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肥肉上门   一九五九年, 腊月二十九, 陆王山下, 泗河旁, 头道沟村。      一户背靠着林场, 由土坯墙垒起来的泥瓦房里, 当家老太太带着自家三个儿子以及两个未出嫁的闺女坐在炕上, 炕下还蹲着几个四五岁的半大萝卜头,共商家庭大事。      老太太生了一张圆脸,看着慈眉善目的, 但嘴里把烟杆子一叼,小眼睛一眯,立马就成了十里八乡最凶的婆娘。      当家的老头子被日本鬼子用枪子打死, 若不是老太太性格泼辣不怕事, 三个玩泥巴的儿子和两个没断奶的闺女哪能活下来?      老太太呲溜了一口旱烟,透过窗户上那唯一一个用巴掌大的用玻璃蒙上的窟窿看向窗户外, 眯着眼睛问最小的儿子, “四柱, 你媳妇这都叫喊了一天, 肚里的娃儿咋还没动静?你出去借个平板车, 若是再没动静, 咱就把人往卫生所送,不能再拖着了。”      卫四柱脑门上的汗一直淌着,就没停过, 听了卫老太的话, 连忙点头,“妈,我现在就把翠芬送去卫生所吧,我心里慌啊……”      卫老太仿佛没有听到这话一眼,坐在炕头吞云吐雾,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三个儿子,“二柱、三柱、四柱,这两年的年成你们都能看得见,甭管老百姓怎么使力气种地,土里就是长不出庄稼来,得亏咱这边土地好,咱自家还在陆王山开了荒,不然咱家这日子怕是也过不下去了,妈昨天还听东边的铁蛋嫂子说,隔壁村儿又有人饿死了……”      卫老太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她咂摸咂摸嘴,把烟锅子往炕沿上一磕,问,“妈也不和你们拐弯抹角了,你们各家的媳妇都在四柱屋子里陪着四媳妇,妈想听听你们兄弟的真实意见,你们有没有分家的心思?”      老太太一说分家,屋子里的人立马就炸锅了,三兄弟两姐妹坚决不分家,就连蹲着地上丢杏核的孙子辈都吓得瞪着眼看自家又亲又凶的奶。      “你们这么瞅我干啥?我脸上又没有花!一脸褶子有啥好瞅的?”      老太太抽了一口烟,但估摸抽的猛了,呛得好生咳嗽了一通,等平复下来,索性将烟杆子杵到墙根下,把自家情况掰开了揉碎了给兄妹五个讲。      “这么说吧,妈是不想分家的,因为分了家,这个家就不像家了,但四柱家媳妇要生孩子,四柱肯定得照应着家里,妈怕二柱、三柱你们两家闹意见,小孩子金贵,肯定不能跟着咱吃糠咽菜,但咱家这情况,供一个奶娃娃可以,但娘腿跟前这么多孙子,哪个不稀罕吃的?哪个不该吃?总不能管了小的不管大的,不然哪怕你们不说,你们家媳妇肯定也会闹意见。”      “当然,二柱、三柱,你们兄弟俩也别觉得分家之后就能过上好日子,四柱在木头场干活儿,一个人挣得能顶你们兄弟俩人,看似是你们帮四柱种地收粮食,但若是没有四柱,单凭土里刨出来的那点儿收成,你们家都不够吃的。”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们家这些兔崽子眼看着个头越窜越高,胃口越来越大,年成好些还勉强能过下去,年成不好的话,你们连儿子都养活不饱。”      “二柱、三柱、四柱,你们是什么个想法?”老太太低下头理着胸前的扣子,没人发现老太太的眼眶有些红。      二柱说,“妈,我不同意分家!如果三柱和四柱要分,我拦不住,那您跟着我和兰子过,我们夫妻俩一定让您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      三柱说,“妈,分这个家干啥?现在不好好的吗?咱一家人搅在一口锅里吃了这么多年饭,哪能分得开?我不同意分家。”      四柱也说,“妈,别分家。年成不好,我们兄弟三个齐心过日子,地里产的粮食少,那就多开垦几亩荒地,总能养活这一家人的,咱又不偷懒。吃不上肉,咱就吃糠吃菜吃麦麸,肯定能挺得过去!”      老太太一听这话放了心,转身爬到叠好被褥的旁,掏出三个鸡蛋来,“这是妈前天出去溜达的时候,在草甸子里捡的,大丫,你拿妈的钥匙去柜子里拿点糖霜,给你四嫂煮个糖水蛋,记得煮俩,煮囫囵,生孩子费力气。”      “既然是投胎到咱家的娃,不管怎样,都得把他接进咱家的门!是个女娃娃最好,狗子他们这一辈还都是带把儿的,生个小姑娘吃得少,也好养活,若是四媳妇也生出一个带把儿的来,咱就不看现在,看十年后,到时候咱家地头又能多一把好手!”      卫大丫接过三个在被褥里捂热乎的鸡蛋,不解地问卫老太,“妈,您这是糊涂了?不是说给四嫂煮俩蛋吗?您咋拿出三个蛋来?给四嫂煮俩大的,剩下一个小的要不给您煮了吧,您晚上一直咳嗽,睡都睡不安稳。”      卫老太摆手,“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吃鸡蛋干啥?剩下那个打碎了,你给做成蛋花汤,让小崽子们也尝尝,好歹过一个年,小崽子们嘴里不沾点油腥哪行?二柱,你一会儿出去买块豆腐,晚上咱包白菜豆腐馅的饺子!”      这边的家庭会议还没开完,四柱屋子里就发动了,二柱媳妇李兰子慌慌张张地撩开帘子跑进来,脚上还沾着雪,她的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愁’字,急得直搓手,“妈,你快来四柱屋子里看看,翠芬肚皮上放光嘞!那一圈又一圈的红光,晃得我眼都瞎了……”      李兰子还说,“翠芬也生孩子生傻了,她一个劲地捧着肚子说,她肚子里的娃和她说了,咱家马上就有肉吃了,她哭着喊着让我到院子里守着,说是会有肉跑进咱家院子来,我守了一会儿,冻得脚都麻了,哪有什么肉啊!”      一听李兰子这话,四柱吓得直接从炕上蹦下来,趿拉上鞋就往外跑,结果被卫老太一声喊住,“四柱,女人家生孩子的屋子,男人不能进!你在这儿守着,妈过去瞅瞅。人家李靖他婆娘怀哪吒怀三年,生来就会说话呢!如果翠芬肚皮真放光,肚子里的娃还说有肉吃,那说不准真有神仙投胎在咱家了!”      “可伟人不是说,打倒一切封建迷信吗?”二柱小声嘟囔。      卫老太直接抡起烟杆子敲在二柱的脑壳上,“你丈母娘被黄皮子上了身,咬死自家鸡的事情,你忘掉了?头年才发生!”      卫二柱瞬间噤声。      卫老太不敢大意,连鞋后跟都顾不上抽起来,趿拉着鞋就冲出屋子,冲入了卫四柱住的那间屋子。      得亏老太太当年没有被家里人逼着裹小脚,不然绝对跑不出那么快的速度,若是老太太体重轻点,估计刚刚都能跑出雪上飞了。      卫老太跑到自家四媳妇生孩子的炕前,往四媳妇肚皮上一摸,眯着眼睛就瞅二媳妇说的肚皮放光,结果啥都没瞅到,她半信半疑地问三媳妇,“春芽,翠芬肚皮上刚刚真的放光了?”      三媳妇张春芽点头如捣蒜,“真的,妈,我和二嫂都看到了!那一圈又一圈的红光,整个屋子都闹亮堂了,比点了蜡都亮堂!”      躺在炕上精疲力竭的翠芬急得捣炕,“妈,别守着我,去院子里守着啊!俺闺女说了,咱家院子里会有一大块肉跑进来,你们快去守着啊,万一肉跑来没人看着,又跑走怎么办?”      卫老太瞅一眼又飘起雪花的外面,见翠芬都急得哭了,赶紧安慰说,“守着守着,肯定守着!让四柱他们哥几个全都守着啊!翠芬,你先别急,我让大丫给你煮糖水蛋了,你先躺一会儿,把娃生下来最要紧,一直都揣在肚子里也不是回事。”      翠芬又抹泪又捶炕,“妈,我不骗你,我闺女真的说了!她说肉来了,她也就来了,你们别管我,守着肉要紧!”      卫老太看着自家四媳妇,心中又是无奈又是悲哀,这该有多馋肉啊,才能饿得生孩子生出魔怔来。      给李兰子递了个眼色,卫老太说,“兰子,让三个男人出来到院子里守着,看看翠芬说的肉究竟是啥?”      李兰子郁闷,还有些心疼自家男人,她问婆婆,“妈,真要出去守着啊,肉又不长着腿,如果跑咱家院子里,谁能捡了去?外面天那么冷,让男人们都窝在家里吧,出去再给冻病了……”      “让你去就去,大老爷们火气足,又不是纸糊的。你看翠芬都急成这样了,若是不遂她的心思,还不给急出毛病来?现在生孩子的人最要紧,其它的咱管不上了!”      卫老太的命令刚下达,李兰子还磨磨唧唧地没有执行,结果就听到自家木头栅栏上传来‘咣’地一声响动,然后就是短促的‘咩咩’声。      卫老太的眼睛都睁圆了,她探头往门外一看,扯着嗓子就喊,“二柱、三柱、四柱,快出来!快出来!”      轮到卫家三个儿子跑出来时,卫老太已经把那个脑袋卡在卫家泥巴墙与栅栏缝上的黄羊头抱住了,老太太拿出毕身力气来,一拳一拳地捶着黄羊的脑壳,眼看一头壮硕的黄羊眼珠子已经往外滋血。      “三个傻子,你们不说去外面把这黄羊给撵回院子来,今晚杀了炖肉吃,杵在那儿傻看什么,看你老娘我是如何杀羊的?”      卫老太想破口大骂,又怕控制不住自己,骂的声儿大了让别家听到,只能压着嗓子一边训,一边用手箍着黄羊的嘴,生怕黄羊的叫声把邻家给招来! 正文 又是肥肉   这年头, 糠和菜都吃不饱肚子, 不少地里庄稼收成不好的人家已经四处找树皮和野菜根啃了, 若是哪家有肉吃, 指不定会遭多少人惦记着!      卫家三兄弟这才反应过来, 卫二柱冲回屋子拿了根麻绳, 先将黄羊的嘴给捆了, 又把羊蹄子也给绑的结结实实,将那头已经被卫老太徒手揍得出气多进气少的黄羊扛回了院子。      关好栅栏,卫老太瞅了瞅半黑不黑的天, 冲卫家三兄弟说,“把羊抬到后面院子去,就在那里杀羊, 摸黑杀!先把血放干净, 把羊皮扒下来,剩下的扛回屋子收拾, 不要心疼蜡, 今晚人人捧着一碗羊肉汤守岁!”      卫家三兄弟赶忙拖着羊往后院拖, 李兰子和张春芽也撸起袖子, 满脸喜气地准备去后院帮忙, 卫老太当下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她先是用威逼利诱的方式将一家小兔崽子警告了一通,让谁都不能出门说自家捡了头黄羊,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四媳妇还在生孩子呢, 屋子里的人却都跑光了!      卫老太又脚踩风火轮一样冲进了生产那屋,见孩子已经落地了,脐带还连着,四媳妇也不再哼哼了,闭着眼睛躺在那儿直喘气。      “这天杀的,为了一口肉吃,连生孩子都不管了!”      卫老太骂了一句,亲自动手处理屋子里的事儿,得亏她自己生的孩子多,自家一堆孙子出生的时候,她也在旁边守着,有丰富的实践经验,麻溜地将大人和小孩全都料理好,把小孩包进早就准备好的小被褥里,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之前忙得脚打后脑勺,她连这小娃娃是男是女都没看呢!      掀开小被褥一看,卫老太就差点乐得把嘴咧到耳根后面去,      是个丫头!      一个贼有福气的丫头!      “翠芬,你和四柱给孩子取名字了没?”卫老太慈眉善目地问自家四媳妇。      翠芬想了想,拿出毕生所学的拍马屁技能来,有气无力地吹捧了一下自家婆婆,“妈,之前的孩子名字都是您给取得,这个老幺也是一样。您给娃起的名字好,老幺也得让她奶给起!”      卫老太乐了,“我起的名字哪算得上好?大柱、二柱、三柱、四柱,听起来傻不愣登的,咱家这个丫头是个有福气的心肝宝贝儿,妈可得给起个好听点的名字!”      “翠芬,你觉得添喜怎么样?大名就叫卫添喜,小名叫喜儿。添福也好,大名叫卫添福,小名叫福妞。”      卫老太抱着自己小孙女轻轻的摇啊摇,脸都快要笑烂了。      翠芬想了想,犹豫地说,“妈,不是说名字起得贱点好养活么?要不咱换个贱点的名字吧。狗丫怎么样?要不就起个常见的花花草草的名字,我觉得喇叭花就不错,小名叫花儿,大名叫喇叭,全名就叫卫喇叭!”      卫老太:“……”      沉浸在穿越的悲痛之中还没回过神的卫卿脑海中嗡嗡地响着,旁余的话诶听明白,卫狗丫和卫喇叭这俩名字却听得清清楚楚!      若是让着两个名字伴随终生,那绝对是人生污点啊!      卫卿不想要这样的人生污点,想说话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张嘴嚎啕大哭。      卫老太听到自家宝贝孙女哭得声音那么响亮,知道这孩子是个健康的,越发高兴了,嘴上却不饶四媳妇,“翠芬,你起的这都是些什么破名字?你看这小人儿多精,听到你起的名字太难听,都晓得靠哭来抗议了。”      翠芬也觉得自己起的名字太难听,想了想,笑着同卫老太说,“妈,那就听您的,叫添喜吧,这名字听着就喜气。如果之后再怀上,那就叫添福,一听就是一家人!您把孩子抱过来让我瞅瞅,肉上咱家来了没?这小丫头和我说,肉来了她才出来,现在她出来了,肉肯定来了吧!”      一听翠芬这话,卫老太心里泛起了嘀咕,她略微一琢磨,叮嘱翠芬说,“翠芬,投生到咱家的这个小丫头肯定是有福气的,不过你刚刚说的那些东西太玄乎了,咱自家人听听就好,出门之后不要乱说。年头不好,指不定有人动什么歪心思,肚皮都填不饱的人,心都饿黑了,毒的很!”      翠芬把自家闺女往怀里搂了搂,说,“他们羡慕又能咋样,难不成还能把咱家喜丫头抱走?那也得问问咱家让不让!”      “不怕别人明着要抱走孩子,怕他们暗中使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明白不?”      生怕自家四儿媳生了一个有福气的闺女就嘚瑟上天,卫老太压根子咬了咬,恐吓说,“翠芬,妈是困难年代过来的人,四柱他爹吃鬼子枪子儿的时候,妈是亲眼看着的!有些旧账妈不想同你们翻,可今儿个怕你不知道轻重,就同你说一说。”      翠芬被自家婆婆的语气吓了一跳,连躺都躺不踏实了,她撑着胳坐做起来,鼓着有些浮肿的眼睛问,“妈,啥事儿?咋还是旧账呢!”      “你嫁过来也有些年份了,知道妈和村东头的老苗家不对付,为啥?”      卫老太咬紧牙根子,“你真以为四柱他爹当时枪子儿是自己没躲好,是因为你爹救了八路军,被村东头老苗家那病死鬼告状告到了鬼子那儿,不然你爹怎会没命?你看老苗家的人长得多老实,为了一块银元就告状害人性命了……翠芬,记住妈的话,咱闷声发大财,不要声张,不然万一招惹了一些有心之人的嫉恨,就像被贼惦记上了一样,难受得紧!”      翠芬还是头一次听说这回事,被实实在在吓了一大跳,她连连点头,“妈,你放心,我闺女的事儿我绝对憋在心里,四柱都不告诉她,只告诉您,不管做啥事,都先找您给我拿个主意,您看可以不?”      “中!你先护一会儿奶娃娃,大丫给你煮糖水蛋了,一会儿给你吃。我去后面看看杀羊的事儿,今晚就炖羊肉守岁!你真是给咱老卫家生了一个小福星,刚开始坐月子,就有羊肉吃,那么大一头黄羊,你能吃一个月!”      卫老太背着手乐颠颠地走了,翠芬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她闺女卫添喜,打量着打量着,她就忍不住亲了过去,“心肝宝贝儿呀,你们长得这么好看!”      已经拥有新名字的‘卫添喜’刚把自己这个名字记下,结果就看到一个鹅蛋脸的妇人噘着嘴朝她亲了过来,吓得她赶紧把头咧到一边。      虽然她投胎之后还是一个不能自理的奶娃娃,但心理年龄大呀!      ……      当天晚上,卫家就把那头黄羊宰杀干净了,卫老太做主,将压在箱子底的调料都拿了出来,炖了一锅喷香的羊肉汤,吃得一家人差点将舌头都吞下去!      吃过饭,老太太将四柱撵回屋子去陪翠芬和小姑娘,她则是带着二柱、三柱与大丫、二丫叮嘱。      卫老太不想再把自家男人的死因瞒着家里的孩子了,今天已经同翠芬说了一遍,索性就拆开来讲给全家人,说着说着就开始抹泪,骂村东头老苗家的祖宗十八代,“那苗家都是汉奸、怂货、软蛋,该挨千刀的绝种户!”      卫二柱、卫三柱兄弟俩也跟着骂,大年夜里,一家人哭作一团。      门被梆梆梆地敲响,有人扯着嗓子在屋外喊,“大姐,是我,你吃核桃不,叶子从农场那边回来了,给我背了一麻袋核桃过来,分你们家半袋!”      卫老太一听这声儿,赶紧止住哭声,抹了抹眼泪,一脚把卫三柱踹下炕,“赶紧给你二姨开门去!大过年的,你们跟着哭啥,晦气不?”      挨了训的一屋子大大小小全都委屈得不要不要,这不是您老先扯着嗓子嚎吗?      说到难过的地方,还不允许别人跟着嚎几嗓子?      卫老太姓孙,叫孙大英,她有两个妹妹,叫孙二英与孙小英,嫁的都不远,卫老太与孙二英嫁在头道沟,孙晓英嫁在二道沟。      卫老太年轻的时候就死了男人,孙二英一直帮衬着,没了孙二英的帮衬,四个儿子和俩丫头都不一定能够养大,孙小英嫁去二道沟,家里婆婆和男人管的严,不敢过来接济,渐渐同两个姐姐的关系也就疏远了。      孙二英顶着一头雪进来,肩上还扛着一小截麻袋,往地上一放,嗅了嗅鼻子,问卫老太,“姐,你们家这是吃啥了?咋这么香呢!我闻着有点儿膻,你们搁哪儿买到羊肉了?”      “买个屁!刚刚有头黄羊直愣愣冲到我家门上,差点把门给撞破,估计是从山上冲下来的,路太滑,一时没收住腿儿直接撞晕乎过去了,让我们家捡了个现成!兰子,给你二姨端一碗羊肉过来吃,再切一刀膘厚的,剁一个羊腿儿,让你二姨拿回家去,好歹过个年,给孩子们也解解馋!”      孙二英听晕乎了,待她回过神来,才咂摸着嘴说,“那黄羊估计真是冻傻了,直愣愣地就撞你家墙上。当初你非要把房子盖在山脚下,我还觉得不好,但现在想想,其实还挺好的,这山上甭管跑下一个野猪还是一个野兔子,或者是傻狍子和黄羊,都得经过你家门口,你们家不缺肉吃!”      “屁!这房子都在这儿盖了好几年,还是头一次遇到冻傻的黄羊,直愣愣地撞门上了。”      卫老太闻着孙二英吃羊肉,又有点想吃,可肚子实在放不下了,这才说,“来个野鸡兔子不怕,黄羊和傻狍子也不怕,可万一跑下一头野猪和熊瞎子来,我家那土坯墙,能扛得住?”      说完这话,孙二英还没啥感觉,但卫老太却被吓住了,她赶紧同卫二柱、卫三柱兄弟俩说,“等开春的时候,你们兄弟俩想办法高点儿砖石,咱把墙重新砌一下,不然万一真来头野猪,咱那墙根本撑不住!”      卫老太的话音刚落,院子里就又传来‘咣’地一声,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卫老太感觉自己屁股下的炕都跟着震了好几震! 正文 福气重重   外面黑灯瞎火的, 卫老太趴在玻璃上瞅了一会儿也没瞅清楚, 她正准备让卫三柱出去看, 结果卫四柱就仿佛是被火烧了屁股一样窜进来了。      卫四柱说话的声儿都打着颤, “妈!妈!妈!又有野猪撞咱家墙上了, 我看已经撞懵圈了, 瞅着有好几百斤呢!要不要拖进来一并宰了?”      孙二英:“……”她姐姐有点邪门!      刚刚还说万一野猪或者熊瞎子来了该咋办, 结果话没说完一会儿,就真有野猪撞上来了!      卫老太经历得大风大浪多了,关键时刻还是她淡定。      卫老太一巴掌拍在炕上, “宰!送上门的野猪肉,不宰都对不起喜丫头!宰,来一头宰一头, 看它今天到底有多少肉送上门来吃!”      卫家人都知道卫老太这句‘不宰都对不起喜丫头’是什么意思, 故而谁也没吭声,麻溜地跳下地, 卫二柱把刚放回来的麻绳又拿了出去, 卫三柱把家里放钝的杀猪刀在水缸沿上‘嚯嚯嚯’地磨了几下, 卫四柱则是拎了一把斧头, 兄弟三个杀气腾腾地出了门, 目光中满是对山猪肉的渴望。      孙二英从懵圈中回过神来, 眨巴眨巴眼睛,问卫老太,“姐, 要不你去我家住几天?也不用干啥, 我好吃好喝供着你,你只要帮我家多唤几头黄羊、山猪、傻狍子下来就中!姐,老姐妹这么多年,我咋不知道你还有这能耐呢?”      “要不要给你家唤头熊瞎子下来?熊心豹子胆可好吃了,二英,你想不想尝尝?”      卫老太甩给自家亲妹子一个冰凉的眼神。      转瞬,她又忧心忡忡地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有这能耐啊,二英,姐不送你了,黄羊肉你先拎回去吃,野山猪杀了之后,我赶明儿天不亮就让二柱给你送过去,这事儿你可千万别声张!姐得先看看喜丫头去,闹出这么大动静……”      意识到自己差点就说秃噜嘴,卫老太立马闭上嘴,下炕穿鞋。      孙二英追问,“喜丫头?四柱家媳妇生了?这个娃娃可真是有福气,刚出生就又是羊肉又是猪肉的,虽然她人小吃不到,但她妈吃了之后奶水足,她也能吃饱啊!真是个福娃娃,可不能让吓着了,刚刚那动静实在太大了,你得去看看小丫头,刚出生的娃儿胆子小,真吓着了一晚上都不安生!”      卫老太原本还以为自己说秃噜嘴了,心里患得患失的,没想到自家妹子就贴心地给她想好理由了,卫老太脸上立马有了笑容,“中,我得看看这小丫头去,说不定真是这小丫头的福气呢!”      孙二英今天在亲姐家里长了见识,还蹭了一碗羊肉吃,回家的时候拎着十来斤膘肥油厚的黄羊肉,心中还惦记着明早天不亮就要送到家的野山猪肉,忍不住乐出了声。      孙二英知道,这个守岁夜里,单单是在自家亲姐家的见闻,她就能对自家男人、儿子儿媳妇和孙子孙女吹一宿!      当年她硬着头皮接济大姐一家的时候,还有人笑话她,说她是在拿自家的东西填无底洞,现在再看看,那些人的脸都快被打肿了吧!      想着想着,走在冰天雪地里的孙二英就乐出了声。      ……      卫家这个年过得红火热闹极了,半下午的时候,全家还在愁,过年连点精细粮都没有,孩子们吃饭沾不上点儿油腥,卫老太咬牙准备包白菜豆腐馅的饺子,但现在……又是黄羊肉,又是山猪肉,卫老太根本不想瞧白菜豆腐一眼,若不是怕纯肉馅的饺子吃着腻,她都想直接用大肉块做饺子馅!      卫老太先是跑去指挥卫二柱兄弟三个把野猪给弄死,拖回后院里,这才跑去卫四柱那间屋子,趴在卫添喜身旁,小心翼翼地摸着卫添喜的小被褥,说,“心肝宝贝儿,你能听见奶说话不?肉够吃了,咱别弄了!你如果心疼你爸你妈,咱就整点儿野兔子野鸡啥的,不招人眼馋,你若是再整几头野猪回来,咱家的墙都会被撞塌的……”      卫添喜动了动身子,哼哼两声以回应卫老太,继续闭目养神。      卫老太也不知道卫添喜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心里干着急了一通,又觉得有些忍俊不禁,“我和这么小一个奶娃娃说这个干啥?她能听懂吗?翠芬,你好好奶娃娃!若是想吃肉了就和妈说,那四个山猪蹄子妈都给你留着,最下奶了,你可别让咱家小福星饿着了!”      翠芬哭笑不得,“妈,这是我闺女,我还能让她受委屈了?”      “哼哼,最好是这样,不然我管你是不是在坐月子,照样削你!”      等卫老太踮着脚轻声关上门走后,翠芬才满脸复杂地看着自家闺女,小声问,“老人都是重男轻女,可我看你那几个堂哥小时候,你奶都没对你这么上心,你说你到底是哪路神仙?”      “噗!!!”      回应翠芬的是一声悠长的屁。      翠芬脸上的笑意瞬间凝滞,她没有想到,这神仙投胎也会放屁啊!      ……      太阳落山前与太阳落山后的卫家,完全就是两个状态。      太阳落山前,人人愁眉不展;太阳落山后,人人喜笑颜开。      忙活到大半夜,卫家三兄弟才把野猪给拾掇干净,卫老太直接划出四块肉来,冲三个儿子说,“二柱、三柱,你们初二去丈人家的时候,都带一块肉回去,该怎么说不用我提醒你们吧!若是你们说漏嘴,老娘回来扒了你们的皮,把你们丢进锅里煮了吃!”      这话主要是对李兰子和张春芽说的,自家儿子自家清楚,全都是不怎么爱说话的锯嘴葫芦,卫老太怕的是俩儿媳妇嘴上没个把门的!      卫二柱夫妻俩与卫三柱夫妻俩一叠声的应了,若是他们不知道卫老太的光辉事迹还好,现在知道了卫老太那靠一张嘴把村东头苗家骂得狗血淋头、一大家子从老到小大半辈子都抬不起头的本事,哪里敢再捋虎须?      苗家人到现在见了卫老太都得绕着走,生怕再被卫老太给挠一脸血。      就连村里头的小孩不睡觉,说山上的老虎下来叼不听话的娃娃走,皮一点的孩子不怕,但若是说卫奶奶要找不听话的孩子洗耳朵,再皮的孩子都能安安分分地睡觉。      当初卫老太没出嫁的时候,泼辣名声就已经远播出去了!      放眼周边几个村的人,那几个人没听过‘社会孙大姐,人狠路子野’这话?      卫家这一家老小吃黄羊肉的时候就吃饱了,人人都撑着肚皮吃了小半碗山猪肉,愣是将肚皮撑的滚圆,实在吃不下了,这才洗涮了锅碗准备去睡觉,包饺子的事情被卫老太推到了第二天。      卫家屋子紧凑,卫老太是同两个闺女睡在一个屋里的,卫大丫和卫二丫还好,吃的时候就没强撑,黄羊肉吃饱了,山猪肉只是吃了几片儿,再加上年轻人肠胃好,消化吸收快,躺在炕上尚且不觉得太撑,但卫老太就撑得慌了。      卫老太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不睡了,她在屋子里溜达了两圈,生怕赶白天炖肉的时候招来邻里的眼馋,便让两个闺女先睡,她去厨房划拉了一刀山猪肉,拎回自家屋子,放在砧板上轻轻跺着,准备剁碎了留一半儿包饺子,留一半儿炖熟了,平日里炒菜的时候放点儿吃。      就算卫老太剁肉馅的时候再轻手轻脚,一个屋子睡着的卫大丫和卫二丫能睡着?      姐妹俩都是手脚勤快的,见亲妈都不睡,哪里能睡得下,索性也都披上衣裳下了炕,一个去厨房盛了半盆三合面,一个去窨井里拿了胡萝卜和白菜,娘仨开始拾掇饺子馅。      卫老太一个人拾掇肉馅的时候已经乒乒乓乓地响个不停了,这下又加入了卫大丫和卫二丫进来,娘仨有说有笑,脸上满是对新一年的憧憬,说话嗓门也渐渐高了。      卫二柱与卫三柱两家人也都没有睡着,小孩子心大,白天玩的野了,身子累,睡得比较沉,俩大人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卫二柱与卫三柱惦记着肉吃,李兰子和张春芽一想到大年初二回娘家的时候就能拎刀肉回去,心里欢喜得不行,更是睡不着,听到卫老太屋子里有了响动,几个大人索性也不睡了,摸黑又聚到卫老太屋子里,和面的和面,包饺子的包饺子,卫二柱与卫三柱笨手笨脚干不了精细活儿,兄弟俩就蹲在门口聊天打屁,畅想未来。      为卫家带来福气的卫添喜也醒着,她倒不是馋肉,而是在消化自己穿越的事实以及得到的穿越福利——金手指。      她上辈子名叫卫卿,一个‘心比天高、福比纸薄’的典型,拼尽全力地做事,得到的结果却总是失望,跟了大半年的项目,眼看着就要结尾,自己马上能拿一大笔分红,结果却被一个‘空降兵’给抢了劳动果实,非但年终奖无望,自己稍微争取了一下,还挨了上司的批评。      她一气之下辞了职,外出旅游散心,准备调整好心态之后再战生意场,怎知拜个不知名的大神,那大神神像就倒了,一巴掌将她拍到了现在。      那个将她拍到现在的大神是景区当地某不知名的神,本事还挺古怪的,什么天地五行,摘星追月,听着就不靠谱。 正文 金手指解锁!   卫添喜年纪小, 整天都躺在小被窝里, 饿了嚎两嗓子, 干什么都不用自己操心, 头一挨着枕头就能闭眼睡觉。      可一个人能有多少觉睡?      卫添喜晚上消化穿越来的东西时费了点儿神, 早晨连带着上午趴在枕头上迷瞪了一会儿, 临近半晌午的时候就再也睡不着了。      她躺在炕上琢磨了琢磨, 决定试试金手指,而且是先试那个追星逐月。      心里刚这么一想,卫添喜就发现自己仿佛飘了起来, 吓得她赶紧扑腾胳膊,发现还能锤到暖暖的炕,这才放下心来。      万一她躺在炕上就突然飘了起来, 估计全家人都会被吓死, 看现在的情况,刚才的感觉大概是意识离体之类。      心里吃了颗定心丸之后, 卫添喜再次飘飘悠悠地‘飞’了起来, 朝着浩瀚星辰飘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突然感觉有一股吸引力似乎是要沾到了她的脚一般, ‘咻’地一下将她拽向了其中一颗晦暗的星辰。      双脚站在那冰凉的土地上, 卫添喜有点懵。      足足懵了好半天,她才扭着僵硬的脖子看了看周围,她仿佛进入了一个废墟一样的星球, 入目满是荒凉, 没有丁点儿生命的气息。      没有花香,没有鸟叫,就连那废墟,都是由许多种卫添喜根本不认识的材料与金属组成的。      卫添喜抬腿走了几步,好奇心与恐惧驱使她在这陌生的星球上左顾右盼,走了几步,她右脚侧突然有个盘子模样的东西动了一下,吓得卫添喜毛骨悚然。      她很确定,那个东西确实动了,还发出‘哗啦’一声响动。      如果不是两条小短腿儿根本跑不快,在这个星球上他也无处可跑,卫添喜肯定撒腿就跑了。      她如临大敌地看着那个‘铁盘子’,只见那‘铁盘子’上闪着蓝绿交杂的光,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飘到她的面前,开始‘嗡嗡嗡’地震颤。      起初卫添喜还不明白那‘铁盘子’震颤是什么意思,可震颤了一会儿之后,她突然感觉脑中一阵刺痛,有个冷冰冰的声音在她脑海中想起。      “亲爱的客人,欢迎你来到洛必达星球,虽然我们的星球已经废弃,但作为这片废墟上唯一残存的意识体生命,由我来带你认识一下我曾经的家园。”      卫添喜:“???”      那‘铁盘子’似乎是察觉到了卫添喜的回应,震颤的频率越发快了,它就像是一个憋了许多年没说话的人,一股脑将自己想说的话全都塞给了卫添喜。      最后,那‘铁盘子’还关切的问卫添喜,“尊贵的客人,我为您做的介绍,您都能听明白吗?”      卫添喜愣了一会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对那个‘铁盘子’说,“能不能带我去你们的图书馆看看?”      那‘铁盘子’上下飘了两下,颤颤巍巍地把卫添喜往一个方向带,最终停在了一片破败不堪的废墟前,它钻进了那片废墟中,来来回回试了好几遍,才同卫添喜说,“幸好还有一个微型图书馆可以使用,尊贵的客人,您同我来。”      卫添喜跟在那‘铁盘子’后面东拐西拐地走了好一会儿,经过很多破败不堪的小屋子,最终进入了一个破坏损毁没那么严重的地方。      ‘铁盘子’对她说:“尊贵的客人,因为您不懂洛必达星球的语言,为了方便您更好的了解洛必达星球,建议您注射语言天赋激活针剂,是否注射?”      那‘‘铁盘子’还介绍说,“该针剂将帮助您开发语言天赋,之后会给您安排洛必达星球的语言学习课程,经过相关课程的学习之后,您就可以了解我们洛必达星球的科技文明,也可以选择学习我们洛必达星球的文明知识。”      乱七八糟的东西,卫添喜可不敢给自己身上用,可她又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好奇,拉着那‘铁盘子’再三确认之后,卫添喜才同意注射。      一阵轻微的刺痛之后,卫添喜就发现自己对这个洛必达星球‘亲切’多了。      之后便是浩如烟海的课程学习。      ……      卫添喜在洛必达星球学习的这段时间里,头道沟村紧挨着林场的卫家已经准备好中午饭了。      在卫老太原本的打算中,这顿大年中午的饭原本是打算炒个粉条,做一个水蒸蛋,再炒一小盘豆腐,一小盘黄豆的,可大年三十晚上,家里先是来了黄羊,后来又来了野猪,这顿饭自然是不能这么素了。      卫老太大手一挥,将水蒸蛋变成了四媳妇翠芬的私人口粮,原计划中的素炒粉条也变成了猪肉炒粉条,炒黄豆变成了黄豆炖肉,桌上还添了一个炖猪筒骨,炖羊杂。      望着那油汪汪的一桌,一家人都犯了愁,几个小孩馋肉,啃起骨头来还算香,但大人们吃着就有点腻味了。      张春芽拿着筷子挑了挑,最终挟起一筷子粉条来,吃到嘴里,低声说,“还是这粉条吃着顺嘴,看着那羊肉猪肉,我连筷子都不想动。”      卫二柱点头应和,“三弟妹说得对,我闻着那羊肉和猪肉也没啥胃口,妈,要不咱把窨井里的水萝卜拿出来,拌一个凉菜吃,豆腐也切了吧,用小葱拌一拌,咱吃点儿素的。”      卫老太满脸嫌弃地放下筷子,“瞧你们的德行,就是当长工的命。这才吃了几顿肉就吃不消了?搁以前那些地主家,人家顿顿都吃肉,人人都是红光满面,也没听人家说吃肉吃腻歪了啊……都是没福气的命。”      嘴上絮絮叨叨地训斥着,卫老太麻利的起身去拿豆腐和水萝卜了,窨井离四房比较近,卫老太还探头进去看了一眼,见小孙女咬着拳头睡着,她乐呵了一声,问四媳妇翠芬,“给喜丫头吃奶了没?”      翠芬刚吃了一个糖水蛋,啃了半个猪蹄,躺在炕上有点撑,听到卫老太的话,赶紧坐了起来,打着饱嗝说,“没呢,她一上午都在睡觉,推她都不愿意醒,哼哼吱吱的,估计是早晨吃饱了,饿了就醒了要嚎。”      生怕自家婆婆说,翠芬还描补说:“妈,您放心,我一天啥都不做,就伺候她这小丫头,还能让她饿着?估摸着是刚生下来,还颠倒阴阳呢,等倒正了就没事了。”      卫老太扒开小被褥看了几眼,又在宝贝孙女肚子上摸了一把,确定小肚子鼓鼓的,这才放心,同翠芬说,“小孩子睡觉长脑子,多睡一点是好事。往后好好念书,说不定咱家还能出一个文化人呢!”      翠芬干巴巴地笑着,心里却没那么自信,她和卫四柱认得字儿加起来也没有一百个,凭什么生出文化人来?她对这个小闺女没有太高的要求,只要眉眼好看点,身材清秀点,手脚麻利点,不笨,这就足够了。      卫老太与翠芬都想不到,她们眼中这个啥都不懂的奶娃娃,此刻正孜孜不倦的汲取着高级科技文明的文化与技术。      因为有前世的学识做根基铺垫,所以卫添喜学起那些东西来都不算太吃力。      准确的说,她学起高级科技文明的入门知识来并不算难,她前世学的那些高等数学里的实变函数等等放在这个高级科技文明里,不过是比入门级知识稍微难一点点的东西罢了。      卫添喜的数学并不算好,只不过给她安慰的是,这个高级科技文明中的数学并不算特别发达,真正发达的是偏向于各个实用科学领域。      于是乎,她隐藏许久的学霸之魂熊熊燃烧起来。      然而好景不长,她没学习太长时间就感觉体力有些不济,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她就回到了那个土炕上,排山倒海的饥饿感涌了上来……委屈地哼哼了两声,已经迷瞪着睡着的翠芬没有听到,她嘴一扁,扯着嗓子开始放声大哭。      翠芬一个激灵惊醒过来,见小闺女嘴张的老大,连忙撩起衣服喂奶,见卫添喜一秒止住哭声,开始咕咚咕咚的吃,她乐出了声,“别人都说坐月子难,我怎么觉得挺容易的,娃儿省心就是好,当妈的都跟着不累。”      卫添喜撇了撇嘴,她又不是真的小孩,需要靠闹腾来刷新自己的存在感,她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忙着呢!      吃过饭,刚把碗碟洗刷好,卫老太就说自己有点心慌,嘴里嚼了两粒花生米,盘腿坐在炕上絮絮叨叨地念经,院门外突然进来几个人。      一男一女两个中年,看着都挺干瘦,各自手里还牵着一个男娃。      卫二柱出门倒水,突然‘呀’了一声,手中的铁盆摔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那铁盆是李兰子放在心肝上的宝贝,听到被卫二柱摔在院子里,她气的冲出屋子就要骂,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噎了回去,她疑惑地看看站在院子里的人,又看看全身打摆子的卫二柱,问:“当家的,你哭啥?”      卫二柱与那进来院子的人对视着,全身抖的越厉害了。      卫老太此刻也从玻璃窗里大致看到了来人,她拼命的擦玻璃,却怎么擦都擦不干净,脸上的泪像是夏天的雨,兜都兜不住。      卫二柱颤抖着喊出了声,“哥!!!”       正文 母子相见   头道沟村那些年纪大的人或许知道, 卫家并不是只有三个儿子, 而是四个。      只不过卫老太最得意的儿子卫大柱当年跟着八路军打鬼子, 出了头道沟就再也没回来。      当年的战事多么惨烈啊……所有认识卫大柱的人都说人肯定没了, 卫老太哭了几年, 后来就重振精神, 专心料理身前的三个兄弟和姐妹俩, 除了清明时节会嚎两嗓子之外,其余时间表现的就和完全忘记那个大儿子一样。      除了卫家人之外,头道沟村的人几乎要将曾经那个模样相貌都出挑的好后生忘了, 也就一些当年将卫大柱当成白月光,整日跟在卫大柱身后喊‘大柱哥’,卫大柱出事后揣着一肚子遗憾嫁做人妇的媳妇会偶尔回忆起来感慨几句。      如今那所有人都以为早已战死的卫大柱居然活生生地回来了!!!      卫大柱当年走的时候, 卫二柱已经十二三岁了, 记忆不深,但模样轮廓还是有个大概印象的, 哪怕时间过去几十年, 昔日的两个少年已经变得满面风霜, 大概模样还是能认出来的。      兄弟二人看着本就相像, 如今看着彼此, 就像是照镜子一般。      卫老太原本还有些恍惚, 听着卫二柱这一声‘哥’,她就仿佛是被雷劈了后脑勺一样,整个人激灵灵地炸开, 她连鞋都顾不上趿拉, 从炕上跳下来,穿着袜子就往外面跑。      “大柱!??”      卫大柱看着想了念了多少年的亲妈,想要开口喊一声,却又觉得像是什么东西堵住喉咙一般,他眼眶爆红,噗通一下跪倒在雪地中,他带在身边的两个孩子都被惊呆了。      接下来,那两个孩子更是亲眼见到了惊悚的一幕。      预想中母子相见抱头痛哭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卫老太急急刹住了脚步,在一群人莫名其妙的目光里转身回了屋子,趿拉好鞋,拎着扫地的大扫把就冲出屋子,朝卫大柱冲了过来,那叫一个杀气腾腾,凶神恶煞!      “好你一个卫大柱,你还晓得回来!一走就是二十年,连句话都不往家里带,老娘以为你没命了,差点哭瞎眼,你现在却回来了,早干嘛去了?”      卫老太一边骂一边打,抄起扫帚揍人的力气一点都不小,她狠狠揍了一顿,将心里的怨气全都撒出来后,这才把手中的扫帚丢开,掐着腰问卫大柱,“还能起来不?如果能站起来,你就跟着回屋,如果站不起来的话,你就在这雪地里跪着。”      训斥完自家没良心的大儿子,卫老太转头看向跟在卫大柱身旁的三人,脸上的凶神恶煞一秒消失不见,她换上了慈眉善目的表情,打量了一下那清瘦的中年女人,看着眉眼端正,相貌宽厚,她还算满意,这才看向站在一旁的两个半大小子,眉眼与当初的卫大柱一模一样,如同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心里越发满意了。      卫老太慈祥地问中年女人,“你就是大柱他媳妇吧,这两个小后生应该就是大柱家俩儿子,都这么大了,快进屋来,咱头道沟这片地方冷,在外面小心冻坏了。兰子、春芽,把咱家的肉炖上,包的饺子也拿出来煮上一锅。”      中年女人看了一眼卫大柱,想到卫大柱同她介绍过的家里情况,有些傻眼。      卫大柱同她说的是,爹在打鬼子的时候就没了,妈一个人拉扯着兄妹好几个长大,性格好,待谁都笑眯眯的,可现在她亲眼见到了这个传说中‘性格好’的婆婆,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啊!      这么凶的一个老太太,一见面就抄着扫把打人,哪里能看出点儿‘性格好’的苗头?      卫大柱腆着脸站起来,挽住卫老太的手,憨笑着给卫老太介绍,“妈,您先别气!当年我跟随队长出去打鬼子,后脑勺受了点伤,忘了很多事儿,后来部队里给了编制,安排了工作,在师长的介绍下,我认识了玉书,在党的见证下,我们结了婚,房子是部队安排的。今年……不对,算是去年了,夏天出了点事儿,我磕了一下头,在医院里住了段日子,部队里请来一个留洋回来的好军医给我治,说是原先脑子里有淤血块压迫住了,换了药水,这才陆陆续续想起咱家的事儿来。”      卫大柱亲亲热热地挽着卫老太的胳膊,一边把老太太往屋子里拖,一边给卫二柱递眼色,怎知卫二柱不停地抹泪,根本领会不到他的意思,气得他心里直叹物是人非。      当初他走的时候,他这个兄弟与他的默契多好,他撅一下嘴就知道想干啥,现在呢……当初跟在他屁股后面跑的小兄弟也长白头发了。      “出院后就同部队里打了探亲假,又找原先的老队长求证了一下我记得对不对,冬月底就出门了,从广粤省做绿皮火车回,两个孩子不习惯咱这边的冷,在省城病了好几天,路上耽搁了,前天才出院,昨儿我们晚上十一点多才到了咱县城,往咱头道沟走的车没了,只能在县招待所住了一晚上,今儿个一大早起来等客车,没想到那客车路上坏了……一路折腾,到咱村时就过了吃午饭的点儿,我不知道新起了房子,去了老院子那地方,看着一片水塘,傻眼了,去耕叔家问了一下,才知道你们新起了房子。”      卫老太被卫大柱忽悠着进了屋子,不知不觉就又被卫大柱给忽悠到了炕上去,她盘腿往热炕头上一坐,脑子清醒过来了,一巴掌朝着卫大柱后脑勺招呼过去,“你打小就嘴碎能说,这都二十多年过去了,怎么还是这么能说?”      卫老太并没用多大的手劲儿,但依旧把卫大柱脑袋上扣的帽子给扇飞了,露出后脑勺上指头长的一条疤来。      卫老太愣住,指着卫大柱后脑勺那条疤问,“你这是咋回事?”      卫大柱浑然不在意地薅了一把自己的短发,把帽子捡起来放在炕柜子上,“刚才不是和您说了么?磕到了,缝了几针,没啥事儿!”      卫老太才不会信,她扫了卫大柱一眼,敛去凶相,朝谢玉书看过去,“闺女,你怎么称呼啊?”      谢玉书有些摸不准自家婆婆的性子,只能强打勇气笑着说,“妈,我姓谢,叫玉书,玉石的玉,书本的书,是晋北人,在守城……额,在大柱他们部队里当医务兵,和大柱是在部队认识的。这俩小子是我们家老大和老二,大的叫卫国健,今年十二了,小的叫卫国康,今年九岁,都在部队子弟小学念书。”      介绍完之后,谢玉书又催自家俩儿子,“快喊奶啊,你们不是一直问,为啥别家孩子都有爷奶么?这就是你们奶,看着亲切不!”      卫国健想到眼前这老太太抄着大扫把朝他爸身上招呼的样子,实在说不出‘亲切’俩字,只能挠着后脑勺喊了一声‘奶’。      卫老太高兴地应了,又看向老小卫国康,卫国康有些害羞,跟着卫国健喊了一声‘奶’,然后就红着脸躲到卫国健身后。      卫老太乐呵呵地点头,“都是好孩子,玉书,快上炕来,外面那么冷,上炕暖和暖和,大丫二丫,你俩拿上妈的钥匙,去柜子里把去年秋炒出来的松子和瓜子花生拿一碗出来,给你大嫂和两个侄子吃。二柱三柱四柱,你们仨还愣着干什么?不知道喊人吗?”      “四柱,你在割条羊大腿给你大哥一家炖上,三柱,你拎条猪后腿去你二姨家换只不下蛋的老母鸡回来宰了炖鸡汤喝,二柱,你去把东边那间屋子拾掇拾掇,把粮种搬到厨房里去,那些没掰的苞米全都吊上屋檐去,把那屋子打扫干净,把炕给烧暖和,妈柜子里还有一床压箱底的新被褥,拿出来给你大哥家用,当时你们结婚的时候,妈不是给你们各家都多做一床新被褥吗?你们同兰子、春芽和翠芬说一声,都拿给你们大哥家用,妈等秋天的时候给你们做新的。”      将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之后,卫老太又自己下炕从倒扣着的箩筐里拿出小半截麻袋的核桃来,拿了一碗,又拿了一个大锁头,递给谢玉书,“大媳妇,你和两个孩子吃点核桃,这是你二姨昨儿傍晚才拿来的,你二姨家叶子在林场干活儿,秋天才晒干的新核桃,好吃得很!”      卫大柱凑到了卫老太跟前,“妈,你不能有了儿媳妇和孙子就不要儿子了啊,我能吃核桃不?您吃不,您吃的话我给您剥!”      卫老太嫌弃地看了卫大柱一眼,用扫炕笤帚把正准备往炕上爬的卫大柱轰了下去,“你赶紧去洗把脸,把身上那脏了吧唧的衣服脱了,带衣服的话就换一身干净的,没带衣服的话就先找二柱拿一身衣服将就将就,今天不能洗衣服,等明儿一大早妈给你洗,放到灶台上烘一个钟头就干了。”      卫老太啰啰嗦嗦地下了炕,突然扭头问卫大柱,“大柱,你刚刚是说想给妈剥核桃,对不?妈没听错吧。”      卫大柱点头,“我这都二十多年没在您跟前了,您想吃核桃的话,谁都别和我抢,我给您剥!”      卫老太乐了,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卫大柱,“行,没人和你抢。你把脏衣服脱了,换上身干净的,想怎么剥就怎么剥,那儿半麻袋核桃呢,你看见了没?想剥就都给我剥了!”    正文 贼凶!   卫大柱没有想到, 阔别这么多年, 他亲妈给他准备的欢迎礼就是剥核桃, 而且是大半麻袋的核桃。      秋天心摘下来的核桃, 外面勉强晒干了, 里面还湿着呢, 核桃汁又比较容易渍手, 卫大柱那双干净了二十来年的手很快就变得乌漆嘛黑,这样澎湃汹涌的母爱实在是让他一时间无法接受。      谢玉书与两个儿子接受得还算好,谢玉书去部队当医务兵之前, 家在晋北的黄土高原上,并不富裕,纵然后来她与卫大柱的日子过得好了, 也没有看不上卫家现如今的家庭条件, 反倒觉得有些亲切。      原本应当是妯娌四个的,但翠芬刚生了娃, 没出月子, 不能出来帮忙, 所以只有李兰子和张春芽帮谢玉书收拾屋子, 卫二柱还出去裁了一刀纸回来, 趁天没黑, 给卫大柱把窗户上的纸全都重新糊了一遍。      妯娌三个都是性子开朗的人,半个小时就聊到一块儿去了,说说笑笑着便把屋子给拾掇亮堂了, 卫二柱同卫大柱早些年是有感情的, 特地给卫大柱屋里拧了一个最大最亮的白炽灯泡,将屋子照的亮亮堂堂。      原本按照习俗,大年这一天是不能打扫、不能用剪刀、甚至都不能洗洗涮涮的,但今年情况特殊,卫老太啥都没说。      而且卫老太这一下午都很忙,她见缝插针地逮着卫大柱训斥,似乎要将这二十多年没骂的话给一并补上,明眼人一看卫老太就是故意挑刺,但谁敢说?      反正卫老太一下午脸上的表情就没有稳定过,前脚刚把卫大柱喷了个狗血淋头,后脚就一脸慈祥地去问卫大柱家两个孩子,“乖孙孙,想吃什么同奶说,咱家有的随便吃,咱家没的奶让你二叔出去买!”      卫大柱家两个孩子卫国健、卫国康兄弟俩见自家平时贼凶的爸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奶跟前都被训得和龟儿子一样,吓都快被吓死了,哪敢提条件?      任凭卫老太再怎么问,兄弟俩都统一口径——奶,我们不饿,啥都不想吃。      卫老太眼睛多毒啊,她一眼就看出这俩孩子瘦的和猴一样,不是那种吃不胖的精瘦,是吃的东西没多少油水而饿出来的干瘦。      放两个快被吓破胆的孙子自己出去玩,卫老太回屋问卫大柱,“大柱,你同妈说说,你这些年日子过得怎么样?妈听你说,你和玉书都在部队,按道理国家就算苦老百姓、穷老百姓,也不会让你们没饭吃,国家是不是骗人了?”      卫大柱连连摇头,“国家哪会骗人啊?我当年立的功劳不少,好几个三等功和二等功,还有俩一等功呢,军衔不错,每个月拿到手的补贴也不错,玉书是医务兵,待遇也不错,我们俩养俩孩子,日子过得还凑合。”      卫大柱光顾着嘚瑟,没有注意到卫老太那越来越黑的脸,等他说完才发现,身边怎么凉飕飕的,就好像是窗户纸被捅破,有冷风往他后脊梁骨上灌一样。      卫老太原本想一巴掌招呼在卫大柱后脑勺上的,但是她考虑到卫大柱的脑袋受过伤,生怕给打傻了,于是急急刹住了手,一巴掌拍在炕桌上,眯着眼睛呲着牙,杀气腾腾地问,“卫大柱,你能耐了啊!拿的双份补贴,两个人养孩子,就把孩子给养成那个样?”      卫老太拧着卫大柱的耳根子,痛得卫大柱直喊疼,卫老太的唾沫喷出两丈远,“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挣了多少功,你挣那么多功劳有什么用,你家俩崽子瘦成啥样儿了?这半大小子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当年你一顿时半锅饭,老娘都咬着牙供你吃饱,轮到你现在了,俩孩子就给养成那个样儿?”      “你当我老眼昏花了?看不到给你们炖肉的时候,那俩孩子眼神有多巴望?你和你媳妇儿挣的补贴呢,都攒下来舍不得花?自家儿子都能狠下心来抠着,卫大柱你真是好样儿的啊!”      卫老头走的早,卫老太原本想着大儿子那时候已经十大几了,在手跟前帮衬着她干活儿,能轻省些就把剩下三个儿子和两个闺女养大,可卫大柱没在她身边待了半年就跟着游击队打鬼子去了,留卫老太一个人在家担惊受怕不说,五个孩子的口粮担子全压到了卫老太身上。      为了养大五个孩子,卫老太完全没把自己当人看,干什么活儿能挣钱,她就使劲儿干、同别人抢着干,吃糙糠咽野菜根啃树皮,总算把五个孩子都养大了。      等五个孩子都能自己下地干活挣工分,卫老太的苦日子才算过去,她是‘再苦不能苦孩子’的忠实拥护者与践行者。      原本以为卫大柱和谢玉书是有什么难处,日子过得紧巴,卫老太心里还不算特别恼火,现在得知这夫妻俩日子过得一点都不紧巴,卫老太的无名之火瞬间就烧起来了,抡着巴掌就一下一下地打卫大柱的背。      后脑勺有伤不能打,后背可抗揍呢!      卫老太干了一辈子粗活累活,那双干瘦的手上有多大劲儿,想想当时被卫老太几巴掌就扇晕乎、几拳头就锤得七窍流血的黄羊便能略知一二。      卫国健与卫国康兄弟俩原本在院子里闹腾着玩雪,南方来的孩子,没怎么见过雪,欢喜得不行,结果还没玩尽性,兄弟俩就听到卫老太屋里传来的‘嘭嘭’声,兄弟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他们吃过中午饭后在后院子里看到的那头吊在屋子里的野猪。      “妈!妈!妈!妈!妈!”      卫国康哀嚎一嗓子,就仿佛是叫魂一样冲回了卫老太给他们一家安排的屋子,打断了他妈同他二婶三婶的聊天,哭丧着一张脸同谢玉书说,“妈,我奶打我爸,像杀猪一样打我爸!”      谢玉书愣住,关注点有些跑偏,“你们兄弟俩啥时候见过杀猪?”      卫国健跑了进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说,“书上讲过,语文老师说了,杀猪是一种特别凄惨的场面,所以可以用杀猪来形容其它惨状。”      谢玉书:“……”老卫啊,这都是你亲儿子!      谢玉书还是很愿意相信母子亲情的,她不信卫老太会对卫大柱那么狠,结果她就看到李兰子和张春芽齐齐变了脸色。      “弟妹,怎么了?”谢玉书问,她心头隐隐有些不安。      李兰子打了一个哆嗦,将手里抓着的瓜子放回盘子里,搓了搓手,站起身来,“大嫂,既然国健和国康都这么说了,咱还是去看看吧,老太太以为大哥没了,伤心了这么多年,大哥突然回来,指不定老太太心里憋着多大的火呢!”      “我原先估摸老太太撒一通火,这件事情就能揭过去,没想到老太太中午都撒过一遍火了,现在又撒,看来老太太心里的火气确实攒的多……大嫂,你不知道,咱妈的手劲儿特别大,中午给你炖的羊肉,就是咱妈上去‘哐哐’几巴掌给拍死的……”      谢玉书蹭地一下从炕沿上站起来,脸上写满了震惊,“咱妈手劲儿那么大呢!!!?这都快顶上部队的好手了,大柱身上受过伤,能吃得消吗?”      三妯娌慌慌张张冲到卫老太屋子时,卫老太已经象征性地打完卫大柱了,此刻的她正掐着腰问卫大柱,“你说,你这些年,挣的钱都花到哪儿去了?啊!你给我说!”      谢玉书见卫大柱好端端地坐在炕上剥核桃,人没事,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把卫老太的话听了一半,还以为卫老太是找卫大柱要钱卫大柱不给,心里叫苦一声,赶紧回屋翻了自己的包袱。      掏出一沓钱和一沓各种各样的票来,连数都没数,谢玉书直接揣给卫老太,“妈,妈,妈,您别气,我们都给您攒着呢!您看,票和钱都有,咱家缺什么您就买什么,这都是我和大柱攒下来的,大柱一走这么多年,该给您尽尽孝心了!”      卫老太沉着脸横了谢玉书一眼,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大媳妇,你以为我老太太贪你们夫妻俩攒的那点儿家当?不贪!正好你也在,我有问题问你,你能攒下这么多的票和钱,怎么就舍不得给俩孩子多买点儿吃的,你看看你家这俩崽子,都饿成啥样儿了?瘦的和皮猴一样!”      “当年家里没吃的,我一个人也能把二柱他们仨兄弟养成这样,你们有钱不给自家俩儿子花,攒着干啥?瞧瞧那俩孩子的模样,年后我都不好意思往外带,让人听听,我大儿子和大儿媳妇都是部队里的体面人,结果就把孩子养成这副尖嘴猴腮的德行,我老卫家的孙子,就是让你们俩饿的?”      谢玉书被喷晕乎了,她愣住缓了好一会儿,见卫老太一直都杀气腾腾地看着她,总算明白过来,哭笑不得地同卫老太诉苦,“妈,你真误会我和大柱了,我俩是国健和国康的爸妈,哪能让他们兄弟俩受委屈?”      “您真是冤枉我和大柱了,不是我们俩不想给这俩孩子吃好的,实在是军属大院里人多是非也多,大家都凑在一块儿,总有人见不得别人家的日子过得比自家好。”      谢玉书被勾起苦水来,拉着卫老太的手就开始诉苦,“妈,您是不知道,我们家连个肉都不敢炒,稍微让人闻到点儿肉香味,立马就会有人去打报告,说是我和大柱搞资本主义那一套享乐主义,不仅会影响我俩的工作,国健和国康在子弟学校念书的时候也会被排挤……实在是有钱想花也不敢花啊!”      卫老太被谢玉书这突然亲热的态度吓出一身鸡皮疙瘩来,她捋了两把胳膊,屁股往后挪了挪,说,“长见识了,真是长见识了!军属大院也有这种欠骂的货色呢?巴不得人家日子过得惨,这样的人就该被乱棍打死!”       正文 安排上了   卫老太并非不明事理的人, 她听谢玉书解释清楚后便不生气了, 只是满脸心疼地看向卫国健与卫国康兄弟俩, 问谢玉书和卫大柱, “要不你们要回去的时候, 就把这兄弟俩都留在家里吧, 上课的事情不会耽搁的, 红旗小学的校长是你二姨夫的侄子,咱家的远亲,妈同他们说说, 肯定能把这俩孩子给塞进红旗小学去念书。半大小子可不能饿,在家里好歹能吃点肉,跟着你们夫妻俩净遭罪!”      谢玉书与卫大柱没想到卫老太会提这个要求, 都愣住了。      卫大柱心疼老妈, 便说,“妈, 您崩替这俩孩子操心, 年轻孩子饿不坏, 整个军属大院的孩子吃的都差不多, 人家不照样能长大?个头都不小呢!这俩孩子皮得很, 留在家里只能给您添乱, 让您操心,还是我们带回去管着吧!”      谢玉书有点纠结,她一方面舍不得把这两个孩子丢在刚回了一次的老家, 一方面又想让自家俩兔崽子吃点肉, 看着俩孩子瘦的干巴巴,她心里难受得厉害。      纠结了好一会儿,谢玉书猛地一拍卫大柱的大.腿,把卫大柱吓得一哆嗦,她紧咬着后槽牙,似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般,同卫老太说,“妈,把俩孩子留在家里吧!我和大柱每个月挣得不少,钱有票也有,都攒下给你们寄回来,缺啥买啥,乡下管的松,俩孩子能跟着沾点儿荤腥,若是回了军属大院,又得过那一个月都吃不到一点儿油腥的日子。”      卫大柱家俩孩子听得一脸懵逼。      卫国健都快给他亲妈跪下了,他宁可回去过没有肉吃的苦日子,也不想留在这凶神恶煞、一言不合就挥巴掌的奶奶家讨生活啊!      至于卫国康,这小萝卜头则是满脸惊惧地看着谢玉书,虽然他一句话都没说,但卫大柱却能从自家怂儿子身上看出个大概意思来——妈!你真是我亲妈么?哪有亲妈这样坑自家儿子,把自家儿子往火坑里推的?      另外一边的李兰子与张春芽妯娌一听卫老太那话,当下也急了。      若是没有送上门来的黄羊与野猪,卫家过年都只准备包白菜豆腐馅的饺子吃,昨天这个时候,全家人还愁眉不展地坐在炕头商量来年该怎么想办法糊口的事儿,是什么给了老太太再养两个孙子的勇气?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瞧瞧卫国健与卫国康兄弟俩的块头,绝对不是胃口小的。倒不是李兰子与张春芽容不下这俩侄子,而是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怎么养?      自家孩子饿一顿两顿没事,可大哥大嫂家的孩子敢饿着?      若真让着俩孩子挨了饿,估计就算大嫂人再好,那也顶多是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会计较的。      李兰子与张春芽妯娌俩急得满头冒汗,还没想好该怎么委婉地同卫老太说家里实在养活不起新添的嘴了,结果就听谢玉书这么大方地来了一句‘我和大柱每个月挣得不少,钱有票也有,都攒下给你们寄回来,缺啥买啥!’,李兰子那颗仿佛在鏊子上煎熬了许久的心骤然掉回了肚子里。      有钱有票,想买啥买不到,大嫂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少给?      于是乎,李兰子立马就改了话头,原本想劝卫老太的话反了个个儿,改去劝卫大柱了,“大哥,这么大的小子,早已经过了闹腾的时候,不难带。咱妈如果带不过来,那我和春芽帮着带。”      李兰子如数家珍地说,“我家有俩兔崽子、三弟家也有俩兔崽子,四弟家一个兔崽子,还刚生了一个小闺女,那小闺女太小,且先不说,其它的五个兔崽子都能跑能跳、上山捉鸟、下河摸鱼的本事都在行,让国健与国康同他那些堂弟们熟悉熟悉,七个崽子出去玩,谁家敢惹?”      “你们放心吧,肯定挨不了打、吃不了亏,平时七个崽子混在一块儿玩,也不用大人带。学习的事儿更是不用操心,二丫当年念过几年书,两个孩子如果写作业的时候有什么问题,问二丫就行!听我的,就把孩子放家里养吧,不然把俩好端端的小伙子瘦巴成那样,当爸妈的心里多难受啊?我这做婶子的,看着都觉得可怜呢!”      卫二柱的眼神一个劲地往李兰子身上飘,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媳妇儿,我咋不知道你这么好心肠呢?演的有点过了哈!      李兰子把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张春花原本还以为自家二嫂傻了,结果回过神一想,立马就明白了李兰子的意思,她也跟着帮腔,“就把孩子留在家里养吧,搁家里好歹不缺肉吃,跟着你们去那儿连点油腥都碰不上,那不是遭罪么?”      卫三柱想说一句‘咱家原先也沾不了几顿油腥’的,但是想到那么大一头黄羊与那么大一头野山猪,怎么着也能吃好几个月,若是精打细算地腌着吃,能将就着再过一个年,他就没有吱声。      一方面是担心‘吱声’了之后,给刚回家的大哥大嫂一个家里人不欢迎的坏印象,这好不容易维系起来的亲情再生分了,另外一方面,卫三柱也琢磨不清楚他媳妇儿脑子里在琢磨啥,生怕一不小心说错话,晚上惹得他媳妇儿挠他。      全家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劝着,谢玉书把孩子留在老家养的想法越来越坚定,卫大柱原先的立场也开始动摇,就这样,卫国健与卫国康兄弟俩就这样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妥妥当当。      ……      卫大柱一家是吃过中午饭后回来的,忙活了一下午,赶在晚上的时候,一大家子人总算吃了个团圆饭。      卫老太高兴,让卫二柱家大儿子卫狗子去打了半斤酒回来,放在瓦罐里烫热乎了,全家人都喝了些,然后卫老太差使四个儿子去洗碗洗碟,然后带着三个儿媳妇与两个闺女都去了卫四柱家屋子。      “来,你们都小声些,看看咱家小丫头,算上大柱家的,这都八个娃了,七个带把儿的,就这么一个金贵的小闺女,模样长得可漂亮了,翠芬,娃儿醒着没?”      翠芬在炕上躺了一天,这会儿正坐起来活动呢,便见婆婆领着三个嫂子进来,还以为自己偷懒被婆婆抓到了,心里一紧,结果见卫老太趴到了炕上逗小闺女,这才松口气,说,“醒着呢,都睡了一下午了,刚喂过奶,估计得精神一会儿。”      卫老太想到自家大媳妇在部队里是医务兵,逗了两下奶娃娃便将位子给让出来,同谢玉书说,“大媳妇,你不是医生么?给咱家这小丫头看看,健康不?”      谢玉书原本学的不是儿科,只不过军属大院里的人多,时不时有人带着孩子上门让她给看,她便跟着卫生队的老医生多学了学,儿科的疑难杂症治不了,但帮小婴儿检查一下.体格之类还是可以的。      她生怕手冷冻到娇娇弱弱的奶娃娃,赶紧把手给搓热乎了,这才伸到被褥里,先按着小孩的胸口感觉了一下心跳是不是有劲儿,然后又摸了摸小胳膊小腿,最后盯着小孩的五官看了看,刚好与卫添喜那黑漆漆的两个眼神对上,她的心瞬间就化了。      这小丫头的模样生的真精致啊!      比她生的那两个儿子都要好看!      谢玉书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卫添喜那肉嘟嘟的小手,没有注意到卫添喜看她的目光是呆滞的。      卫添喜此刻确实目光呆滞,是被吓得,因为她从谢玉书头顶上看到一团血红血红的光。      盯着那血光仔细看看,卫添喜看到了更惊人的一幕——墙上挂着的月份牌上写的是正月初五,那天卫大柱与谢玉书背着包袱行李准备返回部队,乘着县里的大客车去省城搭火车的路上,客车翻到了山沟里,倒是没有出生命危险,就是谢玉书脑袋被石头砸了一下,砸成了植物人,医生说醒不过来了。      卫添喜:“……”金手指有点强啊!      得亏她对这金手指寄予的期望也高,不然真可能得了儿童型心梗。      只是眼下她不会说话,该怎么提醒这个头顶血光之灾的大伯母?就算她会说话了,直接提醒,恐怕人家也不会信……      卫添喜心中揣着事儿,被谢玉书抱起来时都没有反抗,翠芬与卫老太却看得瞪大了眼。      翠芬咂摸着嘴说,“大嫂,这丫头挺喜欢你的哈,平时连我都不让抱呢,一抱就哭,今儿个居然让你给抱!”      卫添喜听到翠芬那一惊一乍的语气,略微有些无语地扭头看了翠芬一眼,就把头扭了回去,趴在谢玉书的肩膀上继续琢磨办法,她哪是喜欢这个大伯母啊,只是单纯地讨厌被人抱起来像筛米一样抖,仅此而已。      卫老太也看惊着了,心里还有些吃味,她这个小心肝可是连她都不让抱的,居然让刚回家的大媳妇给抱了!      卫老太捏了捏卫添喜的脸,酸溜溜地说,“小没良心的,你奶我对你不好吗?碰都不让碰你一下,你大伯母这才刚回来,就眼巴巴让人抱了,难道你也喜欢文化人,还是长大了也想和你大伯母一样当医生?”      卫添喜伸了个拦腰,张着嘴打哈欠,心想,她才不当医生呢,往后医患关系那么紧张,当医生有啥好的?累死累活还要被人骂黑心庸医。      谢玉书挺喜欢这个软软香香的小丫头,便拍着卫添喜的背说,“乖囡囡赶紧长大,你要是想学医,就考首都医科大学,学最好的医术,肯定比大伯母有出息!远的咱不提,等你再长大一些,你大伯部队里发的牛肉粒就能吃了,可香了,到时候大伯母给你寄回来嚼着吃!”      卫添喜继续打哈欠,缩在袖子里的小手搓了搓,眼皮连抬都没抬一下,心里实际上却是在说,想吃牛肉吗?好的,给你们安排好了!       正文 牛也来了!   卫添喜给全家人安排好的时候, 还没有人有这个意识, 纵然是宠孙女狂魔卫老太, 都没能想到, 谢玉书的一句无心之话会那么管用。      冬天黑的早, 卫老太见卫添喜趴在谢玉书肩膀上又开始犯困打盹, 便给儿媳妇们递了个眼色, 待谢玉书将卫添喜放到炕上之后,一行人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北风刮了起来,卫家背后林场里种的松树与老杨树哗啦哗啦地响着, 卫家人睡得都挺香。      大年初二清晨,谢玉书是被那火炕给热醒的,她翻了个身, 瞅着两个孩子睡得挺沉, 便用手推了推卫大柱,压着嗓子喊, “守城, 守城……”      卫守城是卫大柱入伍之后改的名字, 谢玉书一直都喊卫大柱是‘守城’, 如果不是卫老太一口一个‘大柱’, 她为了同自家婆婆保持步调一致, 才不会喊‘大柱’这个土得掉渣的名字。      卫大柱睡得迷迷糊糊,被谢玉书给推醒,翻个身正准备继续睡, 结果腰间的软肉就被谢玉书给捏住拧了一把, 他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了,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卫大柱鼓着眼睛问谢玉书,“大清早你不睡觉,干啥呢?”      谢玉书揣着心事问,“咱刚回来,哪有睡懒觉的道理?你睡懒觉还中,咱妈若是知道我也睡懒觉,指不定怎么嫌弃我呢!你同我起来吧,我去做饭,你收拾收拾,这么多年没回来,咱一会儿去供销社买点儿东西,带国健与国康去看看你老家这边的亲戚,往后国健与国康留在老家,也不用担心被人欺负。”      卫大柱觉得谢玉书有些杞人忧天,“有我妈护着,十里八乡,哪家人想不开了敢欺负国健与国康?你不知道头道沟吓唬小孩都是用我妈来吓唬吗?小孩不睡觉的时候,大人一说‘你再闹腾就把你送给卫奶奶家去’,那小孩绝对乖乖的,不敢吵也不敢闹。”      谢玉书听得惊奇,睁大眼,“你别唬我,咱都是昨儿回来的,我咋就没听说这事儿呢!”      “嘿嘿,昨天我们兄弟几个凑在灶房洗碗的时候,三弟说的。我昨儿晚上还纳闷的,我二弟三弟都不像是洗碗的人啊,怎么大过年还洗上碗碟了,你猜二柱怎么说的?”      “二柱说了,这是我妈的主意,我妈整天念叨着想发财过好日子,不知怎么的,二丫念书的时候,我妈听二丫说过一次‘恭喜发财’,自己就解读了一下,她说古代人把家里的男人称之为相公,于是那四个字的意思便是,家里的男人洗碗洗衣,来年全家都会发财。”      谢玉书:“……”做卫家的儿媳妇真好!      她有心想让卫大柱之后也秉承卫家的传统,往后多替她做一些洗碗洗衣的活儿,但又觉得洗衣洗碗不是男人家该干的活儿,军属大院里人多嘴杂,如果男人洗碗洗衣,指不定会传出什么样的谣言来,诸如媳妇凶悍,男人软弱之类,谢玉书只是稍微想想,就主动将让卫大柱给她洗碗洗衣的想法掐灭了,她宁可自己多遭点罪,也不想让人戳着脊梁骨骂。      卫大柱将两条胳膊伸出被窝,垫在脑袋下面枕着,边咧嘴笑边说,“要我说啊,肯定是当初二柱他们哥三个懒,不帮衬咱妈做事儿,这才逼得老太太琢磨出这样一个法子来。”      夫妻俩的‘早会’还没有结束,突然听到‘咣’的一声,头顶似乎都落了不少灰。      谢玉书还以为是屋子塌了,吓得立马套上衣服往地上跳,没顾上穿袜子,趿拉着鞋出门一看,她转身又跑了回来,赶紧把躺在炕上迷瞪着发呆的卫大柱拽了起来。      卫大柱被谢玉书身上带的寒气冻得哆嗦了一下,脾气上来了,“大清早你干啥呢?咋咋呼呼的,就不能让我再躺一会儿么?”      “我搞啥?”谢玉书将卫大柱的衣服拿过来,往卫大柱身上一摔,“你赶紧穿,麻溜的,有头牛撞死在咱家土墙上了,我瞅着土墙都被撞出脸盆大小一个洞呢!你赶紧给我起来!”      昨晚在灶房里洗碗的时候,卫大柱已经从卫二柱、卫三柱与卫四柱嘴里套出卫家最近几年的日子过得情况了,日子不算太苦,但也绝对算不上好,看似全家人都能吃到肉,又是黄羊肉又是山猪肉的,实际上那些肉都是除夕夜上从山下冲出来没刹住脚,硬生生撞在卫家这土墙上撞死的,就和拿守株待兔里的傻兔子一个德行,平日里极少能在饭碗中看到油花花。      卫二柱、卫三柱、卫四柱兄弟三个都是缺心眼的,觉得卫大柱是亲大哥,不用藏着掖着,便将翠芬生卫添喜的时候家里闹的怪事儿也一并说了。      兄弟三个的本意是同亲大哥分享这个好消息的,怎知卫大柱当年跟着部队走之后,思想觉悟课上了不少,最不相信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兄弟三个掏着心窝子说的话,落在卫大柱耳朵里,就是俩字——愚昧!      不过卫大柱也不准备戳破兄弟三个的美梦,他只是听着笑了笑就过了,甚至还自己琢磨了一个解释,比如说山上的黄羊与野山猪被饿得慌了,跑出来觅食,结果山路太陡,上面还积着雪,蹄子一滑就冲下来了,卫家的房子刚好正对着山路修了一堵墙,那些黄羊与野山猪刹不住脚的时候,可不就撞上来了么?      但据卫大柱的了解,后山里没有牛,那这牛是从哪儿来的?      卫大柱神色一凝,发现问题并不简单。      隔壁屋的卫老太也已经醒了,她惦记着让卫二柱、卫三柱、卫四柱家去丈母娘家拜年,一大早便准备拜年带的东西。      卫二柱与卫三柱家肯定是夫妻俩带着孩子一同回去的,卫四柱家媳妇刚生了孩子,连月子都没出,走不开,只能由卫四柱带着稍微大点的儿子去丈母娘家走一趟,把东西送去。      卫四柱还得同丈母娘说一声,翠芬生了个大胖闺女,等满月宴的时候,请丈母娘全家来吃大锅菜。      卫老太心想,找个‘正月里各家都忙’的借口,就不用让翠芬她娘和她嫂子跑过来伺候翠芬坐月子了,她能忙得动,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卫老太不想家里多添几张嘴来分肉吃。      卫老太还特地琢磨了一下,等卫四柱出门的时候,她得拎着卫四柱的耳朵好生念叨念叨,让卫四柱在丈人家多强调几次家里新添了一个小闺女的事儿,不能让亲家忘了给小丫头压岁钱!      琢磨着琢磨着,卫老太就笑了,便笑便说,“这小丫头真是会挑日子,生出来过个夜就算两岁了,比哪吒都长得快!”      卫老太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叠在了一起,刚准备出屋去把给各个儿媳妇娘家分的肉再分一分,尽量不要这家给的肉多,那家给的肉少,这家给的肉好,那家给的肉差,引起不必要的矛盾,结果就听到‘咣’的一声。      熟悉的方位,熟悉的闷响!      卫老太眼睛都直了,她点着脚飞快地跑出屋子一看,脑子里瞬间雪白一片。      照这个势头下去,他们家之后地都不用种地,直接改做屠夫吧,猪肉、羊肉与牛肉都是紧俏的东西,能卖不少钱呢!      实际上,卫老太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她才不敢这么做。      人怕出名猪怕壮,若是卫家天天都有肉送上门,指不定会多遭人眼红,到时候便是无穷无尽的事端。      因此,卫老太哪里还能顾得上脑袋在墙上卡着的牛啊,她直接敲开卫四柱他们家的屋子,将正在做梦的卫添喜摇醒,巴心巴肺地说,“乖孙女,奶的乖孙女,你听奶一句话,咱家不缺肉了,你别再整了,行不?你要是再这样整,奶就快被你给吓死了。”      卫添喜睡得正香,冷不丁被人给摇醒,心里自然不痛快,可她的起床气不算大,也不会像啥都不懂的小孩子一样心里不如意了就哭,只能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看卫老太。      卫老太此刻不管卫添喜能不能听懂,拉着卫添喜就讲了一通‘闷声发大财’的大道理,听得卫添喜晕晕乎乎,不过她还是十分捧场地冲卫老太点了点头。      卫老太总算松了一口气,又叮嘱同样一头雾水的卫四柱、翠芬与卫四柱家的大儿子卫光明,“你们也都听见了吧,想要啥都憋着,别在喜丫头身边说,不然万一这丫头再给整出个什么大动静来,全家都没肉吃了!”      将三个大的训成唯唯诺诺的鹌鹑,卫老太这才颤着身子出门,她还不忘揪着门框同卫四柱说了一声,“赶紧起来,赖在炕上像个啥样?你媳妇儿坐月子,你也跟着坐月子呢?院墙上又撞了一头牛,赶紧起来收拾!”      卫老太小声嘀咕,“虽说咱家住的比较偏,可难免有人往咱这边儿看几眼,发现墙上杵着一头牛,那不是遭祸么?先拉进院子来弄死,锁后院去,天儿这么冷,不怕放馊了,晚上再杀。”      卫老太在卫四柱屋子里耽搁了一会儿,等她出来时,卫大柱已经起床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卡在墙上的牛头从洞里推了出去,然后又抽着一只牛蹄子将那头脏了吧唧的野牛从院子外拖了回来。      谢玉书立马挥着把大扫帚冲了出去,美名其曰是‘扫雪’,实际上是破坏案发现场去了,生怕被人看到地上留下的印子。      谢玉书看到那么大块头的一头牛,脑子转的飞快,她连墙上怎么破个洞都想好说辞了,直接把锅甩给了自家俩出来凑热闹的儿子,理由便是——这俩倒霉孩子太皮了,大早晨起来就放炮仗,还把炮仗塞到了墙洞里,直接把墙给炸了一个窟窿。      ‘锅从天上来’的卫国健与卫国康兄弟俩绝望地发现,这才回老家一趟,亲妈就要变成后妈了! 正文 娘家婆家   事实证明, 卫家住的地方足够偏, 头道沟这旮旯又是一个顶荒凉的地方, 直到卫大柱、卫二柱兄弟几个将牛拖到了后院, 锁进了屋子, 卫家门口都没有一个人影儿出现。      卫老太眼巴巴地站在门口放了吹着冷风放风, 等谢玉书挥着扫把将门口的雪都给扫干净, 硬是没有看到一个人出现,卫老太心中又高兴,又有些无处嘚瑟的憋屈与失落。      真是一个内心纠结的老太太。      卫老太叹了一口气, 掩上院门,同卫大柱与卫四柱说,“大柱, 你一会儿找点石头, 先将那个洞被塞上,然后等四柱从他丈人家回来后, 你们兄弟俩和点儿泥, 把那个窟窿补上。”      “二柱、三柱, 别在你们老丈人家多待, 吃过午饭就回来, 下午杀牛, 晚上熏牛肉干,恁大一头牛,如果不干成牛肉干, 吃不完就放馊了。”      这边刚安排好, 刚从炕上爬起来的李兰子与张春芽也已经收拾好屋子了,妯娌俩钻进灶房就开始拾掇早饭。      三个儿媳妇每年回娘家的东西都是卫老太准备好的,卫老太对三个儿媳妇的态度都一样,要夸一起夸,要训一起训,典型的一碗水端平,所以三个儿媳妇也没什么嫌话。      李兰子与张春芽掀开板凳上泛着的三个竹皮篓子,瞅了一眼篓子里面的东西,一家一刀山猪肉,一刀黄羊肉,山猪肉看着约莫有三斤重,黄羊肉看着约莫有二斤重,李兰子与张春芽悄悄比对了一下三个篓子,发现卫老太放得蛮公平,妯娌俩就乐颠颠地去做饭了。      五斤肉啊,这算是嫁到卫家的十来年里,回娘家时拿的东西最多的一次了!      灶上的水烧开,李兰子将淘好的米倒进去,又将笼屉拿出来,蒸了一笼屉的红薯,妯娌俩正在商量回家该给娘家外甥外甥女多少压岁钱的时候,卫老太进来了。      “给多少?一个娃五分钱,年后开学念书的时候刚好买一小盒石笔,够他们用一年了!”卫老太一锤定音。      卫老太还以为是两个儿媳妇见家里有猪有羊还有牛,心态飘起来了,连忙敲打,“眼看咱现在的日子越过越紧巴了,你们可别想着出去当冤大头,留个一毛两毛说不定关键时刻能救命!你们给娘家的娃多少压岁钱,给咱家的娃也是多少,反正你们兄弟四家,都是俩娃,谁家都吃不了亏。”      李兰子腼腆地笑了笑,“妈,咋还给五分钱呢,是不是有点多了?我刚刚同春芽说,把这规矩改改吧,按家给,一家一毛钱,只生了一个孩子的也别觉着每年都多掏钱,心里难受,生了五六七八个的也别年年都占便宜,谁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张春芽一脸赞同,“对,我哥和我嫂子太能生了,早些年生不出儿子来,一口气生了三个闺女,第四胎生了儿子之后,我哥嫂都觉得儿子有点少,还要生,这都生出小八来了,单是给我哥嫂家孩子压岁钱,就得四毛钱,我心疼啊……”      卫老太原本正撅着屁.股从柜子里翻东西,听到李兰子和张春芽的话后,老太太拿东西的手抖了一下,差点笑出声,连着咳了好几下才把笑意给咳没了。      好心疼她那两家亲家啊!      别家嫁出去的闺女都是想方设法地从婆家往娘家搂东西,恨不得将婆家掏空,全都用在接济娘家上,她这两个儿媳妇倒好,连娘家外甥外甥女的压岁钱都想给减下去。      李兰子生怕老太太咳嗽的时候把头给嗑柜子上,连忙把老太太扶了起来,一脸紧张地问,“妈,您怎么了?咋突然咳嗽开了?我记得后院里还冻着一缸山梨冻着呢,要不一会儿把梨给拿出来,我临走的时候给您熬点儿梨膏冲水喝?”      卫老太憋着笑摆手,“不用,我就是被你们俩说的话给呛着了!虽然妈常和你们说,嫁到了卫家,就应该同卫家男人一条心,往手里多攒一点钱,但也没让你们这么攒啊!给娘家外甥外甥女的压岁钱不能减!”      “啥?”李兰子与张春芽不解地眨着眼睛,穷尽她们俩的智商也想不明白卫老太为什么会这么说。      卫老太对上自家俩儿媳妇那憨厚老实中自然流露着傻气的表情,扯了扯嘴角,认认真真地给李兰子与张春芽掰扯,“一年到头,能给那些娃儿多少压岁钱?多出个三毛五毛,往后亏不了!”      “你看看你二姨家叶子,早些年咱家日子过得紧巴,你二姨和二姨夫一直接济咱家,但咱家干活儿的人多,地头事情做得快,叶子有能耐,考到了林场干活儿,你二姨家干活儿的人少,地头事情经常做不完,你二姨看着别人家把分下来的活儿都干完了,急得直掉泪,我就让二柱他们兄弟几个去给你二姨家干活。”      “后来咱家有吃的了,也一直给你二姨家做人情往来,你看叶子现在记不记咱家的好?他刚从林场里背了一袋核桃下来,你二姨就给咱家送半袋过来了,你三姨早些年不想同我们姐妹俩交处,她能吃到核桃?她能吃到黄羊肉和野山猪肉?她能吃到个屁!”      “你们都记住了,平时这种礼数的东西,是拿出去做脸面的,多花点儿钱咱不怕!仔细算算,能多花多少钱?同你娘家那些人处好关系,往后有个什么事儿,他们都惦记着你们这些姨姨姑姑,就同叶子对妈这样,不然万一……”      卫老太话语一滞,摆手道,“没啥万一,该花钱做脸面的地方就不要抠,该省钱的地方也别大手大脚,明白不?”      李兰子与张春芽虽然没完全明白啥叫该花钱的地方,啥叫该省钱的地方,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妯娌俩被婆婆的人生智慧与处世哲学所折服,妯娌俩乖乖地点了头,转身就嘀咕起来。      李兰子说,“姜还是老的辣啊,咱妈都看到将来了,现在先给娘家那些个外甥外甥女点压岁钱,等他们长大了有能力接济咱的时候,花出去的这点儿压岁钱迟早能收回来!”      张春芽出声附和,“对了,大大大……大嫂在外面呢,我给改口喊你叫二嫂了。二嫂,你之前不是说想攒点钱重新起一个院子么,现在攒多少了?够不够新起一排瓦房的?”      “家里俩崽子年纪都不小了,常同咱挤在一个屋子里睡实在不是个办法,原先大嫂他们没有回来的时候,我还想着等天气暖和了就同咱妈说一声,让兄弟俩去大嫂们睡的那间屋子呢,现在大嫂回来了,国健国康要在那个屋子里住,等大哥大嫂他们回部队工作的时候,我准备把我们家俩也给打发过去,让他们兄弟四个挤一张炕,肯定没问题!”      李兰子赶紧往外面探头看了几眼,见谢玉书没在院子里,这才回灶房同张春芽说,“这话你小声点说,甭管是让大哥大嫂挺好,还是让咱妈听到,都不好。”      “确实,孩子大了干点啥都不方便,我也想把那俩崽子撵出屋子单独睡了,只不过我手里的钱不多,顶多起一间空屋子,不过这年头大家都闲着,只要去砖窑拉点砖回来就中,其它的咱自己都能做。”      妯娌俩嘀嘀咕咕地说了好一会儿,直到粥熬好,红薯蒸熟,这才歇了嘴。      ……      吃过早饭,李兰子与张春芽就扯着各家的孩子与男人,拎着卫老太准备好的篓子,准备出门回娘家了。      卫四柱则是先把篓子里的东西拎给翠芬看了一眼,把自家赖在炕上多懒的卫光明拽了起来,“快点,别磨蹭了,今儿嘴甜点,别人给你压岁钱的时候,记得提醒一句,你.妈年前给你生了个妹妹,把你妹妹的那份子也挣回来,不然你奶晚上肯定要削咱父子俩。”      卫光明不解,“爸,你咋不要?我人还小,说话不一定有人听,但你要找人给我妹讨压岁钱的话,人家肯定给!”      躺在炕上准备再神游回洛必达星球汲取知识的卫添喜听到卫光明这话,直接乐出声,她这小哥问的话还真是蠢萌啊,当亲爹卫四柱不要脸面的吗?      卫四柱果然黑了脸,他拧着牙花子问翠芬,“你说这兔崽子怎么这么傻?”      翠芬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卫添喜刚刚那‘笑得喷出一个泡泡’的场面吸引过去了,回答卫四柱时,根本没有过脑子,“随你呗!”      卫四柱黑了脸,“我不傻!”      “肯定随你,要是随了外人,你.妈还不活剥了我?”      翠芬十分确定家里的俩孩子都听不懂这么高级的黄腔,这才放开胆子说的,但卫添喜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她一听翠芬这话就逗乐了,脑海中冒出一句话——“爱是一道光,绿到你发慌”。      翠芬看到卫添喜又笑,还挺惊奇的,她将卫添喜揽在怀中,问卫四柱,“你说这小丫头在偷乐啥?一个人都能乐出来,这才几天大?”      卫四柱一连嘚瑟,“生女像姑,这丫头随了二丫,脑子灵光。不像光明,生儿随舅,随了你那娘家兄弟,脑子不灵光。”      翠芬随手抄起一块卫添喜的尿布来,朝卫四柱的脸上拍去,“去你的!赶紧去我家走一趟,回来还得洗尿布呢,尿布都攒一盆了!”      卫四柱以为翠芬拿的是干净尿布,躲也不躲,嘴里还说,“我自己闺女,我不嫌弃!”      “啪——”      湿哒哒的感觉让嘚瑟个不停的卫四柱瞬间石化。 正文 鸡飞狗跳   卫大柱虽然是农家出身, 但早些年他从了军, 解放之后就留在了部队, 成为了干部, 后来便再也没有碰过农活之类, 如今让他来和泥补墙, 虽说他脑子里那些关于和泥补墙的理论方法还在, 可他拎着黄泥铲子就犯了难。      卫老太眼光多毒辣,她出来倒水的空档,见卫大柱盯着黄泥铲子犯愁, 便问,“咋,大柱, 你不晓得怎么糊墙了?”      卫大柱摇头, “晓得倒是晓得,就是忘了补墙用的泥该软些还是硬些, 掺多少水合适?”      卫老太本来想嫌弃卫大柱几句的, 可是她转念想到卫大柱现在在部队里当干部, 少数也是二十多年没碰这些活计了, 便大手一挥, “那你就歇着吧, 一会儿拎点儿东西去你二姨家走走,你二姨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呢,去看看她和你二姨夫, 如果不是你二姨和二姨夫帮衬, 咱家的日子指不定过得多糟心。”      “嗯,妈,你说我们带点啥好?”卫大柱又问。      卫老太想了想,“咱家有肉,带肉最合适了,不过前天晚上刚送了她家黄羊肉,昨天天不亮就又给送去山猪肉了,你拎点儿别的吧!妈不给你出主意了,你和你媳妇儿商量去!实在想不出来的话,你不是拿了票和钱么,去供销社转转,买点儿糖还是啥的就行了。”      卫大柱点了点头,又问,“妈,那我那些伯伯叔叔,还有差一辈儿的叔公们,用不用也拎点儿东西去看看?”      听了卫大柱这问题,卫老太立马给卫大柱表演了一招拿手好戏——瞬间变脸。      她把手往腰上一叉,瞬间凶神恶煞,“看啥看?看啥看?一堆冷血无情的东西,有啥好看的?你当他们是伯伯叔叔和叔公,他们当你是侄子和侄孙了?”      “当年家里没钱没粮的时候,谁认识咱家了?二柱他们饿的嗷嗷叫,扒了树皮就啃,我想找他们借把糙米熬点米粥喝,说了只是借,等田地里的谷子收上来就还,可谁家借了?”      “卫大柱,你去看你那同姓的长辈亲戚我不管,但你如果给他们带了东西去,你就别进这个家门!人家看你爹走得早,不把二柱他们当卫家人看,你还上赶着把脸送上去?”      卫大柱听得犯了难,“妈,但我这一走二十多年没回来,空着手上门是不是有些不太好?怎么说都是我爸这边的亲戚……”      “空着手上门不好就别去,他们家有金疙瘩宝贝送你?你当人家是亲戚,人家当你是亲戚了吗?困难的时候,人家把老娘和二柱他们当贼一样防着,卫大柱你自己想吧!若是你不听老娘的话,趁早收拾铺盖滚,老娘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卫老太将门帘一摔,气呼呼地关上了门。      谢玉书将卫大柱扯回屋子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问卫大柱,“你究竟怎么想的?咱妈说的有道理,人家不把咱妈当亲戚,你还拎着东西上门去?你这不是把咱妈和你那三个弟弟两个妹妹的脸放在地上踩么?更何况,买糖不要钱吗?有那个钱,不如给国健和国康买点吃的东西,给四柱家小丫头买桶麦乳精也行,等割麦子的时候,小丫头就能喝了……”      卫大柱有些郁闷,“可我回来一趟,若是不见见那些亲戚,指不定人家背后怎么说,你让我怎么做人?”      “咋了?卫大柱你还怕别人背后说你?就凭你做的那些事情,背后骂你的人多了去了,说不定有多少人盼着你出事呢!”      ……      卫大柱在家里过得水深火热,卫二柱登上丈人家的门之后,却享受到了贵宾级的待遇。      李家老太太一看卫二柱拎着一篓子肉登门,脸都快笑烂了,给卫二柱家俩孩子塞了红包,然后便拉着卫二柱上炕聊天,至于李兰子,被李老太打发去灶房同李老头一起做饭去了。      李兰子是李家唯一的那一个闺女,还是长姐,她下面排着三个兄弟,都已经成过家,带着媳妇儿去丈母娘家拜年去了,家里就剩下李老太和李老头,李老头一大早就张罗着做饭的事情,卫二柱这个女婿上门,自然是被两个老人当宝一样捧着的。      “二柱,你家从哪儿弄到的那些肉?我刚刚瞅了一眼,又有羊肉又有猪肉的,拿那么多过来干啥?稍微意思意思就行了。”      李老太将放瓜子花生的盘子推到卫二柱面前,耳朵支着,想打听打听肉的来路。      这年头的肉太稀缺了,有钱都不一定买的着,看见点儿油腥就满足得不行,更不必说那么大两条肉了。      卫二柱脑海中陡然冒出卫老太告诫他的话来,心里转了三个弯,同李老太说,“我四弟家不是生孩子了么?我妈担心孩子养不活,年前催着我们兄弟三个上了一趟山,运气好,逮到东西了,三十儿那天就杀了。”      李老太脸色变了几变,被吓得把自己的目的都给忘了,她叮嘱卫二柱,“回去同你妈说说,山里危险得很,能少去还是少去的好。腊月里的时候,二道沟的人还说在山上遇到狼了,你们家紧挨着林场,也不安全,家里的孩子平时都拘着些,万一山里那些东西从林子里晃悠出来,叼走娃怎么办?”      生怕卫二柱不信,李老太还补充了一句,“兰子她弟妹娘家不就在二道沟么?听说不少人家家里养的鸡和羊都被叼走了,甚至还听说,有人在老林子里看到熊瞎子了呢!”      见卫二柱脸色终于变了,李老太这才放了心。      卫二柱脸色之所以变,是因为他想到如今频繁撞死在卫家墙头的东西了,先是来头黄羊,紧接着又是一头野猪,今天一大早连不知道从哪儿蹦跶出来的野牛都上门了,接下来是不是就应当是豺狼虎豹熊瞎子了?      卫二柱被吓出一身冷汗来。      “不行不行,今晚回去就得砌墙,墙得砌高点,门得修结实点,锄头铁锹都得放在屋子里,万一家里闯进个什么东西来,也好有个对付。”卫二柱心里这样盘算着。      丈母娘与女婿一个劲地唠嗑,唠到中午,李兰子与李老头把做好的饭端上炕桌子,又将在外面野的两个孩子唤回来,和和乐乐地吃过午饭,卫二柱喝了几口小酒,等酒稍微醒了一些就催着李兰子回家。      李老太问,“咋不多坐坐在走?咱都一个村儿的,走个百八十步就回去了,你们急啥?”      卫二柱说,“回去把墙砌高点,妈你今天说的我有点心慌,我家那地儿紧挨着山头,墙不砌高点心里不踏实。”      李兰子也惦记着回家熏牛肉干的事儿,便帮腔卫二柱说了几句,李老太这才放人。      卫三柱的运气就没有卫二柱这么好的。      同样是女婿上门,卫二柱与卫三柱享受到了迥然不同的待遇。      老李家给卫二柱摆了好几个盘子,虽然菜式都挺简单,但满满都是招待女婿的诚意,老张家却只给卫三柱煮了一碗清汤寡水的玉米面疙瘩。      吃过饭后去茅厕里撒了一泡尿,卫三柱就感觉自己肚子空了。      同张春芽结婚有好几个年头了,自家丈母娘和丈人是什么德行,卫三柱一清二楚,他已经懒得计较了,只想早点回家垫吧垫吧肚子。      但憋了一上午的张老太怎么肯放人?      “哎呀,你们这么着急回去干啥?春芽,扯住你男人,不然回去之后,你婆婆还以为我们老张家不招待女婿呢!再留着坐一会儿,妈给你们整点儿吃的去?”      卫三柱肚子饿得呱呱叫,听到有吃的,这才改了主意,任由张春芽拖回了屋子,可看到张老太拿出来的东西时,卫三柱一秒就黑了脸。      张老太口中所谓的吃的,就是一盘小拇指大小、黑不溜秋、皱皱巴巴的山里□□壳儿,卫三柱捏起一片看着还算干净的果壳儿来,翻过去一看,已经长毛了!      卫三柱气得肺都快炸了,可是他又不好同老丈人与丈母娘发作,想了想,他将那果壳儿递给自家婆娘,说,“春芽,你帮我瞅瞅,这都是些啥?我好像有点上火,眼睛看不大清楚。”      一般的闺女回娘家都挺开心的,张春芽除外,她也想接济一下娘家,但她还知道,娘家人都是填不满的无底洞,不值得接济。      甚至张春芽都挺怵回娘家的,每次从娘家回去之后,她都得同卫三柱吵一架,然后卫老太还会将几个孙子唤到身边,询问各自在外祖家的情况。      瞒是铁定瞒不住的,到时候卫老太心疼儿子心疼孙子,便会将她狠狠地训一顿……想到今天回去又不能安生,张春芽心中的无名火就往嗓子眼窜。      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张春芽弄出来的动静差点将张老太和张老头给吓得钻桌子底下去。      “妈,你拿出来的这都是些什么吃的?这都发霉了,你好意思让三柱和孩子吃?万一吃坏肚子,去卫生所买药不得钱?”      张老太倒打一耙,“春芽你这丫头怎么回事?给你男人和孩子吃东西,我还给出错来了?”      “妈,你可真好意思说!你不就是看不上我么?连累三柱和俩孩子也跟着遭罪!你柜子里锁的东西少?一年到头,我统共也不回来几次,哪次空手回来白吃白喝了?你就不能给我也长点脸?”      “年年初二回娘家都吃不饱,你好意思收年节的礼?这发了霉长了蛆的果壳子,你怎么好意思拿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