听到马蹄声响起。      陆时秋竖着耳朵偷听,没一会儿,几个捕头骑着高头大马上啪嗒啪嗒离开了陆家村。      围观在陆家的村民们才终于散了。      “造孽哟,一两六钱银子。这陆老三还真是败家。不会挣钱,只会花。”      “谁说不是呢。陆老头那样的厚道人居然摊上这么个混账儿子。这要是我还不得活活气死。”      ……      陆时秋从旁边小巷子里跳出来,叉腰骂道,“干你们屁事!要你们多嘴!老子花的也不是你家银子。”      冷不丁从旁边跳出个人来,哪怕是青天白日,也够吓人的。      这两个老婆子登时被吓得不轻,再看看面前之人,竟是八卦之人。      看样子是听到她们说的话了。      作为传播小道消息的八婆,她们不觉得自己背后讲人有什么不对。她们又不是信口胡诌,也没有添油加醋。      她们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使者,被她们讲的人才应该觉得丢脸。      这年头还真是活见鬼了!这事要摊到她们头上,被人这么讲究,还不得臊死,连门都不敢出。      可人家倒好。一点也不觉得羞愧,理直气壮的很!      两个老婆子像看神经病似的看着他,也懒得说他,一抬脚走了。      他大踏步往家走,路上遇到村民们,被对方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也不觉得丢人,反而凶神恶煞回瞪对方。      这脸皮真是绝了!      陆时秋得意洋洋道,“长舌妇!整天东家长,西家短,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宿主,她们说的好像也没错。你确实不孝。】      “闭嘴!赶紧给我找婆娘!”陆时秋才不听这些废话。      他花别人家银子了吗?他吃别人家大米了吗?成天只知道东家长,西家短,也没见这些人发财。      此时的陆家正吵得不可开交。      “爹!娘!我们辛辛苦苦挣了一整年才挣来了二两银子,一家人省吃俭用,就这么被老三糟蹋了一大半。往日老三不挣钱,不出海,咱们养他也就养了。总归是吃到自家人肚子里,我也不觉得心疼。可是他居然拦路抢劫。咱们全家都跟着一起丢脸。”      洪氏真是气疯了。他们一家七口人,哪怕风吹雨打都要出海,辛辛苦苦干了一整年,好不容易才攒到那么一点银子。      搁手里还没捂热呢,转眼就替老三补了亏空。      陆老头抽着旱烟,看了眼陆时春,“老大,你也是这么想的?”      轻飘飘的一眼让陆时春头皮发麻,他冲着婆娘挥了一巴掌,“吼什么吼,咱爹说啥就是啥,这里有你说话的地儿嘛。”      洪氏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涨红着脸,眼泪汹涌而出,扭头扒床上哭了。      陆时春也不管她,“爹,孩他娘也是急了,您放心,我教训她。”      陆老头点头。看了眼老二两口子,见他们低下头,一句话都没有,终于满意了。      倒是老四陆时冬开了口,“爹,娘,大嫂说的话不中听,但还是有一点道理的。您别忘了城门口挂着的那三具死尸。新县令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他连雁山那么大的土匪窝说端就给端了,还怕收拾三哥一个地痞无赖吗?”      众人皆是一愣。没想到平时只知读书的小四居然开了口,劝爹娘管老三。      就在这时,一个欠揍的声音在门边响起,陆时秋咧嘴冲着众人笑,他溜了眼院子里东倒西歪的桌椅板凳,“哟,挺热闹呀?谁要收拾我?”      小四是个厚道人,头一回在背后说人坏话,还被抓个现行,脸上涨得通红,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陆时秋似笑非笑看着他。      小四忍过刚开始那点羞臊,苦口婆心劝道,“三哥,你去县城卖海货不知道。咱们县换了新县令。他手底下有不少能人,连县蔚和县丞都给杀了。甚至就连雁山那些土匪都杀了一多半。你要是不信,可以问问爹娘,那雁山最大的三个土匪,尸体还挂在城门上呢。我没骗你。”      陆时秋微皱眉头。      陆时春将歪倒的椅子扶正,给陆老头坐。      陆老头看着三儿子,啪嗒啪嗒抽着旱烟袋子,语气生硬道,“老……老三啊,你以后别出去了吧。你不是喜欢吃猪肉吗?明儿就让你娘给你炖,你就待家里,别再跟那些泼皮无赖后头混了。”      这话说的那叫一个软和,更像是在求他。      洪氏趴在门边,心里犯起嘀咕,这到底谁是老子,谁是儿子。她就没见过说话这么软的一家之主。      明明公爹对着其他几个儿子一点也不软啊。管得几个儿子服服帖帖,连个屁都不敢放。偏偏对老三宠得不像话。      刚刚丢了一两六钱银子,公爹居然连个批评都没有。简直了!      陆时秋随手捡了个凳子坐下,不可无不可道,“好啊。”      陆老头松了一口气,其他人没把这话当真。每回都答应,可下回照样犯错。      大家默默收拾地上的东西,陆时秋却抬手打断,“行了,先别忙,我有话说。”      众人齐齐看向他。      “爹,我想成亲。您老给掏多少银子?”      陆老头抽旱烟的手一顿,下意识看了下儿子的腰间。      只一眼,就让陆时秋炸毛,气急败坏道,“不妨碍成亲。”      他只是不能有子嗣,那玩意又不妨碍使用,老头子这是什么眼神?      陆老头狠狠吸了口旱烟,又慢条斯理呼出。众人都被这话惊呆了。      陆婆子却是乐闻喜见,成亲了就有婆娘管着,兴许真能掰回来。她之前不是没想过给老三张罗婆娘,可每次只要一提,老三就是给她一顿呲。      现在他终于愿意娶了,陆婆子立刻表态,“哎哟,那行啊。明儿娘就去找媒婆给你张罗。趁着过年,大家走亲访友,你多相看几家。”      众人都没有意见。      到了岁数,男婚女嫁,都是应该的。老三今年已经二十五,在村里这岁数还没娶婆娘的少之又少。      甚至就连屋里的洪氏都是赞成的。兴许老三有了婆娘,有了孩子,能改好也不一定。      就算改不好,等老四成亲了,她就撺掇婆婆分家。总归不能再养着三弟这个只闲饭的懒汉。      众人都好像都从老三娶婆娘这件事上,看到了一束光,那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代表他们终于有机会摆脱这个累赘。      但偏偏一向最宠陆时秋的陆老头却头一个跳出来反对,“不行!”      众人一脸石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老头沉着脸,从椅子上站起来,背着手往堂屋走。      陆婆子快步跟了上去,碰了碰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道,“老头子,干啥不同意。咱三儿好不容易想成亲,你咋还拦着?”      这世上还有儿子想成亲,做老子的反而不同意,非要拦着,这到哪都说不通啊。      四兄弟也都跟了上去。      儿媳们和孩子们也要跟进去,陆老头让唯一的女儿陆时暖站在堂屋门口拦着。      啪嗒一声,把门关上。 正文 第 4 章   陆婆子看着老头子不说话, 把头扭到一边, 独自生闷气。      陆老头抽着烟袋锅子, 声音涩涩地, 有些难以启齿, “老三啊, 爹对不起你。这些年你怨爹恨爹, 爹都受着。是爹活该。”      四个儿子都不说话,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      为什么在这个家老三不用干活,都是因为十年前那场暴风雨。      那年, 老大老二都定了亲,家里需要大笔银子成亲。偏偏陆老头生着病,老大老二带着陆婆子乘着大船出海打渔。老三独自乘着家里那艘小船打渔。      小船小, 老三只能在近海补渔, 很快就回来了。      但大船却迟迟未归。陆老头焦心他们,非让老三驾着小船出海找人。      却没想遇上了暴风雨, 小船被巨浪掀翻, 船身支离破碎, 老三紧紧拽着一截木板在海里泡了整整一夜。      那时正是初冬, 夜里温差很大, 海水冻得人身子都僵了。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老大他们乘船, 在海里发现一个小岛。担心风浪大翻了船,就在小岛歇了一夜,他们回来的时候, 刚好看到躺在海滩上昏迷不醒的老三。      那时的老三高烧不退, 已经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大夫说他身子骨在海里泡了一夜,这辈子都难有孩子。      好在老三最终还是活了过来。知道这事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痛哭三天,出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之前有多懂事,后来就有多荒唐,整日游手好闲,别说出海,就连赶海他都不干。      颇有一种得过且过的样子。      陆老头对老三愧疚到了极点,也只能随他去。      陆时秋扯了扯嘴角,“既然你觉得对不起我,那你凭什么不让我娶婆娘?只有大哥二哥是你儿子,我就不是?”      没有孩子,他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奔头。还不如快活一日是一日呢。      陆老头张了张嘴,面上有些愁苦,“爹让你娶婆娘,你又不能让人家怀孕,这不是害了人家吗?”      要说陆老头是真的实诚,一辈子没做过一件亏心事。      就拿他当里正来说吧,给村里人办事,从来不要人家一丁点东西,清廉的很。村里人都服他。      对几个儿子也都不是高高在上的心态。什么你是我儿子,你的命都是我给的,你活着就要报答我。陆老头没有这种想法。      在他看来,儿子的命也是命,他没有资格夺走。      话又说回来了,他这人也认死理。他觉得对不起老三,所以就由着老三不干活只吃饭。      他知道其他儿子对老三不满意,但他也有自己的道理,他和老婆子还能出海挣钱,这些钱就够老三造的。他也打算一辈子养着老三。      但是老三现在要娶婆娘,那就触他底线了。      明知道老三不能让婆娘怀孕,还把人娶回来,这不是害了人家嘛。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婆娘将会面临怎样的流言蜚语那是不敢想像的。      他也不能跟别人说,是老三不行。那还不把他儿子毁了?所以他对此事严防死守,不仅给了大夫封口费,还让老婆子和几个孩子不许乱说,甚至就连儿媳都不告诉。      陆时秋倒是接受得很快,摊了摊手,“那我将来怎么办?”      等他老了,谁给他养老?等死了,谁给他摔瓦?谁给他烧纸?      陆老头看向老大,“你大哥有三个儿子,他同意过继一个给你。”      陆时春抿了抿嘴,低着头没说话。      说实话,谁愿意把儿子过继给别人?但是看着三弟每天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爹又无底线宠着,婆娘每天抱怨,闹得家无宁日。他也只能妥协。这事年前爹就探过他口风,他琢磨半个月才答应,就这还瞒着他婆娘,要是他婆娘知道,不定又怎么闹呢。一想这,他就头疼。      陆时秋瞅了一眼不情不愿的大哥,站起身,踢了踢凳子,嗤笑一声,“我才不替别人养儿子。当我是冤大头啊。”      就大哥家生的那仨蠢蛋,看着就窝火。他陆时秋才看不上呢。      陆老头也来了气,老三这事他有错,但他也在尽心尽力弥补。不能生,最稳妥的法子就是过继,他好不容易才说服老大。      偏偏老三还不领情,还当着大伙的面说这么外道的话,这多伤人心呐。      何着在他心里,他大哥是外人。他养侄子就是冤大头。      这要是别人说这话,陆老头都能拿烟袋锅子抽过去,他压住心底那邪火,“我不同意,你就死了那条心吧。你要是敢祸害别家闺女,我把你腿打断。”      瞧那样子是真生气了。      陆时秋憋着火,跟亲爹互瞪对方,气氛一时间僵持下来,谁也不肯让步。      【宿主,你为什么不跟你爹说,你能让女人怀孕。】      陆时秋在心里嗤了一声,“我说话他能信?”      1111没话说了。宿主过往劣迹斑斑,比如:谎话连篇,装神弄鬼,串通外人骗家里钱等等。他说自己能让女人怀孕,陆老头也得信呐。      偏偏1111还扎他的心,【宿主,你为之前的行为后悔吗?】      “滚犊子!”      陆时秋眼睛都瞪酸了,其他人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自己成为两人出火筒。就在这时门被人拍得砰砰作响。      那火急火燎的样子,肯定是出了大事。      陆婆子也顾不上劝儿子,打开堂屋门,只见两个儿媳及孩子们全都站在大门口,村里好事的大娘正在眉飞色舞讲着什么。      “发生啥事了?”陆婆子问女儿。      陆时暖小声道,“娘,听说是于家大哥出事了。”      于家?      陆时秋一怔,那不是于娘子的相公吗?      陆婆子小跑到门口,问那大娘,“于大郎咋了?”      “哎哟,刚刚有个行脚商过来传信,说他们半道上,遇到乱党,他跟于大郎一起被乱党头头韩广平抓去充军。朝廷派兵镇压,他趁乱逃了出来,于大郎就没那么幸运,人已经被砍死了。告示都贴出来了。”      陆家一阵唏嘘。却也不妨碍他们跑去于家看热闹。      既是看热闹,也是打探消息的意思。      红树村靠海,渔民们常年打渔,消息总是来得不及时。      就比如县里换县令都三个多月了,他们才知道。      韩广平早在一年前就占了兴元府自立为王,他们也不知道。      如果真是战死,也是一种殊荣。朝廷也能发抚恤金。但是谁让于大郎是作为乱党,被砍死呢?不仅一点银子也没有,还要担心朝廷秋后算账。      于家已经乱成一团,昨天才被陆时秋打劫的行脚商手足无措站在边上。      于娘子搂着三个女儿哭得撕心裂肺。      于婆子跪在地上,夸张地拍着大腿,哭得肝肠寸断,“我的儿啊,你两腿一蹬,可让我怎么活呀。”      周围人纷纷上前劝阻。      陆时秋全部精神都在行脚商身上。怪不得他会被暴露呢。原以为是他的那些便宜兄弟。现在看来竟是这人。      只是他怎么不记得认识这人。      【方圆五十里,姓陆,年龄二十五,还游手好闲的男人只有你。他之前听于大郎讲过你的事迹,知道你的名字。】      陆时秋暗暗咒骂一声。于大郎怎么跟个娘们一样喜欢叽叽歪歪。      陆时秋瞪了那行脚商一眼,就想转身离开,却被旁边的话吸引。      旁边那好事的媳妇正在跟人咬耳朵,“以前也没见于婆子这么疼于大郎,现在居然哭这么伤心。”      “于婆子再偏心,于大郎到底是她亲儿子。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到大,能不伤心嘛。”      那媳妇不信,嘟哝着嘴,“哎,于大郎这一走,留下这孤儿寡母,真是可怜。于娘子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于大郎常年在外走商,盖的三间大瓦房让村里人很是羡慕。他这一走,于二郎和于三郎还不得眼馋。      于婆子向来偏心小儿子,这于家还有得闹呢。      这些话尚没有说出口,就见刚才还痛哭不已的于婆子突然暴起,冲着于娘子就扑了过去。      于娘子护着三个孩子,被对方打了好几下。      “你个扫把星,就是你克死我儿子。我儿子在外面跑商那么多年,一直顺顺利利,为什么娶了你,连命都没了。”      大伙忙上前阻拦。      于娘子左脸被扇了一下,脸都肿了。可见她力道有多大。      二丫瞧见亲娘受伤,一脚踹了过去。      这孩子不仅吃的多,力道还特别大,于婆子猝不及防腿肚子被踹了一脚,直接跪倒在地,差点爬不起来。 正文 第 5 章   于婆子爬起来, 连身上的泥土都顾不上拍, 劈头盖脸就要打孩子, 众人见她跟一个孩子计较, 忙伸手阻拦, “她一个孩子知道什么?你犯不着跟她计较。”      “对啊, 孩子也是护着娘才动手的。你就大人有大量, 别跟她计较吧?”      于婆子气得破口大骂,“我呸!小小年纪就打长辈,这还有王法吗?”她指着于娘子眼睛瞪得老大, “说!是不是你撺掇她的!”      于娘子搂着于二丫,急切解释,“娘, 我没有。”      旁边有人劝, “于婶,你这话就是亏心了。怎么可能是于娘子教的。咱们村谁不知道二丫这孩子是个傻子。谁教得了她?”      教得了的, 还能是傻子吗?      众人你一言, 我一语, 气得于婆子脸色铁青, 人又多, 她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于娘子搂着三个孩子, 哭得伤心不已。      陆老头作为里正,也说了几句场面话,说以后有什么困难, 只管找他云云。      热闹一直持续两个时辰, 大伙饿得饥肠辘辘,纷纷回家烧饭。      于大郎的死太过意外,回家的路上,众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陆时秋也暗自嘀咕。      今天四乙刚跟他说于娘子很适合他,于大郎就死了。这也太凑巧了吧?      该不会是系统搞的鬼?      可仔细一想,不对啊,他今天才绑定的系统,按照行脚商归家时间来算,于大郎怎么也得死了有一个月了吧?跟他有啥关系?      陆时秋把这想法抛之脑后,“四乙?你说绑定系统,我就能有亲生孩子。你是不是得先给我治病?”      【这药得在同房前半个时辰内服用。你现在服用会损伤身体。】      同房前半个时辰内服用?原本陆时秋还想着先把身体给治好了,到时候让他爹带他找郎中看病,他爹肯定会同意给他娶个黄花闺女,现在看来不行了。      晚上,陆时秋躺在炕上,辗转反侧,就是想不到好法子。      第二天一早,于家给于大郎办了丧事。      于大郎死了,也没有尸骨,只能找几件旧衣放进棺材里,这叫衣冠冢,专门给没有尸体的人立的。当然像这种死在外头的情况,也不能入祖坟。      于大郎的坟墓就葬在山脚下。据道士说,这里靠山靠海,风水好。村里出海死的人都是埋在这里的。      头七这天,于大郎的棺材刚下葬,于家就发生一件大事。于婆子要把于娘子赶走,满村人都站在于家门口看热闹。      陆老头做为红树村的里正,饭吃到一半,被人叫去主持公道。      陆时秋撂下碗筷,也跟着一起去了。其他人也纷纷捧着饭碗追了出去。      到了于家门口,只见于婆子把于家院门紧紧锁着,于大郎的三个女儿在院子里哭着要娘,于娘子跪在于婆子面前不停磕头,“娘,娘,大丫她们在哭,你快点放我进去吧。我不能没有孩子,你行行好。”      陆老头背着手拿烟袋锅子走过去,“怎么了这是?”      于娘子像听到天籁之音,转过身,膝行几步跪在陆老头面前,边哭边求他作主,“陆里正,求求你。我有三个女儿呢,我走了,她们怎么办?”      于婆子呸了一口,“什么舍不得女儿,我都说了,会把大丫她们养大。你克死我儿子,我看到你就来气,赶紧给我滚,我于家没有不要你这个扫把星。”说着用脚踹人。      陆老头让大儿媳扶于娘子起来,“地上凉。快起来。”      于娘子抹着泪站起身。      陆老头看也没看于婆子一眼,冲着于娘子和颜悦色道,“你嫁给于大郎后孝顺婆婆,友爱邻里,咱们村都看着呢。我看谁敢休你?还有这房子是属于你们这一房的。谁也夺不走。”      于娘子感激涕零,她就知道里正叔是个厚道人,不会任由婆婆欺负她们孤儿寡母。      陆老头知道寡妇的难处,再加上一个村住着,他对于婆子也多有了解,这人特别重男轻女。      生了两个女儿,为了高彩礼,全都嫁给品行极差的人家。      如果于娘子真的想改嫁,他也不说什么,但他总不能看着于大郎留下的三个女儿被人作践。      陆老头看向于婆子,沉声道,“休不休不是你一句空口白牙就成的。国有国法,家有家法。你们于家难不成要把没有犯七出之条的媳妇休弃?”      说完,他看向于家其他人,于家上了岁数的人纷纷表态,“没有。我们族里没有说要休了她。是三弟妹自己做的主。跟我们无关。”      红树村大部分都姓陆,于家是百年前王明颠覆迁进来的。发展到今天,也只有八户人家,跟陆氏一族根本不能比。这些人也不敢得罪陆老头。      于婆子憋着气,“里正,从古至今,房子和地都是属于我们于家的。我住进来有什么不对?”      陆老头点头,“我没说这房子要给她们带走。但是这房子属于于娘子和三个孩子的。除非于娘子改嫁,三个孩子嫁人,你们才能收回房子,否则你们就没有资格。咱们红树村从来都是讲道理的人家,不允许有人恃强凌弱。”      村民们纷纷点头,“就是。于娘子又没改嫁。三个闺女还没嫁人,你就把她们撵走?心咋这么狠呢?”      于婆子见村民们都这么说,知道直接夺房是不可能了。她抹了抹眼泪,指着于娘子,对陆老头道,“她克死了我儿子,我凭什么不能休她?”      陆时秋嬉笑着上前,“于大娘,你这话就不对了。要我说于大郎是你这个娘克死的更有可能。我记得于大嫂在嫁给于大哥之前,于大叔就死了。我看你不仅克夫还克子,还把责任推到儿媳头上。你这是贼喊捉贼啊。”      围观群众看于婆子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于大叔死了多少年了,谁还记得他是哪年死的。现在冷不丁被人提起来,竟然还挺有道理。      于婆子额头滴汗,嘴唇哆嗦,气急败坏反骂回去,“你!你才克夫!”      众人一阵哄笑。      陆时秋反手指着自己,不可置信,“于大娘,我是男人,我怎么可能会克夫?”      于婆子老脸涨得通红,急忙改口,想说他克妻。可他连妻都没娶,哪有的克?克父克母?人家父母好好的呢。      见她还要再闹,陆老头已然没了耐心,“赶紧把门打开。要不然我命人把门砸开,你得掏钱修。”      于婆子吭哧半天,只能掏出钥匙。      陆老头把钥匙丢给于娘子,看向于婆子,“如果你不服,尽可以到县城告我。”      无论什么年代,农民都怕告官,一是嫌丢人,二是怕花钱。      于婆子见大家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心里一阵心虚,只能灰溜溜走了。      转眼过了半个月。      每年一到三月是鱼孵卵的日子,也是渔民们的休渔期。      红树村的男人们都会在这段时间进城打短工。只是短工不怎么好找,挣不到钱不说,还吃不饱。      不过今年是个例外,听说他们县的那些盐碱地都被大户人家买了,正好需要他们这些短工帮忙灌水。      红树村的老少爷们走了大半,只剩下一些实在干不动重活的老人,孩子和女人。      当然陆时秋是个例外,他才不会当那种廉价劳动力呢。      不想听大嫂在家里叽叽歪歪,陆时秋便出来溜达。      【宿主,根据本系统推测,离这里有三百里的方家有一个小姑娘很适合你。】      陆时秋嘴里叼着茅草,兴致缺缺地问,“哦?她多大?”      【今年六岁。】      陆时秋翻了个白眼,觉得这系统是个缺心眼的,“我今年二十五了,我等得起吗?”      【本系统再给你搜寻。】      陆时秋看向端着木盘走到河边,用石块敲击冰面。      盐俭县是月国最北方,现在又是冬天,河面结冰足有三寸厚。她还来洗衣服,这是不要命了吗?      陆时秋驻足,就见几个大娘媳妇拎着水桶走过来。      大冬天的,她们只是过来河边提水,回家烧火,用热水洗。      有个穿绿袄的大娘蹲到于娘子旁边,侧头瞧了一眼,惊讶大叫,“哎哟,于娘子,你怎么就这样洗了?这水得多冰啊?”      于娘子抿着嘴,“家里的柴只够做饭的,洗衣服太费水,只能用这个了。”      绿袄大娘倾着身子问,“于娘子,你今年多大了?”      于娘子愣了愣,还没等她回答,就听那大娘道,“你说你一个人过也怪可怜的。你这么年轻,也没个儿子,下辈子也没个依靠。我娘家有个表弟,前年刚死了婆娘,人也能干,跟你正合适。”      于娘子脸色涨得通红,声音低低地,“大娘,不用,我有三个孩子,不是没有依靠。”      “哎哟。傻,真傻。”绿袄大娘碰了碰于娘子的胳膊,“你想守,别人也得给你守啊。你那婆婆眼馋你家那三间大瓦房已经很久了。前儿个,我还看见她去柳婆子家呢。”      柳婆子是隔壁村的媒婆,专门给人保媒拉纤的。      于娘子捶衣服的手顿住,侧头看着绿袄大娘,想看看真假。      “我也看到了,于娘子。那老婆子可不是什么好人。现在咱们村的老少爷们都出去打短工。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家,要是她真存心不容你,到时候你不嫁也得嫁。”      于娘子死死捏着手里的捣衣砧。      其他女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自打于大郎走了,于婆子再也不会帮于婆子带孩子。      于娘子最小的闺女才两岁,话都讲不利索,却能跑能跳,最是不省心的时候,家里哪能离得了人。也难怪她没法捡很多柴禾。      等这些大娘媳妇都走了,又来了一群跟于娘子年纪差不多的妇人。      如果刚才的那群妇人是善意的提醒,这群妇人纯粹就是排外了。      这群媳妇年龄比于娘子大不了多少,长得不如于娘子好看。寡妇门前事非多,这些人对于娘子由一开始的同情变为忌惮,她们生怕家里的老爷们被于娘子勾走。掬着自家男人不让他们跟于娘子说话。      就这还不够,甚至她们私下来还打赌,看她什么时候改嫁。      有个婆娘夸张地拍了拍腿,“哎哟,于娘子,你怎么还用干这活呢?今早,不是有人送你柴禾了吗?”      于娘子怔住,随即皱眉,“刘大姐,你可别瞎说,哪有人送我柴禾了?”      “还说没有。我今早就看到你跟我大哥在山前鬼鬼祟祟的,他还摸你后背呢。你当我瞎啊?”      于娘子脸色涨得通红,“我没有。那是我绳子断了,刘大哥刚好看到,帮我系上而已。”她看着其他人,声音抖然拔高,“真的,你们要相信我。”      其他人将信将疑,刘大姐却冲着于娘子挤眉弄眼,“哎哟,你看上我大哥也使得。他是鳏夫,你是寡妇,刚好凑成一对。”      “我没有。”于娘子更急了。刘大姐怎么能瞎说呢。她跟刘大哥真的没什么。      “哎哟,没什么就没什么,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我看你这是做贼心虚呢。”刘大姐见她矢口否认,也有些不高兴了,撇了撇嘴。      于娘子气得脸红脖子粗,却因为嘴笨,不知道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捧雪花直直砸向刘大姐的后领,冻得她一个哆嗦。她怒目而视,回过头来,看到站在河岸的人是陆时秋,知道这人惹不起,只能憋气转过身。      又一捧雪花砸下来,刘大姐气急败坏地转身瞪向陆时秋,“你干什么?你别以为你是里正的儿子,就可以欺负人。”      陆时秋吊儿郎当地踢着雪,雪花哗啦啦全踢到刘大姐身上,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刘大郎长得那么丑,穷的叮当响,还有两个儿子。只要眼不瞎脑子不坏的女人都看不上他。你不就想坏于娘子名声,让她不得不嫁给刘大郎嘛。谁还不知道你的小算盘。咋地就兴你欺负人,不许别人欺负你啊?”      被戳中心思,刘大姐脸色爆红,“你放屁!”说完,提着水桶,慌里慌张走了。      其他人见势不妙也纷纷溜走了。      陆时秋冲着这些人露出不屑地哼哼声,于娘子站在河边,仰着脖子向他道谢。      陆时秋蹲下来,看了眼她的手,又红又肿,“你嫁我吧。我娶你。”      于娘子呆愣当场,反应过来后,连连摇头,“我不改嫁。我现在就很好。”      说完,她也端着木盆慌里慌张走了。      擦身而过的时候,陆时秋叫住了她,“你婆婆不可能放弃那三间瓦房的。与其将来被她害了,你还不如嫁给我,至少你可以天天看到你的女儿。”      于娘子死死抿着唇,埋头就走。      这是不答应的意思,陆时秋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拧着眉问系统,“四乙,你说她为什么不肯嫁给我?”      这些日子,他想好了。他爹不同意他娶黄花闺女,那他就娶寡妇好了。      想到系统说于娘子是有福之人,他细细琢磨,觉得这主意不错。      首先他绑定系统就得白白养三个便宜女儿。与其领养不认识的,还不如养于娘子的三个女儿。至少她们将来也能孝敬于娘子,他作为枕边人也能跟着粘光。他养着也不亏了。      其次嘛,于娘子长得不错。哪怕被婆母磋磨这么些年,她的五官还是很标致的。你看她生的三个闺女就知道了,一个比一个漂亮。为了他孩子,他也要找个好看的。      但他没想到于娘子会毫不留情就拒绝他。      他是头婚,也没有拖累。嫁给他,总比被于婆子胡乱配人强。      1111奶声奶气地道,【女人心海底针,本系统也不懂。】      陆时秋嫌弃得不行。之前还说帮他娶婆娘,就是这么个帮法?      1111不服气,敲了三下,【请宿主注意,本系统是养娃系统,不是追女人系统。】      陆时秋无语,他捏了捏下巴问,“四乙,那个于婆子真的找媒婆了?”      于家最大的孩子就是于娘子生的大丫头,今年才七岁。怎么也不会是给她找婆家的。      如果于婆子真的找媒婆,只有可能是给刚刚孀居的于娘子。大儿子死了还不到三个月,于婆子就这么着急给儿子戴绿帽,这老太婆真是疯了。      1111这回果断回答,【是!前天下午三点十分。】      “说人话!什么点啊分的,我能听得懂吗?”      【申时一刻左右】      陆时秋终于满意,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他们说了什么?”      1111有片刻迟疑,【涉及到别人的隐私,本系统拒绝回答。】      陆时秋:“……”就不能指望你。      1111问:【宿主想娶于娘子?】      陆时秋点头,“你不是说她很适合我?”      【可她已经成亲了。】      “没人规定,一个女人只能嫁给一个男人。”      【好吧!】 正文 第 6 章   夜色寂静, 月光迷蒙, 冷风呼啸, 周围的树木吱呀乱响, 荫影照应在屋前屋后, 时不时闪动两下, 村子里偶尔有狗吠响起。      村民们陷入沉睡。陆时秋倚在一个狭窄的巷子里, 不时搓着手。      1111默默调出温度计,【宿主,现在是零下五度, 八级台风,当心感冒着凉。】      陆时秋缩着脖子,搓了搓冻僵的手, 吸了吸鼻子, “我谢谢你了。”      真关心他,为什么不告诉他, 于婆子到底打算哪天害于娘子。      【宿主, 于婆子只是找了媒婆, 你怎么肯定她一定会害于娘子呢?】      陆时秋像老农民一样, 把手互相揣自己的袖子里, 默默回道, “那个老货不是个好东西。休弃不成,就想把人嫁出去。但是于娘子铁了心不想改嫁。她肯定会想歪主意。”      【宿主,你守在这里是想英雄救美?】      陆时秋笑了, “哎哟, 你个小屁孩,居然连这都能看出来。”      【宿主,这主意不好。你救人之后,要怎么跟人家解释,这么晚不睡觉突然出现在人家巷子里呢?】      陆时秋动了动僵住的腿脚,“你个小屁孩懂什么。我这是救命之恩,她肯定会以身相许。”至于理由?说不说又能怎地。      1111无言以对。      红树村靠海,夜里温度骤降,冷风更是极大。陆时秋守了三个晚上,就冻得头重脚轻,发起了高烧,脚步虚浮回了家。      陆婆子把自己屋里的被子拿给他盖,把他捂得严严实实地,责备道,“家里就属你的被子最厚实,你怎么还能冻了呢?”      陆时秋把自己裹成蚕蛹,冻得直打哆嗦。      他心里也憋闷得不行,他就是想要英雄救美,怎么就那么难。差点没折腾掉他半条命。      就在这时,洪氏推门跑进来。      带进一股冷风,不等她说话,陆婆子先责备起来,“把门关上,不知道你三弟冻着了嘛。”      被训斥,洪氏也不生气,脸上依旧挂着笑,顺手把门关上。      陆婆子瞅了她一眼,“啥事这么高兴?”      洪氏神神秘秘道,“娘,我刚才听隔壁大娘说了,于娘子家的三间大瓦房被于家小儿子家占了。”      陆婆子惊讶地啊了一声,“那她住哪啊?”      “住于家小儿子的房子呗。”洪氏道,“于家二房不乐意,正在于家闹呢。娘,你去看不?”      陆婆子八卦劲头也来了,“走看看去。”      屋里又剩下陆时秋一个人。      1111明显带着嘲笑的声音响起,【宿主,你的英雄救美泡汤了。】      陆时秋吸了吸鼻子,气急败坏道,“闭嘴,老子不聋。”      看完热闹的陆婆子回来后冲着两个儿媳道,“看看!你爹只要不在,这个村子就全乱套了。”      洪氏撇撇嘴,“这于娘子也真是傻。她婆婆让她搬,她还真就搬了。”      陈氏倾着身子,压低声音道,“我听村里好些人说,于婆子找了媒婆,想逼于娘子改嫁?她也是没办法吧。”      寡妇太难了。于娘子性子柔,上头又有孝道压着,公爹这个里正又不在,她能怎么办?只能任于婆子宰割。      洪氏正在给孩子做衣服,针挠挠头发,听到这话,“我看于婆子也是个傻的。现在抢回去又能咋地。等咱爹回来了,那房子还不得还回去。折腾来折腾去,好玩呐?”      于娘子也不傻,于婆子再怎么威逼,她都没把地契拿出来,就知道她是打算等公爹回来,再要回房子呢。      陆婆子编草鞋的动作顿住,眉头紧皱,想了想,还是担心于婆子会使阴险手段,便让二儿媳到于家陪着于娘子,“你爹不在家,万一出点事,他回来要怪咱们的。你拿被子去那边住,白天还是在家里吃。别占人家便宜。”      陈氏对于娘子也是万分同情,点头应了。      里屋的陆时秋听到亲娘这打算,心里总算踏实下来。      当天晚上,陈氏就住进于娘子家。      陈氏和于娘子只差一岁,陈氏头胎生的是闺女,底气远远不足洪氏,跟于娘子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一来二去,也就熟了起来。      于娘子拿着针线缝衣服,于三丫人小觉多,在里屋床上睡着了,于二丫坐在吃饭桌前玩贝壳,谁也不搭理。      于大丫给陈氏开的门,又给陈氏拿凳子。      “太麻烦你了。”于娘子有些不好意思。      陈氏坐下,手里提的筐子放到膝盖上,开始编草鞋,“你这就跟我外道了吧。”      于娘子抿了抿嘴,又有些不放心,“你来这,家里的孩子谁看着?要不把他们一起叫过来吧?”      陈氏摇头拒绝,“俩孩子都睡了,我婆婆帮我照看。”      于大丫手肘撑在桌子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于娘子想让她回屋睡,她又不肯。      陈氏往于娘子旁边挪了几步,小声问,“你婆婆最近有没有再逼你改嫁?”      于娘子摇头,“没有。”      虽然没有,但她一点也不敢大意。      婆婆和小叔子一家只是暂时搬了进去,只要她手里握着那三间大瓦房的地契,他们就不会放弃。      陈氏压低声音问,“咱们村那些大娘大婶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我婆婆担心你婆婆会坏你名声。”      于婆子年轻时名声不好,当了婆婆后,又极为刻薄,跟村里绝大多数人家都有过龃龉。      陈氏所说的,也正是于娘子所担心的。前几天,刘大姐刻意抹黑她名声,虽说当时就被陆时秋给呲了回去,但村子里还是免不了有些风言风语。不少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      甚至有不少好色之徒用那种露骨的眼神看着她。      她这几天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只好待在家里,连赶海都不敢去。      于娘子不知该如何是好,侧头看见大女儿已经睡了,二女儿不知何时也枕着胳膊睡得香甜。      陈氏帮于娘子一起把孩子抱到里间。      天色已经黑透,陈氏明早还要起来赶海,直接到偏房睡了。      于娘子锅里正坐着热水,要给她端,陈氏摆手,“我在家洗过了,你也早点睡吧。”      于娘子点头应了。      陈氏睡觉浅,到半夜,突然听到院外有声响。      她立刻爬起来,穿好衣服,透过窗户,正好看到有个身影正顺着墙根猫着腰往堂屋方向走。      陈氏从屋后拿了个扁担,刚要打开房门,就听于娘子已经拿着棍棒气势汹汹冲了出去,嘴里大喊,“抓贼啊。”      陈氏开门,就看到于娘子追着黑影跑。      陈氏当即立断用扁担一拦,直接让黑影摔了个狗啃泥。      听到动静的村民们全都吵醒,爬起来看热闹。      等他们进了于家院子一瞧,于娘子和陈氏把一个黑影捆得结结实实,嘴里还塞着抹布,正呜呜咽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谁啊?”有人用马灯照去,不是本村人,瞧着有些眼生。      但也有认识的,“哟,这不是山后面马家村的马老二吗?”      其他人开始围着那人问起马老二是谁。      红树村右面就是娘娘山,娘娘山后头就是马家村,马老二是马家村有名的鳏夫,他娶过两个婆娘,都是被他打死的。      他尤其爱喝酒,一喝酒就发疯,家里有点钱就花出去。      等他爹娘一走,分了家,马老二把分到手头的银钱全部败光,日子便一落千丈。      他这把年纪,没有婆娘,没有孩子,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偏偏他还不知悔改,总喜欢往寡妇家凑。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这些媳妇大娘平时喜欢说人事非,从来也没作过主,当过家。这会子也只知说长道短,并没有谁拿主意。      嗡嗡声此起彼伏,于娘子和陈氏对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这时,于婆子和陆婆子一前一后走进来,身后还跟着陆时秋,他身上正裹着陆老头的棉袄。      于婆子进来后,众人自动给她让出一条路,她手里拿着一个铁勺直接冲于娘子挥过去,陈氏眼急手快,把于娘子扯到一边。      于婆子直接摔了个大马趴。手里的铁勺直接掉到地上。      于婆子其他两个儿媳立刻把人扶起来,于婆子想要再打时,陆婆子已经把人拦住,“我说于婆子,你这是干什么?咱们才进门,事情还没弄清呢,你就动手打人,这是打量我家老头不在家,你又开始作威作福了,是吧?”      于婆子撑着腰,指着地上的马老二,恶狠狠道,“这还用问吗?这个贱人,一定是看我儿子死了,就想偷汉子。”她冲着其他人喊,“你们这些人可得把家里的男人看紧了,她连马老二都看得上,可见她那裤腰袋得多松。”      这话可就是居心不良了,不少女人看于娘子的眼神都不对了。      陆婆子呸了一声,“放你娘的屁!”她看向陈氏,“你来说!”      陈氏手里拿着扁担,示意大家安静,“我娘说有人趁我公爹不在,连人家的房子都占了,担心有人丧心病狂使计害于娘子,就让我住进来。马老二也是被我和于娘子一起逮到的。”      于婆子涨得老脸通红。这意思就是说马老二是她找来的,她当即骂道,“你瞎说。”      陆婆子拦在陈氏面前,哼了哼,“你也不用担心。我家老头子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作不了主。只能把人送到官府,让他们帮着审案。”      于婆子这下是真的慌了。      其他人看到于婆子这脸色,立刻明白了这人心里有鬼。      大伙窃窃私语,说于婆子这次是倒了大霉。      于氏族人个个脸色难看。要是真告到官府,那他们于氏还有甚名声可言。      于氏族长拄着拐杖,冲着于娘子道,“木氏,你也是咱们于家人,自家人知自家事。要是真告到官府,坏了于家名声,你三个女儿该怎么办?她们还怎么嫁人,你可得三思。”      于娘子果然有些犹豫。      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的陆时秋从人群里挤了进来,“我呸!你们于氏还有名声吗?我陆老三在外头的名声还不如你们于家响呢。你还敢拿名声威胁。你个老货,一把年纪不知道主持公道,只知道偏心这老婆子。我看你俩年轻时没少偷腥吧?”      众人都被陆时秋这话给惊呆了。      于婆子年轻时就守寡,养大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本就不容易,少不得做些皮肉生意,赚些银钱花。这种事一点也不新鲜。      但是于氏族长可不是普通人,按照辈份他应该是于婆子的叔伯辈。这两人要是有瓜葛,那就是乱lun了。      于氏族长老眼瞪得溜圆,他确实不是德高望众的族长,只是仗着辈份高,才坐上族长的位子。      平时处事也多有偏颇,族里不少人对他有意见。但他还从来没被别人空口白牙骂不检点。      于氏小辈们举着拳头个个义愤填膺看着陆时秋,“放你娘的屁!”“我打死你个烂嘴!”      这些都是半大孩子,哪敌得过陆时秋这个大人,没一会儿就被制住了。      陆氏族人也过来帮忙,把孩子撵出去。      陆时秋不嫌事大,添油加醋道,“这么激动干什么?我说的不对吗?他俩之间要是没有猫腻,能这样欺负人家孤儿寡母。我陆老三在外头的名声是不好,但我还从来没欺负过老弱病残。你们于家就行。”他指着于婆子,声音老大生怕后头人听不到,“这老货公然抢人家房子,也不见你这个族长出来主持公道。还说没猫腻。骗鬼呢!”      于氏族长被陆时秋气得撅过去。于家人担心闹出人命,也顾不上争辩,着急忙慌把老爷子抬回去。      于婆子也是面红耳赤,她年轻时确实勾搭过不少汉子。老一辈的人都心照不宣。      但年龄大了,也没人再拿几十年前的破事说。      没想到,临到老居然被陆老三这个嘴上没把门的给胡咧咧出来。      而且还是跟叔伯乱搞,这要是传出去,于婆子还有何名声?      于婆子咬牙切齿,冲着陆时秋张牙舞爪扑了过去,“我打死你个小畜生!”      陆婆子挡在陆时秋面前跟她干起来,“你凭啥打我儿子?你以为你那些破事,我不知道?”      接着就把于婆子年轻时勾搭哪些汉子全说了出来。      女人本来就喜欢八卦,这种事又特别敏感,何况当时她还被村里婆娘堵着门捉过奸,不少人都知道,于是大伙七嘴八舌都说了起来。      偷一个也是偷,更何况她还偷那么多。这会没人怀疑于婆子跟于氏族长之间没有猫腻,反而开始回忆两人相处时的异常。      于婆子其他两个儿媳只觉得丢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趁着大伙不注意溜了。      于婆子没人护着,场面更乱了。      最后,于婆子被打得鼻青眼肿。      陆婆子有那么多帮手,脸上倒是没受伤,得意洋洋道,“你是个什么货色,咱们村谁不知道。你自己不检点,就污蔑儿媳,你这种人就该天打雷劈。”      她左右看了看,“马老二呢?”      众人这才想起来,纷纷往后退,只见马老二瘫在地上,身上全是一道道脚印。      刚才她们打架,马老二想趁乱爬出去,没想到被人踩中脊梁骨,再也没爬起来。      陆时秋把人扶起来,马老二只剩下半条命,半睁着眼幽幽醒来,“我承认还不行嘛。是于婆子叫我来坏这家寡妇名声的。我就是想占她便宜,没想偷东西。我刚进院子,连堂屋门都没撬呢,就被她俩逮住了,你们放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放了你?那我可作不了主?”陆时秋看向于娘子,“你打算怎么办?”      于娘子脑子一团乱麻。      她当然想惩恶除凶,但是于氏的名声也必定因此受损,那她三个女儿以后还怎么嫁人?      陆时秋瞅着她一脸为难的表情就猜到,大手一挥,“行了。这事太大,你做不了主,我来帮你解决。”      说完,不给她求情的机会,直接拎着马老二的衣领出了于家大门。 正文 第 7 章   陆时秋把马老二扔到板车上, 踏着夜色, 独自往村外走。      陆婆子担心于氏族长出事, 连觉也不睡, 催大儿媳去外头打探消息。      没一会儿, 洪氏就回来了, “人已经醒过来了。我看他八成是装的。”      只要没出人命就成, 陆婆子也就丢开不管,望了眼外面黑漆漆的天,“你三弟一个人拖马老二去县城还不知道要啥时候才能回来呢?”      洪氏沉默不语。      这种事情四弟不在家, 除了三弟,还能谁做?看来娘心里还是有三弟的。      第二日,天光大亮。      全村人都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      于娘子不想被人问来问去, 就让大丫在家看着小女儿, 自己带二丫上山砍柴。      陆婆子带着两个儿媳去赶海,回来时, 又被人拦住问话。      于氏一族听说陆时秋要告官, 一个个面色如土, 恨不得把于婆子骂个半死。      陆婆子不想当作焦点, 带着两个儿媳借口回家处理海货, 回了家。      “把门关上吧。吵得我脑壳疼。”陆婆子昨晚就没睡好, 又一大早去赶海,困得慌。      洪氏和陈氏把海货倒出来,一边唠嗑一边干活。      “你跟于娘子关系这么好, 我看你还是劝她改嫁吧。发生这种事, 以后于家名声都臭了。她三个女儿也挑不到好人家。何苦留下来受罪呢。”      陈氏动作飞快,“她舍不得三个女儿。”      洪氏叹了口气,没法再劝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就在这时,大门被人拍响。      洪氏和陈氏不想回答,孩子们还得睡着,放人进来,还不得把他们全吵醒了。      “大嫂,二嫂,给我开门。”      是老三的声音,洪氏立刻起身去开门。      陆时秋把空板车往院子里拖。      洪氏惊讶起来,“马老二呢?”      也就走了两个时辰,应该还没到县城吧?      陆时秋走了一路,身上热得全是汗,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半道上遇到上回抓我的那些捕快,我就把人交给他们了。他们说先去处理别村案子,晌午再过来。”      洪氏看着老三脱下外头那件厚棉袄回了屋,扭头冲陈氏道,“你说官府来了,这事咋解决?”      陈氏想了想,“我出嫁前,咱们村有户人家也抓过小偷。那家人报了官,捕快判那小偷赔银钱给那家人。”      “都上门偷东西了,家里还能有钱赔吗?”      “没有,后来那小偷被打四十大板。那户人家好像还倒搭银子给那些捕快。后来村里再也没人肯报官了。”      不仅没得到赔偿,自己倒是出了血。这是犯到谁头上都得呕。      “也不知新县令咋判?听说他可狠了。”      洪氏头也很好奇。      上回老三参与抢劫,那个行脚商认识他们家,主动说只要赔双倍银钱,就不告他。      他公爹这才给了钱。      看来官府的人还是参照苦主的意愿为主的。      到了晌午,捕快果然来了,陈氏和于娘子都录了口供。两人也成为主告方。      根据马老二所言,他想坏这户女主人的名声。但是里面住着两个女人,所以两人都是主告。      念及两人都是女子,不适合到县衙抛头露面,捕头还特地找来了状师,给两人写状子。      审案时,就不用两人出面。      但是走的时候,捕头居然要把于婆子也带走,于婆子的两个儿媳都惊讶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凭什么要抓走我婆婆?”      捕头表情严肃,却是耐心十足,“据马老二交待,他是受你婆婆主使。案照律法,她坏人名节当判牢狱之刑。”      这话把众人都唬了一跳。竟会这么严重?      不等大家再问,捕头已经带着人走了。      于家儿媳这下子是真的慌了,婆婆这么被带走,等她们男人回来,还不得把她们打死。      这两人开始跪下来求于娘子,“大嫂,咱娘可是你的婆婆,你不能这么做啊。”      陆婆子扯着陈氏往回走,“人家状师不要钱,白给你写状子,你回头再改,不得再花银子啊?咱们挣钱容易嘛。”      这话也提醒了于娘子,她当即摇头,“我没钱。”      两人不死心,“你把案子给撤了,就不用写状子了,哪还用再花银子。”      于娘子咬着唇,陆时秋抱着臂嗤笑一声,“咋地?我们家这么帮你,你还想害我和二嫂被打板子啊?”      她要是撤案,那他就是报假案,就得打他板子。      于娘子那点犹豫,登时不见了,甩掉两个妯娌的手,拔腿就往家跑。      两人追在于娘子身后骂,围观群众瞧见这一幕,说什么的都有。      甚至老人还说于娘子太狠心,于婆子到底也是她婆婆,她怎么能状告长辈呢?      陆时秋白了对方一眼,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们不知道疼。就会说风凉话。      【宿主,你帮了她,她正对你心存感激,你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气她。你这不是败坏好感吗?】      陆时秋撇了撇嘴,“我这是让她认清现实。她现在除了改嫁,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等于婆子的两个儿子回来,肯定不会放过于娘子。      她不另作打算,那就真是蠢到家了。      当天下午,陆时秋居然在饭桌上吃到猪肉。      他也顾不上生病,吃得那叫一个欢。      洪氏和陈氏忙着给孩子夹菜,还不忘问,“娘,哪来的猪肉啊?”      陆婆子就笑,“于娘子送来的。感激你和老三帮了她大忙。”      陆时秋翘起嘴角,“她还挺识相。”      陆婆子给老三夹菜,“她一个寡妇本就不容易。你呀,别什么事都帮人家作主。”      “娘,她那婆婆心眼坏到家了,这次要是不惩治,以后还不知道又出什么歪点子。心善是好事,可不能无底线。”      陆婆子见他脾气上来了,忙安抚他,“行啦,娘也就是顺嘴一说。你不高兴听,那娘就不说了。”      洪氏附和老三,“三弟这话说的对。于娘子自打跟于大郎成亲,咱们天天听于婆子在家骂儿媳。忍着有啥用。被人欺负到这份上了,还不如豁出去跟她鱼死网破。”      陆时秋难得给洪氏一个好脸,“大嫂说的对。”      陈氏若有所思。      又过了几天,陆时秋的感冒好了,案子审讯结果也下来了。      但是谁也没想到于婆子居然也被判了罪,“于婆子被判了三年?这么严重?”      “她是主谋,跟马老二属于同罪。”      于氏一族这回可算丢大脸了,本来于氏在附近几个村子名声就很差,经此一事,更是雪上加霜。      没多久,于氏族长就换了人,族人也跟着老实起来,不再作妖。      大家一开始同情于娘子,等案子下来,大家又转了风向,开始同情于婆子。      于娘子走到哪,都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只能装作不知,专心照顾孩子。      而陆时秋这边,对案子审讯结果很满意。就得让那老货知道厉害,别仗着辈份就随便欺负人。当他陆时秋的婆娘是好欺负的吗?      【宿主,她还不是你媳妇。】      陆时秋自信满满,“很快就是啦。你等着瞧吧。”      1111暗暗吐槽,也不知道宿主哪来的自信,明明于娘子对他根本没有意,好不好?      陆时秋可不知道四乙又在吐槽他,他病刚好,就伸手问陆婆子要钱,“娘,给我点钱花花。”      陆婆子拍掉他手,“干啥又要钱。你前段时间生病,就花了两吊钱。家里哪还有银子给你造?”      陆时秋瘪着嘴,“你给我五十文就成,要不然我就跑去找我爹要。到时候他给我就不止五十文了。”      陆婆子瞪眼,臭小子还学会威胁了。      陆婆子看了眼屋外,见洪氏不在,只好进屋数了五十文钱给他,“省着点花,不要再折腾了。我听说那个刘山也被判坐了三年牢。你自己看着办吧。”      行脚商放过陆时秋,可没放过刘山。陆时秋挠了挠头,他能说他在遇到那捕头,对方就告诉他了吗?      陆时秋拧着眉,又浑不在意道,“知道了。”      手里有钱,陆时秋第一时间就到隔壁村的货郎家买了二十颗牛皮糖。他回来的路上,嘴就没闲着,等他到了家,只剩下三颗牛皮糖。      1111又把他一顿吐槽。      于娘子新家离陆家只隔了两户人家。      于娘子每天忙着照顾孩子,大丫头每天傍晚都要背着竹篓跟着村里半大孩子一起赶海。      于是陆家人很快发现陆时秋居然难得勤快一回,跟她们一起赶海。      洪氏跟陈氏咬耳朵,“指不定又憋着什么坏呢。他居然知道赶海。”      陈氏想了想,迟疑道,“三弟就是真有坏招,也不用憋着吧?”      洪氏:“……”好像也是。      那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勤快?别说改好了?她才不信。      洪氏原想时刻注意老三,可到了海边,看到那么多蛤蜊,她全忘了。      陆时秋拿着小铲子靠近于大丫身边。      于大丫攥紧小背篓,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刚咧嘴冲她笑的陆时秋眼睁睁看着于大丫背着竹篓走远了。      出师不捷的陆时秋之后又试着靠近她三次都没能成功。      陆时秋叹了口气,这孩子小小年纪,防备心还挺重。      陆时秋有些泄气,也不找海货,拎起竹篓跟着于大丫一起往回走。      洪氏看到这一幕,碰了碰陈氏的胳膊,“瞧见没?装样子呢。”      陆时秋的竹篓里只装了一点点海货,一阵风吹过来,差点把竹篓掀翻了。      陈氏叹了口气,得亏她从来没指望老三挣钱。要不然还不得气着自个。      于大丫不如妹妹,她的力气不大,背的竹篓也不高,但她的竹篓却装的满满的。大多数都是蛤蜊。这种东西是这片滩涂最常见的东西。价格便宜不说,份量还不轻。      只她身后这一篓,起码得有三四十斤,小姑娘脊背都压弯了。      陆时秋上前几步想要帮她,小姑娘扭头看到他吓得撒腿就跑。      陆时秋:“……”      1111好心告诉他,【宿主,她怕你抢她的竹篓。】      陆时秋沉着脸,“我看出来了,不用你特地告诉我。”      1111提了个建议,【你应该先把你的牛皮糖拿出来。孩子见到糖比什么都亲。】      陆时秋哼了哼,“幸好没拿出来,恐怕她以为我在糖里下毒,回头再把那糖给丢了。”那就浪费一颗糖了。      这孩子真警惕。      接近于大丫失败,陆时秋也不气馁,打算先接近于二丫,那丫头可是个吃货,嘴馋不说,脑子还笨,肯定会要的。      想到这里,他心情好了许多,哼着小曲,慢条斯理往家的方向走,谁知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于大丫被几个半大不小的男娃子团团围住。      看他们的动作,似乎是在打劫于大丫。      陆时秋眼前一亮,现成的好机会,他立刻飞奔上去,像个英雄一样出场,指着那伙人,“都给我住手!”      他一把上前拨开这几个熊孩子,将于大丫护在身后,“她是我护着的人。想要抢她东西,得问问我的拳头。”      说完,他握紧拳头警告似地看着他们。      几个男娃子吓得调头就跑。      陆时秋洋洋得意,回头拍了拍于大丫的肩膀,“行啦。他们吓跑了。”      于大丫睁着一双大眼睛,双手攥紧竹篓上的肩带,抿了抿唇,“你为什么帮我?”      她年龄小,大人们说话都不避讳她,她一早就听村里那些大娘大婶们说,这人是个泼皮无赖,专门抢人东西。      陆时秋从怀里掏出一颗糖,直截了当开口,“我想当你爹。”      于大丫瞳仁都大了两圈,呆呆地看着那糖,果断摇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只能为了一颗糖就把娘让给你。”      陆时秋看着这个七岁的小丫头,明明比二丫大两岁,个头却调了个儿。      陆时秋把糖塞到她手心,“你不想要爹吗?如果我当你爹,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于大丫愣了愣,握紧手里的糖,一路上都低着头没有说话。      到了村口,陆时秋就跟于大丫分开了。      陆时秋回家就把背篓放在水缸边,走出家门准备讨好于二丫。      这小丫头年纪还小,玩心重,正站在一群小孩子旁边看着他们玩。      这些孩子嫌她傻,不愿意带她玩。      陆时秋走到小丫头身边,小丫头仰着脖子看他。      陆时秋掏出那颗牛皮糖。小丫头二话不说就夺了过去,连外面那层油纸都没来得及撕掉,直接塞进嘴里。      陆时秋刚想开口让她把油纸撕掉,这小丫头似乎以为他想夺回去,倒退三步跑了。      陆时秋哭笑不得。      却不想脑子里传出四乙那软萌萌的声音,【感恩值+1】      陆时秋停下来,“什么是感恩值?”      【他人接受你的帮助,对你产生感恩之情,根据感情程度给予不同数值。】      陆时秋听懂了,“这有什么用?”      【感恩值可以用于抽奖。】      “怎么抽?”      【等宿主锁定三个便宜女儿,系统就可以解锁界面。】      陆时秋听了个一知半解。界面是什么东西?      系统给他讲了半天,他才弄明白。      也就是说现在这个感恩值就是个摆设,得等这三个女儿真真正正成为他的女儿,界面才能打开。      至于他能抽到什么奖,系统只有两个字“保密”。      陆时秋也就丢开不管。      陆时秋打算接近于三丫,只可惜这孩子太小,于娘只让她待在家里,陆时秋想接近她,还真不好遇见。      他站在河边想法子,一回头就看到于娘子端着大木盆过来。      于娘子却没有像之前那样躲开,反而开门见山道,“我不会嫁给你的。你就死了那条心吧。以后不许你再接近我的孩子。更不要蛊惑她们。”      陆时秋脸上带笑,心情非常好。虽然于大丫没有感激他,但是却把他的话听进心里,并且还传达给了他娘。      陆时秋看着她瘦弱的肩膀,心里很不是滋味。初见这个女人时的惊艳,他至今还能记得。但是短短几年不到,她竟瘦成皮包骨,也不知那于大郎是不是眼瞎,居然任由老娘欺负他婆娘。      陆时秋挑了挑眉,“大丫被熊孩子欺负,你这个当娘的,就不心疼?”      于娘子表情裂了。      陆时秋似是没看到,继续滔滔不绝,“你要是嫁给我。我保证没有人敢欺负她们。”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      于娘子身体颤了颤,颇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她当然知道女儿在外头被人欺负,但她找上门,回头那些孩子更会变本加厉还回来。她能怎么办?      于娘子深吸一口气,侧头将陆时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闭了闭眼,“我自己养三个孩子都够辛苦的了。嫁给你,再养一个,还不如直接让我去死呢?”      说完,她调头就跑,身后的陆时秋一阵风中凌乱。      他这是被人嫌弃了?      【宿主,她把你当小白脸!】      陆时秋面无表情问,“什么是小白脸?”      【就是女人养家,男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陆时秋气得直跺脚,“我什么时候吃软饭了?”      【你现在不是不挣钱,靠着爹娘和两个哥哥养活吗?】      扎心了。陆时秋感觉自己被系统这个瘪犊子插了一刀。      【宿主,你得让她看看,你是一个大男人,你能养得起家。】      陆时秋:“……”      被自己看上的女人看不起,陆时秋脸上一阵火辣辣,同时心里还有一种不服气的感觉。      她凭什么看不上自己?      村里的那些老爷们有他年轻,有他长得好,有他嘴甜吗?      【宿主,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只有男人挑媳妇才看中脸,女人看的是男人的养家能力,而这方面,你几乎没有。】嗯,不仅没有,家里还得倒贴。      这话就扎心了。要是四乙站在陆时秋面前,估计他恨不得把人揪过来揍一顿。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正文 第 8 章   陆时秋下定决心要让于娘子瞧瞧他的本事。      还没等他想出点子, 上面就派衙役下来统计人口了。      当然统计人口是其一, 最主要的是为了征税。      月朝的税明面上分为四种:以人丁为依据的来进行征收的人头税(丁税), 以户为依据的财产税, 以田亩为依据的土地税, 每户需出一位成年男子(也就是十五岁至六十岁)服徭役和兵役等等。      红树村家家户户没有田, 他们不用交田税, 但会换成渔税。      渔税的收取方法分为两个部分:一是按照他们向盐场购买的渔盐数量来计税,二是按照他们每天打鱼量,按一定比例征收。      像成年男子一年打鱼的收入大概在十五六两, 如果只按照朝廷归定的这些税,手里还能有十两左右。      但是前任县令庸碌无能,被县尉和县丞架空, 底下的衙役贪婪无度, 巧设明目,对底下的百姓征收苛捐杂税, 最后他们手头连五两都剩不了。      陆婆子作为里正婆娘负责招待这些衙役, 在陆氏祠堂门口摆了几张桌子, 让大家按照户牌前去登记。      吃饭时, 陆婆子心情极差, 冲陈氏发火, “蛤蜊里放这么多盐干啥?不知道盐贵啊?”      陈氏连连道歉。      陆时秋尝了一筷子,没觉得咸啊。      他细想了想就明白他娘这是心里不痛快,找出气筒撒气呢。      陆时秋也没有为陈氏说话的意思, 依旧吃得津津有味。      陆婆子见大家吃得狼吞虎咽, 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心口更疼了,把筷子一丢,回屋躺着了。      陆时暖安慰陈氏,“二嫂,咱娘心里不痛快,着急上火,嘴上都起燎泡了。你别放在心上。等她气顺了就好了。”      陈氏摇摇头,表示不放在心上。她是儿媳,婆婆骂两句,还能反嘴不成。      洪氏也跟着叹气,“哎,新县令手段那么狠,这次咱家不知道又要交多少银子。四弟今年还得下场,又得花钱,咱娘可不就得着急上火嘛。”      历来科举都是大事,这要不是家里壮劳力多,还真不一定能供得起。      三个女人垂头丧气,陆时秋却像没事人一样,反而笑了起来,“没钱就不考呗。读了这么些年,连个秀才也没考上,我看他啊,就没那个命。早点回来打鱼,还能早点娶婆娘。”      瞧着他这不正经的样子,洪氏磨牙,“你让四弟打鱼,你自己怎么不去?”      陆时秋眨了眨眼,“我又不考秀才?”      “你是不考秀才,这些年你造的钱比四弟多多了。”你还有脸提。脸咋那么大呢。      陆时秋丢下空碗,也不知从哪里抽了根草枝子剔牙,“我乐意,我花你钱了吗?这个家你当啊?”他冲着洪氏恶意满满,“要不要等我爹回来,看看他是站在你这边还是站在我这边?”      洪氏被他这厚脸皮给惊呆了,刚要发火,陆婆子从屋里出来,气势汹汹瞪着两人,“别吵了。”      洪氏低下头,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陆时秋瞧了陆婆子一眼,转身进了屋。      陆婆子叹了口气,拿着钱袋子出去交税了。      等陆婆子走了,孩子们也都丢下碗筷,撒泼玩去了,洪氏心里不舒坦,碗筷也不洗,跑外面听人唠嗑去了。      屋里的陆时秋补了个午觉,他昨晚思考赚钱路子,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这一觉就睡了一个时辰,他是被陆婆子那高亢的声音给吵醒的。      瞧那声音里透着的兴奋劲,止不定有多大好事发生呢。      陆时秋披着衣服出来,就见他娘在小板凳上坐着,板凳腿翘得老高,勾着脖子跟女儿和陈氏,说起大喜事,“哎哟,咱们可算是摊上好县令了。我刚刚去交税,你知道交了多少吗?”      众人齐齐看向她。      陆婆子比划了下手指,今年交的钱比去年少了一半。      陈氏微皱眉头,“会不会是等秋天再交啊?”      他们渔民交的税分为两次,春天是人头税和财产税。秋天是渔税和徭役税。      陆婆子乐得合不拢嘴,“不是。我刚刚特地问过了。他们说新县令不允许他们多征税,一旦有百姓举报衙役多收税,立刻把人革职查办。”      她拍着巴掌,乐得嘴巴都咧到耳朵根子,“哎哟,这可好了。咱们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之前的阴霾灰暗一扫而空,眼前全是康庄大道,“没想到,咱们还能摊上个清官。”      她把剩下的银子往屋里放,没一会又端着她那筐子出来编草鞋。渔民天天要到海边赶海,最是费鞋。棉布鞋穿不起,只能穿草鞋。      陆时秋穿好衣服,往外走。      陆婆子看了眼儿子,“上哪去?”      陆时秋随口道,“我出去溜达溜达。”      洪氏从门外冲进来,脸上闪烁着八卦之光,“娘,我跟你说件大事,我刚刚去隔壁,许婆子说于娘子打算改嫁了。哎哟,我就说吧,她守不住。”      陆时秋脚步顿住,竖着耳朵听。      陆婆子微微有些惊讶,“不能吧?咱们交的税挺少的呀。她为啥还要改嫁?”      陈氏背对着陆时秋,说了句公道话,“于婆子出了那事,等她两个小叔子回来,不知要怎么对付她呢。再加上,秋收后要征徭役,她也没钱交啊。”      只靠赶海捡的那点海货,勉勉强强能养活三个闺女。但她们家没有男人去服徭役,就要交二两银。她哪拿得出来。      古代男人是重要生产力,寡妇养活孩子不是说说那么容易的。      陆婆子咬断手里的线头,“那她可真傻。之前有那三间大瓦房,她好歹能说个好人家。现在只能往次了找……”      就算带不走房子,可好歹也能撑场面。哎,就这么让出去了。      洪氏幸灾乐祸道,“哎哟,我看次一点的人家也不好找。”      陆婆子惊讶,陈氏也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她。      陆时秋也看着洪氏。      六双眼睛齐齐看着洪氏,她不禁有些得意,神神秘秘揭秘,“她想带三个丫头一起改嫁。一个拖油瓶都够掉价的,她还一气带三个。哪家那么阔绰这么遭禁粮食?”      这话说的有些难听,但也确实是实情。      寡妇,尤其是于娘子这样的年轻寡妇,想要改嫁,有的是人娶。      但是带着三个闺女,那可就不好找了。      洪氏非要拉着陈氏去看热闹。      家里没什么活,陆婆子也由着她们。      陆时秋凑到陆婆子身边,一开口就把陆婆子给震住,“娘,我娶于娘子。你帮我提亲吧。”      陆婆子搓草绳的手顿住,大睁着眼看他,“你娶她?”      陆时秋努嘴,“咱爹不让我娶黄花闺女,怕我祸害人家。我娶于娘子,还带着仨闺女。不正好吗?以后就有人给我养老送终了。”      陆婆子拧着眉,果断反对,“姑娘总要嫁人的。怎么给你养老送终?”      她先前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呢。      老头子不让儿子祸害黄花闺女,娶个寡妇带儿子的不就成了?      虽然替别人养儿子总归不好听,但总比孤家寡人强。      陆婆子还真就琢磨开了,在脑子里翻找附近几个村子,哪家有寡妇还带着孩子的。      陆时秋碰了碰他娘的胳膊,“娘,仨闺女才好呢。到时候我给她们挑好人家,等我死了,就让侄子给我摔盆摔瓦。”      陆婆子正在思索,冷不丁被他这荤素不忌的话给气着了。      一鞋底打过去,“瞎说什么呢?还没出正月呢,就死啊死的。你这是咒自己呢。”      三儿子再不正干,也是她生的。哪能听得了这话。      陆时秋拽着她胳膊,晃了晃,“娘,你就听我的吧。你就忍心看我孤家寡人一个嘛。我也是你生的。大哥和二哥都有儿子。你不能这么偏心。”      要说陆时秋自夸自己嘴甜,还真不是夸大。      其他三个儿子就是木头桩子,唯独老三在外头见得人多。讨好起人来,能让人甜到心坎里,陆婆子还真就吃这一套,琢磨开了,“她带着仨闺女呢。咱家哪养得起啊。我看不如找个带儿子的寡妇。”      陆时秋瞪大眼睛,急了,“娘,你让我给别人养儿子。那我不成了冤大头?”      这孩子!陆婆子气道,“闺女和儿子不都差不多吗?”      “怎么能差不多呢?”陆时秋掰着手指给她算,“要是儿子,我得给他买地基,得给他盖房子,得给他娶媳妇。要是儿子不孝顺,我半辈子的辛苦都打了水漂。要是女儿,我只用给她出副嫁妆钱就成,撑死了也就几两银子。养三女儿也不如养一个儿子费劲。再说了,儿子不得认祖归宗?要是他过得好了,他的那些本家是不是会凑上来。到时候我白给他们养儿子,自己还捞不到好。”      陆时秋算是掰开了揉碎了解释,陆婆子越听越有理。      还真是啊,照儿子这么一算,还真的是养闺女合算。      而且于娘子是个勤快人,就算将来分了家,三儿不正干,靠着赶海,他儿子也不会饿死。      “如果闺女不孝顺,大不了,以后就不来往。靠着养恩,谁也不能说我不对。”      陆婆子本就是耳根子软的。听到儿子这话,还真心动了。      不过她一直都是以夫为天,不敢做这么大的主,“那等你爹回来,我跟他说。”      陆时秋也没为难她,“娘,那你去找于娘子探她口风。她现在有心改嫁,上门说亲的人肯定很多。”      陆婆子点头,“等我手里的草鞋编好,我就去帮你问。”      陆时秋终于满意了,但他还是不放心,“这事不要往外漏,尤其不能被大嫂知道,要不然全村人都知道了。”      陆婆子咬牙答应了。      到了晚上,陆时秋背着竹篓,跟着大伙一起赶海。      他有十年没干这么累的活了,好不容易找了一竹篓,站起身,腰酸背痛腿抽筋。      他娘咧,这要是天天干这种活,他还有命活到他儿子出生那天吗?      “四乙,你能不能提供挣钱路子?”      【本系统只帮助宿主养娃,其他不提供。】      陆时秋重重叹了口气。      陆时秋到家,把竹篓丢院子里,想着等大嫂二嫂回来收拾。      他自己坐在板凳上歇息,这么干活可不成,他根本不是这块料。      他抚了抚额,干点什么才能来钱快呢?      “老三?你这么快就回来啦?”陆婆子很快回来了。看到院子里的竹篓,她乐了。看来三儿真的知道挣钱了。      “娘?你竹篓呢?”      “你大嫂二嫂在后头用推车。”陆婆子连衣服也没换,拉着陆时秋的手,神神叨叨道,“我刚才赶海的时候,跟于娘子搁一块,我特意打听了。给她说亲的对象都不是好人家。比不上你。”      陆时秋刚要松一口气,就听陆婆子继续道,“不过我半开玩笑,问她能不能当我儿媳。她说,配不上你。”      陆婆子担心儿子当真,忍不住戳穿这种善意的谎言,“这就是客套话。她呀,其实就是看不上你。”      谢谢您咧。我都这把年纪了,我还能听不出好赖话嘛。      “她一个人养孩子,那么辛苦。想改嫁,也是想让仨个孩子能吃饱饭。你也知道那个二丫有多能吃。”      陆婆子又唠唠叨叨道,“所以呀,你得让她看出你是个值得托付的人。男人得正干,才会有女人要。于娘子又不是那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能被你三言两语就给勾搭走了。她是母亲,知道让孩子吃饱饭比什么都重要。”      说完,她重重叹了口气,独自去收拾陆时秋扔在缸边的海鲜了。      陆时秋琢磨了一夜,都没能想到好法子。      第二天早上,陆婆子倒是给他提供了一条路子,让陆时秋去卖干货。      “于大郎这一没了,咱们这些干货也卖不上价了。外头来收干货的货商一个个都黑得狠,给的价不高不说,还缺斤少两。你进趟城,看看能不能把这些干货给卖了吧?”      陆时秋也没想到挣钱路子,他也确实不想赶海,太苦了。不适合他。去县城看看有没有什么活适合他干的。陆时秋满口答应。      唯独洪氏有些不乐意,老三卖干货,得来的钱又不上交公中。      那不是等于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嘛。      洪氏讪笑道,“娘,让四弟去吧?他去过县城好几次,熟的很。三弟……”      没等陆时冬开口,陆时秋似笑非笑看着大嫂,“大嫂,我也熟得很。”      洪氏噎住。      陆婆子想也不想就回绝,“你四弟还要读书呢。八月就要参加县试了,他哪有空去县城。”      陆时秋冲洪氏得意洋洋笑了笑,洪氏气得抠手心。      洪氏的大儿子看见亲娘鼓着腮帮子,“娘,你怎么生气了?”      洪氏脸色涨红,气得拍了下大儿子的后背,这熊孩子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一点心眼都没有。 正文 第 9 章   陆婆子把家里晒好的海货装了一麻袋, “蛤蜊, 鱼干, 大小虾干等等。”      这是他们家赶海半个月晒出来的份量, 加起来有一百来斤。另外还给他塞了两个包袱。      “你爹和两个哥哥在城西帮东家灌水。他们走的时候, 也没带里面的衣裳, 我瞅着也该换换了。你顺便带给他们。”      陆时秋点头。      陆时秋坐村里的牛车, 先到镇上,再换别的牛车。连人带货只需六文钱。      早上天不亮就出发,到了县城, 天色已经擦黑。      县城什么东西都贵,陆时秋手头也没什么钱,打算先去城西找亲爹凑和一宿。      等他坐牛车到了城西, 老远就看到许多男人正扛着锄头往田梗上走。      陆时秋暗暗吐槽, 这些地主不把短工当人看。这么晚了才下工。天天干这么晚,还不把身子骨累坏了。      干活的人太多, 陆时秋站在地头, 不错眼地瞪着人瞧, 又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他爹。      陆老头和两个儿子走在一起, 周围都是他们村的人。      陆老头被大儿子提醒, 扭头看到老三, 脸上带笑,“你咋来了?”      陆时秋侧了侧身,让他们看麻袋, “我娘让我进城卖海货。还让我给你们带换洗衣裳。”      陆老头点头, 让他跟着一块走。      陆老头正跟村里一个老头唠嗑。      老人说,“我听福管事说,先紧着这片地灌,等整好了,就栽占城稻。”      陆老头踢了踢脚下的盐卤,“没想到这地还能种稻子。搁这几十年了,咱们也不知道。真是白瞎了。”      “你老哥也别觉得可惜。前面那条大河就是顾家去年年底请长工现挖的。手头没钱,谁敢这么干。”      两人说着话,一个矮个子,身材微胖的老头走过。      大家伙齐齐跟他打招呼,“福管事。”      陆时秋回头瞅了一眼,嗯,穿着粗布棉袄,脸上晒得黑红,瞧着就是农民打扮。      陆时春小声跟他解释,“这就是福管事,城西这一大片地都是他在管。听说有十万多顷,大吧?”      陆时秋点头说了大,心里暗想,这么大的地应该是大财主吧?      陆时秋看着那个老头背着手,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时不时跟旁边人打招呼。      陆时春小声道,“你别看他管这么大的地,人家一点架子都没有。比我以前见过那些地主老财的狗奴才好多了。”      【宿主,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话明显带着调侃,但陆时秋没生气,反而虚心请教他,“他为啥对大伙那么和气?”      陆时秋曾经无数次被人看不起,他也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自己有一天有钱了,一定穿金戴银到那些狗眼看人低的面前得瑟,闪瞎他们的狗眼。      【真正有本事的人哪个不是扮猪吃老虎。只有那些没本事的人才会整天上蹿下跳,被人三两句话就激得找不着北。】      陆时秋总觉得四乙这话像是意有所指,他没再搭理系统,拧着眉,跟在两个哥哥身后。      到了住的地方,陆时秋整个人都惊呆了。      一间巴掌大的地方,除了一张四尺宽的木板床,能走动的空隙尚不足三尺。      “这地方咋这么小?顾家就这么抠搜?”      这床勉强睡两个人,睡在边上的人还得担心会不会掉下来,但睡三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就……      陆时春打开门,亮出门后的木板子,又从床底抽出一个条凳,“用这些板子扩一下,就能睡了。”      说着话,陆老头抬了抬手,制止他们谈话,“咱们先去打饭。”      说完,陆时秋从床底的包袱里找出三个木盘子。上面好几个坑,看样子是往里面放菜的。      陆时秋坐在床上,没一会儿,陆老头三人就回来了。      盐俭县这边的主食是面食,多数是馒头和煎饼。      他们每人碗里是两个馒头,两个煮熟的红薯,咸菜,白菘(大白菜)和萝卜炖肉。      “咱们去的晚了。好肉都被打走了。”陆老头有些可惜,把自己的盘子递给陆时秋,自己拿了个馒头啃。      “这边的伙食还挺好。”陆时秋都有些惊讶了,居然还有肉菜。      他可是听他两个哥哥说过那些地主老财恨不得只给喝他们清水。      陆时春坐下来,让亲爹跟他一起吃。      陆时春乐道,“你知道那片地是谁家的吗?”      陆时秋摇头,“谁家的?”      “县令家的。”陆时春乐道,“前几天,我还看到县令家的老夫人来看过,听人家说是她让福管事让咱们每餐加一顿肉的。那老夫人才是真正的善心人。”      说实话,大锅饭做出来的菜不怎么好吃,但谁让这些菜有油水呢,陆时秋吃得津津有味。      “这边长工只要肯出力,一天能挣到三十五文。”      “那你们呢?”      “咱们是短工,一天也能挣三十文。不过那也比其他家好。咱们每个月还有一百文的住房费呢。”      陆时秋了然,怪不得他们住这么窄的屋子,他拧着眉,“那别人也不像你们干得那么晚,天黑了才放你们休息。”      “哪里呀。”陆时春摆手,“他们这边不是按天的,是按照量来的。想挣多少钱,就让福管事给你划地方。”他笑了起来,“离家近的,还会让婆娘孩子过来帮忙。”      陆时秋想了想,他娘说的对,于娘子想找个能养家的男人,在娶到他之前,他怎么得也得装装样子,等娶到了,家里那么多人还能饿死她们不成?想通了之后,陆时秋咬咬牙,“爹,要不然我也留下干吧。”      陆老头差点呛着了,抬头看他,“你?”      不是他看不起,老三居然肯吃苦了?这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      陆时春和陆时夏也是大睁着眼,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陆时秋看了眼大哥和二哥,欲言又止。      陆老头见此,哼了哼,猜到他还没打消娶婆娘的念头,却也没主动戳破。      当天晚上,陆时秋跟着他们一起挤一屋。      本来床就小,三个人挤就费劲,又多了一个人,哪怕是侧着身都不够。最终只能横着睡,一边两个,坐着靠墙,上衣也不脱,才勉勉强强睡得下。      第二天早上吃完饭,陆时秋没有去卖货,让大哥带他去找福管事。陆时春着急干活,扛着锄头走了。      福管事看了眼他的身板,“行,你今天就来干吧。我让伙房给你多做一份饭。”      见他要走,陆时秋忙道,“福管事,我从家里带了些蛤蜊干,你们这要吗?”      福管事一怔。      “蛤蜊干也是肉菜啊,价格还比鸡便宜多。而且没有骨头。”      这时代的蛤蜊确实很便宜。一来是打渔不像种地,不需要成本,出海,好的时候,一天能打两三百斤,再差也能有一百五十斤。二来是蛤蜊只需要晒干就能卖出去,不需要用盐腌。      凡是用盐腌的东西,价格都会比本来东西贵三倍。这也是鱼干卖的极贵的主要原因。      福管事低头看向他的竹篓,伸手往里抄了抄,一点水份都没有,抬头看着陆时秋,“多少钱一斤?”      陆时秋眼睛一亮,“十文一斤。”      外面的贩子到他们村只给六文,但他这是运到城里,价格肯定要翻一翻。      福管事听到这个价格直咂舌说贵,手上摸着东西嫌弃不已,“你这也没油水。这样吧,八文一斤,每个月月底给我送两百斤,直到稻子栽完为止。”      陆时秋从来没有做过生意,哪里知道做生意的道道。虽然他想让对方再加点价,但是又怕对方不肯要,咬了咬点头答应,“好,就按这个价。”      陆时秋这次带的货比较少,“蛤蜊只有四十斤,过两天,我再回去运。还有些鱼干和虾干,你要吗?”      福管事又问了两样价格,拧着眉,想了想还是要了。只不过还是给砍了些价。      陆时秋忍不住露出笑模样。      福管事让伙房秤了重量,报上价格后,“978文。你给抹个零950吧。”      这一眨眼就去掉28文,三四斤蛤蜊干没了,陆时秋吓得不轻,连连摆手,“这可不成,我大老远运过来,还得加车钱呢。”      福管事细想了下,“那就960吧。你让一步,我让一步。”      陆时秋还是摇头,“真不行,太多了。”担心他不要,又加了一句,“970文。最低价了。”      福管事不满意,“0不吉利。不如8好,发嘛。给968文。两文钱就不要讲了。”      陆时秋叹了口气,点头答应了。      福管事当场给他结了钱。      陆时秋接过一袋铜板。回头看了眼福管事,这么大的管事咋还这么抠搜呢。他也不怕别人瞧不上他这副小家子气?      不过仔细想,像这样会给雇主省钱的下人,他也乐意雇。      陆时秋心情格外好,他卖的价格比在家贵了一小半。每次两百斤,就是多赚四百文,去除车费,还能有三百多文。还有五次机会,那就是一千五百多文。。      陆时秋头一次觉得挣钱这么容易,乐得差点疯了。      “四乙,你看到没?我要挣钱了。怪不得于大郎能盖得起三间大瓦房,他可真赚啊。”      【不见得。他运道不好。之前的县令是个糊涂官,盐俭县是土匪窝。他好几次货都被土匪抢了去。】      陆时秋揣着银锭子用大拇指蹭了又蹭,他还是头一回碰到银子呢,“那是他没福气。你看我刚要做生意,县令就换了。”      【宿主,县令去年就换了,在你做生意前头。】你别太自恋了。      陆时秋也不生气,“总归我是赶上好时候了。”      这话系统没法辩驳。 正文 第 10 章   陆老头得知三儿已经把海货全都卖给了福管事, 比陆时秋还要激动, “福管事真是个善心人。他肯定知道咱们这些短工有难处。”      陆时秋撇了撇嘴, 把福管事砍了好几文价格, 然后还要抹零的事说了。      陆老头却也不生气,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陆时秋没把钱交给陆老头, “我回去就用这银子跟人收货。到时候直接赚差价。”      “钱够吗?不够, 我这里还有。”陆老头抽了口烟袋锅子,侧头问他。      陆时秋喜滋滋点头,“还差点。”      于大郎收货, 经常赊欠货款。换成是他,村里人未必肯。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陆老头从怀里掏出钱袋子。      陆时秋眼急手快, 一把夺过钱袋子, 数了两串,又扔了回去。      要是往常陆老头肯定追在他身后讨要。但这次没往回要, 转了话题, “那你还在这干嘛?”      说实话, 做生意来钱这么快, 陆时秋还真不想留在这儿灌水洗田。      但是他之前都答应福管事了。担心自己在福管事那边印象不好, 所以咬咬牙还是按照先前计划来, “留下来。”      陆老头松了一口气。陆时秋又把今年少交税的事情说了。      陆老头眉眼含笑。只是他为人严肃,比陆婆子看起来拘谨许多。      陆时秋见陆老头心情好,三言两语就把于婆子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没敢说是自己自作主张坚持要告官, 只说刚好有捕快到他们村办事, 正好撞上了。      陆时春和陆时夏面面相觑。      陆时春嘀咕一句,“于婆子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陆老头嗑了嗑烟袋锅子,叹了口气,“于娘子糊涂啊。她把婆婆告了,她自个倒是出气了,她三个孩子以后还怎么说亲呢?”有这么个狠心的娘,别家会不会怀疑她闺女的人品呢。糊涂啊,糊涂。      陆时秋有些心虚,把脸扭到一边,一声也不吭,心里也难得反思了下自己。      当天下午,陆时秋就跟着大伙一块干活。      陆时秋巴巴凑到陆老头身边,四下瞅了瞅,小声把自己要娶于娘子的想法跟陆老头说了。      他的名声太差了,但于娘子对他家老头这么信任,说不定由老头子去说合,这事能成。      陆老头挖土的脚顿住,像个木桩子杵在那里,思量半晌才侧头问道,“你真想好了?不过继你侄子?”      娶寡妇可以,但是寡妇的孩子身上又不流他的血。陆老头不明白老三为什么不愿过继侄子。      陆时秋把之前说服陆婆子的那套拿来说服陆老头。      陆时秋的未来可以说是陆老头的一块心病,日夜折磨着他。      要是他当初不坚持让老三出海去找老大他们,老三后来就不会自暴自弃了。      现在老三想要娶婆娘,完全合情合理。      他不想让老三糟蹋黄花闺女,但是寡妇带着孩子,不失为一个选择。      于娘子有仨个闺女作为依靠,将来留下一个招赘,老三也能有人养老送终。      最主要的是于家根本不稀罕闺女,陆老头也不怕于家人会来抢。      要搁以前,陆老头肯定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但是于娘子刚把于婆子送官,名声还搞得那么坏,陆老头心底有点介意,“他娘那么狠,你就不怕再养出个白眼狼出来?”      说实话,陆老头自问看人很准,他对于娘子的印象一直很好,老实本份,勤恳持家,也不多嘴多舌,是个难得的好女子。但是于娘子把婆婆告到坐牢这事,那就是颠覆他的认知了。好像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陆时秋脸上有些热,他之前推到于娘子身上只是不想被打,但他没想到他爹却介意这事儿,只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不是她要告,是我给她拿的主意。”      陆时秋往后退了两步,讪笑两声,“我就是看不惯那于婆子倚老卖老害人。就该让她长长教训。”      陆老头差点气了个倒仰,恨不得给他一锄头。他还没把人娶过门呢,居然就敢替人家拿这么大的主意。      “你怎么这么糊涂!等村里人知道你向她提亲,旁人会不会以为你俩早就有什么猫腻?咱们陆家清白名声都被你一人毁了。”陆老头脸色相当难看。这瘪犊子胆怎么那么肥呢,连这种主意都敢拿。      被亲爹恨恨瞪着,陆时秋丝毫不当一回事,吊儿郎当道,“我管别人做什么。他们是我爹还是我娘啊。人这一辈子也就几十年,我只要我自个心里舒坦就成。”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陆老头指着陆时秋的手都有些哆嗦,“人活就为一张脸。你为自个心里舒坦,连脸都不要了?”      陆时秋撇撇嘴,“爹,你这话说得好像我还有脸似的!”      陆老头:“……”      这瘪犊子就会气人。歪理还一套一套的,陆老头说不过他,突然福至心灵问,“你想留下干活,是不是想表现给于娘子看?”      陆时秋嘻嘻笑,“什么事都瞒不过爹。这事,你同意不?”      陆老头被儿子的厚脸皮弄得没着了。于娘子纯粹是被老三给坑了呀。他都能想像于娘子在村里的名声得臭成什么样。除了改嫁这一条道,再也没有别的出路。偏偏她还要带着三个女儿一块改嫁,连个好人家也说不了。这孩子怎么竟干糊涂事呢。真是愁人!      陆老头越想越气,又不能打儿子,吭哧吭哧埋头刨地,动作太急,差点刨到自己的脚。      过了半个时辰,陆老头才给答复,“只要于娘子同意,我随你便。”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你的身体状况得跟人家说清楚,可不能瞒着。”      陆时秋点头,“成!”      陆时秋在这边待了两天,干活的速度虽然比不上大哥二哥,但到底是真的在干活,不像以前只知道混日子。      村里人瞧见了,也都赞他一句,懂事了。      到了第三天,陆时秋向福管事请假,坐牛车回了村。      陆婆子正在家里晒海货,见他回来,忙过来,“见到你爹了吗?他过得怎么样?”      “好着呢。他们那儿的伙食特别好,他们还胖了呢。”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假。      他们家靠捕渔为生,家里没有地,平时吃的都是粗食,喇嗓子的那种。      顾家给的馒头却是半粗半细,口感比家里的好很多。最重要的是量也特别实在,成年男人都能吃得饱饱的。      可惜陆婆子一点也不信,她以前又不是没去打过短工。      别说没有馒头,抠门的甚至只有一碗稀的。饿得她前胸贴后背,大病一场,挣的钱还不够医药费的。后来她就再也不去打短工了。      陆时秋没注意亲娘的脸色,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挣钱。      “对了,那些海货,你卖了多少钱?快点给我。”      陆时秋捂紧口袋,一副生怕他娘过来抢的架势,“我把那货卖给爹那边的管事了。对方让我回来再运两百斤蛤蜊干,这次回来就是收蛤蜊的。我爹也同意了。”      陆婆子将信将疑。      陆时秋也不管她信不信,直接把灶房那个破个大洞还没去补的铁锅拿出来,拿着勺子满村敲,大声吆喝,“收蛤蜊干喽,全村老少,家里有哈利干的,赶紧拿来哦,先到先得。”      陆婆子看傻眼,赶紧跟出去。      大伙听到动静,一个个都出来,看到收货人是陆时秋,也不怎么相信。      主要是这人连亲爹亲娘的钱都敢坑,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陆时秋磨牙,“我给现钱。先到先得,只收两百斤,晚来的不要。”      听说给现钱,大伙这才真的信了,“多少钱一斤?”      “六文钱。不压秤。”陆时秋甩甩被风吹得乱飞的头发。      这个价钱不满意,听到不压秤,大家眼前一亮,很快有人拎着袋子过来了。      小半袋蛤蜊干放到陆时秋面前,“刚才我在家秤过了,三十斤。”      陆时秋这才想起自己没拿秤。      陆婆子见儿子这个糊涂样,跑了趟家替他拿来了秤和麻袋。      陆时秋不会认秤,陆婆子就在旁边教他,顺便还教他认。      他们红树村家家户户都有秤,这人也在家秤过,见数字对得上,立刻笑眯了眼。      接过陆时秋递过来的钱,把蛤蜊干倒他袋子里,走了。      众人见此,纷纷回家拿蛤蜊干。      于娘子听到大丫说有人收蛤蜊干,不扣秤,很快拎着自家的蛤蜊干出来,看到是陆时秋在收,有些尴尬,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好在陆婆子很快发现她,解了她的尴尬,主动上前帮她拎袋子,“这是蛤蜊干吧?你人利索,蛤蜊干肯定弄的也干净。”      于娘子低头谦虚了几句,始终也不曾抬头。      给钱的时候,陆时秋笑眯眯道,“我现在也会挣钱了,也能养活一家老小。你等着吧。”      于娘子抬头看了他一眼,飞快跑走了。      就在这时,其他人家也都拎着袋子跑过来,陆婆子见儿子还看于娘子的背影,担心别人看出猫腻来,拍了拍他的胳膊,提醒他,“快点秤吧。”      陆时秋这才恋恋不舍收回视线,“好。”      两百斤蛤蜊干,只花了一个时辰,就全部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