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相遇并非偶然 “哀兮叹兮,何以乐兮,生兮死兮,何以轮兮;人兮鬼兮,六界隐已,大道无常,魑魅魍魉…”招魂歌响彻荒山每一个角落。 冥幡四十九个冰冷的铜铃和着幽咽的哭声催命一般在游端儿的脑海穿梭。老黄狗耷拉着眼皮子,看游端儿用一把小刀很熟练把生肉和骨头拆离,空气中飘荡着浓浓地尸臭味,游端儿把剥下来的生肉装进一只黑色的布口袋里,挂在老黄狗的脖子上。 “我的儿啊!”凄惨的哭喊声闻者伤心,游端儿蹲在小河边很专心的洗手上的血。老黄狗卧在她脚边,看河水将她的手泡的死人一样苍白。 “呜,”老黄狗突然警觉地起身,冲着后头绷紧了身子,掉了毛的尾巴竖起,不是很凶,却依旧有副恶狗的模样。 有人来了,是个男子,晃着脑袋扶着腰,伸着舌头大喘气:“喂,我说。” 游端儿回头看了他一眼,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哦,是了,今天是阴天。“瞧什么呢?”男子也跟着抬头,厚厚的云层遮挡住太阳,很难得的凉爽天。 游端儿眯着眼看他:“有事?”男子插着腰,累的呼哧带喘,一瞥眼瞧见那条小河,嗓子眼顿时冒了烟:“我先喝口水。” 河水很凉,男子是个粗狂的汉子,一猛子扎里头喝了个饱。老黄狗朝后头退了两步,避开男子迸溅的河水。 游端儿饶有兴趣的盯着他看,男子爬上来,头发上的水顺着脸往下淌,显得有些狼狈。“迷路了,”男子开门见山:“劳驾给指条道儿。” 老黄狗打了个喷鼻,仿佛无声的嘲笑,游端儿嘴角噙着丝诡异的笑:“去哪?”去哪?男子拧着眉头想了半天,奇了怪了,还愣是想不起来了,难不成河水灌脑子里了?男子用力晃了晃脑袋,说不定把水甩出来就能想起来了。 游端儿拍拍老黄狗的背:“别急,慢慢想,这山上多的是失忆的人。”这一听就是话里有话,男子这暴脾气上来了,挥舞着拳头:“老子叫玄泓,天地玄黄的玄,泓图江的泓!” 游端儿明显的没听进去,她饿了,得吃点东西。 玄泓觉得这女的挺不要脸的,刚才盯着他看了那么久,正经人家的姑娘哪有那么看人的!游端儿似乎有点不耐烦了,转身就往回走,玄泓大步一甩就跟了上去。 他忘了自己要去哪,却记得到底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走错了多少条路,条条大路通阎王殿,不是悬崖峭壁就是毒蛇猛兽,眼下这女的看着有点阴森,不过瞧着这认路的样子,倒像个本地人。 游端儿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他跟着自己,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个劲蒙头往前走。“呼啦”一声,黑压压的鸟儿惊叫着从他们头上飞过。玄泓眉毛拧成一疙瘩:“前头有事。”游端儿揉揉鼻子,抬腿接着走。 玄泓愣住,这女的不但不要脸,还不要命! 惨叫声回荡在山野之间,不绝于耳,让人心惊胆颤。 游端儿趴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悄悄地露了个脑袋,玄泓跟在她屁股后面,觉得很没有面子:“你能不能别老往前冲?”游端儿勾了勾唇,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谁!”有汉子的声音传来,粗重的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近。玄泓正好落在另一块石头后边,妥妥的遮住了身子。妈的!玄泓心里骂开,这臭娘们要害死自己了! “出来!”汉子握着把大砍刀,一步步逼近,早听说这荒山邪乎,到处都是不干净的东西,该不会这么巧就碰上了吧?算了,管他娘的三七二十一,先砍上一刀再说!游端儿瞅了玄泓一眼,“哧溜”一下就在汉子眼前现了身。 鸟不会因为风而惊起,游端儿望着脚边的尸体,真正明白了原因。 五个活人,四个死人,这里很明显有过一场恶斗。 沾着鲜血的手摩挲在她的脸蛋,粗糙不堪却又湿漉漉的触感带着扑面而来的腥味惹得人作呕,游端儿勾起唇角,缓缓闭上一双眼睛。 见她不哭不闹,反倒笑起来,禁不住心里泛起了嘀咕,嘴里发干,嘿嘿一笑握住了手里的砍刀:“小女子长得齐整,大爷开个恩,你想怎么个死法,说出来,大爷成全你。” 游端儿睁开眼,也不答话,只是蹲下身子,抚着脚边那条老的不像样子的黄狗,动作轻柔的像是对待自己的情郎一般。 一旁高立的蒙面人眯起了眼,盯着黄狗,幽幽地开口:“这狗身上的气味倒与姑娘身上有几分相似。”游端儿看了他一眼:“这狗是我养的,荒山野岭,我吃什么,它吃什么,日子久了,身上的味可不就一样了吗?” 蒙面人喉咙里发出一阵古怪的声音,也不知道是笑是哭,冲她一拱手:“是在下冒犯了,姑娘可别见怪。”游端儿没搭理,自顾望着大黄狗。 蒙面人眸中寒光一闪,手起刀落,四个圆滚滚的人头落在她跟前。蒙面人的刀是把好刀,四条人命没了,刀刃上没沾一滴的血,蒙面人握着刀,指着四具还有热乎劲的尸体:“这个当作赔礼。”游端儿看了眼跟前瞪着囫囵眼睛的脑袋,又瞥了一眼蒙面人手里的刀,摆了摆手:“你走吧。” “谢过。”蒙面人轻功不错,转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像一阵风,一阵留都留不住的风。游端儿深吸一口气,风吹过,果真就没有血腥味儿了。 老黄狗咽呜两声,游端儿瞧了眼身后,勾了勾手指头。游端儿是个女的,还是个有姿色的女的,被这么一个有姿色的女的一瞄一勾,玄泓觉得自己的魂都快被勾走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搁游端儿身边站着了。“一定是太久没碰过女人了。”玄泓心里想着,琢磨着要不要趁晚上把游端儿办了,反正这荒山野岭的,她一个小娘们,不答应也没法子。 游端儿瞟了他一眼,指着遍地的尸体,冷冷的问:“你也是这么死的吗?” 一道惊天霹雳炸在玄泓脑瓜子顶上,“放你娘的狗屁!”玄泓一跳三尺高,指着游端儿的鼻尖子破口大骂:“臭娘们,什么眼神!你祖宗八代全死光,老子请个戏班子搭台看戏拍手叫好!老子比你娘活得还滋润!”骂人不骂娘,玄泓这厮不仅骂了娘,连祖宗八代都骂上了! 游端儿也不恼,从兜里摸出两块打火石,“刺啦”一声擦出了火花。冷不丁被火花一闪,玄泓揉着眼:“离老子远点!” 游端儿冷笑着,蹲地上扒了一具尸体的衣裳,随手拾了根木棍子,真正点上了火把。游端儿把火把递过玄泓跟前:“拿着。”火光映在她白的不像话的面孔上,比地上砍掉的头颅还要瘆人,玄泓忍不住退后了几步。“你不是没死吗?” 游端儿的声音幽怨凄厉,犹如山间的孤魂野鬼:“拿着啊,活人不怕火,你拿着啊。”玄泓望着灼得眼生疼的火把,扑通一声瘫在地上。完了,最像鬼的游端儿不是鬼,他自己个儿才是鬼!还是个不知道为啥死,没有被黑白无常拐走的孤魂野鬼。 正文 第二章 孤魂与游魂 天黑透了,玄泓这只孤魂野鬼没被黑白无常勾走,反而被游端儿拐回了山洞里。游端儿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搁洞里烧了一大堆的火,烧得他钻心的疼,躲犄角旮旯里一个劲的嚎:“臭娘们!给老子把火灭了!”游端儿瞟了他一眼,用树枝子串了一大串的肉,搁火上烤了起来。“你灭不灭!别逼老子过去一泡尿撒灭你的火!”玄泓嚎个不停,烦得老黄狗转个了身,拿屁股对着他。可玄泓嚎着嚎着就不嚎了,因为他闻见肉香了,鬼还会饿?玄泓心里嘀咕,他是个新鬼,啥都不懂。 “吃不吃?”游端儿递过来一串子肉。 玄泓暗地里瞥了游端儿一眼,霎时间脸上有点挂不住,世上凡事都有个道理,自己骂人家骂得口干舌燥,人家不气不恼的给自己烤肉吃,这事弄得! 玄泓不是个不要脸的人,他只是太想吃肉了。接过游端儿手里的肉串子,他迟疑了一会儿,想着鬼不就是魂吗?魂不就跟一团屁似的吗?一团屁怎么拿得住肉串子呢?自己到底是不是一团屁?呸!一团鬼。 玄泓狠狠咬了一口肉串子,喷香的滋味溢了一嗓子,烤肉串子是很有讲究的,肥而不腻是最基本的,关键是火候得好,这就要看烤肉人的手艺了。 玄泓觉得自己命挺好的,临了死了还能吃上这么好吃的烤肉串子,嘴里伺候舒服了,说出的话也不那么难听了,玄泓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瞅游端儿:“你往我这边坐点,离火太近了不好说话。” 游端儿正烤自己的那份肉串子,心想这人,哦不,这鬼也太不要脸了,自己吃饱了只管自己乐呵,她还一口没吃呢。玄泓见她不搭理自己,无奈的叹气,白日里还想着晚上把这女的办了呢,哪成想自己变成鬼了,鬼怎么办一个活的女人啊?除非她也成了鬼!不对啊,两个鬼在一起什么滋味啊?不伦不类! 想着白日里的事,玄泓突然想起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蒙面人,那么心狠手辣的人,怎么突然就对她点头哈腰了呢?玄泓问正在烤肉的游端儿,游端儿翻了一下手里的肉串子,烧的正旺的火苗舔舐着泛红的肉发出滋滋的声响,游端儿冰冷的眸子里映着火:“因为他知道我是煞,爱吃魂魄和人肉。” 火越烧越旺,游端儿添了两把柴火进去,火里瞬时间噼里啪啦的响。玄泓咽了口唾沫,茫然的摸了摸肚皮,刚才那美味的肉串子,烤的是人肉啊! 玄泓哇一声扑到地上,伸长了手指头往嗓子眼里抠,抠的自己直干呕,看的游端儿直恶心,捡起一块石头冲着他脑袋瓜子砸了过去:“我这还烤着肉呢,让不让人吃了!”“吃个屁!”玄泓扯着嗓子:“这他娘的是人肉啊!老子就是成了鬼也不吃人肉!” 游端儿瞟了一眼他脚底下踩着的两串子树枝,上头还有他吃剩下的肉呢。玄泓哀嚎一声,蹲地上抱头痛哭:“完了完了,变成孤魂野鬼已经够惨的了,还被臭娘们哄得吃了人肉,这下子进了阎王殿,阎王爷不油炸了老子才怪呢!” 夜深了,老黄狗打了个喷鼻,拖着慢吞吞的步子,窝在游端儿脚边,游端儿捡了块肥肉,搁在它鼻子底下,老黄狗嗅了嗅,衔进嘴里慢吞吞的嚼。它太老了,能吃能喝的日子不多了。游端儿瞥了它一眼,自己拿着新烤的肉串子有滋有味的吃起来。 玄泓把脑袋埋进腿里,觉得自己真的是太悲哀了,骗人的臭娘们睡了,就连那条快老死的狗也睡了,她俩睡的太香了,玄泓看着就困。 可是他不能睡,因为他得给自己寻个出路。 玄泓晕乎乎地走出洞,他也不知道往哪有,都说女人的直觉很准,他一直觉得自己也有直觉,还挺准。跟着直觉走,吃喝不用愁。走了没多久,前头山崖处似乎有什么动静,玄泓拣了块大石头躲着,听见似乎有什么不寻常的声响。 风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玄泓悄悄的靠近,眼前的一幕差点没把他肠子都给吐出来。一具已经看不出是什么的肉身被开膛破肚,肠肚统统都被扯开,零散的撒了一地,是野兽吗?玄泓望向四周,只听见刺耳的笑声。 突然一道黑影从眼前飘过,玄泓撒腿就跑,身后的笑声越来越近,玄泓使了吃奶的劲跑,跑着跑着觉得两条腿都他妈不是腿了。也不知道飞了多久,头上突然一痛,一颗石子正中脑门。游端儿坐在树杈子上,一双腿荡的那叫一个高兴,冲着他点头:“玩得挺乐呵。” 玄泓看见她算是看见亲人了,二话不说就往树上爬,他别的本事没有,可手脚还算伶俐,没费什么功夫就上了树,游端儿抬眼一瞧天上,“扑通”一声从树上跳了下来,稳稳的落在地上。“不要命了!”玄泓嚷嚷。 “比你差的远了,”游端儿拍拍身上的灰,背着手往山洞方向走。玄泓看她一副官老爷的做派,急得压着嗓子喊:“那东西还在附近呐!” “早走了,”游端儿扭过脸扬着下巴:“不信自己瞧。” 玄泓壮着胆子往后瞅了一眼,可不吗?除了风声,啥也没有。奇了怪了,玄泓想不通,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游端儿又问:“你准备搁上头扎窝吗?”玄泓这才反应过来,抱着树往地下出溜。 “你是专门来救我的?”玄泓撵着她问。废话,游端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谁没事大半夜出来遛弯?”玄泓突然很感动,自己人生地不熟的,虽然这臭娘们哄着他吃了人肉,可刚刚赶过来救他的这份恩情,他算是记下了。 玄泓很想抱抱她,可这臭娘们是煞,煞是啥,她自己个都说了,专吃鬼魂和人肉! “谢谢。”玄泓憋了半天,憋出这俩字。“不用,”游端儿很大方:“好好活着就行。”“那个,”玄泓吞吞吐吐:“你救我,是不是为了要吃我?”“我不吃你,”游端儿再一次很大方的说。玄泓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他生前是积了什么德,居然碰见这么好的煞!游端儿又把他带回了山洞:“天还早,想睡就睡,不想睡就洞里头躲着,你味儿太大,容易把别的煞引过来。”“别的煞?”玄泓想死…不,是想灰飞烟灭的心都有了:“这什么地儿!咋那么多邪祟!”游端儿闭上眼说了最后两个字:“荒山。” 玄泓快哭了,他生前是造了什么孽!死了就死了呗,还变成了孤魂野鬼,变就变了呗,还飘到这么个地方,什么荒山!分明就是邪祟的老窝! 玄泓悲哀的过了一夜,游端儿睡的也不踏实,睡着睡着老是发出一两声哭喊,夜里听着还挺吓人的,玄泓琢磨着可能煞都这样吧。 第二天,游端儿照常起身,先是去河边洗了把脸,又架了火堆烧了一瓦锅的汤水,玄泓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瞅,一条鲫鱼被炖的翻着雪白的肉。玄泓呲着眼看她喝汤吃肉,幽幽地兑了一句:“鲫鱼汤下奶。”“爱下啥下啥吧,”游端儿喝得刺溜响:“不下崽就行。” 呦呵,玄泓眉毛一挑,油盐不进啊!游端儿理都不理他,吃饱喝足了翘着二郎腿搁洞口晒太阳。玄泓又蹭了上去,游端儿阖着眼:“嘴别犯贱啊,昨天那煞是我姐们,惹急了我,我把她找过来把你办了。” 怪不得!玄泓想起来昨天晚上:“我说昨天她怎么就走了呢!你俩是一伙的!” “你脑袋留着放屁的吗?”游端儿拍拍腰里的匕首:“我这把刀太凶,她不敢过来。”玄泓望向她的腰间,果然的,一把明锃锃的匕首散着极重的杀气,玄泓觉得看一眼骨头架子都疼。“不对啊,”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你不也是煞吗!” 正文 第三章 她到底什么来路 游端儿不吭声了,玄泓蹲在洞口的阴凉地,捂着眼看天上毒辣的太阳,又使劲瞅游端儿身子底下,妈的!一条黑黢黢的影子悠闲地搁躺着呢!“臭娘们你骗我!”“我叫游端儿,”她说:“以后碰见我姐妹,你就报我的名号。” 完了完了,玄泓真觉得算是载这娘们手里了,这娘们到底什么来头,居然把他耍的团团转!“吃点吧,”游端儿把瓦锅里仅存的鱼汤倒自己碗里递到他面前。 “不吃!”玄泓臭脾气又上来了:“老子宁可饿死!”“饿是饿不死了”游端儿提醒:“你变成鬼了还能吃能喝,说明你生前是个有修为的人,你饿不死,顶多变成饿鬼,连吃屎都觉得香。”“怎么就这么点汤,好歹给点肉啊!”玄泓呼噜呼噜地把头埋碗里,游端儿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这次的事只是个开头,一天吃过饭,玄泓突然听见外头的风忽忽作响。“暴风雨?”“是鬼煞。”“哦,”玄泓说:“那没事,她不是你姐妹吗?自家人,不怕。”老黄狗默默的叹了口气。游端儿扶着额头:“你听说过人和邪祟是姐们的吗?”玄泓反应过来,骂了一声:“奶奶的,你又骗我!”“进去!”游端儿一脚把他踹进洞里。玄泓还是想不明白,拧着眉头:“那那天蒙面人怎么把你看成那玩意了呢?” 游端儿撸开袖子,自手腕往上全是黑乎乎一片,像是泥地里的烂浆泥,隐隐地散着腐臭味儿。 玄泓捏着鼻子:“抹的什么玩意?”游端儿说:“腐尸身上的肉,砸稀和了涂上,身上就有了死气,有点道行的都能闻出来。” 呕!玄泓喉咙里一阵干呕,这娘们什么来路?不涂胭脂,不抹水粉,就爱涂腐尸肉? “怪不得那蒙面人不敢招惹你,”玄泓抹了把嘴:“敢情你把自己和这条狗都沾上腐尸的味儿了!” 煞是邪祟,爱吃人肉和鬼魂,极爱新鲜的人肉,似妖非妖,似鬼非鬼,妖能修炼,鬼能投胎,只有煞是天地间最妖邪最长久的存在,极为不详。无论神仙妖魔,总是避而远之,也是,谁喜欢跟这么个玩意打上交道。 可是,玄泓瞅向游端儿,除了有点阴气森森的,这小娘们长得是真不赖,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不好好找个人家过日子,跑这荒山上拉扯着一条老黄狗装邪祟干嘛? 游端儿重新把袖子拉好,扭头对玄泓说:“你藏好了,要是漏了陷被抓走,我可打不过她。”说着,站起来就往外走。 玄泓一把捞住她的手:“你去哪?”游端儿看向他抓着自己的手,不自然的甩开,拍了下老黄狗的头,自己一溜烟跑没影了。 玄泓看了眼留在洞里看家,病歪歪的老黄狗,听着外头凄厉的声响,不禁打了个寒颤,使劲儿往洞里头缩了缩,半拉身子掩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又啰嗦的想着生前好歹是七尺男儿,死了没化成厉鬼也就算了,现如今还得东躲西藏的过日子,真他娘的憋屈! “呵呵呵”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吓得玄泓虎躯一震,悄悄地探半个脑袋出去,只看见一位身材窈窕女子的背影,那女子头发特长,软趴趴的垂在腿弯,风来过往倒像极了岸边的垂杨柳。 玄泓心里想着女子的正面,便紧盯着她,待她转过身来,玄泓两眼一瞪,差点把心肝肚肺给吓出来!这哪里是个女子?分明是张鬼脸!玄泓“嗖”地一下躲进石头后边,却听见女子阴森森的笑起来:“好个游端儿,这么好吃的东西都给藏起来了。” 老黄狗警觉的看向玄泓。“看什么看!老子不是!”玄泓挥着拳头。可是他心里清楚,那女的嘴里说的好吃的,可不就是自个儿吗! 玄泓冷汗直流,心里想这下可完蛋了,不能投胎也就算了,怎么还落得这么个下场! “滚!”游端儿骂骂咧咧的声音在洞口响起:“带着你臭烘烘的东西,滚蛋!” “呵呵呵,”女子阴笑着,十根白骨手指头点了点洞里头:“我要里头那个。”游端儿把肩上扛得尸体扔她脚边:“剩下的我埋后山了,你爱要不要。” 女子伸出绿幽幽的舌头舔了舔早就烂掉的嘴唇,瞧了眼洞里头,似乎有些不甘心。 游端儿算是看出来了,伸手拔下腰间的匕首,明晃晃的匕首散着极重的杀气,游端儿张嘴就骂:“别给脸不要脸。”女子瞟了匕首一眼,又狠狠地瞪了游端儿一眼:“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说着,白骨一扬,连尸体带自己,全都消失的无影无形了。 游端儿可算是松了口气,冲着洞里头招呼:“出来吧。”玄泓这才敢往外露头。 “走了?”“嗯。”“哪来的尸体?”“昨个恶战,死了不少人,剩几个不是好死的,有几缕残魂留着,我就给埋了。” 玄泓疑惑地看她:“跟你非亲非故的,你埋那个干嘛?”游端儿拍拍身上的土:“你就当我吃饱了撑的吧。” 老黄狗蹭上来,贴着游端儿脚边,游端儿拍拍它的头,一人一狗又钻洞里头去了。玄泓心里琢磨着游端儿的来历,越想越觉得可疑,一个凡夫俗子,能看见鬼煞就已经很奇怪了,她看见了还不怕!还知道怎么对付,并且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活的还挺自在,她到底什么来路?! “嗳,”玄泓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游端儿呲着眼:“都成鬼了,还有功夫管闲事呢。” 玄泓说:“你帮我不让那个女煞吃掉,总不能是吃饱了撑的吧?” 游端儿倒是敞亮,拍拍老黄狗的脑袋:“我这狗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你一个孤魂野鬼也没个落脚的地儿,我留你是为了替我这条狗。” 这话听着不好听,可玄泓是怎么也骂不起来了。非但骂不起来,他还有点可怜她,一屁股坐她身边,玄泓唠起了嗑:“我不记得自个以前是干啥的了。”游端儿不走心的点点头,人死灯灭,残存的不过是魂魄,不记得很正常,所以当初她说这山上失忆的人多着呢,其实他们不是失忆,他们只是不记得前生的魂魄而已。 玄泓摸着下巴笑:“你说我长得这么好看,说不定是个皇帝。”游端儿一巴掌抡后脑勺上:“哪有皇帝跟你似的嘴臭!”玄泓被抡得眼晕,扯着嗓子嚎:“你又没见过皇帝,你怎么知道皇帝嘴臭不臭!”“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过?”游端儿幽幽地问。 玄泓哑巴了,半天了眨巴着眼:“你真见过?”游端儿又问:“你怎么知道我见没见过。”“哎呦我去!”玄泓撸袖子:“较劲是吧!”两个人拌嘴拌的火热,老黄狗翻了个身,悠闲地摇了摇尾巴,这日子是越来越好过了。 荒山没什么人,所以他们很自由,想去哪就去哪。只是碰上天气好的,玄泓不能出门,碰上天气坏的,游端儿不愿意出门。所以这么算起来,俩人一块呆在洞里头的日子最多。 有时候玄泓觉得自己像娶了一个媳妇,真正的过上了日子。只是没有男耕女织,生孩子,疼老婆这些天伦之乐。代替的是游端儿每天早出晚归的打猎,她有时候带回来的是鹿肉,有时候是兔肉,有时候是狍子肉。反正各种各样的肉,玄泓有时候特别好奇,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喜欢吃肉的女的。 有一次,玄泓问她喜不喜欢喝酒,谁知道她真的从洞里搜刮出一小坛子酒。玄泓惊喜的喝了两口,味道还真是不错!“你也太牛了吧!”他竖起大拇指,拍拍坛子:“哪得到这么好的酒?”游端儿正在扒一头死鹿的皮,想用它做双鞋。听见他问她,抬了抬眼皮子:“还能哪弄的?死人身上扒的呗!” 玄泓一口酒堵嗓子眼儿里,差点呛出个半身不遂。 那只鬼煞像是盯上了他似的,总是趁着她不在家就欺负他,游端儿老是让老黄狗替她看家,顺道保护玄泓。玄泓每次都抗议:“我到底是不是你养的!怎么能这么不靠谱呢!”游端儿听见这话,每次都摇头叹气:“你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玄泓从来没有问过她是从哪里来的?她不说他也不问,只是日子久了,他越来越觉得她很可怜。 荒山的日子很苦,不是一般的苦。他有游端儿,有老黄狗,还是觉得日子闷的快要活不下去了,可是在他来之前,这里只有游端儿一个人呀!她一个女人家,该是怎么过日子的呀!玄泓夜里老是听见她睡的不踏实,有时候他很不要脸的蹭过去陪着她一起睡,他抓着她冰冷的手,问她是不是做噩梦了?每一次她惊醒,都会一脚把他踹回老地方。玄泓其实什么都不想干,他只是觉得做噩梦的游端儿实在是太可怜了,他看着心里难受。 正文 第四章 该走的永远留不住 日子也就这么过下去了,这天中午,游端儿又撇下老黄狗和他,自己独自一个人要出去。玄泓钻了出来,孩子气的指着老黄狗:“你再让我跟它一起看家我就咬舌自尽。”“爱咬啥咬啥。”游端儿不搭理他,自己往外走。玄泓想跟上去,一个不留神手伸到洞外,“刺啦”一声响,手背上被阳光烫穿一层肉。“知道疼才能长记性。”游端儿说。 玄泓叫住她:“天热,去哪啊?”游端儿瞥了他一眼,什么时候轮到他管她了? 游端儿扶着树就往山下走,人往高出走,水往低流,不消多会,一个不大不小的水坑闪着明晃晃的光出现在她面前。这坑是她之前挖好的,昨天一场大雨,坑里积了满满的雨水,正好成了一个天然的浴池。游端儿四处瞧了瞧,伸手去解衣裳。 水一点都不凉,晌午的太阳毒,正好能把这一坑的水晒的热乎乎的,很舒服。手臂上的腐尸肉被洗掉,露出本来的颜色,游端儿顺手把头发散了,痛痛快快的洗了个头发。“啧啧啧,”玄泓抹了把口水:“身材真不错。” “滚蛋!”游端儿吓得缩进水坑里,只露个脑袋:“玄泓你个不要脸的,你看我出去不把你撕碎!”玄泓两只胳膊撑着一件破衣服,靠在树荫底下,一脸的奸淫相:“小样,跟我耍心眼,你以为大太阳底下我就出不来了?你也太小瞧我了。” “你到底还要不要脸!”游端儿骂道:“没见过女人啊?有什么好看的?回去看你自己去!”“你可比我好看的多了。”玄泓笑着伸长了脖子往坑里瞅。“你大爷的!”游端儿尖叫:“玄泓,你祖宗的!” “嘶,”小手指头钻了钻耳朵,玄泓扯着一张赖皮脸:“有本事你出来打我啊。”游端儿抿了抿唇,垂着脑袋重重叹了口气:“哥,我错了”“对喽,”玄泓高兴起来:“这才是正确的态度嘛。”“嗯,”游端儿乖的不像话:“看在之前我救你的份上,麻烦哪来的回哪去,行不?”“那不行,”玄泓浓眉一皱,大手一拦:“哥留下给你放哨!” 说着,真是背过身去要给游端儿放哨。游端儿真是想死的心都有,天杀的玄泓死不要脸,你给我等着,等我上去活扒了你的皮。游端儿心里骂着,手上麻溜的开始穿衣服。头发湿哒哒的往下滴水,游端儿想着先把头发拧了再去找玄泓算账! “啊!”地一声惨叫,游端儿瞥了眼树荫底下,心想着恶有恶报,玄泓指定是被阳光给烧着了。“快来!”玄泓大喊大叫,游端儿听着声不对,慌忙往他那跑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天呐,游端儿捂着嘴,玄泓的腿没了! “怎么回事!”玄泓吆喝:“总不能看人洗澡也得灰飞烟灭魂飞魄散吧!”游端儿静默一会,明白过来,他这不是魂飞魄散,是要回去了。 玄泓看她愣着,嚷着说:“这时候不带记仇的,不就偷看你洗澡了吗?你把我救回来,我把我眼珠子抠给你!” 游端儿摇摇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想了半天,说:“你要回家了。”玄泓拧着眉头:“这还用你说?可不就回了老家了吗?” “不是,”游端儿平静的望着他:“你可能没死。” 人死灯灭,魂魄入地府记录在案。游端儿终于明白玄泓为啥没被黑白无常勾走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死。 “放屁!”玄泓唾沫星子乱飞:“老子怎么没死?老子死的透透的,走路没影,怕火怕光,老子就是鬼!”游端儿看见他这个样子,突然想起来当初告诉他是鬼的样子,也是这么骂骂咧咧的,脾气大的跟天王老子似的。可事实就是事实,他就是骂破了天,也改变不了啥。 游端儿想了想,说:“可能你只是生了病,或者是受了伤,一直处在昏迷的状态,所以你的魂魄才飞了出来。”“怎么可能!”玄泓气急败坏:“你不是不知道荒山什么地方,方圆百里没一处有人烟的地方,我他妈变鬼不往窑子里躲,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体验生活啊?” 玄泓说的很对,荒山上邪祟多,方圆百里的人家都搬走了,玄泓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这里。游端儿捧着脑袋,觉得脑仁子直疼。玄泓低头打量自己,发现腰部以下都变成透明的了。游端儿说得对,他再硬气,也硬不过天王老子。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玄泓做了个决定,他捧着游端儿的脑袋,对上她的眼:“你跟我吧。”这是最简单直接的告白,也是收场最惨淡的告白,游端儿的唾沫啐了他一脸。玄泓拿袖子一抹,他要把游端儿娶回家当媳妇,自家媳妇,他不嫌脏。 “你吃猪油吃多了堵脑子了!”游端儿张嘴就骂:“蒙了你老子娘的心。”玄泓被骂的喜笑颜开:“你学骂人倒挺快。”游端儿拔了腰里的刀子:“我杀人也很快。”玄泓越笑越得意:“我是你男人,你舍不得。”刀子闪了很久,游端儿叹了口气,默默地收了起来。玄泓说得对,她舍不得,不是因为他是她男人,而是因为他的命是她救回来的,没等报恩就一刀子捅死了,这笔买卖太不划算。游端儿抬头,拍拍身边的老黄狗,对玄泓说:“我们去送送你。” 老爷口是荒山与外界的界限,游端儿把他送到老爷口,就再也不往前走了。玄泓回头:“就到这?”游端儿点头:“就到这。”玄泓不说话了,他还是想让游端儿跟他,可是他怕游端儿再啐他一脸的唾沫,他的胳膊也变成透明的了,擦不了脸了。 游端儿看着只剩肩膀和脑袋浮在空中的玄泓,突然觉得很滑稽很想笑,可是她怕玄泓又骂,她从来不生气,可是被骂的滋味不好受,就跟被人糊了一嘴屎似的。“回去以后说话和气点,”她嘱咐:“别动不动就骂人,你搁人家脸前骂,人家就躲你背后骂。”玄泓看她:“你在背后骂过我?”“没有,”游端儿说:“我喜欢当面骂。”玄泓笑起来:“好,你等我回来,我让你天天骂。” 游端儿看向他:“你还要回来?”“笑话,”玄泓瞪着眼珠子:“我指定是要回来的!”说会话的功夫,玄泓只剩下个脑袋了,游端儿像是相信了他的话,又像是拿他的话当个屁一样的放了:“我知道了。”玄泓说话的音越来越模糊,他长大了嘴,游端儿看他口型“端儿,你能不能抱抱我。”端儿?她皱起眉头,很熟悉的名字,每天梦里也有人这么叫她,端儿,端儿,端儿。 游端儿仰头瞅了一圈周围,最终还是垂下眸子,她不能。玄泓嗤嗤地笑了,他看中的娘们,哪能这么不矜持?游端儿听见笑声,抬头看时,面前却什么都没有了。风涌动,带走最后一朵云彩,游端儿耳边残留着最后一句承诺“等我回来。”老爷口外就是另一个世界,是一个以前很熟悉现在很陌生的世界。游端儿忽然觉得很冷,拉紧衣领,她蹲下去抱紧了老黄狗。这是她取暖的方式,老黄狗的体温是她永远的暖炉子,身上暖了,心就暖了。 正文 第五章 重回万朝 玄泓走了,日子也就冷清了下来。 老黄狗觉得游端儿肯定是病了,要不然怎么整天对着夕阳发呆呢?游端儿抱着老黄狗:“什么时候我也能离开?” 许是老天爷听见游端儿说的话了,黄昏,游端儿去打猎的时候,一队金甲侍卫整齐的落在她面前。游端儿抽了抽鼻子,说:“给我点时间。” 游端儿回洞里放下手里新抓的野兔子,麻利的生了火,老黄狗嗅到陌生的气味,疑问的望向她。游端儿摇摇头,继续做饭。吃了饭,游端儿把老黄狗叫到身边。老黄狗实在是太老了,身上的毛几乎快要掉光了,每一次抚摸手上都会沾上一手的黄毛。游端儿看着它。 她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把它领回来的,只记得那也是一个黄昏,它顶着毛茸茸的小脑袋瓜子,踏着踉踉跄跄的爪子,不知死活的追着她的步子。 起初她觉得好奇,也不甚搭理,这山上狼崽子不少,狗崽子还是第一次见。 后来,它就真的跟着她回了山洞,她吃肉,它啃骨头,吃饱喝足就撒娇打滚,肉乎乎的身子整日里跟着她在山间穿梭,它不会说话,也没有名字,却真真正正用一生去守护她,不离不弃,直到它老得走也走不动,直到今天。 “先走了,”她喃喃开口,抚摸着它浑浊的眼:“我时辰到了”老黄狗呜咽着,眼里滚下两行热泪,蹭着游端儿亲昵了一会,竟转身跳进了火堆,化作一丝青烟,消散在空气里。狗的寿命本就是很短,是她用仅存的灵力替它续命,日子越来越长,她的灵力渐渐枯竭,它要死了,她也要走了。生命可贵之处,无非在于途中遇见的人,遇到,相守,如是而已。 游端儿一步一步走到老爷口,玄泓曾在这里说过,他会回来。她说不出自己信不信,却在心里暗暗种下了希望。可是…游端儿想,他就算回来,她也看不见了吧。 云辇腾空而起,视线渐渐被云雾覆盖,合上帘子,游端儿轻轻阖上眼。上一次做云辇,是约莫三百多年前,同样一架云辇,将她独自一人囚禁在荒山,这一次…游端儿抿了抿唇,大抵是最后一次了吧。 云辇安稳的到达目的地,六名黑衣人不知所踪,紧接着一队侍卫将她锁进了一间屋子。游端儿悄悄看了一眼,门外的侍卫多的吓人。是怕人跑了吗?游端儿苦笑,如果跑得掉,三百年前她就跑了。不消多时,两个老妪并着八个婢女,恭恭敬敬的进来请安。 木桶里浇上了滚烫的热水,热气氤氲的人眼晕,游端儿就这么晕乎乎的被人扒光了衣裳,扔进了木桶里。她突然想到了在山洞里烤的那只鸡,为了褪了它的毛,她也是这样将它扔进了热水里使劲的烫。 这大抵就是恶有恶报吧,游端儿这么想着,无意之中瞅见一个婢女微微的蹙着眉毛。顺着视线看去,游端儿看见自己臂上为了防鬼煞而特意抹的腐尸肉酱,小婢女长得细皮嫩肉,两只眼睛水灵灵的转,穿着一身的绿缎裙,活像根小青葱。 小青葱眼上瞧着,手上放花瓣的动作就慢了下来,旁边一老妪察觉到了,轻嗽一声,小青葱回过神,被老妪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那老妪看着也就四五十岁,褐色的衣裳搭着雪白的领子,两根银簪子并着小玉梳子将头发利索的挽起,看起来很是干净。 游端儿被这几个人伺候的很舒服,舒服的差点忘了自己是个将死之人。小青葱替她换上了崭新的衣裳,老妪甚至还替她挽了个小纂。婢女捧来镜子,游端儿摇摇头,让她退下。一行人收拾妥当了,也就恭恭敬敬的告退了,偌大的屋子里,没有一丝的声音。 游端儿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直到天黑。有人进来把膏烛燃起,游端儿抿着唇,一言不发。 几个人把饭菜端来,摆了一桌子,游端儿瞟了一眼丰盛的不像话的菜式,眉头紧紧的蹙起。 四个婢女服侍她吃饭,她有种久违的熟悉感。正是因为熟悉,所以她讨厌。支使走了三个人,游端儿看了一眼伺候她洗澡的小青葱:“你可以留下。” 小青葱看起来颇为诧异,但奴婢就是奴婢,没有说“不”的权力。 游端儿趁着烛光看她,问:“你是不是怕我?”小青葱使劲摇头,两个耳坠子晃悠得厉害。 游端儿瞥了眼筷子,徒手抓下一只油腻腻的大鸡腿,递到小青葱面前。小青葱抬头看了一眼游端儿,又瞥了一眼门外头,怯生生的接了鸡腿。 只是她吃的十分娇柔,四根手指头小心翼翼的捏着鸡腿,小猫似的慢吞吞撕下一小口肉,嘟着嘴悄悄的咀嚼。 游端儿看着她,突然间想起了阿蕊,阿蕊出生的那天,她站在殿外听着里头撕心裂肺的喊声,侍女产婆忙进忙出,端出的盆里盛满了鲜红的血水,她吓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老嬷嬷摸着她的头说:“是女人都要过这个坎儿的。” 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飘落在她的眼上,冰冰凉凉的,她伸手去摸,雪花却化作一滴水,顺着脸颊滑落了。 殿里传来婴儿嘹亮的啼哭声,经过的侍女笑着给她请安:“恭喜王姬,有了个小妹妹。” 她第一次见到阿蕊,是在奶娘的怀里,小小的人儿骨碌骨碌地转着漆黑的眼,雪白的皮肤上有两坨粉嫩嫩的红晕。 她伸手去摸她,却被她肉嘟嘟的手一下子抓住,不分青红皂白的往嘴里塞。 她惊呼一声,被嬷嬷解救下,嬷嬷忍着笑让奶娘给阿蕊喂奶。她那时候就想,她的阿蕊是个贪吃鬼。 烛火在她眼中跳跃,小青葱见她出神,有点胆怯,看了眼手里只啃了几口的鸡腿,有点不舍的放还到桌上。游端儿嘴角噙着笑,手上倒了杯茶递给她:“给你解腻。” 小青葱看她笑得真诚,也就大大方方的接了。游端儿看了眼满桌子的菜,只挑了几个素菜,配着米饭吃了,便再也不管下面的事,自己裹着现成的被子,混混沌沌的睡了一觉。 第二天,仍旧是小青葱伺候她,梳洗之后,几个侍卫前来,将她带到了作为游端儿的最后一个地方。 仰头看了一眼高悬的金龙匾额,“威震天下”四个字硬生生的落在眼里,代替了当初她亲手写的“福泽众生”,那是她第一次题匾,承载着她的自豪与宠爱。现如今,游端儿垂眸,三百多年了,果然什么都不一样了。 殿堂宝座上空无一人,一个面生的男子向她走来,摒退下跟随的侍卫,领着她朝西厢房走去。 偌大的屋子里站满了屏气凝神的侍卫与婢女,白玉小案上摆着膳食,远处焚着香,闻不出什么具体的味道,然一呼一吸之间却带着隐隐的暖意,叫人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 游端儿望着那一身白锦金龙袍,墨色的眸子犹如一汪死水。 “陛下,”男子轻语:“人带到了。” 沉帝,掌管四大神族,七处神迦的帝王,万朝山主人,万朝宫的陛下,游端儿的仇人。 沉帝一言不发,削峻的侧脸仿佛万年不化的冰山,散发着任何人都靠近不了的寒冷,发冠上盘着金鳞神龙,神龙嘴里衔着一块血晶,相传那是万朝山的宝贝,里头藏着万朝山的根脉。 “陛下,”男子看了游端儿一眼,回禀道:“已经处理干净了。”心头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游端儿抓住男子:“什么处理干净了。”男子同情的望着她,垂下了眸子:“荒山妖孽作乱,山下百姓不得安宁,早就该处理了。”妖孽?不得安宁?处理?她就是最大的妖孽,是她让整个万朝宫不得安宁,没错,她早就该被处理了。“孽种云端,系朝玉贵妃不洁所育,不贞之实。血统下贱,有污万朝。” 当年的圣旨犹如午夜梦回那梦魇冰冷的呓语,每一次都让她痛不欲生。 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却也是她最大的仇人,游端儿狠狠地冷笑,她逃了三百多年,忍了三百多年,受了三百多年的苦,还不够吗?她终究是避不开么? “你杀了我吧。”她终于掉下一颗眼泪,泪珠顺着她洁净的面颊滚下,砸在晶石地面上,粉身碎骨。 恨不了,爱不了,彼此折磨,相互惩罚,她受够了。 沉帝神情淡漠,放下手中的玉著,轻轻摇头:“你不配。”不配?游端儿哭着,却又笑着。 八岁那年,她贪玩成性,一不留神从弱水池中跌落,待她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他,那时的他眼眶通红,脸上不知道是池水还是泪水,望见她醒来,竟长吁一口气后昏死了过去。 后来她听婢女说,他为了救只剩一口气的她,几乎耗尽了修为,加上七天七夜衣不解带的照顾,望见她醒来终是支撑不住,虚脱昏迷。 然而如今,他依旧是沉帝,依旧住在这万朝山,依旧掌握着天下的生死,只是,再也不是那个能为她连命都不要的爹。 游端儿抹干了脸上的泪:“你既然这么恨我,为何又要见我?” “想见你的不是我,”他的声音缓沉:“来人。” 又是刚刚领她进来的男子,莫名其妙的将她带走。“去哪?”游端儿努力忍着心中的不适。男子微微欠头:“王姬连万朝宫的路都忘了吗?”“我不是王姬,”她扭开脸。 万朝宫的老人都知道她是被如何削去神籍,除去神骨,她从不是什么王姬,她只是一个被抛弃流放的人。 正文 第六章 身份反转 绕了好几个弯子,男子把她带到一处极静的处所,云端抬头——灵佑宫。 男子让侍女接她进去,自己回去复命了,侍女将她带进去,顺着红廊走进一间屋子,屋子里光线很暗,珠帘将整个屋子一分为二,一半是桌椅摆设,一半则用厚重的帷帐遮挡住了。 侍女拉开帷帐,里面有一张床榻,游端儿走近床榻,一张有些陌生的脸映入她的眼帘游端儿细细打量,他长得很像沉帝,细长的眼睛,略薄的上唇,还有那如出一辙的下巴,天生带着一股子桀骜不驯。 游端儿摇头,时间太久了,她已记不得这是谁了。侍女小声地提醒:“这是六王子。” 游端儿愣了愣,繁途?繁途是沉帝最小的儿子,她最后见他时,他才将将三岁,跟着教书的先生咿咿呀呀的学字,稚嫩的小脸圆滚滚,哪里像如今瘦的皮包骨头。游端儿看向旁边的药碗,问:“他生病了?” 侍女看了熟睡中的繁途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或许是因为回忆里太过温暖,即使三百多年未见,她看见他如今的样子,还是会像亲阿姐一样心疼。 细微的响动惊醒了他,繁途睁开眼,便望见了游端儿。 游端儿愣了一瞬,刚想开口,便被唤了一声“阿姐。” 阿姐阿姐,你看这个好看吗? “阿姐阿姐,母妃不让我吃糖,你这里还有糖吗?” “阿姐,我把先生给打了,你说他会不会去找阿爹告状?” 回忆里那张胖乎乎的小脸,永远都是一副撒娇的样子。 游端儿垂着眸子:“听说你想见我?” “咳咳咳!”繁途捂着嘴,剧烈的咳嗽,旁边的侍女熟练的递了帕子,又端来一碗药汤。 游端儿看见黑漆漆的药汤,不由得问:“你得了什么病?” 繁途被扶着半坐起,扯着苍白的唇:“不是病,只是时辰到了而已。” 端儿听不懂,繁途说:“看来阿姐还不知道。”游端儿摇头。 “自阿姐走后,这万朝宫便不再是以前的万朝宫了,”繁途喘着粗气:“大哥,二哥,五哥,相继都去世了。” 游端儿怔住,沉帝一共有四个儿子,三百多年的时间,竟已去了三个吗?怎么会? 繁途休息了一会儿接着说:“大哥走的时候,大哥的母妃鸾灵妃也跟着去了。”游端儿回忆鸾灵妃是个极其温柔守本分的,整日里不出门,不闻外界事,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沉帝才待她不薄,第一个儿子便是由她所出。大王子去世,鸾灵妃痛心疾首,一时想不开跟着去也是有的。 繁途说:“自大哥和鸾灵妃走了以后,这宫里就再也没有安生日子了,许多宫人无故失踪,等找到时,也就剩一副尸体。宫里人心惶惶,整日里不得安宁,再然后就起了瘟疫,带走了二哥。” 繁途眼眶红了,二王子是繁途的亲哥哥,他们的母妃庆陌妃因产后太过虚弱,撒下二王子和繁途就走了。 游端儿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繁途说:“二哥走后,外界就流言四起,说当初阿姐的母妃朝玉贵妃…”说到这,繁途抬眼望向她,游端儿苦笑一声:“没关系,你接着说。” 繁途点头,接着说:“外界盛传朝玉贵妃死的太惨,冤魂不散。又有人说亲眼看见了四姐的魂魄。” 繁途口中的四姐是阿蕊。游端儿握了握拳头,才发现十根手指酸酸软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宫中流言太厉害,阿爹颁下禁令,不许人提及一言。就这样,日子才算消停下来,可是五哥,”繁途眸中流露出恐惧:“好端端的五哥突然间就疯了,胡言乱语,见人就咬,看见东西就砸,阿爹让人去医治,他竟差点活活掐死医师。阿爹急坏了,四处寻名医为五哥诊治,总是不见好转。只两年的时间,五哥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后来…” 繁途又一阵猛烈的咳嗽,咳的前仰后翻,脸上一阵潮红。 侍婢们忙上前替他拍背递水,繁途摆摆手,让她们退下,拉着游端儿说:“五哥…是被自己吃了。” 人吃人她见的多了,就连鬼煞吃鬼她都见过,可是吃自己…她脑子里浮现出啃食自己生肉的画面,顿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繁途说:“据发现五哥的人说,五哥把自己的腿砍了下来,咬的只剩白骨。自此以后,阿爹便一病不起。”游端儿说:“我去见过他,并没见他有什么不适。”繁途叹气:“我身子骨不堪,若是阿爹再被人看出来病痛,就凭朝堂上那些人的狼子野心,阿姐以为我们还能撑多久?” 游端儿沉默片刻,问:“你是什么病?”繁途嘴角噙着一丝苦意:“不是病,是命数。大哥,二哥,五哥的去世不是偶然,我的病也只是顺应天意罢了。” 游端儿想,沉帝九五至尊,儿子们相继离去,如果是有人作怪,以他的能力,他一定会查出来,一定不会等到繁途病成这个样子。 游端儿不会看病,却也能看出来繁途病得不轻:“医师怎么说?”“医师再尽心,也不过是拿药汤吊着命罢了,”繁途长叹一口气,有种将生死至之度外的感觉。 游端儿说:“我不会查案,也不会治病。”“可是你却是阿爹最后的希望。” 希望?游端儿讥笑:“繁途,我被流放的时候你才三岁,可是三百多年了,你一定知道我当初为何被流放。沉帝杀了朝玉贵妃,又害死了阿蕊,他毁了我的一切,对他来说,我的存在是他一生的耻辱,他说我不配死,他说我的血是脏的,甚至为了折磨我将我流放到了荒山,繁途,你去过荒山吗?你知道那里什么样吗?你知道我这三百多年是怎么过的吗?” 繁途抓着她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手指硌得她手腕生疼:“阿姐,阿爹老了,我的日子不多了,我死后,阿爹就只剩下你了。” 繁途被病痛折磨的不轻,脸上的肉消减的十分厉害,两侧的颧骨高高的凸起,衬得一双眼睛更加细长,像极了游端儿记忆中幼时的阿爹。 那时候的阿爹多疼她啊,万朝山所有的人都知道沉帝有一个三王姬,疼爱有加,是他的掌上明珠,就算是她想要上天摘星星,阿爹也会抱着她使劲往天上飞,飞到再也飞不动,才召开坐骑,将她搂在怀里,哄她入睡。 可是突然有一天,她最温柔最爱的阿爹却提着一把剑冲进了她母妃的寝宫,将剑架在了母妃的脖子上。她吓得大哭,扑进阿爹的怀里,求他把剑拿开,她害怕。 那一次,阿爹并没有抱她,而是让侍卫拉开了她,看都不看她一眼。 母妃被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她问嬷嬷母妃去了哪里,嬷嬷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抹眼泪:“王姬,老奴以后就不能伺候你了,你一个人一定要好好的。”她想问嬷嬷去哪?可是走的不只嬷嬷一个人,所有的侍女都走了,就连照顾阿蕊的人也走了。 寒冬腊月,她独自一个人在黑暗中抱着襁褓中的阿蕊。阿蕊怕黑,一个劲的啼哭,她也怕黑,可是她不能哭,因为她要是哭了,谁来哄她的阿蕊。 后来阿蕊饿了,她跑去奶娘住的处所,却发现早就没了人。 阿蕊饿的大哭,她就把侍女送来的米汤,用小勺刮了喂她。 米汤只有一碗,阿蕊喝了,她就没了。外头下了大雪,没有炭盆,她就把阿蕊紧紧抱在怀里,不敢松手。 即使这样,阿蕊还是去了。 就在一个早晨,当她喂阿蕊喝米汤的时候,却发现阿蕊怎么也叫不醒了。她抱着阿蕊哭着跪在大殿门外,可是从早跪到晚,也不见阿爹的身影。后来有一个老嬷嬷带人从她手里抢走了阿蕊,她踉踉跄跄的跟上去,那个老嬷嬷探了探阿蕊的气息,就随手把襁褓丢进火堆里了。 那一刻,她快要疯了。 襁褓被火苗舔舐吞噬,她仿佛听见阿蕊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她昏了过去,幼小的她在梦里想,如果一直这样,永远不醒,该有多么好。 可上天偏偏就是这么残忍,她醒的时候,躺在母妃的怀里。 有液体滴在她的脸上,她扬头,看见母妃美丽的脸上鲜血直流,母妃很平静地抱着她,望着对面的阿爹。 阿爹指着她说:“阿蕊已死,这是你最后一个孩子。” 母妃没有说话,甚至连眼泪都没有流,游端儿看看母妃,又看看阿爹,为什么不哭?阿蕊死了,你们为什么不流眼泪? 母妃轻轻推开她,对着阿爹冷笑:“死了多好,这样我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 游端儿想问母妃什么意思,可是母妃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因为阿爹的剑把她的脑袋削了下来。母妃的头囫囵的滚到她脚边,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她盯着母妃瞳孔中小小的自己,面目狰狞的好像是地狱中的恶鬼。阿爹走了,走的时候说:“我不会让你们团聚的。”游端儿想抱一抱母妃的头颅,却又被人硬生生地按在地上,听一个男的宣读她阿爹的圣旨。 这时候她才明白,原来自己不是万朝宫的三王姬,因为自己根本就是母妃私通外人生下的孽种,还有阿蕊,那么小的阿蕊竟也冠上了孽种的称号。 她被卸去了神骨,削去了神籍,流放到了荒山,整整三百多年 三百多年,她从没有一天忘记阿蕊被焚烧时的场景。 她恨沉帝的心狠手辣,她怨朝玉贵妃的水性杨花,她甚至恨上天的残忍,朝玉贵妃死了,阿蕊死了,为什么只剩下她一个人独自活着承担痛苦! 游端儿缓缓站起身,撇下繁途,只身向外走去,珠帘微动,她虚无缥缈的声音回荡在空中:“我要做回这万朝宫的王姬。” 回到自己房内,游端儿静静地坐着,像化作一座石像一般。 小青葱进来倒水,看见她如僵尸一样面如土色,不禁有些害怕。 不多会儿,今日领游端儿去见沉帝的男子捧着金册来到游端儿跟前,小青葱以及一帮侍婢忙不迭地跪倒在地,游端儿安安稳稳地坐着,瞟了他一眼,说:“念吧。” 男子并没有见怪,态度反而更加的恭敬,缓缓打开金册,宣读旨意。 一纸圣意读完,男子领着众人弯膝下跪:“离官恭迎王姬游历归来。” 不错,不是流放召回,而是游历归来。 当初沉帝顾及颜面,对外只称阿蕊夭折,朝玉贵妃不堪悲痛病逝,三王姬云端出游解忧。 云端,游端儿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两个字,是,云端是万朝宫的三王姬,而她,便是云端。 当初被流放,她再也不愿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就连名字也不愿意提及,有人问时,她只说自己叫游端儿。游,不是出游的游,而是游魂的游。 云端伸出一只手,离官双手将金册奉上。 “王姬的寝宫已命人在收拾了,请王姬回宫。” “不用了,”她说:“我看这里就不错。” 离官面露难色:“这里不合王姬的礼制。” “那就废了礼制,”云端冲着小青葱说:“今后你就留在我身边。” 离官毕竟是宫里的老人了,察言观色是最基本的本事,命人调了几队侍卫加强警戒,抽了机灵能干的侍婢伺候起居,又格外添了一些花卉摆设,事事安排妥当后,方垂首告退。 正文 第七章 深夜立威万朝宫 夜色将至,前几日燃的膏烛被换成蒲扇大小的珠贝,小青葱打开珠贝,拳头大的夜明珠顿时照亮整间屋子,竟如白昼一般。 小青葱嘻嘻地笑:“奴婢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的东西。” 云端扶着头想事,听见她说话,不由得开口:“我之所以留你在身边,是因为看你和其她侍婢不同,还没沾染上宫里规矩的臭气,如果你和她们没什么不同,我会把你赶回去。” 小青葱听着,像挨了训似的垂着脑袋,不一会竟然小声哭了起来。云端顿时一个头两个大:“闭嘴!” 小青葱吓了一跳,很听话的闭了嘴,可是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 云端叹气,她在荒山生活的久了,不太懂得哄人。 让她哭了一会儿,云端说:“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小青葱哭的眼泡都肿了,囔着声音说:“奴婢…”说到一半卡住,看了看云端,小声说:“我叫琼英。” “好,”云端问:“会做点心吗?”琼英点点头:“入宫时嬷嬷教过。” 云端说:“我晚饭没吃饱,你去做点点心来。” 琼英抹了抹眼泪,答应着往小厨房去了。 白日里离官送了不少衣服来,云端换了身衣裳,挑了件暗色的斗篷,也不提灯笼,混过了门口的侍卫,往深宫内走去。 走在青石路上,云端突然觉得一阵茫然,她已经不太记得这里的路了。 小的时候她经常四处乱逛,有时候天黑了,有婢女提着灯笼给她照亮她都觉得多此一举。 可现如今,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云端四处看了看,拦住一名过路的婢女,问:“焚墟在哪?” 焚墟是阿蕊被烧的地方,她回来了,自然要去看看她的阿蕊。 或许是因为万朝宫的流言吧,焚墟周围十分安静,一个人也没有。 云端独自站在焚墟的焚口处,曾经这个焚口燃着熊熊的烈火,那把火吞了她的阿蕊。 “阿蕊,”她抚摸着黑烟熏染的印迹,轻轻开口:“你在不在?”繁途说有人曾看见了阿蕊的魂魄,如果阿蕊在,她一定会出来见她。 “阿蕊,”她喃喃细语:“阿姐回来了,你出来见一见我好不好?” 夜里寒风四起,吹的人心凉。 云端垂下手,阿蕊不在,她不在这里。默默站了许久,云端拉了拉斗篷,转身离去。 “什么人?”一声轻斥,云端扭头,对上提着灯的离官。 “王姬安好。”离官俯身请安:“没看见王姬,还望王姬恕罪。” 这便是权力,无论是否心服口服,它都能让一个七尺男儿为你下跪请安。 “是你,”云端眯眼:“起来吧。” “谢王姬。”离官将要起身,突然寒光一闪,脖子上一阵冰凉。 云端握着匕首,抵着离官的脖颈,将他逼到墙角。 “你是活腻味了么?”云端的眸中闪着凶光:“你敢跟踪我。” “不敢,”离官神色不变:“属下只是路过而已。”云端嗤笑,手下用力,匕首划破了他的皮,流出了暗红色的血:“万朝宫流言四起,人人唯恐避而不及,大殿离这最远,你一个御前侍候的人,会路过这?” 离官盯着地面:“不敢欺瞒王姬。” 云端收起匕首,摘了自己的斗篷套在他头上,抓着他就往人多的地方走,理所应当的引起了轰动。 “来人!”云端唤来侍卫:“此人妄图行刺,给我狠狠的打。” “是。”侍卫们得令,下了狠劲的打起来,云端站在一旁,神情淡然。 离官倒是个有血性的,无论下手多重,硬是连吭都不吭一声,两掌厚的板子打断了三根,云端命人住手,吩咐人道:“把他送到大殿。” 侍卫答应,伸手去接蒙头的斗篷,云端说:“不必了,就这么送去,好让他的主子知道是谁打了他。” 两个侍卫一人架了一只膀子往大殿方向拖去,地上留下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都给我听着!”云端大声说道:“谁都不许擦地上的血,违者和他一个下场!” 周围纷纷攘攘跪下不少侍婢,一个个磕头答应。 云端打也打了,气也出了,拍拍手回了自己的行云阁。 琼英做好了点心正等她,见她回来,忙说:“刚才我听见外头吵吵闹闹的,王姬又不在,急得我差点出去找。” 云端笑着说:“外头有只野猫耍性,我把他揍了一顿。” 琼英皱眉头:“揍猫?”云端嘻嘻哈哈的打着马虎眼,捏了块圆团子丢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这是你做的?味道不错。” 琼英得了夸奖,笑起来:“这是我拿手的山药糕,连教导我们的挑剔嬷嬷都说好吃呢。” 云端吃了两块:“的确好吃,明天多做点。”琼英指着盘子里:“这些不够吗?” 云端吃饱喝足,抹了抹嘴,拍拍琼英的脑袋:“剩下的赏你了。” 第二日,云端梳洗之后,草草的用了早膳,让琼英把新做的山药糕装了一食盒,也不用人跟着,自己拎着就往繁途住的灵佑宫走,遇见侍婢就问路,倒也走到了地方。 繁途正在梳洗,云端也不客套,把食盒放桌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有滋有味的喝起来。 繁途梳洗完,坐到云端身边。 云端把食盒打开:“让人做的山药糕,我吃着味不错。” 繁途捡了一块,慢慢的咬着,偷偷瞄了一眼云端:“阿姐,你昨晚闹的动静可不小。” “你看见了?” “没有,听侍女说的,说长长一条血印从焚墟附近一直到大殿,可吓人了。” “吓不吓人亲眼看了才知道,”云端夺了他手里的山药糕,吩咐侍女:“给你家主子穿厚点。” “王姬,”侍女们忙道:“主子身子弱,医师嘱咐不让吹风,要是着了凉就麻烦大了。” “我看你现在麻烦就不小,”云端盯着她。 昨日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人人都说三王姬做事情雷厉风行,大有主位的气势。回宫第一天就办了一个人,听说还是大殿伺候的人。 加上繁途病弱,沉帝年迈,这位三王姬不用说也知道是什么地位。 侍女们咬着牙替繁途更衣,里三层外三层,恨不得把他捂得一丝风都不透。“差不多得了,”云端嚼着山药糕:“也不怕把皮焐烂。” 繁途笑而不语,穿得和过冬一样,跟着云端往外走。 一路上不少的侍女侍卫,见了二人,都是跪倒在地,先问王姬安好,再向繁途请安。等二人走过之后,侍女拔腿就跑,跟逃命似的。 云端指着自己:“我有那么吓人吗?” 繁途点头笑道:“阿姐,这下我算是亲眼看见了,的确挺吓人的。” 云端领着他去了大殿,繁途疑惑地看向她,云端笑说:“别问那么多了,陪我进去就行了。”繁途很听话的点头,大殿负责通报的人看见繁途来了,直接将他们二人请了进去。 云端朝繁途撇撇嘴,意思是“知道我拉你来的目的了吧”。 繁途沉痛的点头,敢情是拿我当通行令使了。 沉帝正在练字,婴儿手臂粗细的青玉笔杆在撒金纸上灵活的舞动,沉帝的视线直接略过云端,落在繁途身上:“天冷了,你怎么出来了。” 繁途看了云端一眼,云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繁途笑笑,说:“在宫里呆的久了,有点闷的慌,所以出来走走。” 沉帝在繁途身上审视一周,确认他穿得厚实,才轻微点点头,继续练字。 云端拉着繁途坐在一边,侍女上茶,云端故意拉住她:“我记得你不是贴身伺候的,那个叫离官的呢?” 侍女咬着唇,垂下头:“奴婢不知。” 云端不是故意刁难她的,只是想让该听的人听见而已,目的达到了,也就放她走了。 繁途看了看沉帝,又看向一脸怡然的云端,顿时恍然大悟:“昨日挨打的是离官!” 离官是沉帝贴身伺候的人,虽只有百年的时间,却因为为人谨慎,忠心耿耿,颇受沉帝的信赖,万朝宫的人都是看沉帝脸色过日子的,沉帝喜欢谁,他们便一个劲的巴结谁,小小一个离官私下里在万朝宫竟也是主子一般的人物。 如今云端不仅打了大殿内伺候的人,还是位高权重的离官,繁途不禁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云端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不仅让人上了茶,还让人端来蜜饯和干果。 沉帝在上方焚香练字,云端在下面用玉如意砸核桃吃。那砰砰砰砰的动静,惊得繁途又起了一身的冷汗。 吃完了一整盘的核桃,云端拍拍身上,掸掉衣襟的碎屑,对着沉帝说:“你让离官跟踪我,想必是对我的事感兴趣。我在这也坐了好一会了,你不问,我也没有上赶着的道理。但是你记住,如果再有人跟踪我,偷窥我,甚至是私下里打听让我察觉到了,下次送回你跟前的,可就不是活人了。” 说完,也不行礼,拉着繁途就走。 沉帝笔走偏锋,不急不慢的勾下最后一笔,缓缓放下毛笔。 沉帝望着纸上苍劲有力的两个大字,眸中的满意一闪而过。 繁途跟着云端屁股后边,走着走着突然笑起来。 云端扭过头看他,繁途摆手:“阿姐,你别怪我,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阿爹吃瘪。” 云端一巴掌抡在他脑袋瓜子上:“小毛孩子,好的不学学坏的,吃瘪这俩字也是你堂堂王子能说的?”繁途摸着脑袋嘟囔:“还不是跟你学的。” “屁话,”云端瞪眼:“你才见我几天,我能教你这些?”繁途不支声了,云端愣了愣,问:“你老实告诉我,谁教你的?” 繁途指着跪在地上的侍卫:“阿姐,他就是我的贴身侍卫。” 云端盯着他:“你就是经常出宫的木衣?”木衣趴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小的只是很偶尔,不是,是非常偶尔的出宫几次,小的知错了,求王姬饶命。” 云端咧着嘴,问繁途:“这就是负责你生命安全的侍卫?” 繁途有些难堪:“他其实功夫不错,修为也还行,最重要的是他经常出宫,见识多,知道很多有趣的事。” “哎呦喂!”木衣扒着繁途的裤脚嚎啕大哭:“王子可饶了奴才吧,这不是要奴才的命吗?”繁途默默捂住了脸。 “行了,别嚎了,”云端大喝,吓得木衣正哭着也不敢哭了。 “给你一晚上时间准备,明天带我出宫。”云端说。 木衣愣住:“王姬出宫为什么不堂堂正正的出去?”云端扶着额头,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繁途说:“下次我帮你物色侍卫,你眼光不行。” 回到行云阁,琼英正摆弄东西,云端指着一桌子的礼物,问是谁送过来的。 琼英笑道:“这些是萝妃送来的,娘娘说下午邀王姬一起御花园赏花。” 赏花扑蝶,吟诗作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皇家大院,谁要有个什么事,非得从中挑个借口不可,这个叫萝妃的倒一点都不觉得厌烦。 云端身子一歪栽倒在床上,琼英问:“王姬下午要穿什么赴约?听说萝妃娘娘最爱碧色。” “她喜欢什么颜色关我什么事?”云端抱着枕头:“我明天有事,下午要睡觉养精神,没功夫搭理她。” “可是这些礼物?”“你觉着好就留着,不喜欢就退回去,我睡觉了,你去外头看着,谁进来打死谁。” 琼英看着满桌子的礼物,又想哭了,摊上这么一个主子,她到底是幸运还是倒霉? 一觉睡到天黑,云端揉着眼睛自己穿衣服穿鞋,很多时候她还以为自己还住在荒山,可事实证明她已经不是以前的游端儿。 云端细微的动静被门外的琼英听见了,小丫头搁外头轻轻叩门:“王姬,你起了吗?我能进去吗?”云端迷迷瞪瞪的让她进来。 琼英见她睡的蓬头垢面的,很自觉的拿了小梳子替她顺头发。 “王姬,你今天下午没去赴约,可不知道萝妃娘娘被气成什么样了。” 云端睡觉的时候,许是萝妃等的不耐烦了,便派了贴身侍婢来催。 琼英让人拦住:“王姬正在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扰。”侍婢不服气,琼英叹了一口气,拉过她:“这位姐姐,王姬是什么脾气想必你也听说了,王姬说了,她睡觉的时候,不许人进屋子,谁进打死谁,你瞧瞧我,我不也得在外头守着,听我一句劝,回吧。” 半夜杖刑离官的事传的沸沸扬扬,萝妃的贴身侍婢再飞扬跋扈也不敢老虎嘴里拔牙,灰不溜秋的走了。 琼英想起来就高兴:“王姬你不知道,萝妃娘娘的贴身侍婢平日里有多嚣张,谁都不敢招惹,今天可真解气。” 云端夺过她手里的梳子:“天都黑了,梳这么好谁看?我晌午没吃饭,去弄点吃的。” 琼英说:“小厨房有玉粳米兑了燕窝熬的粥,王姬要喝一碗吗?” “不喝,”云端摆手,想了想:“我要吃烤肉。” 云端拿着梳子左梳右梳都不对劲,索性拔了簪子让头发散下来,随性的披着。“琼英,”她叫。琼英应声进来。“肉呢?还没烤好?”“哪能这么快呢?”琼英笑道:“小厨房的人刚把羊腿收拾好,正抹酱料呢。” “算了算了,”云端拔腿就往小厨房走:“我自己来。” 云端拿了羊腿,嫌小厨房太小,施展不开,便让人在院子里支了架子,自己卷了袖子亲自烤。 小厨房用的碳是上好的乌云碳,烧出来的烟虚无缥缈,一点不像荒山上用树枝子烧的那样呛鼻,云端抽了抽鼻子,她怎么想老黄狗了呢? 原先被人带离荒山,她总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想着三百多年了,沉帝觉得让她活够了,不想再折磨她了,想要送她上路。可没想到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她竟变成这万朝宫里唯一的希望。 云端望了望天上,满天的星子一个接一个的闪,都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她是见过魂魄的,知道星星啥的都是胡言乱语,可是此刻,她却真的想要相信了。老黄狗死了也会变成星子吗? 还有玄泓,哦,是了,云端垂下头,他没死,她亲手把他送回去了。 入秋了,夜里的风越来越凉,夜里的人越来越静,行云阁灯火通明,黑衣蒙面的人立在暗处,静静地望着院子里忙活着的云端。 只见她披着如瀑的黑发,袖子一卷,手中的小刀转的飞快,很利索的就把一只大羊腿分解开。 明明旁边站着奴才侍婢,她却自己张大了架势,把炭火吹的火红。 云端回身拿东西,只觉得暗处似乎有黑影闪过。风来过往,墙角的那棵细杨柳摇曳生姿,云端看了一眼,叫琼英倒杯茶给她。 正文 第八章 秦霓 第二日天还未亮,琼英就被吵醒了,一睁眼正对上偷偷摸摸的云端。 云端有点不好意思,挠挠脑袋,笑着说:“把你吵醒了。” 琼英瞥了一眼满地狼藉,长叹一口气:“主子找什么呢?” “男人的衣裳。” “没有。” 琼英还是第一次回答的这么斩钉截铁,云端微微有些发愣。 琼英一边收拾地上的东西,一边说:“女儿的闺房里怎么可能有男人的东西。” 怪不得找不着,云端想了想:“你去帮我弄套男子的衣裳。” “两套吧,”琼英说:“主子要出宫,我得跟着去。” 云端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宫?”琼英嗤之以鼻:“我在宫里呆了那么久,又不是没见过。” 云端想了想:“行,那就两套吧。”琼英满心欢喜的答应,扭头就往外头跑,云端叫住她:“昨天夜里值守的是谁?” 天微微地透出一丝光亮,秦霓垂着头,恭敬的站在珠帘外。 “太难梳了。”云端气的撂了小玉梳子,小玉梳子砸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响。 “你,”云端冲她扬头:“会梳头吗?” “回王姬的话,会。” “那你替我梳。” “是。”秦霓手脚麻利的捡起梳子,十指张开替她顺头发。 云端从镜子里打量她:“听琼英说,你叫秦霓?” “是。”秦霓微微颔首。“来万朝宫多久了?”“约莫一百多年了,”秦霓笑:“奴婢们修为浅,不比主子们。王姬至今看着也不过是十八九岁的样子,奴婢可就显老多了。” 云端当初神骨被削,修为只剩零星一点,她以为自己会像凡人一样老死,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却是不老不死,想必是沉帝怕她解脱,在她身上施了什么吧。 云端从镜中看她的脸,秦霓长得不俗,只是再美的容颜也有老去的时候,秦霓长柳叶的眼睛周围已有了细纹。 云端望着她的脸,突然就想到了朝玉贵妃。 小的时候,她总是扒着她的脖子,嘟着嘴说母妃坏,埋怨母妃自己生的那么漂亮,却把她生的那么丑。 那时候的朝玉贵妃笑得多么美,摸着她的头说云端不丑,云端生的美,只是还太小,长大之后会比母妃还要美。 现在她长大了,云端摸着自己的脸,喃喃地问:“真的美吗?” 秦霓以为她在问自己,笑着说:“之前没见过王姬,王姬归来后,那些小丫头整日里议论王姬有多美,说比梧桐岭的晨露仙子还要娇媚三分呢。” “梧桐岭?晨露仙子?”云端蹙眉。 秦霓惊讶:“王姬云游天下,没有听说过?” 云端干咳两声,说:“我一会有事,带琼英出宫一趟,行云阁就留你照看了,无论是谁来都不许透露我出宫的消息。” 秦霓没有一丝的阻拦,只是答应着,让云端放心。 琼英拿来衣裳,云端拣了套月色绣庵竹的,拿白玉冠子拢了头发,执一把折纸扇。琼英挑了件碧色套祥云衫子的,用锦带系了头发,同样拿了一把纸扇。 木衣胆小是胆小了点,但本事还是有些的,守卫似乎都与他交好,嘻嘻哈哈地就放出了宫。 三人走在街上,琼英年纪轻,看见什么玩意都好奇。 尤其是看见摊子上淘换的胭脂水粉,更是拉着云端走不动道。 云端虽被困了三百多年,但骨子里仍旧是爱美,对这些新奇的女儿家玩意也是很感兴趣,两个大男人在脂粉铺里又涂又抹,引得掌柜的一个劲的感叹唏嘘。好在零零碎碎的买了许多,收了钱的掌柜的喜笑颜开,又格外送了许多的小礼物。 逛到中午,三人找了家酒楼吃饭。云端相貌不俗,琼英眉清目秀,木衣衣着华贵,三人一看就是身份高贵的人。 小二最会看人,忙布置了雅间,上了好酒,请三位入座。 木衣介绍说这家酒楼的厨子是个奇人,最爱研究新菜,每一道菜都有独一无二的滋味,谁都学不来。 云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很想念荒山里清汤寡水的鲫鱼汤。可是玄泓说那是下奶的,游端儿可以不要脸的说爱下啥就下啥,可云端不能,她是王姬,她得活得讲究。 “来个酱肘子”云端冲小二一扬声。小二抹了把脸,匆匆往楼下跑,他得去问掌柜的要不要把他们的雅间给撤了!琼英拿扇子遮了脸,木衣干咽下两口唾沫。 正文 第九章 相救,唯长风 肘子还没吃完,云端他们却被劫了。仨人被捆得结结实实,蒙眼塞嘴扔进了马车。云端睁眼,黑黢黢的啥也看不见。这运气,云端感叹,也就只有她了。 不知道颠簸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接着就是一阵骚乱,云端对血腥味极其敏感,她知道,外头一定出事了。有人把她抱下来,摘了眼罩拔了抹布,云端睁眼,正对上一张男人的脸。云端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一个陌生男人,还是个长得不错的男人!“世子殿下!”木衣惊呼一声,扑通跪下。 事情就是这样,短暂的被劫,短暂的被救,短暂的介绍,云端却听得一丝不差。 木衣出宫时引起了掌管万朝宫安全的重王世子,唯长风的注意。他听闻三王姬归来,找了宫里的人辨认,确认之后便让人跟随保护。谁知道竟在酒楼遇劫,唯长风便领人来救。 云端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劫匪:“他们是什么人?”唯长风说:“不清楚,或许只是见财起意。”云端点点头,视线不经意间落在劫匪脖子后面,那里纹着一个很特别的标记。像是一朵祥云图样,但形状诡异,她从来没有见过。 “该走了,”唯长风准备了一辆马车:“这里是郊外,不易久留。” 出来时三个人偷偷摸摸,回去时却是被人浩浩荡荡的送回去的,云端让琼英告诉赶马车的,让他停一停。琼英玉指轻轻在车壁上敲了敲,车果然就停了下来。 云端撩起帘子,看见车窗外寸步不离的唯长风:“就到这里吧。”唯长风瞥了眼前头,说:“离万朝山还很远。”“就是远才好,”云端说:“我们是偷跑出宫的,谁都不知道,你这么大张旗鼓,恐怕连沉帝都惊动了。”唯长风看了她一眼,沉帝两个字在她嘴里叫的理所应当,仿佛天底下所有人喊自己爹娘都应该直呼其名。 云端下了车,唯长风让人牵了两匹马:“路程还很远,骑马会快些。”云端拍拍手边枣红色的马儿,笑说:“谢了,只是我不会骑马。”“我会。”木衣弱弱的举手。“三个人坐一匹马?”琼英蹙眉:“马会累死吧。”唯长风把剑别在腰间,翻身上马,对云端伸手:“失礼了。”“不失礼,”云端把手给他,借力坐到他身后:“送到就行。” 琼英和木衣乘一匹,两人吵嘴吵的不可开交。云端也不管他们,抓着唯长风的衣裳,扭头看了一眼往回走的马车:“你不用交待几句吗?”“自有人处理。”唯长风腿下用力,马儿跑起来。云端听见后头琼英的埋怨声:“能不能骑快点!这是马还是蜗牛?”云端笑起来,唯长风侧头一愣,随即扭过头去。马儿是匹好马,跑起来极少有大的颠簸,好几次云端都差点睡着了,反应过来时忙抓紧唯长风。 唯长风几乎是一个姿势,没怎么变过,云端老想问他累不累,想了想还是算了吧,自己又不会骑马,又帮不上什么忙。扭过头去,发现琼英木衣早就不见了人影,唯长风说:“估计他们得一会功夫才能赶上了。”“哦”云端想了想:“找个地方等等他们吧。”唯长风说:“前头就进城了,我们在城门口等他们。”云端答应了,毕竟这里的地界,他比她熟。 城门口有个面摊,唯长风把云端扶下马,云端闻见喷香的饭味,才想起来自己几乎没怎么吃东西。“给点钱。”云端像个乞儿一样把手伸到唯长风脸跟前,唯长风微微一怔,想着哪有这么好看的乞儿。 “有。”他没有把银子乖乖交到她手里,而是把伙计拉到她跟前,让她点吃的。“来两碗那个。”云端伸出手指头,点着大窝里煨着的酱汤。“得嘞!”伙计抹布一扬:“两碗牛肉卤子面。”唯长风又看向她,发现她馋的几乎掉口水:“原来那个是牛肉卤子,太香了。”唯长风点头:“那个是用牛骨头熬的汤,的确很香。”云端孩子一样的笑了:“你也很喜欢吃这个是不是?”唯长风点头:“是,我的确喜欢吃这个。” 他不喜欢吃,可以算得上讨厌。他从不吃牛肉,因为觉得牛肉有一股子怪味儿。两海碗牛肉面摆在他们跟前,云端抽了四根筷子,给了唯长风两根:“趁热吃。”“好。”他接了筷子,看见她吃的特香,自己忍不住夹了两根面条卷进嘴里。“好吃吧。”她嘴里塞得都是。他点头:“好吃。”不好吃,一点都不好吃,依旧是他最讨厌的味道,闻多了让人作呕。 一碗面下肚,云端抬头看唯长风,发现他也吃的干干净净。“吃饱了吗?”他问。“饱了饱了,”她很没有形象的拍着自己的肚子,一副满足的模样。唯长风指着她身后:“他们来了。”果然,木衣骑着马,马后跟着琼英。琼英一张小脸全是灰,蓬头垢面,一双靴子上蒙了一层厚厚的泥。 云端吃饱了,一点都不想动,倚着桌子问木衣:“怎么着,溜琼英去了?”琼英一见她就哭丧着脸,眼泪啪啪地往下掉,木衣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小声地说:“是她嫌我骑的慢,还不如走的快。”“你还说!”琼英见了云端,就跟见了亲娘似的,底气也足了,说话也冲了:“你骑得慢就慢吧,还那么颠,我一个女孩子家,我…”琼英不说了,咬着嘴红了脸,眼泪汪汪的往云端怀里钻。 云端有点不习惯,别过头去,发现唯长风不见影儿了。云端招呼伙计过来:“有水吗?给我兄弟洗把脸。”琼英这才想起来自己一身男装,忸忸怩怩怪不像话的,忙抹了泪,去后头洗脸。木衣栓了马就往后头走,云端叫住他:“干嘛去?”“洗脸。”“等会再去。”“为啥?”“你说为啥!”云端抄起筷子砸他的脚,这人怎么一点都不走心呢! 琼英现在正恼他,这时候往跟前凑,不跟找死差不多吗?木衣抓抓脑袋,又闷头往后头走。“又干嘛去?”“茅厕。”云端扶着头,想着繁途真是独具慧眼,挑了这么一个奇葩放自己身边。唯长风从后头来,云端问:“你是去洗脸了还是去茅厕了?”唯长风一愣,说:“茅厕。” 云端看他脸色有些不好,问:“你不会拉肚子了吧?”唯长风点点头:“嗯,有点。”云端“嘶”了一声,摸着自己的肚子:“那我会不会也…”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原先在荒山什么没吃过,生吞活剥的都有,现在一碗牛肉面就怕拉肚子?云端笑了笑,笑自己越活越矫情。 唯长风说:“以后别吃路边的东西了,不干净。”云端笑笑:“好。你放心,我拣干净的吃。”琼英洗了脸,歇过神来,肚子便有了响动。云端说这里的面不干净,吃了拉肚子,问琼英吃不吃,琼英抿了抿嘴,问伙计有没有不拉肚子的面,伙计鼻子里哼气,抖落着抹布要送客。唯长风说前头就进城了,要是撑得住就进城再吃。 琼英想了想,还是先忍忍再说吧。琼英不愿意坐木衣的马,云端刚想说让她坐唯长风的马,唯长风一翻身,指着前头:“没几步了,骑着马太招摇。”云端说:“那就都别骑了,牵着。”城门口的守卫似乎认识唯长风,接了马,送四个人进了城。 云端让木衣去买点糕点,木衣说他不饿,云端一巴掌抡他后脑勺上:“你不饿有人饿!”木衣看了琼英一眼,撒腿就往点心铺跑。云端拽了拽琼英衣角:“你不跟着去,他买回来杂七杂八的,你又不爱吃。”琼英想了想,忙小碎步跟了上去。唯长风看云端撮合他们,说:“宫里并不让侍女与侍卫私通。” 云端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人说话真难听:“这俩人不还没睡呢吗?怎么能叫私通呢?”唯长风点头,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最重要的是她一语中的,一般人干不出这事。送到腾龙门,再往里走就是万朝宫了,唯长风说:“我该走了。”“嗯,”云端说:“走好。”唯长风自己一个人消失在人群里,云端让木衣先回去找繁途复命,自己和琼英回了行云阁换衣服。 秦霓进来伺候,云端指着桌上的糕点:“外头买的,尝尝。”秦霓笑着谢她赏赐,捏了一小块芝麻糕放进嘴里,说比宫里的好吃。云端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正文 第十章 长命锁现身 折腾了一天,云端算是踏踏实实的睡了一个囫囵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晌午,云端懒得睁眼,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有种喝醉的感觉,全身上下都惬意极了。 “醒了?”男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端猛一个激灵,抬眼一看,繁途嘴角带着笑意,坐在榻前盯着她瞧。“你来干嘛?”她揉着眼睛起床,繁途递了件小褂给她,云端摇摇头,穿着身上的薄衫就起了身。 琼英进来伺候,说:“主子一直没醒,王子在这里等了很久了。”云端一边洗漱一边问他:“有事?”繁途说:“听说你们昨天出宫遇刺了。”琼英小声嘟囔一句:“木衣。”云端说:“纯属运气不好,不算遇刺。”繁途接着说:“然后你们被重王的儿子救了?”“嗯”云端对着铜镜让琼英梳头:“算起来,他应该是你堂哥。”繁途咳嗽一声:“我让人帮你找几个合适的暗卫。”“不用。”云端之前也有暗卫,只是她被流放后,那些暗卫都不知所踪了,也是,他们奉沉帝的命令保护她,也可以奉沉帝的命令抛弃她。 繁途耐心地劝道:“今后你的身份高贵,如果没有暗卫,出入都会有危险。”“啪!”云端狠狠的拍桌子,高贵?她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很高贵,后来她才明白,她的命贱到别人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从回万朝宫以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对她又敬又怕,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在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她在忍耐,她真的已经很努力的在表演一个云游归来的王姬,可是假的就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 琼英吓得不敢吱声,繁途望见她眸中的残忍,轻声唤她:“阿姐。”云端深吸一口气,说:“你想找就找吧,只是别再找像木衣一样的人。”繁途点头,从身后拿出一只小小的锦盒,放到云端跟前。云端懒得打开,问是什么。繁途两只手指轻轻拨开小锁,里头躺着一只金灿灿的长命锁。像锁,却又像祥云的形状,底下垂着金链子簇成的流苏,锁身上刻着复杂的花纹,看起来很是新奇。 “长命锁?”云端瞟了一眼:“我用不着这个。”繁途说:“这是我的。”云端看他,繁途笑了笑,眼中缠绕着浓浓地伤感:“阿爹送的,可惜我用不到了。”云端说:“我比你年纪大多了,要死也该是我先死。”繁途笑着替她戴上:“所以这个才给你啊。”云端不想戴,可是心里很不是滋味,沉帝要她死,朝玉贵妃要她们一家到黄泉团聚,没有一个人想要她长命。脖子上沉甸甸的有了重量感,云端的食指抚摸着锁身:“好,我收下了。”看得出,繁途很开心。 他告诉她明日替她选暗卫,云端也答应了。繁途该喝药了,云端让人送他回去。 “琼英,”她叫:“准备纸墨。”纸墨是秦霓端进来的,云端看了她一眼,又看向琼英。琼英说纸墨都是秦霓新领的,都是顶好的南山墨和金竹纸。云端叹了口气,让她们都出去。把自己关了半晌,云端把琼英叫进来:“你知道重王府在哪吗?”琼英摇头,她之前只是一个小丫环,万朝宫的路她都知道,可是亲王的府邸,她怎么可能知道。 “去找木衣,”云端把信交给她:“让他送到重王府唯长风手里。”琼英去了,云端把秦霓叫进来:“我不在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吗?”“回王姬,”秦霓垂首:“清月筑的兰阳妃来过,送了一些礼物,奴婢推说您和琼英姑娘去了繁途王子那里,兰阳娘娘略坐坐就走了。”云端看她:“礼物呢?”秦霓回道:“已经登记入库了,登记的清单交给琼英姑娘了。”云端点头,觉得秦霓心思缜密,办事妥当。 “你是不是比琼英大一些?”“是,”秦霓有些不好意思:“奴婢年岁是有些大。”云端想了想:“我让你出宫吧,像你这个岁数,也该出宫嫁人了。”秦霓苦笑:“奴婢哪有这么好的命,奴婢母家还算是个书香门第,只是得罪了人,落败了,爹娘病逝,只留下奴婢一人,奴婢想着进宫讨口饭吃,倘若出了宫,怕是要沦为乞丐了。” 云端仔细打量着她,问:“你本来就是行云阁的?”“那到也不是,”秦霓说:“王姬回宫以后,管事的嬷嬷们要挑几个手脚麻利的伺候,奴婢就被选上了。”云端问:“怎么选上的?”秦霓抬眸看了云端一眼,脸色微微有些泛红:“不瞒王姬,奴婢偷偷塞了嬷嬷几个碎银子。” 云端似乎并不在意行贿的事,只问:“你为什么要来行云阁?”秦霓见云端没有怪罪的意思,放下心来,说:“正如王姬所见,奴婢年岁比宫里的侍婢要大了些,那些脏活累活奴婢实在是不想干了,想着王姬回来了,能在王姬这里寻一个实在点的活干,总好过一辈子做腌臜的贱婢强。”云端算是听明白了,点头说:“那你就好好留在这吧。”秦霓想着,这就算正式认可她了吧。云端让她下去,秦霓行了一礼,正准备走,云端突然叫住她:“你比琼英大,以后不用姑娘姑娘的叫,就叫琼英就行。”秦霓“嗳”了一声,满脸笑容的下去了。 云端摸摸肚子有些饿了,听见外头有细碎的脚步声,忍不住叫道:“琼英,是不是你回来了?我快饿成干尸了。”琼英跨进屋子,云端嘟囔着要吃的,一抬头就看见了唯长风。“参见王姬。” 他一袭紫袍挽金龙锦袍,腰间束着玉带子,头上的墨玉冠子点衬得双眼幽暗晦明,云端眨着眼睛,她认得他腰间的那把剑!“你怎么来了?”“我正在宫里办事,遇见琼英姑娘,正好来参见王姬。”“哦,”云端点头,又问:“信呢?”唯长风从怀里掏出信。云端刚要说什么,唯长风开口:“王姬不是饿了吗?先用膳再说也不迟。”云端说:“你不是忙着办事吗?”唯长风说:“事情办完了。”“额,”云端严肃的想了想:“那就先吃饭。” 琼英让小厨房做了青笋鸡丝面,云端吃了两筷子,嚷嚷着不吃了。“还不如昨天吃的牛肉卤子面!”云端拉着唯长风说:“什么时候我们再去吃一次?”唯长风顺从的点头:“好。”琼英嫌云端吃的太少,决定亲自下厨做两道点心,唯长风把信打开,放到云端面前:“王姬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立即让人去查。” 信上画着的,是昨日绑架云端那伙人颈上的刺青,云端觉得很特别,所以暗地里记了,想让唯长风查清楚他们的来头。云端问:“说不定他们是某个强大的暗杀组织?”唯长风点头:“也说不定。”云端看他,突然问:“你进宫办什么事?”唯长风看她,眼中有一丝的疑惑。 云端看他有些发愣,摆手说:“不愿意说算了。”唯长风唇角挂着笑:“过两天诸神山的使节要来,陛下命我加强戒备。”“诸神山?”云端问:“那是什么地方?”唯长风说:“只不过是个地名而已。”云端挑眉:“你还真是一句废话都不说。”唯长风看向她脖子上挂的金锁:“很好看。”“这个?”云端拎起来随意的晃着:“别人送的。”唯长风说:“长命百岁,是很好的寓意。”云端撇撇嘴,未置可否。 两个人静默许久,唯长风突然问:“你没有暗卫吗?”“不知道,”云端说,笑了笑:“应该没有吧。”唯长风问:“王孙贵族都有暗卫,为什么你没有?”云端不想解释什么,索性摇头:“不知道。”唯长风说:“我帮你选一批暗卫吧。”云端说:“繁途说明天他帮我选。”“木衣那样的?”“算了,你帮我选吧。” 唯长风笑了,云端这才发现,他脸上是有酒窝的,只是那样好看的酒窝添在他太过于瘦削的脸上,有点可惜。“唉,”云端情不自禁的叹气:“你真应该多吃点。”“好,”唯长风答应:“我回去多吃点。”云端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真的当成个事答应了,顿时心里一乐:“明天吧,你帮我选暗卫,我请你吃饭。”“明天要安排一队新侍卫入宫。”“你要去吗?”“不去也可以。”“好。”云端觉得心里好受极了,好像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