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纯素阴血 陵城,邱家! 几名家丁抬着一个巨大的笼子从后门进了府。 笼子用黑布罩着,里头有呜呜咽咽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让那个笼子发出不规则的摆动。 进了门,就有婆子迎上来,看了眼晃动的笼子,抬脚踹了上去,冷声斥道:“老实点!” “嬷嬷,公子有没有说安置在哪里?”家丁问道。 “西跨院的偏房,手脚麻利点。” “是!” 几人健步如飞,很快来到西跨院,进了偏房将笼子放了下来。 “沉死了,我肩膀都快掉了!” “别废话了,把笼布拿掉给她松绑。” 黑色的笼布被两名家丁撤掉,露出一名被五花大绑的少女。 少女那张精致的瓜子脸上除了惊恐还有愤怒。 嘴里塞着一团白布,无法说话。 “啧啧,小娘子生的真是俊俏。”其中一名家丁有些下流的道。 另一位推了他一把:“做什么?这人你也能调戏?” 前头那位不以为意的道:“切,连个妾室的名分都不给,被捆在笼子里抬进来,你觉得何家真拿她当回事?怕是连少夫人院子里的‘花梨’都不如。” 花梨是少夫人养的一只猫,极是受宠。 听到‘花梨’的名字,笼子里的少女眼底先是闪过一抹震惊,紧跟着忙低下头去,遮住了眼底不可置信的冷意。 她姐姐何暖是邱府的少夫人,养了一只黄白相间的猫咪,取名花梨…… 她被抬来的地方,是邱府? “快给她松绑,松完咱们走了!” 一名家丁扯开拴在笼子上的绳子,不知道他是怎么拽的,笼子里的少女只觉得身上一松,稍稍一挣身上的绳子就挣开了。 两名家丁离开,少女松了身上的绳子,拿掉嘴里塞的棉布,眼底一片绝望的恨意。 同是何家女,一母所生。 姐姐从小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最好的,她从小就被灌输要事事让着姐姐,姐姐打她她不能还手,姐姐骂她她不能还口。 姐姐吃香喝辣的,她只能吃最清淡的食物,有时候还要喝泛着浓郁的药味儿的汤,喝一口满嘴苦涩,整个何家就只有她一人吃这无法下咽的食物,半点荤腥都不能沾! 有一次她悄悄溜进厨房,见炉子上炖着给姐姐的鸡汤,她用筷子沾了沾,尝了一口,那味道真是鲜美啊,平生头一次品尝到那般鲜美的汤,可紧跟着便被跟来的奶娘抱了出去。 而那名因为看管不力的厨娘被父亲活活打死,就在她眼皮子底下。 不管她如何惊恐的大哭,母亲身边的嬷嬷都将她抱的死死的,连她的奶娘都挨了三十大板被撵出了府。 从此以后,她变的无比乖巧,甚至闻到荤腥的味儿就狂吐不止。 长大后,她情窦初开暗生爱意的人也风风光光娶了姐姐进门。 前几日家里欲让她以妾氏身份入门,她死活不从,平生头一次反抗的这么剧烈,得到的结局就是被五花大绑装在笼子里抬出了家门。 想到父亲母亲满目冷意的吩咐婆子上阵将她捆绑,那冰冷的眼底毫无半点亲情可言,她满心寒凉。 离开何家之前,父亲冷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吩咐下去,二小姐突染恶疾暴毙身亡,明日出殡!” 她的天,塌了! 塌的这样彻底! 为什么?她难道就不是何家的女儿? 踏踏踏…… 脚步声传来,房门被推开。 一位玉树临风,剑眉星目的俊朗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邱子谦,邱家长子。 那个桂花树下捡起风筝递到她手里的温润男子。 那个猝不及防跌入她心里的男子。 饶是满心爱意,她也不愿以妾的身份出现在他身边,与姐姐共侍一夫。 她做不到。 本以为她的反抗是为了成全他与姐姐一段美妙的婚姻,她余生青灯古佛为他们祈祷祝福,一生恩爱,白头到老。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让心爱的看见她在笼子里这种窘迫,何瑾臊的恨不能找条缝钻进去。 姐夫应该是不知道吧? 他是来救她的吗? “姐夫!” 何瑾细弱的声音带了颤意:“求姐夫放我出去,我不会打扰你跟姐姐的生活,求求姐夫放我离开吧!” 预想中的温润没有出现,出口的话语却是无情的冷漠:“放你走了,本公子去哪里找‘纯素阴血’来为你姐姐治病?” 轻飘飘的一句话,何瑾刹时面白如纸! 第二章 不过是姐姐的伴生物 好半晌何瑾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姐夫,这话是什么意思?” 邱子谦眉宇微微皱起,声音里带了一丝不耐烦:“你难道不知道你姐姐的胎疾只能用你的血来医治?” “我、我的血?”何瑾面色煞白,“这不可能,姐夫,人血怎么可能治病?” 她知道姐姐自幼身体孱弱,微微的一丝风就能让她咳嗽不止。 这些年看了不知多少名医都未曾根除。 后来她才知道那顽疾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外祖家祖上似乎出过这么一位,年方不到二十便香消玉殒了。 她这一代那病就单单落到了她姐姐身上,几位姨家的表姐倒是都好好的。 为此她也心疼过姐姐。 这也是为何父母亲让她以妾氏进邱府她拼死不从的原因。 当初,她得知邱子谦要娶他人、哪怕那个人是她姐姐,她都心如刀绞般痛楚。 将心比心,她若真入了府分走一半姐夫的心,姐姐如何受的住那等打击? 原来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罢了。 父母亲将她送进邱府,为的是她这一身血? “普通的人血自然不能医治,可从一出生便不沾荤腥,且时时以蓿紫叶滋养出来的纯素阴血却是上好的能克制胎疾的神药。” 何瑾只觉得遍体生寒,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怪不得、怪不得家里如此严苛的盯着她入口的东西。 原来,她何瑾不过是姐姐的伴生物罢了! 趁着何瑾大脑一片空白之余,手腕突然被人狠狠的攥住了。 何瑾一惊,那力度她哪里能挣脱的开? 袖口掀起,露出一截嫩白的玉腕。 “姐夫!” 她十分惊恐,邱子谦手里的匕首还没能递到手腕上何瑾的身子便剧烈的抖了起来。 “若是能治好你姐姐的病,也算大功一件。”邱子谦握着何瑾的手腕,那谆谆诱导的话语却听的何瑾阵阵发毛,“等你姐姐身子完全康复,我会从府中为你寻一名家丁配对,将你发送出去。” 唰! 刀光闪过,刺痛传来。 跟着便是温热的液体滴滴答答落进碗里的声音。 何瑾脑海中一片空白,就连眼前的视线都有些模糊起来。 疼! 真的疼! 不光手腕疼,就连心口也像是扎进了一柄钢刀,疼的到了骨子里。 疼到她连挣扎都忘了。 看着笼子外头那张绝情冷冽的脸,何瑾只希望这是个噩梦,一旦梦醒,她还是何家的二小姐,姐夫还是那个温润的谦谦君子…… 邱子谦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不知道。 只知道手腕火辣辣的疼。 那一刀,下的真狠! 手腕已经被包上了,勒的很紧。 恍惚中她似乎记得邱子谦说了一句话:“为了防止影响血液的药性,你的伤口只能自愈,不能敷药。” 笼子上的锁也被打开了,她定了定神才拖着酸软的腿从里头走了出来。 屋门被推开,进来两个粗壮的婆子,眼光不错的盯着她。 不知道是怕她逃走还是担心她寻短见。 就连院子门口都有家丁人影晃动,防备的足够严实。 此时的何瑾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站在地上呆呆的发愣。 到如今她才真正认清这个事实,这不是噩梦,她真的被送到邱府来了,她也真的只是父母为姐姐养的一味药。 何等讽刺? 一名小丫鬟端着一盅汤走了进来。 人还未靠近,那熟悉的、令何瑾忍不住想反胃的药腥味儿就飘了过来。 其中一名婆子上前将那盅汤端过来,步步逼近。 “二小姐,喝了吧,喝了养血!” 另一位婆子已经严阵以待,虎视眈眈。 大有她若不喝就硬往下灌的趋势。 “端过来吧!” 何瑾莲步轻移,走到旁边的桌子旁坐了下来。 那盅汤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两名婆子就战在何瑾面前,紧紧的盯着。 何瑾低下头遮住眼底讥讽的冷意,用另一只未受伤的手拿起银汤匙搅动了两下,忍着那股散发着腥味与药味儿带来的恶心感,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我只能待在屋子里吗?”何瑾抽出一方帕子轻轻拭干嘴角的残留,偏头问道。 两名婆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我去问问大公子!” 何瑾神情平静如常,仿佛她根本不是笼中被囚禁的鸟儿,而是真真正正的何家嫡女。 自有一分气势! “顺便帮我问问,我想去看看姐姐,看姐夫可否允准!” 那婆子愣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 婆子回来的很快,进门后攻击的道:“公子准了,二小姐请随我来吧!” 连奴婢的自称都没有,可见在婆子眼里,自己与她们是一样……不,或许比她们还要低上一等,她只是一味药! 第三章 她不配 墨香苑是邱子谦与姐姐何暖居住的正院。 进的院门,才靠近正厅门口,屋里就传来一阵急急的咳嗽声,跟着便是一道温和的关切声:“暖儿,怎么样?怎么还咳的这么厉害?” “咳咳…无事,这血才喝进去…咳咳…怕是见效没咳咳…那么快。”屋里,何暖平着气息道,“还是给妹妹一个名分吧,我这身子这般娇弱,怕是不能给相公添个一儿半女,邱家的香火不能断了,相公还是纳了妹妹吧!”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为她着想,你可知她根本不愿进府来为你治病,如此薄情之人哪值得你为她惦记?早先是要以妾之名纳她进府,她抵死不从,岳父岳母一气之下这才命人将她绑了来。” 屋外,何瑾那只没受伤的手紧握成拳。 所以,她不愿以妾的身份被纳进邱府,在他们眼里都成了大逆不道该人人得而诛之吗? 来之前,她甚至根本不知道是要给姐姐治疗。 倘若父母肯告知,哪怕她再不情愿也愿意献出这救命的血,好解了姐姐的顽疾。 没想到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落了个薄情的评价。 “可子嗣一事……” “除了你,没人配生下我邱子谦的孩子,她更不配!” 屋外的何瑾遍体寒凉,压了压胸口处传来的疼痛,推门进了屋。 “姐姐,姐夫!” 少女恭敬而立,恢复了平静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动容。 仿佛那句句带刺的话没有入她耳一般。 “你来了,看看你姐姐受的罪,对你自己之前耍的性子可会生出半分愧疚?”邱子谦无情的呵斥让何瑾的脸色白了几分,她抬起一双凤目朝床上看去。 何暖面色比她还要白上几分,精致的脸上一片病容,倒是唇角那抹未来得及擦去血腥为她平添了几分妖艳。 “相公,别这么跟妹妹说话,会吓到她的。”何暖嗔怪的拉了一下邱子谦的袖袍,佯怒的道。 说完,马上又是一阵急咳。 这可吓坏了邱子谦,忙弯腰去帮她顺气,嘴里温柔的哄着:“好了,刚才是我不对,你别生气,气坏了身子我会心疼的。” 说完站起身吩咐屋里的丫鬟:“去拿个碗来让二小姐再放一碗血给夫人喝了。” 何瑾面色再白了几分,震惊的眼底仍是带着些不可置信,看着那名站在床边的男子。 “相公,妹妹才放了血,怕是不…咳咳……” “无事,你的命更重要。”邱子谦冷峻的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她来就是治你的病来的,不然她留在府里还有什么用?” 听着那诛心的话,何瑾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这就是她偷偷深爱的男人。 这就是她心里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没曾想却是这样的自私凉薄! 或许,只对她一人凉薄吧! 丫鬟已经拿了干净的空碗来。 邱子谦当啷一声将匕首扔到旁边的桌子上看着何瑾,冷声道:“还不赶快放血!” 何瑾低下头,看着那柄泛着寒光的匕首,心里的恐惧一点一点的升了起来,瘦弱的身躯微微的抖着。 这就是她往后余生的命运么? 何瑾抬起那只才受了伤的手朝匕首摸去…… 第四章 她是一副行走的药 “咳咳…咳!”何暖又是一阵急咳,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很是难受的样子。 “暖儿!”邱子谦大急,忙弯腰去帮何暖拍背,同时转头冲何瑾吼道:“没看到你姐姐难受吗?还不赶快放血!” 许是不满何瑾的磨蹭,邱子谦一个箭步冲过去,抓起那只何瑾那只没受伤的手腕,另一只手拿起匕首毫不犹豫的抹了下去。 尖锐的刺痛让何瑾脸上迅速沁出一层薄汗。 鲜红的液体再次滴滴答答落到了下方的那只空碗里。 真疼啊! 这个男人下手可真狠,半点怜惜之意都没有。 疼的她又是一阵恍惚。 鲜血入碗,邱子谦端着小心翼翼的走回床边扶起何暖,柔声道:“快喝,喝了就不再咳嗽了!” 袖口处一片黏湿,何瑾压着眼底泛起的泪花,用另一只捂住伤口,转身朝外走去。 没人理会她,或许他们都忘了她的存在。 就连满屋的奴婢在看她时眼里都透着几分鄙夷。 走出门外,鼻尖落下一丝清凉。 何瑾抬起头,点点的雪花落了下来。 “下雪了!” 双腕上的剧痛一阵阵袭来,她连伸手去接一片雪花的力气都没有。 身后的婆子木然的催促道:“二小姐还是快回去吧,若是着凉得了风寒,怕是要影响夫人的医治了。” 呵! 何瑾眼底一片讽刺。 夫人,又是夫人! 所有人都只惦记着姐姐的身体,没人去管她痛不痛,心情好不好。 她就是一副行走的药! 回到她的院子里,屋里果然生起了火盆,烧的还是上好的银丝碳,半点烟气都没有,温暖如春。 被褥都是崭新的,柔软又舒服。 是怕她冷着冻着得了风寒,她的血就不好喝了吧? 何瑾拿布包裹了伤口,掀开被子躺到了床上。 满眼的清泪再也拢不住,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淹没在她的发丝间。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曾经那么温和的一个人,竟会有恶魔一样的嘴脸。 “或许他早就有此一面,不过你自己不肯承认罢了!”何瑾心里淌过一抹苦涩,思绪回到两年前。 她喜欢狗,姐姐喜欢猫! 有一次她得了一只纯白的小奶狗,姐姐抱着逗弄了一会儿就还给了她。 这一幕恰好落在去何府的邱子谦眼里,他以为何暖也是喜欢狗的,几日后便欣喜的抱了一只小狗去送给何暖。 何暖婉拒了,告诉邱子谦她妹妹喜欢狗,她更喜欢小猫。 邱子谦出了何府就将那只小奶狗狠狠的摔在了墙角处。 这一幕恰好落在了外出逛街刚回到何府门前的何瑾眼里。 对上何瑾略带惊恐与震惊的视线,邱子谦露出温和的笑容,柔声道:“瑾妹妹回来了。” 何瑾便觉得自己先前看到的那一幕纯属错觉,邱子谦应该不是故意的。 邱子谦离开后,她将受伤的小狗抱回了院子里,悉心照料,把小狗救了回来。 那或许就是隐藏在邱子谦心里的恶魔的吧? 正院里,喝了血的何暖气色真的恢复了不少,她饮了一杯果茶漱了漱口,这才责备的看向邱子谦,嗔怪道:“你刚刚对妹妹是不是太粗鲁了?本来喝她的血治病我心里就愧疚的很,你又这般对她,叫我这心里如何好受的了?” “你呀,就是心太善,你忘了去年花灯节她拿走了你的披风,自顾她自己暖和,却让你着凉引得胎疾复发差点丢掉性命了?如此自私的人哪里值得你同情?”邱子谦温柔的替她掖了掖被角,面目上一片温和。 何暖的眼睛有些微微的湿润:“姐姐让着妹妹不是应该的吗?再怎么说以后她要受这样的苦楚,我们应该对妹妹好点!” “你对她好,怕是她要登鼻子上脸了。”邱子谦冷声道,“此次若不是岳父岳母强行绑了她来,你怕是连今晚都过不去,她如此不顾你的死活,哪里值得你半分好?” “好了别说了,你的命最重要,她若好好配合,等你身子痊愈我自会打发她几两银子,给她配个小厮嫁了。若一味的不知好歹,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哎……” 何暖似是满心的话要说,最终只落了一句叹息。 第五章 你的心思我知道 西跨院的房门被推开了,带进来一股子凉风。 守在屋里的婆子忙站了起来,恭敬的道:“大公子!” 邱子谦点了点头,道:“再去端一碗药给二小姐补补血,若是夫人病情严重,怕是要每日取两碗血才够。” “是!”一位婆子起身走了出去。 邱子谦眉目突然转冷:“不是吩咐过你们要寸步不离的跟着二小姐,怎么留二小姐一人在室内?” “是,老奴记住了,以后定会寸步不离的跟着二小姐。”那位婆子忙诚惶诚恐的说完,撩开帘子进了内室。 掀起的帘子带出淡淡的血腥气,邱子谦皱了皱眉,跟了进去。 何瑾已经坐了起来,眉目间一片清冷:“姐夫这般闯进来怕是不妥吧?” 这清冷的神色让邱子谦一怔,似是有些惊讶。 记忆里的何瑾从来都是乖巧温顺的神情,与他说话时都会低着头,含着一抹羞意,细声细气的喊他‘子谦哥哥’,耳尖还会飘起一片粉色。 如今日这般的语气却是头一遭听到。 邱子谦的视线落在那双玉腕上,血迹透过白色的布子浸了出来,像是落进尘世间的妖艳花朵,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刹那间搅乱了心神。 不过只一瞬,邱子谦便回了神,冷声道:“你乖乖听话配合着治好你姐姐,你便还是何家二小姐,岳父岳母那边我去说。或许我心情好了还可以正式下聘,娶你做我的平妻,给你一个名分,日后你便待在你姐姐身边好生伺候与她!” 何瑾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不远处的男子,手腕上挨的两刀都不如此刻他往她心口上扎的这一刀来的致命。 “邱公子这是施舍吗?” 何瑾站了起来,双腕处的疼痛连带着两条胳膊一直延伸到肩头都是火辣辣的疼痛。 俏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像是一个瓷娃娃似的,仿佛谁拿手戳一戳,便能瞬间碎去。 可那精致的五官却在过于白皙的皮肤的衬托下,变的越发立体,形成一幅奇特的画。 月眉弯弯,天然的眉色浓淡适宜。 长长的睫毛因为未干的泪痕显得越发浓密,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大大的杏眼里像是嵌进去一双色泽最好的黑色宝石,闪着冷冽的光泽,幽寒鄙人。 挺立的琼鼻,花瓣形的唇色因为血气不足微微淡了些,平添几分怯弱,却又透着一抹倔强,紧紧的抿着。 她就像是被谁丢弃到人间的仙子,正对这个世界充满未知的惶恐,正欲探索之时那颗善良的心却被恶意的人蒙上一层灰尘,让她生了气恼。 邱子谦看着朝他走来的人,心头竟莫名荡起轻微的涟漪。 不过来的快,去的更快,快到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因为那丝细微的变化被莫名的恼怒替代了。 “什么施舍?”邱子谦不悦的道,“我娶你进门,给你平妻的名分你觉得这是施舍?” 他上前一步,伸出大手捏住那无力抗争的下巴,冷声道:“何瑾,你别以为本公子不知道你的心思!” 何瑾腾的睁大了眼睛! 他知道? 第六章 但愿这是一场梦 “你为了引起我的注意,故意让风筝缠到树上,为的是让我帮你取下风筝好借机与我说上话,却全然不顾那落下的丝线绊倒了你姐姐,害的她跌了一跤。” 何瑾眉目越发滚圆,眼里带着震惊的疑惑。 “那副九九消寒图明明是你姐姐所画,你却署上自己的名字,不就是为了博得我一句赞美?” “何瑾,你心悦我不是吗?我许你一个平妻的位子,不正好称了你的心意?难道说还妄想你姐姐的位子?”邱子谦言语冷冽的道,“告诉你,你妄想,那个位置只有你姐姐能配的山,你,不配!” 何瑾闭上了眼睛,遮住眼底涌起的薄雾:“原来你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知道你自私自利,空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背地里却处处挤兑自己自幼患病的姐姐,去年花灯节因为你的自私,夺走你姐姐身上的披风,害你姐姐胎疾复发差点丢掉性命,这些你都忘了吗?何瑾,这是你欠你姐姐的!” 眼里的热泪再无法挡住,滚滚而下,那冲出的话到了唇边却又无力的打了个转,咽了回去。 他只知道他看见的,却不愿意去揭穿那层他看不见的…… 现在解释有什么用? 下巴上的手松开了,人转身大步离去。 何瑾偏头看向桌子上的铜镜,两个清晰的指印留在了下巴上。 艰难的抬起手抹去脸上的冰凉,何瑾突然对着镜子笑了。 “忘了吧……” “一个眼盲心也盲的男人,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风筝、九九消寒图、保暖的披风…… 呵呵,多么讽刺! 她还以为,邱子谦爱何暖爱到了骨子里,即使知道她那张柔弱的外表下藏着阴毒的算计,也爱她如斯,愿意八抬大轿抬她进门。 原来他不知道啊! 她也以为,何暖是有多么高超的手段,足以让这个男人是非不辨呢,原来也不过是笃定了她不会开口解释罢了! 是,她不会开口去解释。 现在的她,只想求寻一份公平,求一份自由。 她不欠谁的,凭什么她生来就要做何暖‘药’? 可这自由,好求么? 何瑾转过头,看着一旁虎视眈眈盯着她的婆子。 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又饮下一碗难以下咽的药,躺到床上沉沉睡去。 她终归是发烧了! 许是急火攻心,许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挨的那两刀受了惊吓,第二日便发起了高烧。 头痛欲裂,脑袋昏昏沉沉,像是置身与一处火炉中。 艰难的睁开有些发沉的眼皮,首先对上的便是邱子谦那张铁青的脸,以及渐渐清晰的咆哮声。 “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知不知道夫人今天还要用药?要是夫人有个三长两短,看本公子怎么收拾你们!” 那两位婆子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她手上缠着的布已经被取了下来,露出那两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一夜了,伤口还在浸血,冒出一串串血色的小水泡。 手腕上被搭上一条帕子,洗净手的大夫正在给她号脉。 “大夫,她怎么样?今天还能放血吗?” 邱子谦看向诊病的大夫,焦急的问道。 “只要退了烧不影响放血,只是这位姑娘服药有许多禁忌,有一副她能用的方子,就是……” “就是怎么样?” “属虎狼之药,对身体伤害极大。” “无事,只要能退烧不影响放血为我夫人疗伤便好……” 何瑾闭上了眼睛,心底一片凉薄。 但愿这只是一场梦! 那药还是被喂了下去。 何瑾很清楚她反抗不得。 邱子谦有的是办法让她以后不再反抗。 不愧是虎狼之药,喝下去只短短的一刻钟便退了烧,精气神马上就上来了。 仿若适才那一病是错觉似的。 大夫又诊过脉,点点头道:“可以了!” “您辛苦!” 邱子谦送上诊费,将大夫送了出去,不多时转回,挑开帘子便对上一双充满惊惧的眼。 那双眼明明满含惊惧,却还撑起一份坚强,明明怕到极致,却又努力的隐忍着那份惧怕。 邱子谦心头划过一抹复杂的情愫,拿过刀,在点燃的烛火上烧了烧,朝何瑾走了过去。 第七章 这是你欠你姐姐的 旁边的婆子忙递上一只空碗,手里还拿着一只。 何瑾努力的咬着唇,却还是止不住浑身的颤抖。 只觉得昨日刚刚割开的伤口越发疼痛了些,钻心的疼。 “你要记住,这是你欠你姐姐的!”邱子谦冷声说着,伸出手去抓住了一只手腕。 手腕捏到昨日的伤口,疼的何瑾一阵打颤,闭上了眼睛。 那眼皮仿佛失去控制一般,也在发抖,两排如同小扇子般的睫毛颤的厉害,有淡淡的水光浸了出来。 不知为何,邱子谦心头闪过一抹不忍。 然而这丝不忍还没等落实,门外便传来丫鬟急急的呼声:“大公子,夫人咳的厉害,都快背过气去了,那血好了吗?” “什么?好了好了,这就好了。”邱子谦的心瞬间揪了起来,手上寒光一闪,痛感席卷了何瑾的全身,温热的液体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另一只碗拿过来,抓过她的手!”邱子谦冷声的吩咐着,旁边的婆子过来,将何瑾的另一只手抓了过来,那猛烈的痛呼,只让她差点晕厥过去,生生咬了唇才止住那股因为疼痛带来的眩晕…… 两碗血取完,邱子谦端着热乎乎的血大步离开。 她手腕上又缠上了一层层的白布,只是因为没有上药,还是有血浸出来,透出两抹妖艳的红。 何瑾的身子无力的滑落下去,缩进了被子里。 她只觉得眼皮沉的厉害,努力睁都睁不开。 正准备睡过去,人便被狠狠的拽了起来。 “还没喝药呢就睡!喝了!” 婆子粗鲁的把何瑾拽了起来。 她努力的抬起那双血淋淋的手,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捧住那个药碗,强忍着令人作呕的药腥味儿,一口一口的吞了下去。 “喝完了药起来吃饭,必须把这些东西全吃下去。” 另一位婆子直接搬进来一张桌子,上头摆满了素食药膳。 全都是补血的! “我吃不下!” 手里的空碗无力的落到地上,碎成几片。 “吃不下也得吃,这是公子的命令!”婆子冷声道。 何瑾抬起头,目光冷冽的看着那名婆子,声音嘶哑的道:“吃不下就是吃不下,有本事杀了我!” 两名婆子对视一眼,集体上前走了两步,其中一位道:“好啊,那就让我们来喂你好了!” 显然,那所谓的‘喂’,动作必然温柔不了。 本以为会对上一双妥协的眼睛,可谁知那眼底仿佛淬了冰,透出令人发毛的寒凉。 “好啊,最好呛死我或者噎死我,来啊!” 何瑾完全没有血色的嘴唇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真当她是小绵羊,谁都能来捏一把吗? 那两位婆子愣住了。 无人再敢靠前一步! 第八章 该死心了 邱子谦得了禀报又返回来的时候,何瑾已经睡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瘦弱的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紧抱着两只胳膊,像是在防御着什么。 邱子谦不知为何心头有些发紧。 他脑海中冷不丁的便闪过一副画面。 大雪纷飞的天气里,她着红色的披风,围一条白色的毛茸茸的围脖,在院子里与小丫头打雪仗。 清脆的笑声铺满了整个园子,就连那方空间的雪都变得格外的俏皮。 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他是心动了的。 可是那么纯粹的一个小丫头,背地里却有着那样令人不齿的算计。 那个比花儿还娇嫩的人儿,就这么一次次被自己的妹妹欺凌胎疾复发,却还忍着眼里要落不落的泪替自己的妹妹求饶,说好话。 说她将来是要指着妹妹活的,现在受些委屈也是应该。 那么善良,虽是病体,却温柔的让人心疼,忍不住想要去呵护她,疼爱她! 她拖着病体画了一幅九九消寒图,却被妹妹抢了去,写上她自己的名字,好让他觉得她是个才华决绝的女子。 她看妹妹放风筝放的开心,忍不住过去瞧个热闹。 却被妹妹故意横在花草间的线绊倒,生生受了一场罪。 就这样,姐姐一味的隐忍,妹妹一味的跋扈。 得知了这一切的邱子谦那时就发誓,他要护那个柔弱的女子一生。 那个伤害了他心爱之人的女子,他不会再对她生出半分怜惜之情。 哪怕他知道这个女子对他的心思。 那双明亮的眼里藏不住对他的欢喜。 可在他看来,她不配! 不配拥有他,甚至连喜欢他她都不配,只会让他觉得恶心! “等她醒来把饭菜热一热让她吃,若是不肯吃就把她关进笼子里。” 邱子谦冷声说完,转身离开。 床上的人抖了抖眼皮睁开了眼睛。 心痛如绞,心寒的像是塞进去一把冰。 还有什么比如刀般的言语更能伤透她的心的? “到了如今,也该死心了!” 何瑾闭了闭眼,切断眼角流出来的冰凉,像是切断了心底藏了几年的爱慕,干脆而果断。 彻底沉沉的睡了过去。 何瑾是被疼醒的。 手腕上新伤旧伤火辣辣的疼痛无法让她睡上一个踏实觉。 醒来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眼眶底下一片青色。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贴身的衣服袖子有些紧了,捆的她有些不舒服。 她艰难的往上掀了掀袖子,才发现不是错觉,原来是胳膊肿了。 不光胳膊肿了,就连手都肿了。 “二姑娘,该吃饭了吧!” 一位婆子态度冷硬的道。 “端上来吧!” 这回何瑾没再拒绝,她确实不想被关进笼子里,也确实有些饿了。 红肿的手根本握不住筷子,她索性将筷子扔了,以手抓饭,艰难的弯着胳膊往嘴里塞。 吃的太过投入,没注意到若隐若现的帘子外面,有一双眼睛震惊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红肿如同胡萝卜般的手,是她的手吗? 那露出的袖口处,包在手腕上的白布仿佛嵌进了肉里,那隐约肿的有些发亮的胳膊,终是刺痛了那双帘子外头的眼睛。 唰! 帘子被掀开了,邱子谦大步走了进来。 第九章 落发 何瑾也吃的差不多了,正就着桌布擦手,见他来了,露出一抹清冷却也不失礼貌的微笑,点点头算是行了礼:“邱公子!” 连姐夫都不想喊了! “你……” 凑近了看,那双手越发肿的触目惊心。 两名婆子忙上前来,有些摸不清邱子谦的态度,战战兢兢的道:“大公子!” “解、解开……” 两位婆子要伸手,被何瑾躲了过去,语气淡然的道:“不用了,这会儿怕已经粘到一起,揭开有些疼,等下次公子取药的时候一并解吧!” 说完站起身来,刚要走,却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转头问道:“公子是要取药吗?若是取药我这就把布解下来。” “不、不是,你姐姐喝完已经睡下了,那血很管用。”邱子谦有些木然的道。 “哦,那就不用解了。公子还有事吗?” “没、没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何瑾有些不一样了。 这样的何瑾让他觉得越发陌生,甚至有一点点…不知所措。 何瑾低下头,脚边有两卷从她头上落下来的头发。 是她吃饭的时候嫌头发碍事,随手往耳朵后头抿,却不曾想轻飘飘的便带下来一缕。 她知道,那虎狼之药的副作用来了。 不愧是虎狼之药,退烧快,这副作用来的也快。 “既然无事,邱公子还请离开吧,以后取药让人唤我一声,我小厅里便可,这闺房内室实在不是谁都能进的。” 何瑾觉得脸颊上有什么拂过,伸手一摸,原来是又落了一缕头发。 这一幕落进了邱子谦的眼里,他神色大惊,失声道:“这……这是怎么了?” 何瑾抬头一笑,似是笑话他大惊小怪,道:“昨日大夫的话你忘了么?这虎狼之药是极伤身体的,不过是头上三千烦恼丝而已,落尽了,这烦恼也就没了,你说呢邱公子?” 邱子谦看着何瑾面上的淡然与噙在嘴角那讥讽的冷笑,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步步后退,一直退到了帘子外头才转身猛地冲了出去。 何瑾压下嘴角冷意的弧度,便又躺回了床上。 她的双手几乎被废了,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呢? 外头数九隆冬的天,两位婆子怕她再染风寒压根连内室的门都不让她踏出一步。 屋里倒是暖和,银丝碳可着她烧,没人敢往里掺杂便宜的炭火。 “对了!” 何瑾又爬了起来。 两位婆子此时不知道为何,那冷冽逐渐在消失,面对上何瑾竟也多了一抹不知所措。 这位姑娘平静的太令人可怕了。 第十章 三年而已 见她爬起来,其中一人忙问道:“何二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哦,我突然想起来,怕是要缝制一顶帽子。” 何瑾神态平静的吩咐道,“你去问问公子或夫人,家里可有上好的貂皮,替我缝上一顶帽子。这若是明日头发全掉光了,我也好有个遮丑的东西!” 两位婆子连声应喏,其中一个继续留在屋里看着何瑾,另一个赶紧离开,去找那上好的貂皮去了。 前院正厅里,清晰的谈话声传了出来。 “大夫,那落发就没法医治吗?”邱子谦略带着些紧张的声音道。 “邱公子,先前老夫便说过,那虎狼之药极伤身体,落发算是比较轻一些的症状。” “她的双臂为何红肿不堪,那伤口真的不能用药吗?” “若想继续以她的血液为药,伤口是不能用药的,普通的药都会影响到血液的药性,即便是真的要用药,亦是虎狼之药,用后怕是二姑娘会连连呕吐,无法进食……” 屋外,何暖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泪凝于睫,猛地推开门闯了进去。 “相公,我不治了,妹妹为我受这样的苦楚,我于心不忍,我宁肯死也不会再治了……” “暖儿!” 邱子谦不知为何,脸上带了一丝紧张,忙冲过去把人抱在怀里,柔声道:“别急别急,总会有办法的。等你身上的胎疾解除了你妹妹就无需再受这样的痛苦了,这段时间就先委屈她了!” “可是我刚刚听相公说,妹妹的头发都开始掉落,手臂红肿的厉害却又无法用药,我不想让妹妹受苦了,我宁可咳死…索性就让我这不争气的身子就此去了罢!” 说着就要挣扎着往旁边的柱子上撞,邱子谦赶紧死死的抱着,跟进来的丫鬟婆子紧声的劝着。 “暖儿别冲动,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 何暖的哭的梨花带雨:“可妹妹怎么办?女孩子最重相貌,怕是她也不想受这样的苦楚,我们不能逼她!” “你妹妹明知道你胎疾顽固,日日受急咳之苦,她若都不心疼你,又如何值得你心疼她?”一道威严的声音传了进来。 众人抬头看过去,却是何夫人进来了。 “岳母!” “母亲!” 何暖从邱子谦怀里挣扎出来,扑进了何夫人的怀里嘤嘤的哭着。 “好孩子,你身子弱别再哭坏了身体。”何夫人柔声拍着她的背,“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又何尝不心疼你妹妹?若是老天爷真开眼,我宁可一人受你们两人的苦楚,折磨我致死我都甘愿。” “母亲,您这是什么话,您这话可诛女儿的心了。” “岳母言重了,我们做晚辈的又何尝愿意您受苦?”邱子谦也沉声道。 “那就都好好的,你妹妹生来便是为了彻底根治你身上顽疾的。” 何夫人看着女儿女婿,道,“若是暖儿身上的胎疾彻底根除,你们两人的后代都不会再受胎疾的痛苦,不过是让瑾儿一人受些日子的痛苦,但是能换来你们世世代代的健康,相信瑾儿应该会想通这个问题的。” 邱子谦的眼睛亮了起来,有些期待的看向旁边的何暖。 他一直想要个属于他们的孩子,可因为何暖身体的原因不敢轻易让她怀孕。 如果胎疾真的能根除,那么他就可以跟何暖生一堆孩子,何等的其乐融融。 “大夫,能根除是吗?”邱子谦转身问那大夫道。 老大夫点了点头,道:“可以是可以,但需要那姑娘放三年血。” 邱子谦松了一口气:“三年而已,不多!” 院子里,一道轻微的嗤笑转瞬即逝。 快的像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