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 章   四月里, 正是莺飞草长时。      清晨时候, 金乌羞涩躲在云中, 倒是温柔的春风叫醒了沉醉的夜。      兴许是昨夜落了些薄雨, 淅淅沥沥的, 好叫李令姝没睡踏实。      不过, 也不全赖这晚来春雨。      李令姝浅浅醒来, 却并不敢动,耳朵细细听了帐幔外的动静,才略动了动有些发酸的腰肢。      这古代皇宫, 规矩忒是多了。      行走坐卧丝毫不得马虎,里里外外的宫女姑姑们一个比一个严厉,李令姝本就发热, 脑子更是昏沉, 于是便也整日小心翼翼,不敢多言。      但相对的, 她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古代世界又充满了好奇, 觉得什么都很有趣。      借着寒症, 倒也在床上躲了两天懒。      她甚至都不知自己得的是不是寒症, 毕竟她穿越而来, 所有病症便都不翼而飞, 身边都宫女们也都一个个喜极而泣,仿佛她死而复生一般。      真的很是有些奇怪。      李令姝手上用力,把自己撑着坐起来, 正要深思一下昨日夜里走马灯一样的梦境, 外面就传来一道轻柔的嗓音。      “娘娘可是醒了?是否要叫起?”      李令姝顿了顿,只淡淡开口:“起吧。”      她之前因为生病,整日昏睡,这些宫女也不是自小便伺候她,倒是没看出有什么差错。      也只李令姝自己心里清楚,这具皇后娘娘的壳子,实际上已经换了个人。      不容她多想,宫女已经行至床边,伸手打开帐幔。      细碎的阳光从床幔的缝隙里飘入,照在欢欣跳动的尘埃上,折散出五颜六色的光。      朱红锦被上的龙凤金绣璀璨夺目,在光影里跳动着婀娜的身姿。      李令姝微微眯了眯眼睛,就听那宫女笑着说:“娘娘瞧着已经大好,真是老天保佑。”      她这么说着讨巧的话儿,帐幔已经全部打开。李令姝抬头看去,只见床边站着个十七八岁的清秀宫女,寝殿内还守着四个小宫女,手上皆捧了盆巾等器物。      这个贴身伺候她的大宫女名叫苏果,听闻是陛下派过来伺候她的,瞧着很是温柔体贴。      苏果长了一张笑眼,性子也似乎很是温和,对李令姝这位身份尴尬的皇后,照顾得却一点都不含糊,从无怠慢一说。      “娘娘可要起身?等用过早膳,太医还要过来请平安脉。”      李令姝点点头,脸上表情也略缓和一些:“起吧,躺了两日,也很疲乏。”      于是就是一阵忙乱。      等到李令姝衣着整齐坐到膳桌前,条案上的西洋钟也响了七声,刚巧到了七点。      李令姝对这洋玩意一眼不看,仿佛并没多稀奇。      早膳已经备好,是另一个贴身大宫女蟠桃给准备的,冷热盘皆有,且因着她的病,还特地准备了红枣枸杞小米粥,上来就给摆在了眼前。      蟠桃对她不冷不热,从不近身伺候,但该有的规矩却还是有的。      “娘娘,王太医说您身子亏虚厉害,兼之刚刚病愈,还是要多用些好克化的清粥小菜,其余油腻之物还是少食为妙。”蟠桃声音很冷,话里话外都是嫌弃她不懂医理。      李令姝现在对自己的情况只能说是一知半解,因此她这样冷嘲热讽,李令姝便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更是不会训斥她了。      倒是苏果冷冷看了她一眼:“多嘴。”      蟠桃也不说话,手上筷子一搁,就退了出去。      苏果深吸口气,却也挤着笑过来伺候李令姝用膳:“娘娘多吃些粥,不用跟这起子没眼力见的蠢货计较。”      李令姝就说:“你也不用生气,咱们自己过得好便是了。”      “是,奴婢知道了。”苏果听到李令姝这般体恤她,不由有些感动。      不过话便也说到这就停了,李令姝安安静静吃饭,不敢出一点声音,也不敢挑食。      基本上苏果给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反正嘴里发苦,吃什么都不是很香。      说起来,她穿越到这里已经两日了。      刚穿过来时原身重病,她自己便也跟着昏昏沉沉,就是想弄清楚如何,也有心无力。      好在小宫女们闲来无事,趁着苏果和蟠桃不在的时候碎嘴过几句,让李令姝大概知道了自己的情况。      她是刚刚同当今天启帝大婚的正宫皇后,也是当今太后的外甥女,她亲妹妹家的二小姐。      不过这个二小姐却并非由萧夫人亲出,而是一个外室所生的庶出女儿。以她这样的身份,还能进宫做皇后,可谓是一步登天。      原身在家中日子不如意,胆子也小,进了宫更是战战兢兢,洞房花烛夜就惹怒了陛下,这才吓得病了。      没成想她的病没好全就香消玉殒,由李令姝这个同名同姓的异世孤魂穿越而来,替代她活了下来。      穿越来的李令姝记忆混乱,对过往只有些模糊的印象,更不用说宫里这些繁复的规矩。      为了怕被看出什么,这几日她都少说少做,倒是没让几个宫女起疑心。      日子总算过下来了。      李令姝一边吃,一边心里头叹气。      她希望自己能再多梦一些片段,不再迷茫无知,最起码,可以稳稳当当活下去,不会直接被拉到什么菜市口当成妖怪烧死。      一顿饭安安静静用完,太医就到了。      这位太医一直负责皇后娘娘的病症,自来知道她病倒多半是因为心事,现在想开了,自然也就好了。      请过平安脉,看了看李令姝的脸色,太医就道:“娘娘再将养两日,差不多便也就好全,以后多放宽心便是了。”      李令姝这十几年过得实在不如意,家中根本无人关怀她,心里头憋屈得很,这心气自然也就不算太高。      现在换成了“李令姝”,自然就能慢慢好起来。      李令姝谢过他,顿了顿,转身看了一眼苏果,苏果便会意。      等她亲自送了太医回来,就道:“娘娘放心,已经打点妥当了。”      李令姝松了口气。      这时候,身边有个又贴心又聪明的丫头,就显得尤为重要。      病虽然已经好了,却还是要再吃几日药,等用过药,李令姝想去书房看一会儿书,蟠桃就又冷着脸进来了。      “娘娘,您前两日病着也就罢了,今日好了,自当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让太后娘娘瞧瞧自己的新媳妇。”      蟠桃这话虽然语气不是太恭敬,意思却是那个意思。      李令姝刚松了口气,这会儿心中却是一惊,暗自提醒自己以后可要行事周全。      古代以忠孝为先,李令姝新婚儿媳,便是一国皇后,也需要去太后跟前尽孝。      再说,她还没亲眼见过慈宁宫长什么样子。      她便说:“你提醒得在理,苏果,更衣。”      在自己宫中,她只穿了身轻便常服,现在要去给太后见礼,就要隆重一些了。      毕竟是新妇的头一次请安,无论太后对她是什么态度,她自己却要乖巧孝顺,自己先做好就不会出错。      索性今日醒得早,这一番梳妆打扮也没太耗费时间,倒也不耽误正事。      整个过程里,李令姝都没说话,她在使劲儿回忆原身跟太后到底接触过几次。      因为出身的原因,每次萧夫人进宫拜见太后都不会带她,等到这个皇后位落到她身上,太后也依旧没有招她入宫见一见。      两人之间的第一面也不过就是三日前,婚礼过后的跪拜父母时,她才一睹太后真容。      想来太后对于这个并不算出色的庶出外甥女,是没什么印象的。      这么一想,李令姝心里便没那么慌张了。      穿越的小说看了那么多,等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发现穿越并非那么简单。      深宫幽幽,楼宇重重,森严的规矩和等级匡死了每一个人。      李令姝就连说话,都要在心里过一遍,才敢清清浅浅说出口。      苏果和蟠桃伺候她更衣,见她站在那发呆,蟠桃就略有些不满。      不过她还是道:“娘娘,时候不早了。”      李令姝回过神来,扭头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重重礼服之下,这一张明媚芙蓉面也多了几分肃穆,不由点了点头。      “走吧。”      皇后出行,必有仪驾。      也不知道是坤和宫的管事黄门忘了还是尚宫局没来得及安排,等主仆三人到了宫门口时,皇后的仪驾依旧未曾到。      李令姝就站在那,淡淡看着宫门外幽深的巷子,垂下眼眸。      “慈宁宫离得并不远,咱们走着去吧,可不能让太后娘娘久等。”      苏果张张嘴,被李令姝按了按手,这才低了头。      “娘娘这边请。”      慈宁宫确实不远,李令姝主仆三人大约走了十五分钟,差不多就到了慈宁宫正门。      待被守门的黄门迎进宫中,却就不让再往里面走了。      正殿这会儿垂着竹帘,让人看不清殿中情景。      一个慈眉善目的姑姑从殿中出来,客客气气跟李令姝道:“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且先等等,太后娘娘这会儿不太爽利,暂时是见不了人的。”      李令姝一脸关切:“太后娘娘身体要紧,姑姑快去伺候娘娘吧。”      那姑姑听她没胡乱叫太后母后,心里倒是略有些满意,抬头又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进了正殿。      主仆三人就这么被晾在慈宁宫的院中,站在并不刺目的大太阳底下傻等。      宫人们来来去去地忙,却无一人过来给李令姝请安,端是冷漠得很。      李令姝却也就那么站在那,她微微低着头,脸上是恬淡的笑。      她刚刚病好,腿脚还很酸软,可太后叫她这么等,她就得这么等。      太后是长辈,是母后,她无论让李令姝做什么,都是应当应分的。      思及此,李令姝心里感叹:这慈宁宫是瞧不着了,她便是身处其中,也不得随意张望。      李令姝原本性子沉静,对这些都不是很上心,现在面对太后的故意刁难,她也一丝一毫都没着急。      她心里很清楚,着急是没用的。      没穿越前,她就长久地在病床上忍耐着,那时候每天最痛苦的就是吃药和用药,等到药效过去,这一日的痛苦也就熬过去了。      虽说最终她没能过上自己二十岁的生日,却依旧为自己的坚持和忍耐而骄傲。      穿越而来,再世为人,拥有一个健康而年轻的身体,简直如同上天恩赐。      面对什么样的困境,她都不会退缩,也都不会气馁。      只要能好好活下去,便是对她自己,对早逝的小李令姝最好的报答。      于是就这么安静站了半个时辰之后,直到苏果和蟠桃两人扶着她都要站不稳的时候,刚那个姑姑便又出来了。      她依旧是一脸和善,还略有些歉疚:“皇后娘娘,实在不凑巧,太后娘娘睡下了,要不您改日再来?”      这就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了。      李令姝抿了抿嘴唇,露出些恰到好处的慌张:“那,那就不打扰太后娘娘安寝了。”      她这么说着,冲正殿行过礼,便让宫人扶着她往外走。      站的时间太久了,她腿略有些麻,走的时候一瘸一拐的,看着十分可怜。      一路上,李令姝就这么走着,她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只想早些回坤和宫休息。      然而主仆三人刚进坤和宫,管事黄门就上前来报:“娘娘,传陛下口谕,今日会来坤和宫安寝。”      刚刚还不觉怎样的李令姝这回是真吓着了。      皇帝这是要找她侍寝了???      不是说好的不待见她吗?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不过进行了一场异世穿越,就突然要有年轻英俊小皇帝要睡她,难道她即将演绎一场绝美宫廷虐恋? 正文 第 2 章   虐恋不虐恋的李令姝不知道, 她只知道马上就要面临跟小皇帝的负距离接触。      说实话, 她从来没谈过恋爱, 也没接触过这些, 刚一穿越就面临如此刺激的剧情, 她也有些拿不定注意。      上还是不上, 这是一个问题。      小皇帝到底对她是个什么态度, 她其实是有些耳闻的。      虽然不清楚新婚之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宫里那些小宫人嘲讽的眼神和语气,却令她多少有些感悟。      若不是得罪陛下得罪狠了, 小李令姝又怎么可能会吓得失了神魂,一病不起?      前两日她病成那个样子,陛下一没过问, 二无探望, 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李令姝一度以为陛下对她彻底厌烦,从此再也不会踏足坤和宫一步。      然而现实却给了她狠狠一击, 她不知道陛下为何而来, 为何会来, 她只知道, 若是今天她不好好表现, 恐有性命之忧。      刚刚在慈宁宫, 明明是温暖如春的好时节,她却手脚冰冷,如坠冰窖。      陛下对她厌恶, 太后对她不喜, 娘家瞧着也不像是能看顾她的样子,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皇后娘娘,又能活到什么时候呢?      李令姝这么想着,脸色就白了下去,刚才快步走出来的红晕一下子便消散干净。      苏果看她吓着了,忙看了一眼管事黄门,自己扶着李令姝进寝殿坐下。      蟠桃没跟进来伺候,苏果就叫了一个比较听话的小宫人去煮茶。      “娘娘莫怕,”苏果轻声细语说,“陛下是好脾气人,不会对娘娘有成见的。”      她这么说着,看了看李令姝的脸色,又道:“晚上若是陛下来,您好好跟他说说话,认真陪个不是便就过去了。夫妻相处,贵在真诚。”      李令姝见她如此诚心实意,心里紧张不散,却是很感谢她。      “本宫明白了,多谢你。”      苏果忙摆手,给她取下发髻中的金凤簪:“这都是奴婢应当做的,娘娘可万万不能再说一句谢,叫旁人听了去,奴婢是要挨罚的。”      李令姝刚才只是想感谢她,不料却又出了错,见苏果没怀疑,这才松了口气。      她大病初愈,身上还很乏力,苏果伺候她喝了几口暖茶,就送她睡下了。      李令姝原以为自己要睡不着,没成想一闭上眼睛就坠入深深的梦境中。      梦里,是一片浓雾薄光。      一切好似都是暖的,头顶阳光灿灿,身上薄纱单衣,可她就是觉得手脚冰凉。      突然一阵风儿吹来,吹散了遮天蔽日的云雾。      李令姝动了动发凉的手脚,这才意识到自己藏在一个假山洞腹中,正整个人蜷缩在那,一动都不能动。      也不能动。      此时,外面正有谈话声。      只听年长的那个说:“嫣儿莫急,你的亲事你姨母早就安排妥当。”      另一道年轻轻灵的声音却答:“娘亲,女儿怎么能不急?正宫皇后,母仪天下,为何娘亲选了那个贱命人?”      年长的就说:“你还小,你以为现在是皇后,以后也还会是皇后?嫣儿乖,咱们且再等等看。”      话到了这里便没有了,李令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突然又站在一个喜气洋洋的宫殿内。      眼前,是一副热闹景象。      皇帝大婚,太后娘娘相当重视,所用皆是上品。      只瞧着那铺天盖地的红色里,皇后娘娘身上的吉服闪着璀璨的光,一颗颗圆润的金珠坠在嫁衣衣摆上,只要皇后娘娘一动便流光溢彩。      李令姝这一次却站在一边,安静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闹剧。      或许是因为太后对陛下慈爱,希望他姻缘美满,就连给两人主持婚仪的五福人是诚亲王王妃,此时正在请两人喝合卺酒。      “吉时到,姻缘合,互饮合卺,白头偕老。”      诚亲王王妃是宗室中有名的福气人,由她做这合婚五福人,最是体面。      话说完,新婚夫妻二人便要共饮合卺酒了。      古时的合卺酒是用葫芦瓢一分为二,中间用红线系着,新娘新郎须得凑在一起,小心翼翼喝下一口酒。      李令姝瞧着眼前的一切,看小李令姝颤抖着站在那,一双手怎么也捧不住酒瓢。      她胆子小,心里又抗拒做这个皇后,也很怕陌生的丈夫。      因此,那双手就颤抖起来。      可酒瓢却就连在了一起。      在她身边,年轻的皇帝陛下正要喝酒,那边她的手一松,整个酒瓢就跌落在地上,飞溅的酒水弄了陛下一头一脸。      场面一下子就乱了。      李令姝就看到小李令姝吓得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口里不停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她若不说话还好,她这一求饶,不啻于火上浇油,令一直冷着脸的皇帝陛下也动了怒。      “住口!”他厉声道。      小李令姝哆嗦一下,抬头看着脸色铁青的皇帝陛下,眼儿一翻,直接晕倒过去。      李令姝想要上前看看她到底如何,浓雾便不知从哪里飘来,遮挡了她的目光。      梦里梦外,雾浓雾散。      李令姝一下子变迷失在迷茫雾色里。      她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待苏果近来叫起的时候,李令姝还没醒,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意识。      她眨眨眼睛,想到刚才所见所看的那一幕幕光景,心中越发坚定。      不就是讨好皇帝,不就是侍寝,只要能好好活下去,无论怎么样,都不能退缩和胆怯。      她想到小李令姝那惊慌的眼神,不由心里惋惜。多漂亮的一个少女,便这么香消玉殒,着实可惜。      若有可能,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能叫她就这样无声无息消散。      李令姝想通这一切,便就不发愁了。      苏果服侍她起身,让她坐在妆镜前梳妆,问她:“娘娘躺了两日,可否要沐浴?否则等到晚饭时便来不及了。”      李令姝点头:“好。”      她所住的坤和宫历来便是皇后寝宫,除了宽阔精致的寝殿,还特地修过用来泡汤的香露池。      既然皇后娘娘要沐浴,香露池那边自然便要好好准备。      趁着等待的时候,李令姝叫苏果寻了几本史书给她,自己坐在那慢慢看。      还好这似真亦假的大越朝同样也用汉子,历史、风俗、人文地理,都跟华国古代类似,只是时间线、生产力和科技发展有所区别,到底不能归为任何一个李令姝所知的朝代。      就比如早上膳厅中的西洋钟,就是早些年开海时船队从南洲带回来的稀罕物,如今也就勋贵人家才得用。      李令姝看了会儿书,香露池就准备好了。      苏果扶着她出了寝殿,从回廊往香露池那慢慢行去。      经过中午那个梦,李令姝的心稳下来,渐渐开始接纳新的身份,下定决心融入大越的新生活。      坤和宫紧挨着陛下所住的乾元宫,后面则是太后娘娘的坤宁宫,位于整个长信宫的正中央,有立身主位的意义。      因为在正中轴线上,所以宫殿建得高端大气,正殿自是宽敞明亮,就连里面的亭台楼阁也都精巧别致。      前院修了两个方方正正的花坛,春日时节正是姹紫嫣红时,花坛两侧还种了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树,也是绿叶满枝头。      李令姝被苏果引导着,一路穿过挂着竹帘的回廊,直接往右侧殿行去。      苏果很懂事,一直低声给她介绍坤和宫的各殿用处,怕她弄不清走错了。      等到了香露池,里面早就热气氤氲,李令姝穿越之前便重病缠身,倒也不怕在宫女面前更衣,很快便适应被人伺候着梳洗的生活。      待下了池子,闻着香气甜腻的苏合香,渐渐放松下来。      “苏果,你给本宫讲讲陛下吧。”      这会儿殿中只她们两人,李令姝才开口询问。      苏果以为她紧张,心里头害怕陛下,也不由有些心软。      “奴婢以前虽说在乾元宫伺候,不过一向是跟着凭澜姑姑打理宫务,未曾近身侍奉过陛下,”苏果回忆着说,“不过偶尔听姑姑说过几句,道陛下是个很纯善的人,一向都很儒慕太后娘娘,从小就很孝顺。”      儒慕这词放到一个皇帝身上,听起来很不恰当。      李令姝一个忠勇侯的庶女,平时在家里都无人问津,宫中的事她知道的就更少了。便是现在李令姝有了些许她的记忆,对宫中也是一知半解,许多事根本就听都没听说过。      再说,就凭刚刚那个梦,李令姝都不觉得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会是个良善人。      苏果看李令姝一脸茫然,只能绞尽脑汁说:“娘娘放心,陛下人真的很好,一向很体恤宫人。”      李令姝就乖巧点点头:“好,本宫知道了。”      苏果略松了口气,她虽是乾元宫出来的,可真没怎么见过陛下,能说出这些都很不容易了。      见皇后娘娘没嫌弃她,这才放宽心。      这一顿沐浴更衣打扮,就用了将近两个时辰。      最后坐到膳桌边上的时候,李令姝都有些饿了,甚至大着胆子去吩咐苏果:“先把鸡丝汤面端来。”      苏果把面呈到她跟前,笑着说:“娘娘有胃口,可见病症都消了。”      李令姝慢条斯理用了一碗面,肚子里暖和了,一颗心也跟着踏实下来。      等用完晚膳,李令姝就到正厅去等候皇帝陛下了。      她刚一坐下,就听外面传来管事黄门张大福的声音:“给娘娘请安,陛下御驾往这边行来,不过一刻就能到了。”      李令姝猛地站了起来。      然而还未等她喘口气,外面就突然跑来一个面生的小黄门,只听他喊:“娘娘!陛下从御辇上摔下来了!” 正文 第 3 章   李令姝觉得自己应该听懂这句话了, 可反复在嘴里念几遍, 她却又糊涂上了。      什么叫陛下从御辇上掉下来了?      堂堂一国皇帝, 居然能从日常所坐的步辇上掉下来, 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实在令人费解。      苏果看李令姝站在那发呆, 心里头着急, 便上前提醒:“娘娘,且得去迎一迎陛下。”      李令姝心中一惊,这才回过神来, 忙说:“张大福快先过去伺候,看陛下那是否需要人手,直接从坤和宫抽调过去。”      皇帝是来坤和宫的路上出事的, 就算这事摆明了说跟她没有半分关系, 可这是古代,李令姝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      她只觉得心跳特别厉害, 扑通扑通的, 似乎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李令姝深吸口气, 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苏果, 咱们过去。”      苏果看她不慌乱, 心里也便安稳下来, 她没让李令姝换出门穿的短靴,就跟她一起往宫外快步行去。      有时候,规矩不能死守, 可有时候, 规矩却顶天重要。      李令姝穿着单薄的绣花鞋,也顾不上体面,一路往宫巷前飞快走去。      前方的宫巷转角处,听起来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宫中最忌讳这样的人声,宫人们日常在宫巷里穿行,就连咳嗽都要拼命捂着嘴,能闹出这般动静,事情一定不小。      李令姝心中一紧,脚下更快,几乎都要跑起来。      丝丝缕缕的阳光从宫巷之中洒下,照得李令姝眼睛微痛,她使劲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克制不住要流眼泪。      或许是这具身体的记忆占了上风,那种对未来的恐怖压倒了一切,李令姝低下头,用力摸了一把脸。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她在心里默念,不停告诉自己,你需要冷静。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李令姝却觉得好似走了许久。      待到了转角处,转眼便是新景。      此刻光影交替,黑白交织,就连朱红宫墙都失去颜色,映入李令姝眼帘的,却是清灰人群中的那一抹刺目血色。      那血色如同蜿蜒的岩浆,慢慢爬过青石板路的缝隙,往李令姝眼底蔓延过来。      李令姝的心直往下沉。      她站在巷子口,没有凑上前去,眼睛却是不停地张望。      停在边上的步辇有点像是人力轿,结实的木架上是黄花梨圈椅,扶手处镂空浮雕的龙头在热闹里静静垂望。      跟电视剧里看到的很像,李令姝回忆起看过的那些片段,估算了一下步辇离地的高度,心里越发觉得怪异。      不过一人多高的步辇,人摔下来,就能摔得满地是血?      再说,他又不是旁的什么人。      他是这个大越朝的真龙天子,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更何况,这一队出行仪架里里外外足有小二十人,身边还跟着乾元宫秉笔太监,皇帝跟前最忠心的楚逢年年大伴。      桩桩件件,都透着这件事的诡异。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金乌西斜,似就要归家去也。      李令姝站在巷口,一步都不敢往前凑。      她心里翻江倒海,脑中乱成一团,根本不知要如何行事。      就在这时,她宫中的管事黄门张大福看到了她,就要过来请安。      不知道为何,李令姝下意识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张大福愣了一下。      李令姝深吸口气,冲他招了招手,比了一下坤和宫的方向。      那个意思,竟是叫他回去。      张大福没有任何犹豫,悄悄从人群中退出来,轻手轻脚跟上了往回撤的李令姝。      一路上,主仆三人都没说话。      等回到坤和宫中,李令姝直接进了寝殿里,苏果和张大福对视一眼,也一起默默跟了进去。      李令姝自顾自坐到贵妃榻上,低头沉思起来。      或许是刚才那一抹鲜血刺激,她突然想起许多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事。      这些都是小李令姝不曾关注的,若不是遇到事,李令姝是绝对想不起来的。      当今圣上,其实不是太后娘娘的亲子。      是在他母妃过世之后,才被记入当时的皇后娘娘膝下,成了中宫养子。      李令姝刚才就是想到这个,才让她的人跟着回来了。      而张大福和苏果的表现,也很令李令姝欣慰。      其实有些宫斗剧的表现是很有细节性错误的。      就比如什么宫女太监背叛主子,相互陷害之类的事,宫中肯定也会有,但真的不是太多。      苏果和张大福被拨来坤和宫,就是她李令姝的人,一旦李令姝有任何差错,首当其冲就是身边这些近身伺候的宫人。      她们若要背叛李令姝,坑的其实是自己。      因此,李令姝对苏果才多了几分信任,当然不是什么荒唐的清分,只是因为她们两个位置在这里,主仆关系就是一切的根源。      她手里捏着这些人的命罢了。      在明白这一点之后,李令姝略微松了口气,却又悬起心来。      因为,她也可能成为别人手里的人偶。      苏果和张大福看李令姝垂眸不予,以为她是吓着了,慌张不知如何是好。      张大福刚才凑得近,事情看得也略清楚,便就出声安慰:“娘娘莫怕,年大伴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乾元宫也派了车架来,这就能把陛下接回去安置。”      李令姝抬起头,认真看着他。      “你把陛下的情景仔细说清楚。”      一听这话,张大福的脸也白了。      “娘娘,小的就是这么一说,您就那么随便一听,可万万不要过心。”      李令姝顿时就明白,她的新婚夫婿,年轻的皇帝陛下这是遭了难。      “你说。”      张大福顿了顿,低声道:“小的过去的时候,瞧见陛下头上的白玉冠已经碎了,陛下闭着眼,头上破了个大洞,流了好多血。”      李令姝忍不住抽了口气,缓和过来却问:“人……有事吗?”      这一看就事很大,可张大福却明白娘娘问的不是这个。      他不敢张口,只敢对李令姝比口型:“还有气。”      李令姝蓦地松了口气。      只要还有气,就还没到那最糟糕的地步。      可她心里明白,陛下凶多吉少,她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这么想着,眼睛却又不自觉红了,瞧着可怜极了。      苏果叹了口气:“娘娘刚叫咱们回来是对的,刚才那情形,若是叫人知道咱们瞧见了,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在宫里,好好坐在步辇上出门都能出这么大的差错,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谁都说不清楚。      但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每个人也有自己的判断,陛下如此,难道真是运道不好?      三个人这么对望着发呆,就听外面突然传来蟠桃的嗓音:“娘娘,太后娘娘有请。”      李令姝猛地攥起手,安抚地看了一眼张大福,便让苏果扶着她起身。      她今日穿着打扮很是得体,素净清丽,头上发髻简单,却簪了一对彩宝凤簪,大方里带着些威仪。      苏果很会打扮人,这样一看,她就不像是刚满十六的少女,有些皇后娘娘的意味了。      李令姝捏了捏苏果的手,两个人便就这么踏出寝宫。      外面,蟠桃一脸阴郁,看着联袂而来的主仆二人,脸上瞧不出什么端倪。      “这会儿工夫,太后娘娘怎么会请臣妾过去?”李令姝问。      她现在也看出来了,这蟠桃应该就是太后的人,她防着她,她盯着她。      蟠桃说话的用词很讲究,让人挑不出任何错误,可她那语气,却怎么都无法令人喜欢。      “回禀娘娘,太后娘娘要请您去哪里,是太后娘娘的事,娘娘只要去便是了。”      她这么说着,便往后退了一步:“娘娘受累,请吧。”      现在皇帝成了那个样子,宫里最大的就是太后,李令姝哪怕作为皇后也得听她的,根本没有办法反抗。      不过,太后也不可能明目张胆拿她如何。      李令姝心里略定,抬脚就往前走。      蟠桃一直垂着眼,目光在她略有些脏的绣花鞋上瞧了一眼,便收了回去。      李令姝原本以为太后是在慈宁宫等着她的。      却不料走到刚才那个巷子口,她还克制着没往那边看呢,蟠桃就冷冷提醒:“娘娘,太后娘娘在乾元宫,娘娘可别走错了。”      李令姝的脚步顿住了。      这会儿永寿巷里面安安静静的,刚才的人声都消散开来,若非要说的话,便只有风在巷子里寂寥地刮着,却也并不刺耳。      乱糟糟的人群,被遗落在边上的步辇,还有那个倒在血泊中的皇帝陛下,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李令姝浅浅吸了口气,就这么大大方方转过身来,淡淡往巷子里看了一眼。      “娘娘怎么会去乾元宫?可是陛下要召见我?”李令姝就这么问。      刚才坤和宫前院的宫人,除了似乎不在宫内的蟠桃,人人都瞧见她出了宫,那个来通传的小黄门也知道这一切,可李令姝却就敢假装不知。      蟠桃面上冷冷的,被她这么一问,只说:“娘娘无需多言,到了就知道了。”      李令姝就不再说话了。      一行人就这么走过长寿巷。      青石板路上还有些幽深的血渍,四个人却都仿佛没瞧见,就这么目不斜视踩了过去。      李令姝心想:陛下到底怎么了?      此时的坤和宫西侧殿里,一只鹅黄色的小身影突然睁开眼睛。      它眨眨眼睛,疑惑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爪爪,突然整个人都僵住了。 正文 第 4 章   伸头是刀, 缩头也是刀。      从坤和宫到乾元宫的这一路上, 李令姝渐渐沉下心来, 把路走得越来越稳当。      蟠桃就那么青着脸跟在一边, 李令姝也不是很喜欢她, 便就不再多问。      反正问也问不出什么。      这一路, 都是极为安静的。      傍晚时分, 天色渐渐暗下,巷子里便幽暗下来,让人不容易看清前路。      李令姝虽然没经验, 却也知道路边的宫灯应该在日落时分燃起,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安静地伫立着。      好在金乌还未全落,他们这一行人还能勉强看到些光影, 就着微薄的晚霞行至乾元宫门口。      乾元宫门口的宫灯倒是亮着。      幽幽的两团灯火, 在高大的宫墙前兀自跳动,似还有些鲜活气。      这个时候, 竟有两队御林卫守在宫门外, 安静得仿佛雕像, 一动不动。      蟠桃就跟没瞧见他们一般, 直接领着李令姝行至宫门前, 同守在门边的黄门打眼色。      “皇后娘娘到。”      那黄门便给李令姝行礼, 然后侧身打开宫门。      “娘娘快请进。”      宫中一般要到亥时正才会锁闭各宫,乾元宫现在就闭了宫,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皇帝陛下这一次伤得不清。      不管心中如何想, 反正李令姝面色如常, 淡定自若进了乾元宫。      进去之后,她也没去左右探看,垂首低眉地一路往正殿去。      只不过,她刚一进正殿,便不知从哪里出来两个严肃的嬷嬷,直接把苏果和蟠桃拦下来。      李令姝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      其中一位嬷嬷便解释:“娘娘勿怪,这是赤珠姑姑吩咐的。”      赤珠就是今日李令姝去给太后请安,出来应对她的那一位,似乎是太后身边的大姑姑,地位相当不一般。      到了乾元宫,后续的事就不是她能做主的了。      李令姝安抚地看了一眼苏果,深吸口气,转身往寝殿里走。      这会儿的乾元宫内并没有多少宫人,绕过层层隔室,李令姝才终于来到皇帝寝殿内。      她低着头,只用余光去看宫里都有谁。      大概那么一看,她心里就有数了。      俩个太医跪在地上,正在那瑟瑟发抖,而太后娘娘则端坐在窗边的官帽椅前,正在被赤珠伺候着吃茶。      她动作很优雅。      哪怕李令姝那么匆匆扫一眼,都能看出她的端庄静宜。      “跪下。”      就在这时,太后的声音冷冷响起。      李令姝没那么硬骨气,当即就跪了下来,依着记忆给她行大礼。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福。”李令姝轻声细语地请安。      太后没有叫起。      李令姝哪怕整个人跪拜在地上,也能猜出她在慢条斯里喝茶。      那种悠闲、舒适、畅快,似乎都要溢出来一般,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晰感受到。      在她身边,太医抖得更厉害了。      李令姝却没那么慌张,事到临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现在正努力睁着耳朵,想要听听龙床之内到底有没有呼吸声。      哪怕声音微弱,那也是好的。      皇帝不死,她就还是皇后。      李令姝在心里默默祈祷:陛下,您撑着点,能撑得时间越长越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李令姝的祈求,龙床之上的皇帝陛下,突然发出一声呓语。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不经意喘了口气,似一缕烟那般瞬间飘散不见。      但刚刚还风轻云淡的太后娘娘,却因这一丝云烟,直接就从椅子上站起来。      她两三步走到窗边,让赤珠掀开帐幔往里面瞧。      李令姝就瞄到她伸手往里面摸了摸。      “皇儿,皇儿你可醒醒,”太后的声音一下子就哽咽了,“你跟母后说说话呀。”      回答她的,只有皇帝陛下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那么轻,那么慢,似乎一个不注意,就要没了音。      太后又道:“皇儿啊,太医已经给了方子,只要咱们用上药便能好了。”      她说了几句,皇帝陛下还是没回音,这才作罢。      赤珠忙上前扶住她:“娘娘莫要伤心,叫太医再瞧瞧,说不得明日陛下就能醒来。”      正哆哆嗦嗦的太医一听这话,赶紧上前给皇帝诊脉。      这边太后回到椅子上坐下,才把目光放到李令姝身上。      “起来吧。”      李令姝起身,冲太后福了福:“谢太后娘娘。”      萧太后叫她:“过来这边坐。”      刚才还冷言冷语,现在却又和善起来,李令姝心里对这个掌控后宫将近二十年的女人十分敬畏,立即乖巧凑到她身边,浅浅在赤珠搬来的绣墩上坐下。      她是不敢坐椅子的。      萧太后看她还算听话,缓缓叹了口气:“你也瞧见了,陛下这会儿病得很重。”      李令姝点头,没有言语。      萧太后仔细看着她的表情。      这个李家的二小姐说是她的外甥女,实际上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不过就是个贱婢肚子里生出来的蠢货,早年她都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倒是没承想,给皇帝选皇后时,却用上了她。      无论出身、品貌还是年纪,这个李令姝都最最合适,一下子就解了太后心头之忧。      不过,就算如此,太后也懒得多搭理她。      现在却是需要她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太后目光一沉,声音就带了些沉痛哀伤。      她就如同每一个关爱孩子的母亲一般,对李令姝道:“皇儿长这么大,从来没受过半点伤,也从未生过病,哀家对他细心呵护这么多年,却没想到还是生了病。”      现在满宫上下,朝野内外,她不说一手遮天,也差不了许多。      她说自己对皇帝细心呵护,那就是细心呵护,一字都不会错。      李令姝这才小声开口:“太后娘娘的慈心,令臣妾十分感动。”      太后看她一边说话一边抖,显然是吓得不清,心里倒是越发舒坦起来。      皇帝已经大婚,现在他突然“重病”,后宫是由理应由皇后打理,但太后又怎么可能松手呢?      她就说:“为了自己的儿子,哀家多操些心也是应当的。”      李令姝装得胆小,心里却跟明镜一样,她立即就起身跪倒在地上,眼睛一下子便流出泪来。      晶莹的泪顺着她有些红的小脸蛋缓缓滑落,瞧着是异常可怜的。      “太后娘娘,臣妾也刚新婚,对宫里的事一点都不懂,这可怎么是好?”      太后就越发慈祥了:“你这孩子,这么规矩做什么,快起来坐下。”      赤珠就忙让前扶起李令姝,在边上劝:“皇后娘娘如此年轻,刚一新婚就遇到这样的事,怎么能不害怕?娘娘是慈祥惯了的,自然要替皇后娘娘多操心。”      李令姝用手帕擦了擦脸,把脸蛋弄得通红。      “是是是,我……臣妾就是这个意思,宫里的事,全赖太后娘娘做主。”她睁着一双红红的兔子眼睛,哀求地看着太后,生怕她不答应一般。      太后就舒服了,这是她自己送上来的,可不是她逼着要的。      “好孩子,既然你这么说,哀家就只能多操心了。”      李令姝一下子就松了口气,坐在那哽咽起来。      太后嘴上说着好孩子,心里却嫌弃她上不得台面,到手的权柄往外推,也不知是不是真傻。      不过,就算李令姝想要宫权,她难道就能管得了的?      太后轻轻敲了敲扶手,那边两个太医才膝行过来:“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回话。”      “王久安,你说。”      王太医就行大礼,然后低声说:“陛下的伤很重,送回来的时候也耽搁了些时间,臣等已经紧急给陛下包扎好伤口,又止了血,现在已经安眠。”      这意思,就是他们尽力治了,但皇帝还是昏厥中,一直没醒来。      太后刚刚还一脸慈祥,这会儿却突然横眉冷竖,她使劲拍了一下方几,弄得方几上的茶碗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在场除了她跟赤珠,其他三个人皆是抖了抖。      太后冷冷道:“刚皇儿明显有了反应,你们到底能不能治好皇儿?”      两个太医对视一眼,却没人敢吭声。      皇帝这样,只能是用汤药吊着命,能多维持几天不死就不错了,还想治好?      可这话,谁敢说出口啊!      两个太医只得给太后磕头:“娘娘饶命。”      太后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赤珠就赶紧安慰:“娘娘莫急,娘娘莫急,现在陛下还需要娘娘,您可得撑住。”      太后就喃喃自语:“是了,皇儿病了,哀家可不能病!”      她这么说着话,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眸就直接扎到李令姝脸上。      李令姝再次抖了起来。      “太后娘娘……”      太后沉声道:“皇后,你是陛下的发妻,是正宫皇后,陛下重病,你理应给陛下祈福,祝祷陛下平安康健。”      李令姝就直接跪下了。      “娘娘说的是,臣妾一定虔诚祈福,让陛下早日病愈。”      太后满意了:“既然你自己要给陛下祈福,那么明日就搬去南华殿住吧,每日诵经祈福,侍奉神鸟,等到陛下大好那日,便就是你的大功劳。”      李令姝给她行大礼:“是,臣妾明白。”      太后挥手:“下去吧。”      李令姝就颤颤巍巍爬起身来,缩手缩脚退了出去。      回去坤和宫的路上,倒是有了灯笼,可李令姝的心却并未被这昏黄的宫灯照亮,反而越发暗淡无光。      刚刚她一眼都不敢往龙床上看,但瞧那情形,陛下恐怕是不成了。      若陛下真的死了,她还能在南华殿苟活吗?她会不会被太后弄去给皇帝殉葬?      此时的坤和宫中,一个小宫人正打开西羽殿。      她刚一进去,就发现里面病恹恹了好些时候的神鸟突然炯炯有神看着自己。      那双绿豆眼又圆又大,莫名泛着睿智的光。      小宫女立即就高兴了:“太好了,神鸟病好了!”      神鸟:“……”      咕咕咕??? 正文 第 5 章   等回到坤和宫, 李令姝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仪态, 一下子瘫坐在贵妃榻上。      苏果以为她吓坏了, 有点心急, 忙叫小宫人去准备热水, 说要给她烫烫脚, 怕她晚上睡不好。      蟠桃站在寝殿门口, 没跟着进来。      苏果跟李令姝一般,对她没多少喜欢,尤其看不惯她那冷脸:“你还站做什么?你不能伺候娘娘, 就让开让别人伺候。”      这么说着,她又小声念叨一句:“好狗还不挡道呢。”      虽说刚才没叫她们进寝殿,但她们两个心里却也有数, 这次坤和宫恐怕凶多吉少。      苏果除了跟乾元宫的凭澜姑姑是同乡, 再也没旁的关系,她能依附的唯有李令姝, 跟蟠桃到底不同。      想到这, 她就更气了。      一边叫小宫女去准备安神汤, 一边对蟠桃说:“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要回你自己主子跟前去, 看我们落难了高兴得很吧?”      苏果确实不知道太后到底如何安排, 但她心里却明白, 只要陛下一夕殡天,她们当日可能就要被赶出去。      树倒猢狲散,有关系能走的人肯定都走了, 只剩下他们这些无依无靠的。      就连皇后娘娘, 不也是无依无靠的吗?      说是太后娘娘的外甥女,实际上到底有没有亲缘,大家心里都有数。      能靠的只有她们自己。      这么想着,她便就更向着李令姝了。      蟠桃就站在那,任由苏果指桑骂槐,却也一动不动。      “我能去哪里?”她丢下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这才走了。      苏果来不及去管她,这边忙着给李令姝洗漱更衣,又伺候她喝了安神汤,才请她躺下来。      “娘娘莫怕,大不了咱们就搬去慈和宫,日子一样过。”她这么安慰着。      李令姝刚才主要是在太后娘娘面前飙戏,又怕被人看出自己换了芯子,精神高度紧张。现在这是泄劲儿的后遗症,脑子很是有些混沌,便一直没关心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这会儿好不容易缓和过来,听苏果还在安慰她,也不由有些温暖。      “你放心,只要有本宫在,就不叫你受委屈,”李令姝拍了拍苏果的手,“咱们暂时不用搬去慈和宫,陛下就是病了,肯定能有好的那一日。”      她这么说着,不仅仅是安苏果的心,也是安自己的心。      “不过,太后娘娘让本宫去给陛下祈福,咱们可能要搬去南华殿些许时候了。”李令姝缓缓说道。      苏果微微一愣,随即松了口气。      她左右瞧瞧看看,见没人在门外偷听,这才小声说:“既然太后娘娘让咱们去南华殿,那就说明咱们暂时还是安全的,南华殿中有佛塔和佛祖金身,太后娘娘不会轻易动那里。”      李令姝垂下眼眸。      她对宫中事情不熟悉,以为那就是个供奉用的宫殿,没成想连佛祖金身都有。      看来,太后对她的识趣很满意了。      李令姝就说:“太后娘娘叫本宫明日就搬过去,时间很紧,先不提那边到底如何,怎么也要把行李都准备妥当。”      她这么一提醒,苏果当即就拍了拍额头:“唉,奴婢也是慌张了,还是娘娘聪慧。”      要去南华殿,住多久,带多少人,太后都没发话。      既然如此,东西就要提前准备整齐,最起码万一过去以后宫里断了四季份例,她们自己用旧的也能支撑。      苏果十二三岁就进了宫,如今已经有五六年光景,对宫中许多事都很了解。比之李令姝,她绝对算是宫中老人,很是明白事理的那一种。      因此,这一晚上,喝了安神汤的李令姝睡得很沉稳,反而宫里的宫人们忙活一宿,终于准备出了几台趁手的行李。      就这还是苏果和张大福挑挑拣拣的结果。      四季被褥、衣裳、洗漱用具、妆奁首饰,一件都不能少。而皇后的吉服、礼服、祭服等金贵衣物,也都锁进后殿里,需要的时候再来取用。      除此之外,苏果还去小厨房找了些米面粮油之类的粮食。      张大福就看她在小厨房翻找,又困又累:“姑奶奶,这东西带什么?宫里还能短了娘娘吃食不成?”      苏果回头白了他一眼:“你进宫就在外五所做事,是没见过这些的,宫里这些油头子,最是踩低捧高,娘娘一旦进了南华殿,他们就不会再照着皇后娘娘的份例给供给了。”      “能不饿着冻着,还要看太后娘娘的眼色,”苏果低声说,“开始的时候还好些,若是经久不出,你以为宫里还有没有人记得南华殿还有个皇后娘娘?”      张大福跟苏果也是同乡,不过他差事原本不差,在外五所伺候皇子,赶巧先帝膝下就四位皇子,如今只留下天启帝这一根独苗,所以外五所根本不用伺候任何人。      他原先是个心大的人,说话有些虚,兴许就是因为这个得罪了人,人家明升暗贬,给他弄到坤和宫来了。      来了之后,他才看明白事,却也晚了。      不过,这皇后娘娘胆子虽然小了一些,心底却不错,他想着既然跟了她,那就咬牙跟下去。      太后娘娘是金贵,可她也过了不惑之年,而这位皇后娘娘,今年刚刚十六岁。      他没读过书,却也听过几句古语,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之类的话,也多少能说出一两句。      就这么着吧,既然跟了皇后娘娘,就衷心侍奉,认真当差,将来皇后娘娘若能复起,他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这会儿见苏果这么打算,他也动了些心思:“明日咱们这些东西搬过去,尽量弄得慌张一些,万一有人来查,也不会查得很仔细。”      张大福这么说着,捏了一把腰上的钥匙:“我去把放在小仓库的茶叶和酥糖都装上,一会儿你带个兜子过来,那边还有几个油灯蜡烛,也得用。”      苏果见他也上了心,不由松了口气。      这一忙就整整忙了一个晚上。      等到早上李令姝醒来的时候,苏果和张大福才刚睡下一个时辰,是一个略有些面熟的小宫人跟在殿内伺候的。      李令姝惦记着今天要搬家,就叫了起,那小宫人手脚也很麻利。      “昨夜里苏果姐姐和福公公忙了一晚上,这会儿正在歇息,娘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去办。”      李令姝见她很乖巧,也知道伺候人,便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就笑了,脸颊恰到好处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尚宫局的姑姑瞧奴婢长的喜庆,就给起了个名叫四喜,娘娘看如何?”      这名字倒是很好记,李令姝就笑说:“你长得是很好,名儿也好听。”      四喜就特别高兴,笑得更甜了。      她才进宫两年,也没什么心眼,就单纯觉得皇后娘娘长得好看,她对自己笑自己都觉得魂要飞了。      “娘娘,咱们都要搬去南华殿吗?”她一边伺候李令姝洗漱,一边问。      李令姝扭头看她,见她很认真,便也很认真。      “是的,应该都得搬过去,”李令姝顿了顿,“如果你能想法子留下来,也可以找找人。”      她倒不是矫情。      作为正宫皇后,她的坤和宫实际上应该有一个大姑姑、两个掌事姑姑、四个大宫女,黄门那里,也应该有一个大总管,两个掌事黄门,其余小宫女、杂役宫女、小黄门不定数。      这是昨天她问苏果问来的,这么观察一天,她就发现很不对劲了。      如今的这个坤和宫可谓是冷冷清清,她身边只得大宫女两个、管事黄门一个,小宫女和小黄门就更少了,瞧这也就五六个人。      昨夜苏果和张大福收拾东西,许多人都知道她要搬去南华殿,现在大早起的,他们两个去休息了,来伺候她的只有这么一个小姑娘。      其他的人恐怕都已经找门子走了。      李令姝其实不需要别人怎么伺候她,只要她不弄错规矩,就不是很担心宫中生活,所以见这小宫女还没走,倒是好心提点一句。      四喜只是心性单纯,却不傻,听到李令姝这么说,自己却笑了。      “娘娘,奴婢是您的宫女,当然要跟着您啊,”她给扶着李令姝在妆镜前坐下,“再说,奴婢觉得去听听佛音也是极好的。”      李令姝从镜子里瞧她,含笑不语。      等梳妆打扮妥当,也差不多到了早膳时分。      李令姝有些饿了,不过她知道今天的早膳可能会坎坷,倒是没怎么催。      四喜看她安静坐在那看书,就凑过去小声问:“娘娘,咱们的神鸟病好了!”      李令姝眨眨眼睛,不是很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四喜看她没听懂,就赶紧解释:“这事说来也是尚宫局不经心,给咱们坤和宫准备的神鸟瞧着就不是很精神,自打请来坤和宫就一直病歪歪的,羽医瞧了几次都没办法。”      李令姝对大部分事记忆都很模糊,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但从话语里分析,大概能知道每一个宫所都要请神鸟回来养,并且有专门的羽医给照看。      话都说到这里,不懂也得装懂了。      李令姝的就立即高兴起来:“真的?神鸟真的好了?”      四喜使劲点头:“是的是的,要不我去取来给娘娘瞧瞧?现在可精神了!”      李令姝就看她欢欢喜喜跑了出去,不一会儿真的拎着个鸟笼子进来。      待小丫头走进,李令姝才看清楚那鸟笼子里面有什么。      正是一只鹅黄色的、又嫩又可爱的玄凤鹦鹉。      李令姝就看它鼓着粉红色的小脸蛋,瞪着一双绿豆眼往自己这看来。      “嘎!”      小家伙一下子就激动了。      李令姝没忍住笑起来,伸手戳了一下它的小腮红:“哎呦呦,真可爱。”      神鸟:“………………”      啾啾啾啾啾,气死鸟了! 正文 第 6 章   看见这只玄凤鹦鹉, 其实李令姝还是有些蒙的。      在她混乱的记忆里, 完全没有神鸟这个概念, 也不知道这个朝代的神鸟意味着什么。      不过看那小宫女很欢喜的样子, 大概猜到神鸟类似于吉祥物一样的存在, 好好养着, 养得圆滚滚胖嘟嘟的才叫好。      神鸟就神鸟吧, 养一只鸟能有多难?      这么想着,李令姝就忍不住想去摸那玄凤的小脑袋。      按照四喜的说法,玄凤之前病了, 一直都没什么精神,现在好了,瞧着头上也秃了一块, 估摸着之前掉过毛。      李令姝就念叨:“小可爱, 没事,好好养咱们还会有毛的。”      神鸟:“……”      它就那么瞪着李令姝, 见她似乎要摸自己的头, 立即往边上躲了一下。      大概是大病初愈, 他脚下还有点软, 这么动一下子就打了滑, 噗通一声栽倒在笼子里。      神鸟:“……”      啾啾啾啾!      它就这么叫了几声, 李令姝听不懂它在叫什么,却莫名觉得这鸟很是气急败坏。      神鸟栽倒在那,也不起来, 除了刚才叫了几声, 后来就索性闭上眼,竟然开始装死。      李令姝莫名有点想笑。      这小东西,脾气还不小呢。      不过她觉得有趣,四喜却急坏了,忙要打开笼子去看它:“这是怎么的,可别摔坏了!”      李令姝安抚道:“没事,你莫慌,它可能不好意思了。”      这么说着,她想了想又说:“神鸟现在就是咱们坤和宫的,等去南华殿是不是也要带上?”      四喜便点头:“回禀娘娘,神鸟就是皇后娘娘的福神,咱们搬去南华殿,自然是要请着一起过去的。南华殿沐浴佛法,对神鸟也有益处。”      李令姝点点头,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半睁开眼睛的小东西,柔声说:“那你便先请它回去,把神鸟的食用器具都收拾好,可莫要少了。”      四喜立即就拎着神鸟出去忙了。      李令姝就看笼子里那个嫩黄的小家伙,一下子又站起来,扭着头看她。      它的小绿豆眼特别亮,脸颊上的粉色腮红又很可爱,认真盯着人看的时候,能把人的心萌化。      李令姝就笑了:“去吧,我会好好养着你的。”      神鸟眨眨眼,就被带出了寝殿。      留下李令姝坐在那,微微叹了口气。      “这日子可怎么过哦。”      这个时候的坤和宫静悄悄的,除了四喜在忙活神鸟,苏果和张大福都在休息。蟠桃不知道去了哪里,其他的宫人估摸着都已经找关系调走了。      李令姝也就不提叫早膳,自己去小书房瞧了瞧,一本一本往下挑书。      这般境地,她也不好带特别多的书过去,便找了些历史人文经史子集一类的,好歹不叫自己做睁眼瞎。      等她把书都挑拣出来,门外才有了些动静:“娘娘怎么不叫人,自己就这么忙活上了。”      来者是苏果。      李令姝拍了拍身边的书:“你们忙了一晚很是辛苦,本宫又闲来无事,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这书一会儿也包好,带过去打发时间吧。”      苏果福了福,过来请她去膳厅:“御膳房倒还有些懂事,见咱们这没人去领膳,还亲自派人送了来,瞧着该有的都还有。”      李令姝就笑:“你这么一说,本宫倒是有些饿了。”      苏果到底年轻,只休息两个来时辰就缓过来,这会儿依旧能精精神神伺候她吃早膳。      “冷盘热盘都是足数的,另外还有小米粥,娘娘今日且还要再吃一碗,得好好养一养身子。”      苏果看了一遍早膳,见御膳房没敷衍,心里倒是略松快些。      不管如何,吃这一项能跟上,其他的事就都好说。冷了就多盖被,热了就多打扇,可若是饿着没饭吃,那才顶顶要命。      李令姝知道宫里规矩森严,却还是说:“你坐下,一起吃。”      苏果微微一愣,立即推拒:“奴婢多谢娘娘慈心,可这有违宫规,奴婢是万万不敢的。”      李令姝就轻声细语道:“一会儿我们就要走了,以后还能不能回坤和宫都是未知。今日坐下同用一顿早膳,便是要告诉你,以后有本宫一口饭,就有你们一口饭,愿意跟本宫一起去南华殿受苦的,本宫绝对不会忘。”      这话一说出口,苏果的眼泪就下来了。      宫里的奴婢们,谁敢在主子面前掉眼泪?平日里受了多大委屈都得自己往肚子里咽,一点苦都是不能叫的。      她被分来坤和宫,看到这样一个境况,能不害怕吗?便再是宫中老人,也不过才十来岁的年纪,还是个孤苦无依的小姑娘呢。      所以,当李令姝这个善意释放的这么明显得时候,她到底还是被感动了。      李令姝看着她哭,心里也一阵阵难受,不光是她难受,或许小李令姝也是觉得心酸的。      身体的潜意识里,也在难过和委屈。      可苏果能哭,李令姝却是一点都不能哭的。      “好了,你多大个人了,哭鼻子多丢人,”李令姝道,“来,坐下一起吃,咱们要吃得高高兴兴,走得热热闹闹。”      苏果就用帕子擦干净眼泪,过去浅浅坐下,先是给李令姝夹好小菜,才自己寻了个枣泥糕慢慢吃起来。      两个人刚用了两口,张大福也来了。      他一进膳厅,就瞧见娘娘跟苏果正坐在那一起用膳。      李令姝很淡然,就道:“正巧你也醒了,去叫四喜过来,咱们一起用早膳。”      张大福是聪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了皇后娘娘是什么意思,他鼻头一酸,却是用力答应一声。      “哎,小的这就去。”      背过身去的时候,却还是偷偷擦了擦眼睛。      这一顿早饭,主仆四人倒是用的和和美美,李令姝也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饭桌上问了问她们每个人的家庭状况。      等到事情都摸清楚,才说:“别的话本宫不多说,以后但凡有机会,本宫就一定能从南华殿挣出来,你们放心便是了。”      三个宫人对视一眼,一起跪了下来,给李令姝行大礼。      用过早膳,李令姝也不让苏果和四喜收拾,只让她们把得用得点心都包好,一起带着过去吃。      然后就让苏果伺候她换了一身比较隆重的皇后常服,头上梳成圆髻,戴了一顶样式最简单的燕居冠。      这顶冠官称为双凤翊龙冠,在她的冠服中一共有两顶,其中一顶无论规制和用料都极为考究,是参加皇家大宴时所用。这一顶就相对简单一些,李令姝估摸着平日里的比如游园会、接见朝廷命妇等事宜,恰好得用。      但这明显也不是日常冠服。      李令姝指出要这一顶冠的时候,苏果还有些迟疑。      “娘娘,这是否太过隆重了?”      李令姝没有多少过去记忆,也不太懂皇家规矩,但她毕竟读过那么多书,看过那么多电视小说,多少知道一些这些是是非非。      再一个,她本就是个聪明人。      见苏果疑惑,便解释给她听:“陛下重病,本宫舍弃一切搬入南华殿,为陛下祈福,替太后分忧,是否为大忠孝?”      苏果毕竟不笨,被她这么一提点,当即就明白了。      “奴婢这就给娘娘挽发。”      李令姝淡淡笑了:“本宫不懂宫中规矩,对有些事还需要你提点,但你又不太通人情,咱们正好互补,一起成长吧。”      这话说得,很是推心置腹了。      苏果感动得不行,说了几句表忠心的话,随后却还是小声问:“娘娘瞧着,跟以前不同了。”      李令姝垂下眼眸,看上去有些可怜。      苏果这才又想起来,皇后娘娘比自己还年轻一两岁。      李令姝轻声开口:“我昨夜其实也没睡踏实,想着以后,想着未来,后来天将微曦时,才渐渐想明白过来。”      “若我躲着,怕着,慌张着,日子就永远没有出头时。”      苏果听着,心里也升起些斗志来。      “娘娘说得对。”      李令姝点头:“咱们都还年轻,往后日子还长,怎么过,全看自己。”      这么说了几句,就把自己性格转变的事轻松揭过,苏果没有怀疑,有她解释,另外两个当也不会多问。      他们三个都要跟着自己朝夕相处,她若一直装样子,岂不是太累?李令姝不想装,索性就只能如此了。      谁又能说以前胆小的人,遭逢大变,以后也还是那么胆小?她这么年轻,成长一些,稳重一些,也无不可。      等苏果给她打扮完,外面就有了声音,李令姝支起耳朵一听,便知道来人是谁了。      应当是太后身边的赤珠亲自过来送她去南华殿。      苏果微微一顿,却深吸口气,低声问:“娘娘,咱们这就走?”      李令姝把手交给她,让她扶着自己起身,顶着厚重的燕居冠,就这么端庄肃穆地从寝殿走了出来。      这时,白云飘过晴空,露出夺目的红日,金灿灿的阳光洒入坤和宫,照亮了新婚皇后的那双眉眼。      她脸上淡淡的,轻轻抿着嘴唇,看起来不怒不悲,不喜不愁。      春日的光影在她脸上勾勒出青春畅暖的画卷,好似四月天里的桃李,芬芳绽放。      她穿着这么一身隆重的常服,脸上却突然露出腼腆的笑。      “姑姑早。”皇后娘娘先打了这声招呼。      赤珠就觉得,她似乎还是昨日那个怯懦的小姑娘,却又仿佛变了个人,那些怯懦和胆怯都只是表象,做给外人看的。      看着皇后娘娘脸上的笑,她也有些恍惚了。      “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大吉。”这么说着,她便上前来请安。      就在这时,一道鸟鸣突然响起。      几人扭头看过去,就瞧见四喜捧着鸟笼,从西羽殿里走出来。      鸟笼里,那只嫩黄的小神鸟,正用那双绿豆眼死死盯着赤珠,身上整个膨了一圈。      它炸毛了。 正文 第 7 章   李令姝还是第一次看见一只鸟炸毛。      就看它整只鸟都膨起来, 身上都羽毛也都炸开, 甚至还有的直往下掉。      那双眼睛就死死盯着赤珠, 似乎对它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嘴里倒是不叫了。      李令姝就莫名觉得它是气狠了, 已经什么都叫不出什么来。      赤珠很是有些莫名奇妙。      她盯着气鼓鼓看着她的玄凤看了几眼, 发现不过是一只刚成年的小鹦鹉, 就不再看了。      这神鸟什么性格都有,这一只突然见了生人不高兴,也是很正常的。      这么一想, 赤珠也完全没往心里去,只转过身跟李令姝道:“娘娘,步辇已经到了, 太后娘娘命臣过来送娘娘一趟, 省得南华殿那边安置不周。”      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确定的身份。      宫女来说, 杂役宫女、三等宫女、二等宫女以及大宫女等, 都属于仆役, 就算大宫女将将有个从九品的官职, 却也是不入流, 依旧要叫自己奴婢。      再往上, 就是正经有品级的女官了。      正八品到正九品的管事姑姑和正七品到从七品的大姑姑,都属于皇室女官,跳出仆役范畴, 已经属于朝臣了。      因此, 赤珠便是在皇后娘娘面前,也可以自称一声臣的。      李令姝对这自然也不是很记得,不过她心态稳定,不会一惊一乍,只说:“多谢姑姑操心,要不是你过来帮忙,本宫还不如要如何办。”      赤珠当然不会把她的话当真,却还是过来亲自扶住她,请她出坤和宫:“娘娘快请上步辇,这一路到南华殿可不远。”      她这么说着,就要吩咐宫人看一下皇后娘娘都带了什么行李。      这一台又一台的,还有些包袱,看起来乱糟糟的,不查一下可不行。      她刚要开口,李令姝就往她手里塞了个玉镯子过去。      “姑姑,本宫此番去南华殿,身边也不过就这三两宫人,”李令姝低声说,“总也得能叫他们跟着本宫吃上饭。”      赤珠便顿住了。      李令姝说得很坦白:“本宫知道姑姑为难,可也不想以后事事都麻烦太后娘娘为本宫操劳,现在能自己打点一些,便尽量自己打点好。”      这么一说,这就变成皇后娘娘的孝心了。      赤珠掂量了一下那玉镯,心里有了成算:“娘娘放心,宫人们不过瞧瞧有什么违制的物件,怕这边的宫人不懂规矩,装错了充装佛祖。”      李令姝松了口气。      赤珠毕竟是慈宁宫的大姑姑,正七品的女官,她说的话宫女们可都要听。      因此,皇后娘娘整理好的行李被简单翻看了一下,发现确实没什么违制物品,便不在深究。      赤珠立即就笑了:“娘娘宫里的人还是很规矩的,都很不错。”      她今年不过四十几许的年纪,兴许是保养得当,瞧着并不显老。主要是她本人长得慈眉善目,说话做事也很圆滑,李令姝对她倒是不怎么讨厌的。      能拿钱办事,已经很不错了。      “有姑姑训导,她们自然不敢不规矩。”李令姝便这么说。      行李都检查完,李令姝便让跟着来的小黄门过去抬起,先往南华殿送过去。      “娘娘,上步辇吧。”她这就要送李令姝上去。      李令姝却顿了顿,问:“从坤和宫去南华殿,要走多久?”      赤珠不说对宫中事了如指掌,对这些却也相当清楚:“回娘娘话,以娘娘的脚程大约要走两刻左右。”      李令姝点点头,转头认真看着她。      “赤珠姑姑,本宫就不坐步辇了,”李令姝声音不高不低,却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既然本宫是为陛下祈福,自然要有诚心,这一路本宫便走着去吧。”      赤珠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就连那只炸了毛的玄凤,也扭着胖乎乎的小脑袋看过来。      它那双绿豆眼,又盯着李令姝看了去,似乎要看清楚刚刚说话的人长什么样子。      可在场所有人,都没去管一只鸟在想什么,却都下意识去看皇后娘娘。      赤珠这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位年轻的皇后娘娘。      此时天上金乌灿灿,白云飘飘,丝丝缕缕的光在宫墙中穿梭着,照亮了李令姝的年轻漂亮的面容。      赤珠是知道她很美的,世人都说忠勇伯家的大小姐才貌双全,是盛京最出色的美人,却无人知道,二小姐的样貌反而更出众一些。      如果不是见到真人,赤珠也以为那些奴婢是瞎说的。      这位新婚的皇后娘娘,的的确确是个令人过目难忘的美人坯子。      赤珠就这么看着她,眼睛里满满都是打量,而李令姝也就亭亭立在那,任由她看。      少顷片刻,赤珠叹了口气:“娘娘,这一路很长。”      李令姝就笑了。      她笑起来的样子如同春日花开,扑面而来皆是芬芳醉人的暖香。      “只要肯走,没有路是长的。”      赤珠就不多言了。      她就算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姑姑,在宫里说一不二,也不能在皇后娘娘面前没规矩。有些事,她心里很明白,绝对不敢犯这样的错误,叫人拿到话柄。      因此,赤珠就道:“那臣便陪着娘娘一起走过去,就当替太后娘娘尽一尽佛心。”      李令姝点点头,含笑道:“太后娘娘最是虔诚。”      于是,一行人便往南华殿缓缓行去。      李令姝被赤珠亲自伺候着,走在最前面,而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皇后仪仗。      过往宫人,无论是干什么的,都要立即停下给皇后行大礼。      李令姝就这么昂首挺胸,顶着头顶的暖阳,一路往南华殿走。      头上的燕居冠很沉,身上的穿得虽然是常服,却也十分厚重,她走了一会儿便出了汗,腿下也打颤。      毕竟大病初愈,身姿还未康复,但她却还是咬牙坚持着。      这半个小时,她要所有人看到她的忠心,看到她的虔诚。      赤珠知道她刚病好,也知道她一贯身子单薄,她现在离她最近,感受到她的疲累和颤抖,却没有劝。      已经走了一半,劝了岂不是半途而废?      于是,就这么咬牙走到了南华殿,李令姝到底撑了下来。      南华殿位于御花园东侧,前面是景阳宫,后面则是供公主们居住的北五所,位置略有些偏僻,却胜在安静。      平日里南华殿只有在皇帝妃嫔过来礼佛时才会开,一般都是大门紧闭,怕有不懂事的宫人进去扰了佛祖清静。      而此刻的南华殿,兴许早就得了太后的懿旨,已经开了宫门。      李令姝这一行人刚一出现在巷口,就有一个穿着素衣的姑姑出现在宫门口。      赤珠想着刚才李令姝的打点,特地提点一句:“那是南华殿的管事姑姑,名叫琥珀,早就皈依佛门,性子很是严肃,且客客气气便是了。”      李令姝点头:“谢姑姑。”      赤珠笑笑:“她一贯吃斋念佛,也不是不好相处的人。”      李令姝却是想着她的名字。      原来的她常年缠绵病榻,许多事都不能做,日常便只能看书看电视解闷。      看的书多了,记性便也不错,倒是知道佛家七宝一说。      《般若经》中所言的佛家七宝,便有赤珠和琥珀这两种。单看琥珀的名字,就知道她跟赤珠是有一定渊源的。      李令姝留了心,再次谢过赤珠,一行人就倒了南华殿门口。      琥珀正一脸肃穆站在那,她头上只梳了圆髻,簪了一把木簪,身上就简单穿了清灰素衣,看起来清静极了。      “阿弥陀佛,给皇后娘娘请安。”      李令姝听她声音淡淡,也不多热络,就说:“给姑姑添麻烦了。”      琥珀却摇了摇头:“臣不敢。”      李令姝微微一顿,赤珠就道:“娘娘一路走来很是辛苦,还是赶紧进去歇下吧。”      琥珀扫了她一眼,没点头也没摇头,转身就走了。      赤珠面色如常,扶着李令姝进了南华殿:“娘娘,南华殿前面是佛香殿,摆了佛祖金身,后殿才能住人。”      李令姝声音很轻:“已经很好了。”      能有个正殿住,真的已经很好,她倒是不怎么挑。      南华殿比坤和宫小了不止一星半点,但因着地位特殊,里面倒是还很精巧,四周的回廊自是雕梁画柱,打理得干干净净。      绕过前后殿之间的跨门,直接就到了后殿。      李令姝刚一转头,就看到了一脸淡漠的蟠桃。      她可能刚刚忙完,现在是一头一脸的汗,这会儿正靠在后殿门边擦汗。      南华殿的后殿空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在,这会儿所有人都瞧见了。      蟠桃见人这么快就来了,顿时有些无措,少顷片刻还是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奴婢已经打扫干净后殿,这就可以搬进来了。”      李令姝没想到她会跟着来,还提前过来收拾宫殿,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苏果几人见她跟来,当着赤珠的面,却是没有发作,沉默地帮着一起搬行李。      赤珠见人都去忙了,就对李令姝道:那臣就不打扰娘娘安置,这便告退。”      李令姝刚要谢她,就听到边上已经安静了一路的玄凤,再度叫起来。      “嘎嘎嘎嘎嘎!!!”      它特别激动,在笼子里上下翻飞,毛掉了一地。      李令姝:“……”      她赶紧安抚:“乖乖,别叫了,在叫就真秃了。”      神鸟:“嘎嘎嘎!”      胆大包天,敢说朕秃! 正文 第 8 章   赤珠是头一次见皇后娘娘的神鸟。      太后娘娘宫中的神鸟一直都是她在用心照看, 是一只很健康的葵花, 性子也活泼, 很是亲人。      倒是没想到, 皇后娘娘这的这只玄凤攻击性这么强, 性子也很烈的样子。      她看皇后娘娘似乎慌了神, 安慰道:“娘娘莫急, 神鸟都要长久地养着,等它接受你就乖了,很听话的。”      李令姝挡住了神鸟的视线, 对赤珠道谢,赤珠便挥手退下了。      等她走了,南华殿的后院里就剩下李令姝和那只神鸟。      李令姝转过身, 蹲下来认真盯着它看。      这只小黄鸡绝对不是随便乱叫的, 它几次三番有特别强烈的攻击性,都是因为赤珠的出现。      李令姝这么一看它, 刚才还炸毛的小黄鸡就突然瑟缩了一下, 莫名往后往边上挪了挪小爪爪。      趁着人都不在, 李令姝低声问它:“难道你也是穿越的?”      小黄鸡就呆呆站在那, 张着绿豆眼看着她, 似乎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它身上的毛刚才掉了许多, 这会儿瞧着光秃秃的,又呆又可怜,却还是很可爱。      李令姝苦笑出声, 伸手摸了摸它的小羽毛, 叹了口气:“我这是做什么,你不过就是一只鸟罢了。”      神鸟:“……”      咕咕咕。      李令姝拎起鸟笼,把它挂到树荫底下,转身进了后殿。      南华殿的后殿日常也没什么人住,因此并未做过多陈设,家具摆设都很老旧,看起来十分落魄。      不过蟠桃毕竟提前打扫过,现在看着还算干净,叫人心里没那么难以接受。      李令姝看了一眼冷着脸忙活的蟠桃,对宫里的这些人事进行了重新的评估。      苏果这会儿正在寝殿里忙,见她站在正厅里瞧看,怕她吃心,便出来扶着她道:“寝殿已经差不多都收拾好了,娘娘先进来歇会儿,奴婢先伺候您摘下头冠。”      她不提还好,她这么一提,李令姝顿时就觉得头上沉甸甸的,扯得她头痛难挨。      待发冠取下,李令姝靠坐在贵妃榻上,这才略松了口气。      南华殿的后殿很小,差不多只坤和宫偏殿大小,除了一张架子床,一张贵妃榻,便只能摆下一个梳妆台,瞧着也都是老物件,并不很精致华丽。      但这里毕竟是正殿,南北朝向,开着隔窗时,便有春日的暖风徐徐而入,倒是一点都不憋闷。      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往院中望去,就能看到正在婀娜绽放的二乔玉兰。      一阵风吹来,粉白玉兰迎风而舞,端是美丽多情。      仔细听来,不远处似有呢喃佛音,倒是让人心中颇为安静。      李令姝静静坐在这,慢慢瞧着,突然笑了。      这南华殿,她看着却是极好的。      今日早晨忙了一路,李令姝坐了一会儿便有些困顿,靠坐在贵妃榻边不一会儿就闭上眼睛。      苏果过来搬开小几,伺候她躺下舒服睡。      这一觉睡得香甜,等到她再醒来,已是金乌高悬,到了正午时分。      李令姝眨眨眼,自己坐起身来,才发现这南华殿已经变了模样。      架子床已经换好了帐幔和被褥,妆台前也摆好了她日常所用的妆奁和脂粉匣子,通往正厅的门梁上也坠好琉璃珠门帘,正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再仔细看,妆台边还摆了一个半新不旧的博古架,上面摆了几个她在坤和宫见到过的金玉摆件。      这么一收拾,就很像那么回事了。      李令姝看了看,心里却越发安稳。      这几个宫人虽然都很年轻,也都没什么人脉,心却都是好的。      至少知道努力过日子,不是被发配到这个小破宫殿就自怨自艾,这就很不错了。      日子是一天天过的,人也是一天天成长的。      李令姝看了会儿,就听到外面有了动静。      她也不叫宫人伺候,自己穿好绣花鞋,就往院中行去。      苏果这会儿刚从偏殿出来,忙迎上来给她介绍:“娘娘,奴婢们基本上都收拾好了,正殿东侧间是娘娘的寝殿,西侧间隔了一个小雅间,一个小书房,娘娘日常可以打发时间。”      李令姝站在院子里瞧,能看到书房布置得很利落。      她点点头:“很好,辛苦你们了。”      苏果被她夸奖,心里很是高兴,又指了指东侧殿:“这边都是坤和宫带来的行李,娘娘的四季衣物也都归置好,取用也方便。”      她又指了指西侧殿:“奴婢们就住西侧殿,福公公住在前面的角房里,也方便日常走动。”      这个小小的院子,没有坤和宫的奢华精致,却多了几分古朴雅致,不用转身,就能看到院中亭亭玉立的二乔玉兰。      这时候四喜恰好从西偏殿出来,凑上前来:“娘娘,神鸟也安顿好了,奴婢瞧它掉了许多毛,给用了些安宁药吃,现在已经睡了。”      李令姝点点头:“知道了,你做得很好。”      四喜也很高兴,就笑眯眯退下,继续忙活去了。      苏果扶着李令姝回寝殿:“娘娘略坐一会儿,蟠桃已经去御膳房取午膳,福公公在前头打听事,晚上才回。”      李令姝这就明白,张大福应该是去问南华殿是什么情况,那个琥珀姑姑又是什么样的人了。      等进了正殿,瞧着一时半会儿也没人进来,李令姝就让苏果搬个绣墩子坐在一边:“本宫有些话想问,你且挑知道的回答。”      苏果微微一愣:“娘娘您讲。”      李令姝就苦笑着揉了揉额头:“你也是知道的,本宫之前昏昏沉沉病了一场,其实醒来后许多事都不记得,隐约只知道眼前事。”      就比如身边这几个宫人她认识,还有太后陛下她也知道,可再远的事却事压根没有太多印象。      苏果以前在老家时也经常听闻这样的事,倒也没怀疑:“娘娘之前病得凶险,太医一开始还以为娘娘要撑不下去,所幸娘娘福大命大,到底大好起来。”      李令姝就笑笑,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本宫想问,你可知陛下跟太后的关系?陛下的亲生母亲又是谁?”这些事,宫外的人应当也能知道,不过知道的肯定不会很详细。      苏果年纪虽然不大,却也进宫五六年光景,她一定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事。      果然,听她这么一问,苏果就眨眨眼,略有些犹豫:“娘娘,奴婢以前听管事姑姑提过,不过这里面到底如何,姑姑道她不知道,那么奴婢讲的肯定多有疏漏,还请娘娘勿要见怪。”      李令姝点头:“你说吧。”      苏果回头瞧了瞧安静的院子,回过头来小声说:“娘娘记不得从前事,那奴婢就讲得详细一些。”      如此便更好了。      苏果就说:“咱们当今太后,是萧家的嫡长女,在先帝潜邸时便入东宫,成为太子侧妃。”      李令姝认真听她说,努力把这一切都记进心里去。      苏果声音更低了:“当年的事姑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一共有三位侧妃入东宫,除了太后娘娘,还有陛下的生母圣慈太后和如今住在慈安宫的德太妃。”      这一听,就是一场宫斗大戏,李令姝当即就来了精神。      “娘娘有所不知,咱们先帝爷是高祖皇帝的独子,早年身体就不是很好,一直都是有些孱弱的,”苏果顿了顿,“是以高祖皇帝便没有给先帝娶太子妃,只在同一日迎娶了三位侧妃。”      她这么说着,眼睛眨了眨:“就看哪一位娘娘更争气。”      李令姝就明白了,太子身体不好,高祖皇帝着急抱孙子延续血脉,因此便让娘娘们自己争气。怎么争气呢?谁先生下皇长孙,自然谁就是太子正妃了。      这若不是自己就在皇宫之中,李令姝都以为这是什么古早的狗血剧。      原来皇家也这么……这么接地气吗?      李令姝还没来得及吐槽,就听苏果继续说了。      “要说咱们先帝,到底也没什么子孙缘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具体又是怎么发生的,宫中至今讳莫如深,不过有些事奴婢们还是知道的。”      “当年确实是圣慈太后先有的身孕,过了两个月,太后娘娘才有喜,不过等圣慈太后生产的时候,却是有些难产,最后生下来的大殿下是个坡脚,看起来人也呆呆傻傻的。”      这样的孩子,莫说在皇家,便是在普通百姓家里也没法继承祖业。      “不过先帝毕竟爱子心切,当即便选派了太医和奶娘,叫细心抚养大殿下,后来还给封了康亲王,到现在太后娘娘也时常关照。”      这么说来这位康亲王倒是还好好活着,不过是个痴傻的亲王罢了。      既然皇长子不能继承大统,那么一切就看太后生的二殿下了。      “娘娘也瞧见了,如今宫中是太后娘娘当家,当年太后也是顺顺利利生下健康的二皇子,直接被封为太子妃。”      李令姝点点头,心里有了底。      不管康亲王是因为什么变成那个样子,最后赢的总归是太后娘娘。      对于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后娘娘,李令姝心里有了更深一层的考量。      然而苏果还没说完,讲到这里,陛下还没出生呢。      “说来也是太后娘娘和圣慈太后运道好,接连诞下两位皇子之后,隔了一年又相继有孕,倒是原本身份最高的梅侧妃娘娘一直没有动静。”      李令姝当然不知道早年的梅侧妃现如今的德太妃是什么出身,不过这么一听,总觉得她倒是个聪明人。      苏果继续道:“等到二殿下周岁时,太后娘娘和圣慈太后便又相继生产,而圣慈太后这一胎,就是咱们当今圣上了。”      李令姝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门外“嘎嘎”的叫声。      苏果立即闭了嘴,过去打开殿门,抬头看见四喜拎着神鸟,红着脸站在外面。      那只秃了头的神鸟正怒目而视,狠狠盯着苏果看。      瞧那小样子,还怪神气的。      苏果一脸莫名奇妙:“神鸟怎么又生气了?”      李令姝走过来,看它把目光挪到自己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李令姝觉得它仿佛是个人,目光坚定而有神。      “嘎嘎嘎嘎!”它张嘴就叫。      胡言乱语!      怎么可以非议皇帝出身!大逆不道! 正文 第 9 章   其实赫连荣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了一只鸟。      一只身体不是很好, 病歪歪的还经常掉毛的秃头鸟。      刚穿过来的时候, 赫连荣臻还很迷糊, 以为自己被人下了蛊, 一整天昏昏沉沉的, 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等到了第二天, 他终于能接受自己变成一只鸟的时候, 又发现自己成了皇后的鸟。      这……就很令人迷惑了。      这个皇后是太后硬塞给他的。      他知道太后是什么心思,也明白她的打算,在自己羽翼不丰的情况下, 他暂时还没有亲政的心思。毕竟就算他真的能主持朝政,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既然亲政跟赋闲没有任何区别,那他着这个急做什么?      他虽然年轻, 没什么处事经验, 却并不蠢。      因此,他一直以为太后不会着急给他大婚, 他一旦大婚, 就意味着需要亲政了。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 他刚一过十六岁生辰, 太后就开始张罗给他选后, 他就这么淡淡看着, 看她左挑右选,最后选了她亲妹妹家的庶出女儿。      一个外室所出,母亲早就过世的胆子很小的小姑娘。      皇帝对她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反正她也不过是个傀儡, 她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他也不能做自己的主。      于是就这么按部就班三媒六礼,祭天大婚,这么一套进行完,这个小皇后也终于进了宫。      可只第一面,他却有些不喜了。      他一向不喜欢胆小瑟缩的人,无论什么境况,便是生活再难,都不能自己先失去斗志,活成他人操控的玩偶。      对于这个皇后娘娘,他自己的妻子,一开始他有过期待吗?说句实在话,他还真的有过。      他希望她能跟自己一样,隐忍着,等待着,就算现在不能主宰命运,将来的某一天,他们也能翻身,重新做自己的主宰者。      可大婚那日,他却看到了一个连酒瓢都端不稳的小姑娘。      那一日从早进行到晚,所有人都很累,可她就是能硬生生一直低着头,从头到尾都没看他一眼。      她对于他这个皇帝,没有任何期待。      那一瞬间,赫连荣臻就明白了,她压根就不想做这个莫名奇妙的皇后。      不想就不想吧,相安无事也挺好。      于是大婚那日他拂袖而去,便也没再找过她。      只听说她吓病了,并且病得不清,怕是要不行了。      赫连荣臻那时候想:就这样吧。      她能熬过去,就是她的命,熬不过去,其实也挺好的。      可他却万万都没想到,从重病中熬过来的这个小皇后,刚能行走的第一件事,就是步行着去给太后娘请安。      这一点太让赫连荣臻意外了。      是她想要自救,还是有别的打算,赫连荣臻一无所知,但他却想跟她谈一谈。      因此,才有了昨日坤和宫之行。      只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那条他从小走到大的宫巷,却就这么要了他的命。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现在都已经想不起来,在模糊的记忆里,只有宫人们的惊呼声,还有呼吸之间口鼻处浓浓的血腥气。      那是他自己的血。      他只觉得头很痛,身上越来越冷,鲜血从他破了洞的头上涌出来,迷蒙了他的眼。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他就成了这只蠢蠢的玄凤鹦鹉。      可能是因为变成了鸟,他的性格也跟着浮躁起来,第一眼看见皇后的时候他很惊讶,不过倒也算能稳住心神,后来看到赤珠,他却是一下子就炸了毛。      看到赤珠那和和气气的笑脸,他就觉得浑身难受,身上的毛全部炸开,扑簌簌往下掉。      他是真的急了。      他怎么变成这样,自己到底死了没有,他是一概不知情的。但他却很清楚,引起这一系列事情的那个幕后之人,一定是萧太后,他名义上的养母。      赤珠出现在坤和宫,肯定不会有好事。      但之后的事情却出乎赫连荣臻的意料,或许是因为皇后胆子太小了,也可能是压根不把皇后当一回事,太后就这么轻拿轻放,让她搬入南华殿,也算变相的驱逐冷落。      这样也好。      赫连荣臻想,南华殿安静偏僻,他可以慢慢弄清楚这一切。      却没想到,到了南华殿的小皇后,跟他原本认知里的有很大偏差。      他记得当时他就站在鸟笼里,看着她说硕大的脸怼在自己眼前,然后问了自己一句:“你难不成也是穿越的?”      这个词的意思他不是很明白,但皇后的那双眼似乎能看透人心,叫他突然有些心惊。      他的种种表现,是不是太过生动,让人有了疑心?      当时赫连荣臻就想,他需要冷静,不能再一惊一乍的,听到别人说什么都要炸毛。      但现实却给了他沉重一击。      也不知道自己变成了鸟为何耳力比以前还好,总之当他在寝殿门口听到那个叫苏果的宫女说自己的出身背景时,他又生气了。      就特别忍不住的那种,还嘎嘎叫了几声。      别提了,简直难听死了。      赫连荣臻看着李令姝,这一次终于没炸毛,但还是很不高兴的。      皇帝的出身怎么可以随便议论?这要是让外人听见,可是要被拿住把柄,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      他叽叽咕咕叫了好半天,才终于冷静下来,站在那不吭声了。      赫连荣臻突然发现,无论他说的是什么,发出来的都是鸟叫声,或高或低,或动听或刺耳,总归都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声音。      常人是听不懂的,也不可能听懂。      就像此刻的李令姝一般,她只是笑了笑,就道:“四喜,把神鸟请进来,挂在鸟架上正好。”      宫中人对神鸟各有不同,喜欢鸟的可以养在寝殿里,不太喜欢的就专门挑个偏殿让宫人养着,只要好吃好喝伺候,鸟还是能养活下来的。      不过李令姝想着反正日常也没什么其他事做,训训鸟也可以打发时间。      毕竟她这只玄凤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每天都很激动,再这么下去就要真秃了。      李令姝亲自给它挂在架子上,还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你乖乖的哦,要冷静一点,要不变成秃毛鸡多难看啊。”      这么说着,她就又坐到贵妃榻上,让苏果继续讲。      赫连荣臻:……      朕怎么会变成秃毛鸡?你才秃毛鸡!      刚才被打岔,苏果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讲道到哪里:“刚讲到陛下了,陛下是咱们先帝的三子,生下来就很康健,听闻长得也好,白白净净的,同寻常孩子不太一样。”      李令姝就忍不住笑:“孩子定都是一个样。”      苏果不明白李令姝是什么意思,继续道:“圣慈太后比太后娘娘早生产一个月,待到太后娘娘生产,却是个小公主。先帝膝下已有三位皇子,头一次有了小女儿,又是太子妃所出,自然很高兴,刚一满月就封了昭阳公主。”      这么一比,就显得陛下有点没人疼爱了。      讲到这,李令姝多少能猜到后来的发展。      无非是二皇子夭折,圣慈太后病逝,那太后就顺理成章抚养三皇子,在先帝殡天后直接扶持三皇子继承大统,她就稳稳当当做了她的太后。      这么一看,无论是先帝时还是现在,太后都是那个最终赢家,对手一个个在她面前倒下。      赫连荣臻也跟在一旁听,这里面有许多更深一层的东西,他现在想来,还觉得脊背发凉。萧太后能走到今天,从一个普通知府家的姑娘到权倾朝野的太后,其心机和手段不是旁人可以比拟的。      他都已经“乖顺”到这个地步,依旧还是太后娘娘的眼中钉肉中刺,刚一大婚便被弄成这样,也不知到底如何才能叫她老人家“满意”了。      赫连荣臻这么想着,倒是意外冷静下来。      他现在需要搞清楚一件事,他究竟是生是死。      可他作为一只鸟,一只病歪歪的秃头鹦鹉,靠自己是飞不出这南华殿的。      想要知道这些,必须有人来帮助他。      赫连荣臻的目光,就慢慢挪到李令姝身上。      作为他的正宫皇后,李令姝是最合适的人选。      赫连荣臻眨眨眼睛,几不可闻地咕了一声。不得不说,不幸中的万幸,他这个小皇后,看起来跟他之前以为的还是有些区别的。      只要她不傻,日子就能过下去。      另一边,李令姝试探地问苏果:“那你给本宫讲讲神鸟的来历吧?你也知道本宫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苏果单纯,当即就说:“神鸟是咱们大越的守护神,是最最吉祥的象征,皇室中人人人都会喂养神鸟,以祈求神鸟降临福泽,普照大越山河百姓。”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李令姝笑笑:“这本宫是知道的,不过最初的那个故事却不太记得了。”      苏果便立即道:“娘娘是说神鸟的来历吧,这事还要从圣祖皇帝建国时说起,那时候正是八国混战,山河破碎,圣祖皇帝以一己之力平定中原,建立咱们大越朝。”      “在最重要的长河北岸战时,圣祖皇帝率领的先锋营突然遭逢大雾,困在雾中一天一夜,几乎都要粮草枯竭。可天不绝人之路,就在一日正午时分,圣祖皇帝在渡河岔口碰到了一只鹦鹉。”      李令姝越听越觉得玄幻,这感情还是个玄幻故事呢?      苏果不知她心里如何想,继续道:“当年圣祖皇帝本就疲累,看到这只鹦鹉倒也没惊扰,只是随意过去问它该往哪里走。谁想那鹦鹉竟然口吐人言,张口就说要往右走。于是,圣祖皇帝便就听了进去,一路往右走去,最终终于走出了这片迷雾林。”      李令姝点点头:“果然是神鸟啊。”      另一边,赫连荣臻却是眯起眼睛。      一个人会因为发烧,把过去的事情全部忘记?甚至就连大越举国上下人人都知的神鸟来历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又看了一眼笑容恬淡的李令姝,心里头也在琢磨:莫非有了什么变故? 正文 第 10 章   不管赫连荣臻怎么想, 他现阶段也只是一只张嘴就咕咕咕的傻鸟, 除了一紧张就掉毛, 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而李令姝却完全没发现自己的鸟心思复杂, 她还在想苏果说的神鸟来历。      这么看来, 这种玄而又玄的故事, 无非是给开国皇帝镀上一层天降福泽的荣光, 让百姓们从心底里觉得赫连氏是被上天所选定的命定一族。      于是,从开国伊始,大越皇室就有了饲养鹦鹉的习俗。      李令姝今天把这几件事搞清楚, 心里就略有些安稳,她道:“本宫大概都知道了,经你这么一说也差不多都想起来, 去忙吧。”      话说完, 午膳便也到了。      还是蟠桃去取的膳,回来以后见苏果跟李令姝在寝殿里说话, 她也不过去凑, 只叫了四喜跟着一起布膳。      四喜有点怕她, 缩在一边不吭声。      等苏果伺候李令姝出来, 厅中的膳桌也都摆得满满当当。      李令姝坐下, 就看苏果用银筷一样一样试。      “这么瞧着, 御膳房倒是还算不错。”起码她们从坤和宫搬来南华殿,娘娘的份例没有少,该是什么便是什么。      此时正值春日, 御膳房还特地给炖了八宝鸭, 用白瓷盆放着,瞧着就漂亮。      宫里惯吃米面,李令姝今日的主食是夹杂了谷物的碧粳米,配着炖煮软烂的鸭子,倒是狠狠吃了一大碗饭。      苏果见她用饭香了,自己喜得跟什么似的,站在边上笑得可高兴。      不得不说,宫里的御膳确实好吃。      李令姝病了这么多年,偶尔状况好的时候,也会跑出去尝美食,可无论名头多响亮的老字号,都没宫中这看似普通的御膳好吃。      无论是用料、刀功还是火候,宫中的御厨都是顶尖。      李令姝心里想,也不知她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有吃有住,衣食无忧,只要皇帝能苟活着,她就能跟着平平安安混日子。      其实要死也行,最起码要等太后她老人家先走一步,后宫成了她李令姝的,也就没皇帝陛下什么事了。      大家不是都说,太后才是宫斗冠军吗?      不过现阶段,上一届冠军还在,她这个继任者还是老老实实得好。      陛下还是要好好活着的。      这么一想,回到寝殿的时候,李令姝就不自觉来到鸟笼前,对着神鸟发呆。      虽然心里不是很信这神鸟说辞,但她自己都能死而复生,穿越异世,那么神鸟到底是不是神鸟,是不是也值得推敲一番?      于是,李令姝盯着这只傻兮兮的秃头鸟看了一会儿,突然双手合十,小声念叨起来。      “神鸟神鸟,请求你保佑陛下早日康复。”李令姝反复说了三次,才觉得舒服了。      她暂时什么都做不了,还真就得努力给陛下祈福,诚心一点,说不定会管用?      祈祷完了,李令姝便去院子里散了会儿步,就回来准备午歇。      她倒是没注意,被她对着祈祷一通的神鸟,傻傻站在那发了好长时间呆。      等下午起身,李令姝便让苏果去前殿取了心经,对着慢慢誊抄。她身体的记忆还在,写出来的字也还能入眼,却真的不怎么好看。      但写了就是她的诚心。      李令姝穿越之前许多年缠绵病榻,耐心和隐忍都是一流的,就这么写了一下午经书,她都不会厌烦,只不过手腕受不了比较酸痛。      苏果和四喜轮换着磨墨,等到蟠桃取来晚膳,李令姝才停下。      她简单检查了一下,发现因为写字不熟练,一整个下午也不过就抄了一遍,也没把心经背下来。      日子还长,她倒是不用着急。      “捧到前殿供奉上吧。”李令姝让四喜去。      出了书房,就看到蟠桃冷着脸在那布膳。      李令姝觉得蟠桃这人有点意思,她做大宫女的,却不乐意贴身伺候她,整日冷着脸干些其他的活计,却没找关系留在坤和宫,反而跟着她来了南华殿。      她原本以为这是太后娘娘的安排,但现在看来,却仿佛不是那么回事。      李令姝顿了顿,对蟠桃道:“以后叫张大福去吧,这里去御膳房可不远。”      蟠桃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低下头:“福公公忙。”      张大福到底忙什么,李令姝没问,看蟠桃似乎也没等她回答,就安静用起晚膳来。      今日晚膳很和李令姝胃口,一小碗菠菜面,一笼水晶虾饺并一碗八宝粥,再加上四碟冷盘四碟热盘,一共十几道菜,份量不多,却都很精致。      李令姝原先常年生病,对吃很是讲究,吃饭从来都只吃七分饱,晚上就更少一些,尽量只吃好消化的食物。      这个小姑娘的胃口很小,她也不敢像中午那么敞开来吃,一样用过一口就差不多结束了。      用过晚膳,她又去院子里散步。      赫连荣臻作为她的鸟,也在院子里陪同她散步。      李令姝走了会儿,就要去看看她的小黄鸡,越看越觉得可爱。      虽然现在有点秃了,可它还是又黄又嫩,脸上一坨小腮红很是醒目,睁着大眼睛特别萌。      李令姝越看越喜欢,走了两圈又停在鸟笼前。      赫连荣臻:“……”      总觉得她没安好心。      果然,李令姝下一句就说:“玄凤鹦鹉就是这点好,长得漂亮可爱,给你起个名字吧?”      赫连荣臻还没来得及摇头,就听她说:“就叫你小腮红吧,喜不喜欢?”      赫连荣臻:不喜欢。      他觉得自己又要掉毛了,本来就很秃,再掉下去,会不会一点毛都没了?      李令姝根本不等他反驳,伸手蹭了蹭他的小脑袋:“就这么定了,小腮红,你好呀。”      赫连荣臻现在已经不会躲她了,反正也只有她敢碰他的头,他要是一直躲,反而容易引起李令姝的怀疑。      于是,小黄鸡就呆呆站在那,任由她摆弄。      李令姝就笑了:“明日让四喜去找了羽医问问,给你诊断一下掉毛的病症,争取早日治好。”      赫连荣臻:这倒是可以,他不想继续秃下去了。      于是他抖了抖翅膀,小声咕了一声。      李令姝笑笑,起身继续散步。      这会儿宫人们都不知去忙什么,只有四喜守在边上。      李令姝问她:“可以让小腮红飞出来吗?是不是因为一直在笼子里,才焦虑掉毛的?”      四喜回忆了一下,说:“也不是,原先神……小腮红就不太健康,听送来的公公说它本来羽毛就不是很丰厚。”      李令姝皱起眉头:“可是,能给皇后送这样的神鸟吗?”      四喜微微一愣,苦笑道:“娘娘……能给咱们送过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宫中除尚宫局、御膳房、织造所、营造司、太医院等,专门伺候神鸟的司羽监也很有门面,宫中的主位们人人都需要饲养神鸟,一旦神鸟有恙,说出去总归不好听。      因此,司羽监的黄门们,倒是都很神气。      前些日子他们给皇后娘娘送了这样一只神鸟过来,张大福也只叹了口气,叫四喜好好养。      换是不可能给换了的。      李令姝若有所思点点头,道:“神鸟日常所用,是不是也都要有司羽监供奉?”      四喜道:“正是,明日奴婢就去给小……腮红取药,让它能精神一些。”      李令姝道:“辛苦你了。”      散了会儿步,李令姝就回了去继续抄经书。      晚上再抄一遍就顺溜许多,差不多两个时辰就抄完了一卷。      倒也不是她多诚心,主要是实在没事干,还不如努力学习一下古代技能,权当练字。      等到亥时初刻,苏果就放下手里的松墨:“娘娘,该安置了。”      于是李令姝就先吃了药,洗漱睡下。      一夜好眠,次日醒来,李令姝便让四喜请来神鸟,让它陪着自己在院子里活动身体。      赫连荣臻:这小皇后还挺会生活的。      他看了一会儿,爪下也有点痒痒,跟着左右移动。      李令姝一套简单的体操做完,回头就看到那只傻鸟左边蹭三下,右边蹭三下,似乎在模仿她的动作。      “小腮红别急,等你病好了,就让你出来玩。”      赫连荣臻:“咕咕咕。”      也行吧,总比一直憋在笼子里好。      今天跟昨天没什么不同,用早膳、抄经,然后午膳、午歇。      心沉下来,就不觉得日子平淡。      等午歇起来,苏果伺候她穿鞋,小声说:“娘娘,四喜半个时辰前去司羽监取药,现在还未回来。”      半个时辰就是一个小时,既然苏果开了口,那就意味着时间太久,很不对劲儿。      李令姝道:“张大福呢?”      苏果就回:“张大福这段时候都是在后排房那边,不经常回来。”      后排房那边住的都是各局所的黄门,张大福是过去蹭香火情去了,厚着脸皮热脸贴冷屁股的,也很不容易。      李令姝沉吟片刻:“时间很不对劲儿?”      苏果回:“娘娘,咱们南华殿到司羽监倒是不算很远,步行来回也就小两刻,加上取药说会儿话,怎么也应当回来了。”      这么说着,苏果就有些着急,可她并不怎么敢表现出来。      李令姝一听她的语气就知道了,于是也不墨迹:“更衣,本宫亲自去一趟。”      苏果却又犹豫了:“娘娘,咱们刚来一日就出,只怕太后娘娘要有训斥。”      李令姝扶着她的手站起来,她身形消瘦,看起来异常单薄,腰背却挺得很直:“本宫亲自去给神鸟请药,为了祈求神鸟保佑陛下,又怎么会被爱子心切的太后娘娘训斥呢?”      她这么说着,坐到妆镜前,让苏果给她选了两支最打眼的珍珠流苏凤钗。      这一对凤钗戴上,她的眉眼立即跟着变了。      苏果扶着她的手起身,就听李令姝淡淡道:“摆驾司羽监。”      赫连荣臻站在横木上,目送她昂首挺胸离开。      “咕咕咕,咕咕咕姑姑。”      小姑娘,还挺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