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   “大人…请善待奴家一些。”温柔小意的声音从嫣红檀口中缓缓而出, 男人心头微微犯痒。      “这是…自然。”一道沉稳持重的声音回应着, 眉眼快速扫了下眼前的娇羞女子, 滚烫的手藏着压抑的情感。      与此同时, 纤细如葱白的手指正准备为男子宽衣, 眼神却停在男子白布衣裳, 燃火的眼, 忽而注入一道清明,身形下意识颤抖后缩了下道。      “大人,这段时日恐不宜行此事?不若过些时日……”      “啊——”      女子话还没说完, 一下子又被男子揽住,男子大手贴在女子发间,语气却依旧没什么起伏地贴在女子耳边道。      “及时行乐, 何须顾忌, 不过一个蠢人而已。”      “可是那人不是大人您的……”      女子话语未尽,只因男子在听到女子的话后, 正经古板的眉眼一下子冷了下来。      女子是从扬州府被带出来的, 从小在四方院子里除了学习琴棋书画, 便是学习伺候男人和讨好男人欢心的本事。      男子眼神一冷, 女子立马知趣, 脸庞也亲昵地凑近。      没过多会, 女子感受到了男子对她的宠爱,一颗心才算回落。      女子眉眼弯弯,笑盈盈地准备迎接接下来的美妙夜晚。      而不论女子还是男子, 此刻皆是听不到有一道声音, 打从男子一进入这间屋子,女子迎面亲昵挽着男子的手臂起,就开始震惊得断断续续出声。      【大伯…您…您如此行径,如何对得起大伯母?】      这是宣采薇愣怔一刻钟后,思虑再三,艰难抉择下“说”出的话。      毕竟对她这样一个从小知礼守礼的闺阁女子而言,“直面指责长辈”这般大胆的事,她过往十几年从未做过,若是被母亲得知,定会难得板着脸说她“不合规矩”。      想想那个画面,即使宣采薇如今没了身体,也下意识地颤了颤。      宣采薇的身世极为显赫,父亲是镇国公,母亲是内阁首辅家的嫡长女,在京师的名门贵女中,是站在塔尖尖的那位,该是能够风靡虏获万千少男心,京师贵女唯其马首是瞻。      当然,这是按常理来说,可偏生宣采薇的人生跟“常理”半枚铜钱的关系都没有。      原因很简单——      宣采薇天生极其体弱,寒疾早早侵入内腑,下床都呆不得一个时辰。      更别说稍稍遇点风吹日晒,落雨沾雪,便极有可能酿成大病一场,在生死边缘徘徊。这般身子,如何能从容去赴那一场场贵女争彩宴。      而以镇国公府的权势而言,名医不是寻不得,便是太医,也被请了过来为宣采薇诊治。      可不论是名满天下的“神医圣手”,还是当朝的“首席御医”,在替宣采薇悬丝诊脉后,皆是摇了摇头,只道她寒疾已然侵入五脏六腑,病入膏肓,活不过十五岁。      就连大魏朝皇帝都敬重在意的“六爻门”里的大师,也卜算出宣采薇十五那年必有生死之劫。      所以,“宣采薇活不过十五”的消息,虽然大家嘴上不提,但整个宣府,乃至京师上上下下都传了个遍。      宣采薇自己也知道,即便大家再怎么瞒得严实,但总有那么几句闲言碎语钻了空子,溜进了她的耳朵里。      不过,宣采薇这姑娘跟正常人还不太一样,当知道自己活不过十五之后,她只是愣了一下,连个悲伤的表情都没有,接着该如何便如何过日子。      在旁人眼中,许是认为宣采薇自己也明白,如今她身子衰败成这样,还不如死了利索。      但只有宣采薇自己知道——      她不想死,她想好好活着。      不求活得光芒万丈,她只是想,能有一日,可以踏着雪,亲自去闻闻院里的梅花香。      而没有坦然地显露自己的情绪,只是不想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心罢了。      比如,她的母亲,她的祖母。      十五这年,宣采薇想过自己会因为何事一命呜呜,却未曾想竟是那般宛如重击的缘由。      思及缘由,如今已然脱离身体的宣采薇,心头顿停了几息,无法言喻的窒息感再次包裹住了她,让她喘不上气来。      就像她生前一样。      是的,那一瞬间的极致痛苦,虽让宣采薇意识一下子黑沉开来,但她记得在阖眼之前,胸腔气血涌动,腥味在嘴里诞开,一滴滴扎眼的鲜血顺着嘴角,滴在了她的胸前衣衫上的红梅图案上。      宣采薇眼神接触红梅的一瞬,再次一缩,彻底没了意识。      宣采薇了解自己的身体,她记忆里的最后一幕,身体情况俨然糟糕透顶,再加上眼下脱离身体这般奇异的情况。      宣采薇想,她应该已经死了。      不过,宣采薇脱离身体后,并没有等到话本里说的开满曼殊沙华的黄泉路或是勾人魂魄的黑白无常,倒是诡异地一睁眼,就看见了一贯正经严肃,连自家父亲都会忍不住感叹竟比他看着还凶的大伯。      而且……      角度清奇。      一开始,宣采薇并没有弄清自己现在的处境,脑海大概混沌了几息,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可便是做梦,也不该梦到完全没什么交集的大伯才对。      宣采薇张口想问问大伯这是怎么回事,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口不能言,她一愣,垂眸眼神下移。      不能说话的她,心头猛然翻起惊涛骇浪。      ***      宣采薇的大伯,虽然是宣采薇父亲的哥哥,可镇国公这个位置,绝不可能落在他头上。      因为宣采薇的大伯是庶出的。      可宣采薇的大伯也争气,生生从科举中杀出一条血路,摘了那届的探花郎。      一时,镇国公府又是锦上添花了不少,且宣采薇大伯的名字也终于第一次在京师的上流世家子弟中排上了名号,出了不小的风头。      探花郎虽每一届都有,但想在眼高于顶的京师上流世家子弟中排上名号,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宣采薇大伯文采厉害自是一方面原因,另一个原因便是,宣家世袭至今的功勋爵位,可是宣家的老祖宗跟着大魏朝的开国皇帝,在马背上打下来的。      换言之,宣家是从戎世家,将军元帅是出过不少,可这探花郎,宣采薇大伯算是拿了宣家的头一份。      所以,“从戎世家”镇国公府出了个探花郎,当年可是引了不少稀奇,就连宣采薇这些小辈都有所耳闻。      而宣采薇大伯还有另外一件出名的事,可以比肩探花郎一事。      那就是——      专情。      宣采薇的大伯娶得是其青梅竹马的表妹,据说两人相识多年,早已情愫暗生,将对方视为一生良伴,非卿不娶,非君不嫁,就连圣上当年看中了宣采薇大伯的容颜,想替他指一门婚事,也被宣采薇大伯以心中早有心悦之人之由婉拒。      婚后二人更是伉俪情深,宣采薇的大伯连个小妾通房都没有,在外人眼里,过得就是一世一双人的神仙日子。      京师里好些官家夫人,暗中皆是羡慕宣采薇的大伯母好命。      可当宣采薇跟在大伯身边好几日,开始稍稍能接受自己现在的处境后,却发现自家大伯竟然找了个借口欺骗大伯母,偷偷溜到了京师中一个偏远巷子的院落里,私会另一位女子。      这是宣采薇重生以来第二回震惊,第一回便是重生一事。      对外“专一深情”的大伯,竟然养了一房外室?!      不过,宣采薇“说”了那句话后,她也就闭了嘴,虽然她知道大伯听不见,但她只是想把她能做的事做了。      这算来算去还是大伯的家事,她方才虽忍不住脱口而出,想替活在幸福假象的大伯母讨个说法,但之后冷静下来,下意识看看自己现在的“身体”,也只得乖乖闭嘴,心头划过几分无奈。      现在的她,什么都做不了。      可后来……      当看到大伯要同那女子准备共赴巫山之时,本是沉默了许久的宣采薇忽地开始拔高声调用意识说话。      【大伯!您怎可在这个时期做出这般放浪之事?!】      【这…这可是在——】      【守孝期。】      即使眼下的“身体”已经不会流泪了,宣采薇意识里划过这三个字的时候,还是仿佛能感受到眼泪浸湿眼眶的酸疼。      宣采薇曾经想过十五之岁,自己会经历何种生死之劫。      可她从未想过,竟是她祖母逝去的重击所带来的巨大的悲痛,让她的身子一下子没受住。      那一日,她抉择再三,舍了母亲为她做的端庄大气的金丝牡丹裙,选了祖母为她做的雪中红梅裙,就是为了能让祖母展展笑颜,只是没想到,在去的路上,她就得知了这一噩耗。      脱离身体后的宣采薇暗骂自己不孝,竟是听完消息后,便吐血昏死过去,连祖母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甚至,她在消化完自己已死的消息后,还希望黑白无常能早日来勾她的魂,这样她兴许还赶得及去阴间同祖母团聚。      可宣采薇这般敬重的祖母,竟成了大伯嘴里的“蠢人”。      对祖母不敬不说,祖母将将逝去不过几日,大伯便来寻女子做此等事,真真是不孝!      如果,宣采薇现在有身体,便是母亲骂她“不合规矩”,她也得堵着大伯,质问一番。      质问这眼前对夫人不忠对母亲不孝之人,还有没有良心。      宣采薇看着大伯身上的“白布孝服”已经被他随意丢在地上,上面还盖着带有浓浓脂粉味的女子纱裙。      纱裙掩着孝服,就像大伯即将要做的事一般。      是对祖母的大不敬。      宣采薇狠狠地瞪着眼前仿佛从未认识过的大伯,她愤怒的情绪在怒斥无解之后,越发积攒高涨。      最后,她意识里愤怒的火焰燃聚成了一片火海。      她看着眼前即将行事的二人,怒斥的话语一顿。      下一刻,她深吸了一口气。      轻轻念出了一段话。      如果宣采薇的大伯和女子此时能听到宣采薇的话,一定不会再继续做下去。      因为宣采薇念得是——      往生咒。      哀悼死者的往生咒。      ***      宣采薇即使无奈,即使无法质问大伯的所作所为,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看着大伯对祖母不敬。      便是二人听不见,她也要为祖母做点事,让大伯的周遭时刻充斥着祖母的存在感。      此时,准备展开一场“大战”的男女,还不知宣采薇的举动。      女子手上刚想有所动作,宣采薇的大伯却忽地眉眼一抬,轻轻拨开女子耳后的头发。      一颗不大不小的红痣,在女子左侧耳后显得格外独特。      宣采薇大伯的眼神忽地一滞。      忍不住想伸手去碰女子耳后的红痣,轻声呢喃。      “玉娘……”      被唤做“玉娘”的女子,嘴角笑容越发加深,大人每次行事之前,皆会有这般举动,而如此之后,大人会越发卖力,二人十分尽兴。      玉娘虽不知原因,但两人皆能高兴,也只当是宣采薇大伯的一个小小的癖好罢了。      眼神逐渐加深的两人,谁也没注意,宣采薇大伯腰侧的玉佩在宣采薇大伯说出“玉娘”二字时轻轻地颤了颤,就像被风吹了吹。      而玉娘手下不停,但眼神终是落在了一直挂在宣采薇大伯腰间的一块皎洁无瑕的玉佩,那成色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而且,宣家这位大爷极为重视这块玉佩,即便二人行事之时,也不摘去。      玉娘早已对这块玉佩垂涎已久,见着眼前兴致正高的宣家大爷,她冷不丁地一把抓过玉佩,刚准备出声,央着宣家大爷送给她。      忽然,玉娘抓着玉佩的掌心一阵灼痛,像是手被放进了滚烫的热油一般,疼得玉娘下意识“啊”了一声。      与此同时,玉娘掌心的玉佩应声砸在床上。      也是奇怪,本该乖乖碎在地上的玉佩,碎裂的两半玉佩瞬间弹起,一半玉佩飞射划过玉娘耳后,刚好划在玉娘耳后的红痣位置,让她发出了二次尖叫。      另外一半玉佩,却直直落在早在玉娘抓起玉佩就变色的宣家大爷的腰部以下的位置。      将其彻底染红。      一时,男人的尖叫声盖过了女子的尖叫声。 正文 002   玉娘?!      本是阖眼念往生咒, 用自己的方式给自家大伯和那名女子添堵的宣采薇, 猛地一愣, 差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宣采薇下意识眼神上移, 冷不丁地就看到自家大伯正在深情地抚摸着女子左侧耳后的红痣。      一下, 两下。      先前她只是匆匆瞥过一眼的女子, 在露出红痣后, 从宣采薇这个角度看过去,竟让她看出了几分熟悉的影子。      也是那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的同时,宣采薇脑海中本来通过往生咒稍稍压抑的愤怒火海, “嗖”地一声再次燃起,而且燃了个通天亮,比方才知道大伯做出那般没有良心的事时还要愤怒。      宣知礼!      何止是没有良心!简直…简直恶心至极!      完全辜负了祖父当年为他亲自选的名字!      因为——      玉娘, 是宣采薇娘亲的小名。      而且她娘亲的左侧耳后也有那么一颗红痣, 位置同这位同叫“玉娘”的女子红痣所在的位置一模一样。      宣知礼,也就是宣采薇大伯, 如今的宣采薇根本不可能叫他一声大伯了。      他在外养这房外室的原因, 呼之欲出。      他不止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更是一个肖想弟媳的下作之人。      如果宣知礼只是暗自藏着这份心意, 便是宣采薇知道也不会多说什么。      可他偏偏当着宣采薇的面, 将另一个同她娘亲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压在身下。      这在知道真相的宣采薇看来, 不就变相……      当时的宣采薇,被这个让她气到浑身颤抖的想法冲昏了头。      十五年来,第一次动了真怒。      后面的事, 她其实并不太清楚, 只知道自己气狠了,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大伯以这样的方式“亵渎”她母亲。      这想法一起,不知怎么的,自己的“新身体”就忽然热了起来,然后就有了先前的那一幕。      没错,宣采薇没有重生成人,也不是梦到了宣知礼,而是重生成了宣知礼悬在腰侧的一块“玉佩”。      在看了宣知礼下巴好几日,虽然已经成了块“玉佩”,但莫名还是觉得自己脖子酸的宣采薇,也思考了好几日自己为何成了一块“玉佩”,还是宣知礼的“玉佩”,但思考无果后,宣采薇的心态便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渐渐消化接受,本打算逐渐适应自己的“新身体”,做一块有志向有追求的“玉佩”。      往好了想,她还有机会能去祭拜祖母,或是见见母亲,以另外一种方式看望关心亲人。      再往好了想,说不准,她还能修炼成“玉佩精”,终得一日,能同母亲和祖母的转世再次相逢。      重生不易,且行且珍惜。      就算她成了一个物件,她也要好好努力的活下去。      本来,宣采薇都已经做好打算了,可谁料宣知礼接二连三地刺激宣采薇。      结果,宣采薇炸了。      玉佩,也炸了。      这会再次回归灵魂状态的宣采薇,都不是很清楚玉佩是玉娘摔碎的,还是被自己情绪影响给弄碎的。      至于之后,两半玉佩的归处,好似也是受了宣采薇的情绪影响。      她当时满脑子只想到了两件事——      第一,不能让宣知礼当她面行如此下作之事。      第二,不能再让宣知礼能够借他人“亵渎”她母亲。      还当什么劳什子有志向的玉佩,先解决宣知礼这个黑鸡蛋!      “黑鸡蛋”是宣采薇同丫鬟学得骂得的话,不过宣采薇每每念出都觉得有些奇怪,明明“黑鸡蛋”挺好吃的,怎么就成了一个骂人的词,比起“黑鸡蛋”,“王八蛋”更像一个骂人的词,可丫鬟偏偏一口咬定“黑鸡蛋”才是骂人的词,还让宣采薇以后出去可千万别说“王八蛋”,更不要说是从她那听去的。      不过,眼下也不是想这茬的时候。      在玉佩摔碎的那一刻,宣采薇明显感觉到自己灵魂拉扯的疼痛。      两半玉佩似有灵智般,各自去了该去的地方,似乎想完成宣采薇当时的念头。      当然,如今冷静下来变成了灵魂状态的宣采薇,瞧着捂着自己下.体,面色痛苦不已的宣知礼。      她脸上划过片刻震惊后,露出一个畏惧的表情,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糟糕!      母亲知道了,定会责罚她的。      毕竟她还是一个黄花大闺女,怎能做如此粗鄙之事。      即便是玉佩代她做的,即便中间还隔了一层衣料。      还是,有失身份。      果然,冲动是魔鬼。      下一回,她一定想个更完美的方法,好好惩治宣知礼那个黑鸡蛋!      宣采薇摇头叹息,自觉还是比不得母亲思虑周全,行事多有疏漏。      可她刚没摇几下,宣采薇身形一顿,过来一会,她回头看向窗外,朝着不知隔了多少条街的宣府的方向望去,神色一点点暗了下去。      她现在这样,母亲就是想责罚她都没有办法了。      宣采薇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无措,她下意识紧了紧手,却没注意自己握紧成拳的小手指上似乎有一圈闪烁。      像是一根细细的长线,一头连着宣采薇的小手指,一头连在了宣知礼身上。      而这根细细的长线,正在逐渐改变颜色。      由黑,转白。      直至它全然变白时,沉浸在悲伤情绪里的宣采薇忽地不见了。 正文 003   等到宣采薇再次有意识时, 是被两个对话的声音弄醒的。      “少爷, 今个儿可是要照原计划行事?”一道透着小心的声音询问着。      被唤作“少爷”的人一开始没回话, 但好似点了点头, 先前那道透着小心的声音接着道。      “那一会我们便去宣府?少爷, 这回我们带什么礼去, 人参, 鹿茸还是雪莲?”      “少爷”沉默了一会,才是缓缓道。      “他,送的是何物?”      语气不知为何, 藏着几分压抑的咬牙切齿。      虽未点名道姓,但小厮好似“少爷”肚子里的蛔虫,应声道。      “回少爷话, 是三十年份的人参。”      “少爷”好似思考了一下, 手指有节奏地在桌面敲击出声音。      片刻后,“少爷”笑了一声道。      “去, 把我库里那根六十年份的人参找出来送去宣府。”      语气莫名带着几分较劲。      小厮惊呼。      “少爷, 那可是前头您在拍卖会上花重金拍下, 本不是打算送给那位当聘……”      话没说完, 就被“少爷”打断。      “眼下你主子都被旁人欺到头上来了, 先解决眼前的事要紧, 我可不能让整个京师的人都看我笑话。”      ……      宣采薇一开始并没有将对话的两人身份认出,只是觉得这“少爷”的声音有那么几分耳熟。      等到两人对话中出现了“宣府”,宣采薇昏沉迷茫的脑海, 一下子醒了个神。      她想起来, 这个“少爷”是谁了。      姚擎,博文侯府的嫡长子,博文侯府在京师的地位,仅次于御棋公,镇国公两府,又因为大魏逐渐形成了“崇文抑武”的风气。      所以,镇国公府虽然在功勋爵位上,同御棋公府平起平坐,但实论当今京师第一世家,众人心头不免还是更偏向世代从文的御棋公府。      而博文侯府虽然爵位次于镇国公府,但博文侯府看封号就知道也是个世代从文的世家,所以综合来论,博文侯府的地位在京师百姓里的心头,并没有比镇国公府差多少。      再加上御棋公嫡系一脉才学最为出众的是府上的三小姐。      是名女子。      所以,这“京师第一才子”的名头,自然落在了姚擎头上。      再加上姚擎面貌俊朗,京师中有不少贵女都暗自对姚擎芳心暗许。      然而,她们这群贵女的芳心暗许就眼前来看,到底要成一场空。      因为,姚擎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宣采薇的未婚夫。      如若要追溯宣采薇同姚擎的婚约可就早了,早到宣采薇的母亲还未出阁之时,便定了下来。      原因简单,宣采薇的外公,当今的首辅大人,曾经是博文侯的老师。      在教导博文侯之时,宣采薇的外公就极其喜欢博文侯,当下就想给博文侯和自己女儿牵线。      可当时,博文侯早有婚约在身,宣采薇的母亲也早对镇国公芳心暗许,这桩婚事定是不成的,宣采薇的外公,当下便觉得十分遗憾。      见状,博文侯便主动提出以后若他得子,定让世子求娶宣采薇母亲之女。      若他得女,宣采薇母亲得子,亦然。      姚擎比宣采薇大几岁,在姚擎十五之时,博文侯便赶着姚擎去了宣府提亲。      早早表明了态度,他们博文侯府并没有忘记这个婚约,即便宣采薇有将死的传闻传出,博文侯府也会做到守信。      当时镇国公和宣采薇的首辅外公皆是好一阵动容,便是做主应允下,但也没打算坑姚擎,只说等宣采薇十五之后,二人再行成亲之事。      不过,因为姚擎已然成了宣采薇的未婚夫,对于这两个小辈之间的相处,长辈们便也没有太过严防,姚擎出入宣府的日子便多了起来。      而且在长辈们眼中,两个小辈相处极好,感情颇为深厚,镇国公和宣采薇的首辅外公,因此看姚擎也越看越顺眼,在很多方面都对他多有提携。      至于,在宣采薇眼里嘛……      她这种过耳不忘的记性,在一开始都没能想起这人是谁。      可想而知,两个人的感情到底好不好了。      只不过,看在姚擎也不介意远远隔着一块屏风同她闲聊,月月都来看她,还月月似背书般说要“爱她一生一世”。      最重要的是,姚擎和博文侯府在她被国医圣手和“六爻门”的大师断言活不过十五后,依旧履行了当年的婚约。      这一份重诺之情,宣采薇记在了心里。      所以,每每长辈们询问之时,她都点了点头,表示两人相处的不错。      虽然,一月一次的“隔屏风见面”,像教书先生在考核弟子的写文水准一般。      但宣采薇想,如果有一日她真能好转,她应该是会嫁给姚擎的,也算还了姚擎这份不离不弃之情。      宣采薇认出姚擎后,还没先反应自己怎么能听到姚擎说话,下意识开始琢磨两人的对话。      看样子,姚擎是准备给宣府送礼。      这个念头在宣采薇脑海中一闪而过,下一刻,她便是愣住。      如果宣采薇此时能呼吸,那一定是急促的。      她猛地想朝姚擎声音方向看去,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眼前漆黑一片,但却能嗅到淡淡的檀木香。      宣采薇有些着急,她想跟着姚擎出去,确定看看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只她刚想动,却发现她又动弹不得。      这种感觉,她已然是第二次体会了。      宣采薇这一回比上一回更冷静也更快速地接收了现状。      看来,她又重生成了一个不知名的物件。      而这个不知名物件的主人是——      姚擎。      宣采薇眼下着急确认,也顾不上思考怎么会重生成姚擎的东西,她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      “少爷,是送给宣府,还是直接送到三小姐院子里去。”      小厮嘴里的“三小姐”一出,宣采薇本是着急的心态一下子顿停了一下。      其后,巨大的狂喜感涌上了宣采薇心尖。      因为,宣采薇,在宣家行三。      她就是小厮嘴里的“三小姐”,既然姚擎还能给她院子里送东西,也就表明——      她的身体,还活着。      果然,没过多会,姚擎和小厮的话语继续传来。      “送去院子吧。”姚擎的语气好似忽然变得有些冷淡但又莫名带有几分得意补了一句。      “那人可送不进去三小姐的院子。”      “可少爷,您当真要送六十年份的人参?倒不是小的替您心疼金银,而是……”      说到这的时候,小厮低了低声,似乎是凑到了姚擎身边道。      “而是,少爷您不是不想让三小姐活着吗?”      本是沉浸在自己没死的狂喜中的宣采薇,像是被人点住了定身穴。      这回连灵魂都仿佛成了一个真正的物件,无法动弹。      如果现在宣采薇有耳朵,她一定会去揉一揉,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姚擎,不想让她活着?      震惊于姚擎另一幅面孔的宣采薇当下第一个念头是姚擎不满意这份婚约,但不满意他可以退亲,她父亲和外公并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如若不是当年博文侯坚持,他二人恐怕都不会履行这桩婚约。      所以,明明有可选之法,为何非得不想让她活着呢?      似是为了回应宣采薇的疑问,姚擎很快出了声。      “当然不想让她活着,若不是当年爹用世子位换这门亲事,说必须履行这桩婚约,才把世子位传给我,我能有那般闲情逸致对着一个面黄肌瘦的病秧子连着念了好几年的爱慕之语。”      姚擎虽然隔着屏风,从未仔细看清过宣采薇的模样,但他远远瞧着宣采薇一副瘦骨嶙峋,风吹就倒的模样就倒胃口,这幅模样,能好看到哪儿去,定是个丑八怪。      “可京师里有传闻,宣家这个三小姐,可是有‘娇弱美人’的名号。”      姚擎撇了撇嘴,眼带不屑道。      “那不过是糊弄糊弄你们这些不知情的外人,虽然宣采薇样子不能看,到底是镇国公家的三小姐,看着镇国公的面子上,给了她一个美人名号而已,嗤,还是娇弱美人,这在我们这个门儿清的圈子里,皆是知道她这个名号怎么来的。”      说到这,姚擎脸上平白添了几分怒气。      他身为“娇弱美人”宣采薇的未婚夫,每次去世家子弟圈子的聚会,都会被人背后讥笑,讥笑他是“京师第一才子”又如何,攀上“镇国公府”又如何,还不是得娶一个“假美人”。      日日对着丑妇不说,以宣采薇的身子,恐怕连闺房情.趣都无法享受。      说他日后,指不定还得扶庶子继承家业或是过继其他嫡亲兄弟的孩子。      姚擎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最后一条。      他才不会让庶子登位,或是过继其他嫡亲兄弟的孩子。      尤其是庶子登位,岂不是乱了尊卑。      姚擎打心眼里瞧不起庶出子弟,只除了……      恍惚间,他脑海里浮现出一道身影。      方才还凌厉的神色,渐渐缓和了几分,注入了些许温柔。      过了一会,他才是接着道。      “宣采薇如今的身子,便是给了她这六十年的人参也治不好。”      “而且,她死了,才能进行接下来的计划。”      话音一落,姚擎眼中的温柔全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凶残狠毒。 正文 004   听到有人想要自己死, 还觉得自己挡路的宣采薇, 她生气吗?      她当然生气。      所以, 她赶紧在脑海中快速记下了小本本。      【明安二十三年, 自省吾身, 及时察错, 今有一错, 识人不清,未明本质,留祸于侧, 实乃大错。】      之后,宣采薇便开始了仔仔细细的自我检讨。      如果宣采薇的脑海小本本有名字,那一定是——      《做一个完美的女儿》      宣采薇的母亲嫁进镇国公府前, 就是京城一等一的贵女, 言谈举止,闺阁礼数, 琴棋书画皆是顶尖尖的优秀, 便是嫁与镇国公后, 在一众公侯夫人中也是出类拔萃的耀眼。      只除了……      在宣采薇的问题上。      虽然, 平素自家母亲从未对她露出过半点怨怼或是不喜之色, 依旧将她放在心尖尖上疼宠。      但越是这般宠爱, 宣采薇越想成为一个能让自己母亲满意的女儿。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一日连下床的时辰都得抠着算,才学技艺方面, 她便是想精学, 也是有心无力。      但其他方面她所能做到的,她就一定想要做到最好。      她,不想让母亲身上的光芒因她而蒙上一层阴影。      宣采薇生气,是气自己竟然犯下了这么大的一个错误,离自己想达到的目标又远了不少距离。      至于会不会因为姚擎的负心绝情难过。      宣采薇想了想,大概有那么一丢丢吧。      难过不能指着姚擎的“背书情话”增进品鉴文章的能力了。      宣采薇正自我检讨着,忽地眼前又是大亮,突然涌进的光亮,让她有瞬间的不适,然后她的“新身体”,便落在了一双有些粗糙的手里。      磨的她有点难受,但好在她新身体虽有感觉,却不会具体反应到哪个位置,是整体的一种感觉。      不然,要是不小心碰到了不该碰的位置,那她的清白,不就不明不白的不见了吗?!      那手把宣采薇包裹的严实,她乍见了一会光亮后,又回归于黑暗,等到再次能视物时,宣采薇终于知道自己这回重生成了个什么物件了。      她盯着镜子里的静静戴在姚擎束好的发髻上的佛面玉冠微微愣了一下。      显然,她穿成了这个“佛面玉冠”。      第二回穿成个物件,很明显宣采薇已然有了心理准备。      只是,她还是有点惊讶,这惊讶来源于……      “少爷,昨日不是想戴四方碧缎儒巾,怎生今个儿改了主意?”      姚擎一听,脸色有些不愉,重重“哼”了一声。      “你还嫌你主子头上不够绿吗?”      “不敢不敢。”小厮慌忙否认,赶紧加快手下动作,给姚擎正冠。      过了一会,见姚擎神色恢复如常,小厮摸着手下的“佛面玉冠”,还是没抑制住好奇。      “既如此,少爷为何又要选择这顶佛面玉冠?”      “这不是镇国公夫人送来同咱们府上交换的信物?”      这便是宣采薇的惊讶,虽然她方才没听懂两人对话中的什么绿不绿的,但明明姚擎都盼着她死,怎么还戴着两人的“定情信物”呢。      姚擎这几年伪装的“深情”,并没有白费,至少在长辈们看来,姚擎对宣采薇是重情重义,所以,为表诚意,镇国公府也拿出了信物交与博文侯府,当然博文侯府也回应了信物。      镇国公府选的便是这顶“佛面玉冠”,这还是从她母亲的私库里精心挑选出来,价值不菲不说,重点是母亲对她的心意。      博文侯府回的是一个观音纹面玉净瓶,两人的信物也算是相合。      博文侯府给的玉净瓶不能随身带着,现在放在宣采薇的妆台上,估计日日有那丫鬟精心擦拭。      而“佛面玉冠”却可以常戴,不过,宣采薇从未见姚擎戴过,之前长辈们也询问过他怎么没戴,他给出的理由是,太过贵重,想在最为合适的场合戴。      对此理由,现在的宣采薇只想呵呵。      不过眼下,她也好奇,莫非今日是什么合适的时机?      正巧姚擎嘴角冷不丁上扬了一下,笑得宣采薇有点毛骨悚然。      “今日,这玉冠可大有用处。”      结果出门上了马车,姚擎也没说是用处是啥,待在姚擎头上的宣采薇虽好奇,但探寻无果,也便作罢。      但这一路上,宣采薇十分激动。      虽然她这两回重生,都十分莫名其妙,没有缘由,也没有神仙鬼怪指点,她莫名其妙地进入了物件里,又莫名其妙地消失。      即便宣采薇没怎么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但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绝非正常。      可眼下,不幸中的万幸就是,她重生成为的两个物件的主人,都同宣府有关。      这样,她还是能够再次见到亲人。      就是可惜,以姚擎的身份,出入不了多少回宣府。      但这也是宣采薇虽然知道姚擎盼着她死,却不怎么担心的原因。      以镇国公府的势力而言,姚擎要真想毫无痕迹地弄死她,绝非易事。      不过多会,姚擎的马车便是停了下来,宣采薇激动地都想赶紧跑出去,方才她可是听见了姚擎要给宣府送礼来着。      她想看看自己到底怎么了,更想见见母亲,如若有可能,她还想提醒母亲提防姚擎,虽然这可能性几乎不存在,但宣采薇心里还是仅存了一丝希望。      可……      姚擎顺手打了下车帘,热闹的声音朝着宣采薇扑面而去,带着夏日的暑气。      宣采薇一愣,姚擎怎么停在了大街上?      前头的车夫在外出了声。      “少爷,前面人太多,马车过不去,看来我们得在这停了。”      姚擎看了一眼外头攒动的人头,眉眼闪过一丝烦躁,但似乎又想到什么,烦躁很快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兴奋和跃跃欲试。      他“嗯”了一声,吩咐另一个小厮带着“六十年份的人参”去宣府送礼,而他自己却带着前头跟他对话的小厮下了马车,往人群中走去。      瞧着姚擎竟然不去宣府,宣采薇的希望一下子落了空,连带着“新身体”的光泽都黯淡了不少。      对于姚擎究竟想去哪的兴趣,也一下子锐减,不甚关心。      所以,等到宣采薇回过神来时,发现姚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一个数十层高的台阶面前,最高的那层台阶上面,搭了一个大大的平台,中间还有一个高高的棕木柱子,上面好似还挂着什么东西,只是离得太远,底下的人看不清。      宣采薇从未在街上游玩过,见着眼前数十层的台阶便是狠狠地吃上了一惊。      倒不是她土包子是进城。      而是这台阶,确实同书里说的普通台阶有点不一样。      眼前的台阶,每一阶都延展而出,比书里说的台阶要宽,也比她院子里要宽,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宽的台阶,而且每一个台阶都摆着十个棋盘,十个棋盘左右对角的位置分别放置了两个“棋罐”,用以装黑白棋子。      这打眼一瞧,像是一条“围棋通天路”。      而宣采薇早在看见棋盘之时,眼神便像着了魔一般,再也移不开了。      另一边,姚擎的眼神直直往最高台看去,目光带着势在必得。      他自信一笑,刚准备走上第一阶台阶,就见身旁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了一步。      而姚擎见到那人担心的侧脸,脸色立马黑了下来。      身后的小厮同样发现了那人,他惊讶道。      “少爷,那不是……”      姚擎抬手,止住了小厮未出口的话。      “我知道。”      下一刻,姚擎眸中藏火,皮笑肉不笑道。      “我未婚妻的爱慕者,我如何能不知道。”      重生成玉冠的宣采薇一脸震惊:咦?! 正文 005   这句话藏着满满的八卦味道, 够引人遐想。      至少成功将本是黏在棋盘上的宣采薇的目光吸引了回来, 朝着姚擎看去的方向看去。      是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不似城中世家子弟喜爱华服, 不远处的身影, 只穿了一件发白的襕衫, 腰间挂一木牌, 侧脸看着干干净净,透着一股文人的气息,看着便像个清风朗月的主儿。      宣采薇只匆匆看了一眼, 心里的疑惑却越发放大。      她从未见过此人。      为何姚擎会说此人是她的爱慕者?      姚擎可不知道自己头上的“玉冠”还能产生疑问的想法。      打从这人出现后,他眼神就没移动分毫,不知道的还以为姚擎对人家有意思呢。      许是姚擎的目光太过专注, 不远处的那人微微转头, 正好对上了姚擎打量的目光。      那人的眼神同他的面容一样干净,澄澈的紧, 见着姚擎, 虽面色愁苦, 但还是不自觉嘴角挂上了谦和有礼的笑容, 朝着姚擎走了过来。      “姚兄, 没想到能在此遇到你, 也是,你也该是为了今年的彩头来的吧,这样也好, 合我二人之力, 胜算应该更大些。”      姚擎看着眼前虽眉宇间微皱,但还是带着真诚笑容的男子,他太阳穴气得直突突。      他跟他很熟吗?还合二人之力?!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多好一样。      可姚擎又因为某种原因,必须要维持着虚伪的假笑。      身后姚擎的贴身小厮倒是替他说出了心里话。      “装什么好人?!整个京师都知道你是我家少爷的情敌。”      简直让他家少爷丢尽了脸面,这句会伤姚擎自尊心的话,小厮没敢说。      那人被姚擎小厮突如其来地指责搞得有些发愣,片刻后,才像是后反劲儿过来,脸色刷一下通红,慌忙同姚擎否认道。      “我定不是姚兄的情敌。”      “我行此事,不过是为了报恩而已,宣三小姐并不认识我,我也从未想过破坏你同宣三小姐的亲事,还请你不要误会,更别误会了宣三小姐。”      那人后面这两句话说得有些大,引得周围的围观群众也不由竖起了耳朵,好奇地听着京师里最近传得最为厉害的一件八卦。      宣采薇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这一躺,躺成了说书人嘴里的八卦热门女主角,还是狗血的“二男争一女”的戏码。      “宣采薇病危”这件事,京师大多人初听时只是唏嘘,感叹到底没能逃脱“活不过十五”的预言,为这位妙龄少女的短暂人生感到可惜。      姚擎虽面上悲痛,心里却乐开了花,寻思总算让他等着了。      他这一年心里还有些悬吊吊,生怕宣采薇真活过十五,他还真得娶那个面黄肌瘦的病秧子为正妻。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姚擎便忍不住心头犯起一阵阵厌恶嫌弃。      不过幸好,“六爻门”大师卜算之术,名不虚传。      但如果说姚擎是“猫哭耗子”,这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的男子,才是真正地为宣采薇忧心忡忡。      此人名为孟长思,是左都御史家的二公子,在“宣采薇病危”消息的传出的第二天,立马带着珍稀药材去了宣府。      惊掉一众吃瓜百姓的大牙。      孟长思此人,虽不像姚擎那般出名,但在京师的世家子弟中,也是个极为出众的人物,是许多贵女心中的良伴之选,如若真搞个投票,说不准孟长思的得票还比姚擎高,毕竟孟长思可没有婚约羁绊。      而且在某一个领域,他的名气比姚擎还大。      而孟长思在世家子弟中的印象中多是纯粹不知事,像个被保护极好的单纯少年,虽到了成亲的年纪,但仿佛完全不懂男女情.事般,也没听说左都御史家替他定下哪门子亲事,更没听说他同哪家姑娘有所牵扯。      同孟长思亲近的好友,时不时还取笑孟长思“不开窍”,说不准要去寺庙当和尚敲钟去。      谁料这孟长思哪里是不开窍,原来是心头早有了人儿!      京师的吃瓜百姓们在看到孟长思急匆匆地每日提着药材去宣府报道后如是想。      更奇怪的是宣府的态度,按理来说,宣采薇已然有了婚约,孟长思便是再如何喜欢宣采薇,想给宣采薇献殷勤,宣府顾忌宣采薇的名声,也该是将孟长思拒之门外才是。      今个儿听了孟长思同姚擎的解释,吃瓜百姓们倒是有些恍然大悟。      原来是恩情,不是爱情。      吃瓜百姓们恍然大悟,姚擎却嗤之以鼻。      他也不是第一回见孟长思了,早在宣府两人就打过照面,孟长思眼珠子都快挂在宣采薇院落方向的样子,他看得清楚分明。      当下,姚擎火气四起,虽他对宣采薇毫无感情,甚至盼着宣采薇死,可到底宣采薇现在名义上还是他的未婚妻。      孟长思这般肆无忌惮地觊觎他“所有物”的模样,让姚擎大为光火。      而且他才不信孟长思的“报恩”鬼话,宣采薇由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不是有意接触,哪里能有接触外男的机会,更别谈施恩。      至于二人如何接触,姚擎定会细查,也算他小瞧了宣采薇,原以为是个胆小乖顺的,没想到给他戴绿帽子戴的那般顺手。      不知怎的,姚擎习惯性想起了在屏风后面那张被黑发挡了大半的模糊面庞,每每在他念完被父亲逼着背的“情话”后,总会带有些微笑意地夸赞他几句。      姚擎一愣,有些奇怪自己怎么会回忆起这个场景。      他皱了皱眉,赶紧赶走心头那点奇怪的情绪,转而又带上一张假笑面皮应付孟长思道。      “孟兄说的是,是我这下人不懂事,我回头定会好好管教他。”      于外人面前,姚擎表现出的大度模样又是赢得周遭一阵好评。      不过姚擎倒不单单是为了博好名声才表现出大度。      而是因为孟长思的父亲。      左都御史监察朝廷百官,即便是姚擎的父亲博文侯,也在监察范围之内,轻易可不能得罪。      思及此,姚擎只得暂时同孟长思虚与委蛇。      孟长思可没姚擎心头那么多弯弯绕绕,他一听姚擎没误会他,最重要的没误会宣采薇,嘴角立马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道。      “姚兄理解就好。”      “不过,我同姚兄还真是投契,竟都想到了来此地,为宣三小姐祈福。”      话音一落,孟长思仰头看向了高台中间柱子上被风吹起的荷包,其上的“太极刺绣图案”栩栩如生。      宣采薇这一路八卦听下来,倒是终于明白过了劲儿,原来眼前这位孟长思,就是先前引起姚擎不爽,让他拿出六十年份人参较劲儿之人。      虽宣采薇完全对此人无印象,更没有什么“施恩”的记忆,但孟长思能做到让姚擎不爽这点,倒是让宣采薇对他有了几分赞赏。      哼,她现在收拾不了姚擎,有其他人让姚擎不爽,就是盟友。      只不过,宣采薇刚刚解开了一个疑惑,立马又被孟长思的话,说得茫然了。      什么祈福?      姚擎怎么可能会为她祈福? 正文 006   大概过了一炷香左右。      宣采薇总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几乎没怎么出过门的宣采薇并不知道时下京师流行的新奇热闹。      好比这一年一度的“棋彩台”。      “棋彩台”每年都会在京师里最热闹的朱雀中街搭建而成, 一共有七十七阶, 每一阶的台阶上, 都布置着棋盘, 直至最上面的高台, 高台中央的柱子便悬挂着每年“棋彩台”的彩头。      “棋彩台”每年设置的彩头都不一样, 但绝对都是难得的宝贝, 前些年有那南海的夜明随珠,西域的百年沉香,前朝的黄玉桥形笔架……      每一个单拎出来都是有价无市的宝贝。      所以, 这一年一度的“棋彩台”是备受关注,而且背后可是宫里的那位,不是在乾清宫的圣人, 而是在坤宁宫的贵人。      倒不是这位贵人搞特殊或是有何深意, 这是坤宁宫的一个传承,从大魏建朝以来, 坤宁宫的皇后娘娘便要操办一年一度的“棋彩台”, 原因看“棋彩台”举办的日子便能明了。      七月初七。      七夕佳节。      所以, “棋彩台”另有一规矩, 参与者只得是未婚男子, 而且所得之物, 是需赠与女子,很明显这规矩是应着“七夕”的景而设,让男子为心爱的女子赢彩头, 也是希望有情人能和美平顺, 终成眷属。      只是,“棋彩台”绵延至今,彩头越来越大,这定下的规矩,意味也变得有些不同。      好些宝物,不止是未婚女子喜欢,已婚妇人或是半百老妪亦是欢喜。      所以,直至今日,“棋彩台”虽然还是定于“七月初七”举办,虽然还是只能由未婚男子参加,但所得之彩头却不再限于只赠与心爱之女子。      这也是孟长思出现在这里,却行得正坐得端的原因。      而“棋彩台”虽然彩头经年变化,规矩也随着年岁变了意味,可独独没变的便是——      用“棋”择胜者。      这般设定,就连常年卧病在床的宣采薇也能大致猜出缘由。      大魏开国皇帝同宣采薇的祖辈一样,都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      铁骑过江,血战沙场。      厉兵秣马,剑指江山。      有的是豪情万丈的英雄气概,可就是少了点文人墨客的浮白载笔。      大魏初建,根基不稳,刚刚登基的圣上自然不能让自身落话柄流于民间,于民心不稳,社稷不安。      圣上左思右想,将当年一起打江山的元帅将士均是召集在了一处,寻思人多力量大,不能让他自己一个人秃头。      一群撸袖子说粗话的将士们在宫里呆了三天三夜,总算让这群人想出了一个能变得文雅的方法——      “棋”。      琴棋书画的“棋”。      文人四友的“棋”。      毕竟“琴棋书画”中“棋”最易上手,也是这群行兵布阵的将士们喜欢的策略雅技,既能娱人娱己,附庸风雅,又能精进谋略,践行实用。      一举多得,自是当选。      至此“棋”之一道,便由大魏开国皇帝推崇至高位,不止将原本只流传于上流阶层的“棋”推广至民间,使得便是路边孩童也能在乡野山田划出道道纵横线,拿石子下棋,更是在朝中专设“棋待诏”一职,静候天下国手。      大魏开国皇帝的苦心并没有被辜负,此后,“棋”之一道列为君子才艺评判之最不说,更成为了大魏之“国棋”。      过往这些年,大魏的国手层出不穷,流传下来了不少著名的《棋经》和《棋谱》,更是以“棋”同周遭诸国往来交流,屡战屡胜,意气风发,令周遭诸国崇尚大魏文化,“兴棋”之风,遍布四海,以棋运助长大魏国运。      所以,“棋彩台”这般盛事,以“棋”来择胜者,在众人眼中是理所当然的事。      而今年的彩头是“六爻门”紫星级大师中排行第三的正一真人花了七日七夜观吉星“天枢”所变画下的一道符咒,传说有遇难成祥之效。      “六爻门”的大师等级依照卜算之力划分为赤橙黄绿青蓝紫,紫星级便是整个“六爻门”卜算之力最为厉害的人的代名词,整个“六爻门”不超过十位,又称“六爻十老”。      “六爻十老”轻易不为寻常人卜算,其中前三位更只为皇室中人卜算。      这回听闻“棋彩台”今年的彩礼竟然是“六爻十老”中排行第三的正一真人画下的“遇难成祥”的符咒,整个京师都沸腾了。      如果不是为了应景“棋彩台”对于七夕的寓意,使这“符咒”只对女子有效,恐怕今日来“棋彩台”参加比斗的人还要多得多。      所以,先前孟长思才对姚擎有那么一问。      他以为姚擎同他一般,也是为了宣采薇抢“祈福符咒”。      宣采薇人在玉冠里,听着孟长思和姚擎关于“祈福符咒”的对话,忍不住跟着微风抖了抖自己新身体的一部分——      “玉簪”。      心里疑窦丛生。      姚擎这厮定不是想为她抢那“祈福符咒”,姚擎的女性长辈也都皆以去世,姚擎一直同她有婚约维系,所以在京师也没有同任何贵女有亲近牵扯。      那么,姚擎究竟为谁而来呢?      不知怎地,宣采薇有种直觉,若是能解开此谜,姚擎想让她死的原因,估计也能拨云见日了。      另一边,姚擎已然扯起虚伪的笑容点了点头道他确是为宣采薇而来。      还故意指了指自己头上的佛面玉冠同孟长思道。      “今日便是想着三小姐,所以特地将宣伯母赠与在下的佛面玉冠戴上,寄望能求个好运。”      当然这一出言,又引起了周遭民众的频频点头赞赏以及孟长思脸上笑容的片刻微滞。      姚擎压抑心头的得意之色,又是故意道。      “我母亲去的早,宣伯母良善,待我如亲子侄般,亦然令我感怀于心。”      进一步强调二人之间的差距,他同宣采薇的母亲早已熟识如亲人,而他孟长思现在不过是一个区区能入门送礼的外人而已。      孟长思虽没听出姚擎想打压他的深意,但心里不知怎的还是有些不痛快,只他刚想平复奇怪的心绪,扯起笑容回话,抬眼却对上姚擎头顶的“玉冠”。      这一对,孟长思瞬间愣怔。      因为他发现那玉冠上的佛面像竟然向下撇了撇嘴,似是嘲讽。 正文 007   姚擎玉冠上的“佛面像”是个标准的笑脸弥勒, 本是笑着咧开的嘴角一下子下垂, 可见有多惊悚。      孟长思心里荒诞极了, 赶紧眨巴了下眼, 想确认自己眼前的景象是不是真的。      可这一眨眼, 方才还似嘲讽的“佛面像”, 又恢复了寻常的“笑面佛”的模样。      玉刻的弥勒面容笑得憨态可掬, 半点没有先前的诡异变化。      姚擎见孟长思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玉冠一眨不眨,那眼神让他想起了之前孟长思在宣府看宣采薇院落的眼神。      姚擎心里的得意之色稍减,烦闷不满渐渐浮起, 过了会,他有些不耐烦地出声提醒道。      “时辰将至,孟兄可领了号牌?”      参与“棋彩台”的人一年较一年多, 今年又是“重彩”, “棋彩台”下乌泱泱的人群,足以证明大家的捧场。      然而这每一层台阶却只有十个棋盘。      “棋彩台”虽每年都是以“棋”择胜者, 但规则并不一样, 今年的规则尚且没出, 只说让大家先领号牌。      孟长思被姚擎这么一转移注意, 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领号牌, 要知“棋彩台”参与人数过多, 得在限定的时辰内领号牌,逾期不候。      所以,孟长思摇了摇头, 赶紧同一样没领号牌的姚擎朝着领号牌的地方而去, 至于“佛面像”的诡异,暂时被他抛在了脑后,来不及想起。      路上姚擎又在刺激孟长思,说让他莫慌,自己有“玉冠”加持,比之众人更有把握拿下“祈福符咒”,还道“笑脸弥勒”是难得的好运弥勒,定会保佑他的。      谁料这回,孟长思却没有露出姚擎意料中的表情,而是脸上有些欲言又止,只是当时比斗在即,孟长思并未多说什么。      倒是身处在玉冠里的宣采薇听着姚擎胡天海地地吹嘘,不由默默地想翻个白眼。      呵,她保佑他?      行,保佑他霉运缠身。      不过现在宣采薇可不敢又太大表情动作,刚刚同孟长思对视的一眼,把宣采薇也吓得够呛。      说来也真是奇怪,连着这两回重生,她一开始都是能明显地感觉到自身无法动弹的束缚压抑。      就像自己的灵魂是灵动的,可身体却像一个全身瘫痪的人。      宣采薇常年卧病在床,对此倒也还算习惯,再加上她还能活着,对她而言,已然是最大的幸事了。      所以,她并没有抱怨自己重生成了一个物件,甚至还多了几分放松,一来,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体还有温度,那就代表她有希望回去。      “希望”对于宣采薇而言,从来都是奢侈的东西。      宣采薇似是想到什么,内心有明显地起伏不定,连带着玉冠也上下晃动了下,只是当时姚擎专注打压孟长思,没发现罢了。      而二来,宣采薇发现成为一个死物也挺好的,她即便放肆地笑,放肆地哭,将内心显露无疑,也不会有人发现。      换言之,宣采薇难得有了透气喘息的空隙,可以从那个懂事乖顺的“宣三小姐”的壳子里抽离出来。      所以先前姚擎虚伪地说戴佛面玉冠是为了助力给宣采薇抢祈福符咒一事时,宣采薇没忍住展露出真实的情绪。      但,她却发现自己的情绪竟然表现在了佛面像上!      幸而也是孟长思单纯,才能让宣采薇赶紧补救糊弄了过去。      她可不想被当成一个“玉冠精”,送去就地正法。      可,宣采薇惊疑。      这…是第二回了。      即便上一次,宣知礼的玉佩可能是被玉娘摔碎的,即便碎了后,宣采薇的灵魂已经不在玉佩里了,可最后攻击的走向,绝非一个死物所为。      当时,宣采薇被宣知礼气狠了,没细琢磨这事,但现在“佛面像”也会动……      宣采薇陷入思考。      只是忽然,“棋彩台”的灯笼光亮打在了“玉冠”上。      宣采薇一愣,下意识瞥了眼“身体”上的光影。      只一瞬,她忽地福至心灵,脑海中产生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      另一头,领号牌的截止时辰已过,乌泱泱的人群,在底下拥堵着,但没过多会,“棋彩台”最高的高台上忽地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是一个孔武有力的中年男子,他道。      “时辰已至,如今手里有号牌的人,便是今年能参与棋彩台的争夺者,今年大家算是好运气,规则并不难。”      中年男子虽离底下的人,隔了七十七层台阶,但不知怎地,他的身影却能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甚至于他说并不难时,语气中的笑意都听得分明。      他这话一出,底下人好些都露出了轻松的表情,连带孟长思都稍稍松了口气。      一旁注意孟长思表情的姚擎心头有几分不屑。      蠢笨如此,也敢肖想他的所有物?      玉冠里的宣采薇也没有像周围人那样觉得轻松,她眼神再次黏在了第一层台阶的十个棋盘上。      似是幻觉,玉冠上的“佛面像”好像轻轻眯了眯眼。      中年男子见底下一片轻松,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然后慢悠悠地宣布起了规则。      “今年的规则十分简单,即打谱计时,每一层台阶均设有十个棋盘,每一层都需要打谱,总共有七十六层台阶,取用时最短的前两名进行最后决赛对弈。”      话音一落,底下方才还笑得轻松的众人,表情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打谱”是围棋的一种训练手段,意思就是按照前人或者高手留下的《棋谱》,将黑白棋子依着棋谱摆放在棋盘上。      确实也是简单,不用自己思考对局,只用照着书本上的样子在棋盘上摆放棋子就好了,就跟临摹画画一样。      可要真如此简单,众人也不会笑容僵硬了。      既是“棋彩台”出题,定然是盲打谱,即没有书让他们照着摆放,只得依照记忆去摆放,所以他们不能看到实物去依样画葫芦,而只能凭借脑海中的印象去“画葫芦”。      而且中年男子也另有补充,不会给棋谱图案,让大家有“临时抱佛脚”的机会。      而是让大家抽取一个“棋谱标注”一样的东西,其上会标注是哪本《棋谱书》里的哪一页“棋谱”。      意思就是抽到哪一页“棋谱”,就凭着记忆依样画葫芦去。      可这要是没看过那本《棋谱书》,估计连起跑线的边儿都摸不着。      好在,中年男子又补充了一句,都是常见的《棋谱》。      时下,正是“围棋”的黄金时代,几乎人人都会棋,常见的《棋谱》大多数人都知道。      但便是如此,依旧有很多人选择了放弃。      即便只是常见的“棋谱”,但一打要打七十六层台阶,换言之要背下来七十六个棋谱,还要计时,只取“摆放棋子”最快的前二名。      这便说明,参与者必须记忆超群且手速极快。      果然,重彩之下,要求也随之水涨船高。      姚擎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头顶的佛面玉冠彰显了他的身份。时下,只有有财富积累的文人和世家子弟能佩戴玉冠,从一个发饰,便能瞧出他不同于普通百姓。      而且方才听八卦的人不少,好些都知道姚擎的身份,更知道他响亮的名头——      京师第一才子。      由姚擎来打头阵,好些人便持观望状态,想让姚擎先试试水,看看这回比斗的难度。      但好些人也不免将眼神放在了孟长思身上,倒不是因为孟长思和姚擎之间的传闻,而是因为孟长思的另一层身份。      只不过,大家有些失望,这一回,孟长思没动。      所以,姚擎成了第一个打头阵的人。      不过,姚擎也有点奇怪,他是先抬头看了眼天色,眼里莫名划过一丝着急,然后才是快步走到抽“棋谱标注”的地方。      ……      姚擎倒也不愧是“京师第一才子”,抽完“棋谱标注”后,想都没想就开始在棋盘摆放棋子。      这一摆放,就足足摆了七十六层。      成为了第一个完成打谱计时的人。      但还不能保证姚擎就能进前二,还得等之后的参与者完成后,看哪两位的用时最短,完成度最高,才算真正的前两名。      而姚擎完成后,又是看了眼天,背在身后的手一下下打着背,速度越来越快。      他似乎有些着急。      过了片刻,姚擎找了个借口,让小厮在此帮他观测情况,他去去便回。      在高台上主持的中年男子这回倒是有些惊讶,在这个关键时刻,还有人中途离场?      也不知道该夸姚擎自负,还是心大?      而这时,不论是匆匆离去的姚擎也好,还是陷入自我思考,持续表情古怪的宣采薇也好。      皆是不知,有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看向了姚擎离去的方向。 正文 008   姚擎走后, 并没有离开朱雀中街太远, 而是左拐右拐去了一个酒楼的后门。      酒楼后门处早有人在等候, 见姚擎到来, 快速迎了上去。      是一位穿着能晃花眼睛的元宝纹锦袍的肥胖男子, 那金灿灿的一身, 晃得宣采薇的“胖胖佛面脸”都忍不住抖了抖小肉肉。      显然姚擎也是被男子的穿着品味吓着了, 双眼瞪得溜圆,差点后退一步。      肥胖男子倒是恍然不觉,点头哈腰朝着姚擎又凑近了几步, 语气谄媚道。      “东家,您终于来了。”      “小的把账本给您先看看,东家您放心, 这些时日, 您虽不在,小的也有替您好好照看店里。”      说着说着, 肥胖男子就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厚厚的册子往姚擎跟前递。      只是递到半道, 姚擎便抬了抬手止住了肥胖男子的动作。      “今日本少爷来, 另有要事, 账册且先放一边。”      姚擎抬了抬眼皮, 隔着微开的门缝看向外面人来人往的客人, 接着道。      “二楼可封锁好了?”      肥胖男子点头。      早先姚擎有派人过来打招呼,让酒楼的掌柜将二楼封锁,只得持有姚擎私人令牌的人可以上去。      想到令牌, 肥胖男子也就是酒楼的胖掌柜恍然大悟状, 小声附耳在姚擎耳边,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东家,您说的那位公子已经到二楼了。”      胖掌柜同姚擎这回见面怎么看怎么小心,地点选择的姚擎自己名下的酒楼不说,姚擎更是从后门而入,甚至让掌柜提前封锁了二楼,连说话都是悄悄耳语。      只不过两人千防万防,防不住变成玉冠的宣采薇。      宣采薇望天:我可是个知礼的人,没偷听哦。      胖掌柜的话一说完,姚擎眼神瞬间亮了亮,敷衍了胖掌柜几句,赶紧往二楼走去。      变成玉冠的宣采薇琢磨姚擎应该是要去见一个十分重要的人,只是……      宣采薇看了一眼身后的胖掌柜,心里划过一丝不解。      只是,为何胖掌柜对着姚擎的背影一阵挤眉弄眼的坏笑,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大事一般。      不过,当宣采薇跟着姚擎进了酒楼二楼最里面的一个包厢后,好似明白了胖掌柜的表情是何深意。      姚擎竟然这么谨慎,就为了见一个…这样的男人?      先前胖掌柜说“公子”的时候,宣采薇并未多想,只当姚擎要同人密谋什么,她正好可以听听,姚擎背后还想对她下什么黑手或是看看姚擎的同伙是谁也好。      只是宣采薇未曾想到是这么一幅光景。      姚擎推门的动作极其小心,没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待看到前面安安静静站在窗台,戴着幕离的娇小身影时,姚擎眉眼难得弯了弯,快步走上了前。      然后——      一下子,抱住了那道身影。      “啊?!”      “咦?!”      第一声是娇小身影发出的,第二声是变成玉冠的宣采薇发出的。      当然第二声,只有宣采薇一个人能听见。      宣采薇怎么都没想到姚擎这般谨慎,竟然是为了来私会情人的。      更没想到这情人是个男子!      难怪先前的胖掌柜是那般眼神。      但宣采薇还是不解,即便姚擎爱慕的是男子,也不能成为想要她死的原因。      而此时的宣采薇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知道连胖掌柜都不知道的大隐秘。      因为——      姚擎抱住的娇小身影,缓缓转身,被姚擎顺手摘下了幕离。      露出了一张和善柔弱的小白花脸,盈盈水眸,很是惹人怜惜。      且,令宣采薇哑了声音。      因为这张脸是属于静姝的。      静姝,宣静姝,她的庶妹。 正文 009   许多事, 好似在见着宣静姝的瞬间, 在宣采薇脑海中便清晰开来。      比如, 姚擎为什么想让宣采薇死。      宣采薇忍不住看了一眼, 在姚擎怀里笑得娇羞的宣静姝。      玉冠上带笑的佛面像脸, 像是后脖被人架了刀子一样, 逼着笑了出来。      宣静姝, 在京师的贵女圈里几乎没有她的名字。      提起宣静姝,恐是无人识。      但如果说是宣三小姐宣采薇的庶妹,大家倒是对她有印象。      近些年, 宣采薇的身子越发孱弱,镇国公一房,除了宣采薇这个嫡女, 便只有宣静姝这一个庶女, 遂才散出了宣静姝的才名,毕竟像镇国公这样的人家, 在贵女圈也需要有一席立足之地, 不能泯于众人。      只是这才名散归散, 在宣采薇还在之时, 宣静姝依旧只能是镇国公府上的庶女, 宣采薇的庶妹。      所以……      “宣采薇快死了吧。”      姚擎温柔地抱着宣静姝, 细长的眉眼却看向窗外,透着夜露的寒凉冷漠。      宣静姝闻言下意识拧了拧眉,抬眼, 眉眼透着不赞同道。      “擎哥哥, 姐姐毕竟是你的未婚妻,我的亲姐姐,我二人背着她私下如此,静姝已然心中有愧,如今姐姐本就身体抱恙,你还这般咒她,岂不是更让静姝难堪羞愧。”      话音一落,宣静姝明显手上使劲,想从姚擎怀里挣脱而出。      但男女力气本就有差,姚擎紧了紧手,宣静姝便挣脱不得,只得拿那双泛红过水的眸子瞪着姚擎,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兔子,让人忍不住想呵护。      姚擎也不例外,见宣静姝挣脱不得后,他才耐心解释道。      “我这不也是为你委屈,你之才名,为何非得因宣采薇而不能扬于京师,我不过是想让你能堂堂正正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而不是以一个庶女的身份。”      “再说,我方才说的也是事实,你也知道,你姐姐的身体,扛不了太久了,我只是提前道出了这个事实。”      见姚擎还在说,宣静姝又是着急又是生气,泪水沾着睫毛边儿,好似就要掉出一般。      “你还说。”      见状,姚擎心里叹气,只道宣静姝良善单纯,这些阴私以后还是少在她跟前提为好,遂也就没继续说下去,转而服了个软,放轻了声音,哄着宣静姝道。      “好,我不说了,方才我那是情急之下说错话了,姝儿原谅我可好?”      听到姚擎认错道歉,宣静姝才止住了想要夺框的眼泪,片刻后抬眸,硬板着一张脸道。      “不论如何,你不许再咒我姐姐,我日日给姐姐祈福,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听到宣静姝的话,姚擎虽替宣静姝不值,但心里却又矛盾地轻松了许多,他没看错人,也没爱错人,他的姝儿心思皎洁如明月,没沾受半点尘埃。      即使在宣府受了如此之多的委屈,依旧心心念念着宣家人对她的好。      只是,他盼着宣采薇死,除了宣采薇在宣静姝头上压着,让宣静姝的才华无法显露世人跟前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他同宣静姝之间若想真正比翼双飞,宣采薇就是横在两人中间的绊脚石,反倒是她死了,他才能以信守婚约为名,推他真正心爱之人,也就是宣静姝成为宣府的嫡女。      当年的婚约约定,只是定了博文侯家的世子和镇国公夫人的嫡女。      宣采薇一死,镇国公府再无嫡女,他这头若是坚守婚约不动摇,镇国公只得从庶女中提一个上来做嫡女,履行婚约。      而镇国公一房,唯一的庶女,就是宣静姝。      只是,这番谋划,他不能让心思纯善的宣静姝知道。      他的姝儿,走在阳光下嬉闹便好,前路的障碍,他会一一为她扫平。      姚擎看向窗外的眼微微一眯,狠戾尽显。      另一边,变成玉冠的宣采薇,打从见到宣静姝起,便想通了所有的疑惑。      也猜到了姚擎没同宣静姝说的另一层原因,所以,她死了之后,姚擎才会有所谓的计划。      这一切,除了姚擎自己想完成婚约,拿到世子位外,更是为了替宣静姝铺路,只为了让他的心上人取代宣采薇的位置。      宣采薇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浓情依偎着的两人,不知该如何言语。      姚擎自是可恨,以宣采薇以眼还眼的性子,她既然知道了姚擎的心思,便不会让他得逞,甚至如若可能,还会让姚擎的所有谋算皆成空,自食恶果,付出敢利用她的代价。      可静姝……      宣采薇的“弥勒眼”颤了颤,还是没忍住落在了宣静姝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上。      这是静姝,是她的妹妹啊。      虽然是庶出身份,但自小他们这一房,就只有两个女孩儿,再加上,她常年卧病在床,母亲怕她一人孤单,遂在他们这一房嫡庶之分不算太明显,平素也没太拘着宣静姝,让她能经常陪伴宣采薇。      所以,宣采薇即使心里最重要的家人是母亲和祖母,但对自小陪伴在身边的宣静姝,她也是真心实意把其当妹妹看待,更因为她时不时来看望她,对她多了一份感谢之情。      宣采薇依旧记得宣静姝第一回亲近她时的场景,那年两人都还很小,她刚刚喝完苦药,母亲朝外抬了抬手,一个不高点,身着浅蓝衣裙的身影靠近了她的床边。      待她走近,宣采薇的母亲便说了说宣静姝以后会过来经常陪陪她的事,先前宣采薇虽然知道宣静姝,可碍于自己不能经常走动,宣静姝不得允许,也不能经常来宣采薇这里看她,两人并不算亲近。      而且,当时宣采薇母亲说完,宣采薇的表情不算好看。      倒不是她不喜欢,只是当时宣采薇刚刚喝完苦药,嘴巴泛苦,胃里也难受的紧,表情才不太好看。      宣采薇想解释,她担心自己为数不多的玩伴会误会伤心。      只她刚准备调整表情,就见身旁不高点的身影忽地抓过她的手,轻轻柔柔道。      “姐姐,给你。”      宣采薇愣了愣,眨巴眨巴眼,看向自己的手心。      一颗泛着红橙光泽的蜜饯静静地躺在她瘦小的手掌中。      而等到宣采薇再次抬眸,看向眼前神色有些忐忑,眸子却像山中初生的小鹿一般纯净的宣静姝时。      当时的宣采薇,笑了。      记忆中,宣静姝一直是那个见不得她吃苦,会给她塞蜜饯的好妹妹。      方才的对话也是,很明显,宣静姝不知姚擎的计划,言语中多有透露对她的关心和爱护,纯善一如既往。      可…还是不对。      宣采薇下意识又将带笑的“佛面脸”嘴角下垂,微微抿了抿,望着宣静姝的面庞一阵出神,似乎想看清些什么。      此时的宣静姝刚刚和姚擎缠绵完,方才在宣采薇惊愕愣神之中,两人已然说了好久的贴心话。      同时也让宣采薇知道,宣静姝这幅女扮男装的打扮也是出自姚擎的计划。      今日虽是七夕,但宣采薇生死不明,宣静姝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哪里能以“过七夕为由”出门。      但是,却可以以“为姐姐上香祈福为由”出门。      虽宣静姝觉得为难不妥,但碍不过姚擎的坚持和痴缠。      到了寺庙后,自有姚擎早已安排好的人马替宣静姝变装,引到了此地。      不得不说,姚擎确是个心思缜密之人,缜密到宣采薇同他相处这几年都没发现他竟然同她的庶妹暗通曲款。      也不是宣采薇笨,而是身体限制了她更多细微的观察。      毕竟,她同姚擎的相处,一月不过那么一两个时辰。      可如果说宣采薇对姚擎的观察不够细微,姚擎对宣静姝的观察却是细微到了极致。      此时,姚擎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宝蓝色花鸟纹锦盒,递给了宣静姝。      宣静姝惊讶:“这是何物?”      姚擎嘴角依旧噙着一抹温柔的笑容道:“打开看看便知。”      宣静姝好奇,轻轻打开了锦盒。      然后下一刻,抬手掩住了自己因为惊讶而微张的唇。      锦盒之中,静静躺着四根色泽极为上乘的银鎏金玉兰花样啄针。      啄针不同于钗或簪的张扬,它只是小小的一点,点缀在鬓发的两旁。      不张扬的发饰,却又能看出搭配之人的巧思。      就像姚擎眼中的宣静姝一样,低调不张扬,可仔细一品,却能品出无限妙味。      而且,他还特地选了玉兰花样,像极了宣静姝安静温柔的模样。      姚擎随手拿起一根玉兰花样啄针道。      “傻瓜,别光顾着惊讶,我给你戴上试试。”      宣静姝却忙摇头。      “这怎么可以…这啄针定然价值不菲。”      宣静姝虽自己的首饰不多,但毕竟是出身镇国公府,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姚擎这锦盒里的银鎏金玉兰花样啄针,虽然材质不算贵,但工艺极其繁复,尤其是那玉兰花,竟然还是镂空穿丝而成。      宣静姝不敢收,连忙摇头拒绝。      “不行的,这首饰我戴不得,以我的例银一时半会也买不起,我也…戴不了。”      宣静姝这意思是戴了姚擎送的礼物,会引起旁人怀疑。      姚擎却笑了笑道。      “姝儿想多了,虽工艺确实有些繁复,但这是我从一个西域商人那里偶然得到,不算昂贵,我既想着让姝儿带上,自然有妥帖之法。”      姚擎倒也没说谎,虽啄针工艺繁复,那只是相对中原而言,于西域这只算普通,所以并没有花费多少银钱,即便之后,宣静姝是真正戴着啄针出现在众人面前,只说她是偶然在西域商人那里买到的,便也能解释的通。      不得不说,虽然眼下宣采薇未死,他同宣静姝这般私下见面,让他有些烦躁,想加快进度。      可若是宣静姝戴着他送的礼物出现众人面前,姚擎光是想想,心里都会莫名涌起一股类似“偷情般”的刺激感。      这也是他虽性子谨慎,却没能忍住想送宣静姝礼物的原因。      宣静姝似乎是被姚擎这个理由说服了,这银鎏金玉兰花样啄针也确实好看,她想了想,也就没再拒绝,任由姚擎将玉兰花样的啄针在她的发髻上试戴。      试戴之后,姚擎还不知道从哪拿出了一个铜镜,让宣静姝好好欣赏。      果不其然,宣静姝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左看右看,露出了一个欣喜满意的神情。      下一刻,宣静姝忽地回头,看向一旁的姚擎,声音娇娇柔柔道。      “擎哥哥,你送了我这么好看的礼物,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谢你。”      姚擎笑:“你我之间,无须言谢。”      宣静姝却坚决摇了摇头,只道不行,定是要回姚擎一个礼物,所以让姚擎闭上了眼。      姚擎倒是听宣静姝话,果真闭上了眼,想看宣静姝想干什么。      可就在姚擎闭眼的一瞬间,方才还似小白花一般柔弱的宣静姝嘴角却一点一点勾起了一个笑容。      极为渗人的笑容。      她就这么笑着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嘴微张,却无声。      可一字一句,皆落在了变成玉冠的宣采薇眼里。      这一眼——      宣采薇内心如坠冰窖。      因为宣静姝对着镜子说。      “姐姐,以后你的人生,由我来接手。”      那一刻,仿被重击的宣采薇恍惚间似乎终于想通了先前的那丝不对。      如果宣静姝真的是她那小白花一样,怕宣采薇吃苦,会给宣采薇塞糖的好妹妹。      又怎么会……      背叛宣采薇,同姚擎在一起呢? 正文 010   即便是当初知道姚擎想让她死, 宣采薇都没有太多难过的情绪, 甚至还做起了自我检讨, 显然只是把姚擎的事, 看成了死板的案例, 警醒自己, 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原因无他, 因为姚擎对于宣采薇而言只是——      外人。      可宣静姝不一样,她是陪伴宣采薇一起长大的玩伴,是那些看不到黎明的日子里, 陪着宣采薇一起走夜路的人。      是宣采薇的妹妹。      是家人。      宣采薇仿若胸口堵着一团东西,让她喘不上来气。      她从未想过那般温柔乖巧的宣静姝,竟然藏着这么深的心思。      这种被亲近之人背叛的钝痛感, 让宣采薇窒息到难受。      甚至连“佛面脸”都差点泄了她真实的情绪。      也不知是不是宣采薇的眼神过于迫人, 本是盯着铜镜露出蛇蝎心思的宣静姝,忽地转头看向了宣采薇的“新身体”——      佛面玉冠。      宣静姝冷不丁抬手抚上佛面玉冠里的玉簪。      使得宣采薇心头一咯噔, 虽然知道宣静姝不可能发现如此奇异之事, 但宣采薇还是忍不住因为宣静姝的靠近僵硬了几分“身体”。      感觉到宣静姝好似在抚摸自己的佛面玉冠, 姚擎下意识想睁眼, 却被宣静姝用另一只手盖住了眉眼, 耳边是宣静姝轻轻柔柔的声音。      “擎哥哥可是答应了姝儿, 姝儿说睁眼才睁眼的哦。”      姚擎那头还在问着宣静姝怎么了,宣静姝只道。      “擎哥哥,怎么想起今日戴这玉冠了?”      姚擎不疑有他, 直言, 想为宣静姝取那“祈福符咒”,听闻这“佛面玉冠”有增运之效,遂才戴上,让宣静姝莫要多想。      宣静姝又是笑盈盈地温柔应下。      可宣采薇却被宣静姝握在手心不敢动,佛面像的“眼睛”看着宣静姝语气温柔如玉兰,眼神却……      触及眼神之时,宣采薇的身体越发僵硬。      这个眼神,宣采薇见过的。      姚擎想要她死时的眼神,同眼前的宣静姝如出一辙。      那一瞬间,宣采薇冰彻心髓。      一如她冰凉的身体。      宣采薇看得出来。      宣静姝想要摧毁佛面玉冠。      原因,冷透了心的宣采薇似是一下子清明,想了明白。      还能有什么原因,不外乎是不想让姚擎身上有任何一点属于她宣采薇的痕迹。      宣静姝那双疯狂嫉恨的眼,宣采薇看得分明。      接着宣静姝放开了抚摸佛面玉冠的手。      同姚擎打趣道。      “这玉冠可真寒凉,不知会不会伤了身子?”      宣静姝说的是玉冠,实则是指宣采薇,宣采薇会给姚擎拖后腿。      这一点,已然知道宣静姝真面目的宣采薇听得分明。      而尚且不知的姚擎,只道自己心爱的姑娘关心自己。      所以,他只是笑着同宣静姝保证道。      “只此一回,绝无下回。”      可先前宣静姝“一语双关”的话,却听得宣采薇僵直的身体,依旧在僵直。      不是因为害怕,不是因为震惊。      她只是,难过了。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过了一瞬。      宣采薇颤了颤身体,好似回神。      下一刻,她试图将心口憋着地那团东西松出。      缓缓地,一点点地,松出。      像是过往放在宣采薇内心深处小心珍藏的姐妹情谊,一点点地松了出去。      带笑的“弥勒眼”,依旧在笑,只是那笑容恐怕再也无法深达眼底。      片刻后,宣采薇看着同样闭眼向姚擎靠近,准备回以他亲吻礼的宣静姝。      她的“新身体”终是——      动了。      ***      棋彩台的比斗并没有完,姚擎心底到底存了个事,所以没同宣静姝呆太久,同宣静姝保证一定替她拿回“祈福符咒”后,便匆匆离去。      临走时,姚擎未有回头,宣采薇却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站在窗边,注视着姚擎的背影笑得温柔清浅的宣静姝。      依旧是世人面前那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这一眼,宣采薇看得久。      直至再也看不见,宣采薇才收回了目光。      等再抬眼时,眼神平平淡淡,再不复汹涌。      姚擎赶回的时辰点有些惊险,再晚几息,就要取消他的比斗资格。      姚擎暗自庆幸,自己回来的及时。      可当触及高台之上站着的几人时,却微有愣怔。      先前他走归走了,却不是主持棋彩台的中年男子以为的那般自负或者心大。      他当时有细心观察底下参与这一回“棋彩台比斗”的人。      正如之前说的,依照记忆中的棋谱去摆放棋子的比斗方式不算难,但要摆七十六层台阶,也就是七十六个棋谱,还得全靠记忆,得是个围棋中的“个中好手”或是下过苦功的人才能办到。      他当时瞥了眼身后还远远未及的人群,留心观察了参与比斗的人。      这些人中,约莫只有孟长思能同他一较之一二。      而孟长思,他虽未与之对弈过,但他毕竟京师第一才子,有着自己的骄傲和自信。      他自信不会输给孟长思。      而高台之上,也确实出现了孟长思的身影。      只是……      姚擎看着另外一道身影,眼神微眯,渐渐浮起一层疑惑。      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而且,怎么会有三个人?!      别说姚擎疑惑,此时稍微收拾好心情的宣采薇看向眼前这个意料之外的人,亦是一阵纳闷。      宣采薇因为某种原因,对于这一场比斗亦是分外关注。      她亦观察留心了剩下参与比斗之人,而且得出了同姚擎一般的结论。      当时参与的人之中,恐只有孟长思能上得最后高台。      可如今,本该进入决赛的两人,却变成了三人。      而且,这第三人,还是一个将士。      宣采薇盯着眼前身穿残破盔甲,满脸灰黑,看不清容貌,脖颈之间也残留血痕,唯独一双手干净异常的怪异将士,下意识多看了他几眼。      也难怪宣采薇会多看,她可没想到竟在此处碰到会下“武士棋”的人。      当年的开国皇帝虽然用“棋”变相附庸风雅,但文人就是文人,武士就是武士,内里的风骨依旧有着本质的区别,以至于后面流出了不同的流派。      “文人棋”和“武士棋”。      “文人棋”流派多讲究于棋的形状好不好看,对弈过程之间,是否更有文人的风骨和品格,以至于输赢倒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对弈的过程。      这也是当今好些名士之间的下法。      下棋,下得是一个沟通和交流。      可“武士棋”却不同,正如他的名字,武士,被分为“武士棋”流派的,大多也是习武打仗之人,下棋之法,讲究一个拼杀搏击,气势磅礴,为求得胜,不拘小节,所以“武士棋”的棋法更多是为了赢得胜利,棋场如战场,杀气极重。      但如此拼杀之气的下棋之法,在“文人棋”流派眼中却多有不齿。      像是读书人看待地痞流氓之行为一般。      所以,即便姚擎有些惊讶这第三人,但眉眼间还是不屑多过惊讶。      而孟长思倒没有多少抵触的情绪,只是他好似不喜脏污,看着第三人满身沾泥的盔甲,略微皱了皱眉。      在场的人,大多数都因为这两个原因的其中一个,或者两个皆有,对此人疏远。      但独独变成玉冠的宣采薇对眼前人没有任何抵触疏远的情绪。      而是用带笑的“弥勒眼”直勾勾地盯着这个人,满满的好奇。      这可是会下“武士棋”的活人啊!      除了自家父亲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会下“武士棋”的人。      不过,姚擎和宣采薇的不解,很快得到了主持棋彩台比斗的中年男子解惑。      原来这个武士,是在姚擎走后才加入的,所以姚擎和宣采薇先前都没注意。      又因为孟长思和这位武士,同姚擎在第一轮“打谱”环节中所花时长一模一样,不差分毫,遂原本的二人决赛,变成了三人决赛。      因为人数的改变,决赛规则也有了调整。      这时,“三人一玉冠”耳边都接收到了中年男子说的新规则。      “择出参与决赛的人后,让参与决赛的三人各自拿一个棋盘摆一盘棋局,对手只能下一子,如若此子能破棋局,则对手胜,如果三人都各自破了对方的棋局,再进行一对一的车轮对弈,决出最后胜者排名。”      在场“三人一玉冠”初听时皆是愣了愣,不解为何中间还得绕一环,不能直接一对一车轮对弈,但中年男子只是笑笑道。      “今年这规则是六爻门的正一真人定下的。”      下意识的话就是出彩头的是爹爹。      人家想怎么定规则就怎么定规则。      这话一出,三人也没敢多说什么,“六爻门”连圣上都敬重三分,他们可不能得罪。      至于玉冠中的宣采薇,对于这个断言了她活不过十五的“六爻门”起初她当然出离愤怒,可如今自己在十五这一年,真的在自己身上发生了如此灵异之事,宣采薇忽然间想起,大家嘴里的“活不过十五”并不是“六爻门”的原话。      “六爻门”的原话是——      十五那年,宣采薇必有生死之劫。      眼下再想起此事,宣采薇心头一凛,或许她如今身体的困局,六爻门可解。      不过,现在身体的事,可先放放,棋彩台的比斗才是最紧急的事。      宣采薇在方才一愣神之间,姚擎和其他两人,已然快速站到了各自的棋盘前。      而这回,姚擎已然依照记忆开始摆放棋子。      他快速而又仔细地在一个棋盘摆下近些时日从古棋谱中研习改良的棋局,这便是姚擎这一回如此自信的原因。      他这个棋局,研究了将近一年,是在古棋谱中加入了自己的改良,难度大幅度增加。      便是孟长思也不可能破他苦心钻研近一年的棋局。      正一真人的“祈福符咒”,他势在必得。      也不怪即使出现了第三个人,姚擎的注意力还是放在孟长思身上,一来自然是第三人是“武士棋”流派的身份,在姚擎看来只是一个逞凶斗狠之辈,算不得多聪明机警。      而且血污糊脸,大多都是冲在前线的将士,定不是什么世家子弟。      倒是孟长思,还是得留心一番。      毕竟,孟长思可是国子监里名声最响的棋博士公孙先生的得意门生。      而公孙先生除了是国子监里的棋博士外,也另有一层身份——      十大国手之梅花妙手。      公孙霖。      换言之,孟长思是十大国手之一的公孙霖的得意门生。      就这一个身份,足以让他在这场棋彩台比斗中备受关注。      处在玉冠里的宣采薇不知姚擎内心活动,更不知孟长思还有如此背景身份,她只是看了眼姚擎摆下的棋局,轻轻“咦”了一声,以至于“佛面像”脸上都难得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      其后,她神色有些不解,转而去看了眼孟长思摆的棋局,又“咦”了一声,只不过,比第一声小了一些。      最后,她看向了对面武士摆的棋局,沉默了一会,还是轻轻地“咦”了一声。      姚擎也不知道自己头上的玉冠,暗自陷入了某种奇怪地迷惑不解。      他本来寻思该是第一个摆完棋局的人,因为他最近日日研习这棋局,翻来覆去的摆放破解。      本也确实是为了对付孟长思准备的,如若今日碰不上,姚擎也打算找个机会,狠狠挫挫孟长思的锐气,替自己找回场子。      可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让孟长思抢了先。      这回,姚擎看着孟长思举得笔直的手,嘴角伪善的笑容都有些没绷住。      心道,第一个完成又如何,一会有你好看的。      不过姚擎也是第二个完成的。      最慢的是那个武士。      三人棋局一出,按照第一轮完成的顺序,首先接受破局的是,姚擎的棋局。      孟长思第一个上,为避嫌,武士被蒙上了黑布,看不得孟长思如何下。      孟长思朝姚擎的棋盘走了过去,他先是同姚擎行了一个君子之礼,才开始观察姚擎设下的棋局。      没过多会,孟长思便轻轻皱起了眉头。      孟长思一皱起,姚擎心里止不住高兴,寻思今日戴这佛面玉冠算是戴对了,既抢到了“祈福符咒”,又狠搓了孟长思的锐气。      今日之后,孟长思棋道比他厉害,他这个“京师第一才子”的名号名不符实,诸如此类的话,该是能消失殆尽了。      姚擎脑海中正构建接下来解气又舒坦的日子,耳边却忽然听到一声——      “趴塔”。      姚擎身子一僵,垂眸,看向刚刚孟长思下得一子。      下一刻,姚擎瞳孔瞬间放大。      孟长思…怎么会下在这儿?      同他构想的破局之处,一模一样。      换言之,孟长思破了姚擎的棋局。      耳边,孟长思不好意思的声音想起。      “姚兄这棋局着实有些难度,我方才想了许久,才恍然想起之前同师弟们练习时,有破解过几个相似的棋路,看来姚兄是将……”      “咳咳……”一旁主持“棋彩台比斗”的中年男子连忙打断,制止了孟长思说下去。      孟长思一谈“棋”,眼神一下子就亮开,整个人侃侃而谈起来,只是他说到兴起,差点道出了姚擎的棋局奥秘,这不是白白让武士捡漏吗?      所以,中年男子才出言打断。      孟长思看见中年男子不赞同的表情,才是恍然,也是他经历的赛事少,之前都是同师兄师弟切磋棋艺,切磋完之后,便会有心得交流。      方才他也是习惯使然,差点坏了比斗。      孟长思抱歉地看了姚擎一眼,然后乖觉地退到了一边。      可即便孟长思没直接点出姚擎棋局的奥秘,但方才他说的话,已然足够冲击姚擎。      他精心研究一年的棋局,就这么被破了?!      且难度水平对于孟长思而言,只是同师兄弟切磋的水平?!      还能被孟长思一眼看透棋局奥秘?!      姚擎的自尊心持续崩溃中。      而变成玉冠的宣采薇,“佛面像”脸上浮现几分老学究的神情。      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似乎不太满意。      孟长思退到一边后,武士解了黑布,走到了姚擎的棋局跟前。      姚擎内心的打击还未过去,脸上连敷衍的假笑都未能做出,无名武士的动作更是引不起他的注意。      即便,他在不到几息后,听到了一声“趴塔”。      也只当是武士自打退堂鼓,随意下了一子。      他根本没想过武士会破局。      然而,在姚擎抬眸后,讶异瞬间出现在他眼里。      同样的一子,同样的地方,却比孟长思的速度更快。      姚擎猛地抬头,武士却早已走到了一旁,同孟长思站在了一起。      孟长思同样讶异地看向武士,他没想到武士的速度会这么快。      “你好厉害啊。”      孟长思打从心里夸赞,顺便向武士凑近了下,丝毫记不得先前略有洁癖的自己。      武士淡淡颔首,发出了今日第一道声音。      “你也不错,如果你刚刚不让,或许咱俩的速度差不得多少。”      “咦,你怎么知道我…不对不对,我没让。”      “方才你气息一开始有些急促,但没过几息便稳定了下来,说明你已然胸有成竹,只不过后面假装犯难而已。”      说完,武士顺便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意思是他听到了。      孟长思又是一阵惊讶感叹,两个人倒是在旁边友好热络地交流了起来。      而听全了且再遭双重打击的姚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难看得紧,手下意识攒成了拳头。      而变成玉冠的宣采薇呢?      不好意思,此人在玉冠里笑出了猪叫。      ***      宣采薇难得这般放肆地笑,一来以前她的身体由不得她情绪波动太大,二来,她是恪守礼节的大家闺秀,便是笑,也只是掩唇轻笑,三来似乎也没有那么多开心的事能开心成这样。      若不是她现在变成了玉冠,恐怕眼泪都给她笑出来了。      看戏吃瓜的感觉,原来这般舒爽,尤其看得还是她现在无法收拾的姚擎的洋相。      宣采薇下意识对武士和孟长思都划拉到了“盟友”的方阵中来。      总之如今,谁让姚擎吃上大瘪,她宣采薇定然交他这个朋友。      主持“棋彩台比斗”的中年男子可不管这几个参赛者的心思变化如何,公事公办地开始进入下一轮。      这第二轮,要破的是孟长思的棋局。      只是,中年男子刚准备让武士去看孟长思的棋局时,忽然一道沉稳的声音远远飘来。      “且慢。”      三人的决赛本是进行地如火如荼,尤其是这突然冒出的武士,实力似乎比孟长思还厉害,姚擎倒是经过刚刚那一回,颜面大失,如若不在之后两局中扳回城池,他这个“京师第一才子”的名头,恐怕坐不稳多少日了。      周遭的围观群众,包括变成玉冠的宣采薇,都有些着急想看接下来的比斗。      结果,忽然有人出声拦了下来。      众人不由有些不满地看向出声的方向。      只是那个方向唯有空荡荡的高台,并不见人影。      包括宣采薇的众人:咦?!      就当众人疑惑盯着空荡荡的高台之时,一道白色的身影忽然从高台后面的大树中窜出,快如闪电,众人好似只看到了一个残影。      等再回过神来时,就见一位身着白色道袍,脚踏草鞋的高大男子,稳稳当当落于高台之上。      高大男子出现的瞬间,武士奇怪的“咦”了一声道。      “方才我是觉察周遭好似有人在看我,但不是这个方向……”      话音一落,武士朝着姚擎的方向看了一眼。      与之对视的玉冠采薇,冷不丁地僵了僵。      不会吧。      但宣采薇只僵了一下,注意力还是被眼前忽然出现的奇怪男子吸引了去。      毕竟对于直觉敏锐的武士而言,这位连直觉敏锐的武士都没发现存在的奇怪男子才是值得人探究吧。      可高大男子出现后,并未有多言。      也不知是天生冷淡不善言辞,还是故意拿乔,等人来问。      不过,主持“棋彩台比斗”的中年男子,眼神在高大男子的面容和腰侧扫了扫。      下一刻似恍然大悟道。      “原是六爻门的仙师大驾光临。”      “六爻门”的弟子不常在外行走,所以寻常人很少得见“六爻门”弟子的风采。      再加上这位高大男子,同众人隔得有些远,所以,“六爻门”的标志特征不太明显。      倒是中年男子,这一回因为主持“棋彩台比斗”去领了这一回的彩头,同“六爻门”的弟子有些接触,才勉强认出。      “六爻门”的弟子一般腰侧会悬挂用红线串起的三枚铜钱,一般根据门内等级,在铜钱下面会坠有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彩珠。      但高大男子离得很远,是站在高台的边上,以中年男子的目力,是看不清他腰上的铜钱标识的。      那中年男子如何断定眼前人便是“六爻门”的仙师呢?      此皆因——      高大男子脸上戴着的,画满金色符咒的面具。      思及从先前认识的“六爻门弟子”嘴里听到的关于这个面具的传闻。      中年男子额头不由冒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赶紧恭敬道。      “不知仙师前来,所为何事?”      高大男子闻言,随手扬了扬道袍,夜风吹过,广袖上的白鹤图案也随风而起,似是活物般,好不灵动。      月夜之下,砖台之上。      白裳如玉,鹤图如舞。      金纹覆面,羽化登仙。      此情此景,似为眼前的高大男子镀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恍惚间,众人似以为自己见到天上仙。      而下一刻,高大男子淡如泉水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参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