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搬家   哀牢山上,有一栋及其漂亮的两层小木屋,里面住着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子,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刚满8岁的小女孩。   这日午后刚过,初春的阳光还带着丝丝凉意,洒在木房子门前一众人身上。   “村长您就请放心!我们这就搬出去哈哈哈,而且一定会给这房子打扫干净!保证贵客一到,就能舒服入住!!”中年男子面上堆着几近谄媚的笑,点头哈腰的朝着来人道。   一妇女坐在门廊上筛着稻谷没有抬头,但一直竖着耳朵关注着不远处丈夫与村长的对话,白头发老头儿拄着拐杖站在院子另一边,佝偻着身子仰着头,望着那葱翠的山林和那天边绵延不尽的云朵,一副闲散模样。   只有廊下的那个小女孩,她扎着两个翘翘的小辫子,脸色有些苍白,嘴唇紧珉着,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还在讲话的那两人,小手渐渐攒成了拳头。   直到村长走了,她才从门廊上跳下来,走到中年男子面前抬起头,定定道,“舅舅,不可以。”   她目光清冷又坚定,一举一动都透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阿贝梅”,木格里皱眉,“别闹。”   阿贝梅不再言语,她低下头转过身,飞也似的跑了。   木格里松了口气,想着从小到大他那鞭子总算起了作用,这小姑娘终于记着点疼了。   村长跟他说大城市有影视公司来这里拍电视剧,要在这里住上一个月,他家地势好,四通八达,而且小木屋又整洁漂亮,就很荣幸的被选中了。   虽然全家都要搬出去,但是人家剧组开价丰厚,怎么听,这都是一笔只赚不亏的买卖。   但是阿贝梅就是不乐意。   这栋木屋是她的防空洞,是她的希望塔,是阿妈为她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也是阿爸能够找到她的唯一的凭证了。   阿贝梅跺了跺脚,快步向鸡窝跑去。   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鸡窝里瞬时乱做一团,刚下了蛋的母鸡“咯咯”地叫着要领赏,阿贝梅理也不理,她蹲在鸡窝外,伸出双臂,大叫一声:“蓝天!”   一道光影一闪,一只大公鸡便飞出来跳到了阿贝梅的怀里。   这只公鸡真的是一只很俊的公鸡。   蓝天器宇轩昂,毛色浓密而发亮,黑溜溜的眼珠像墨翠,红红的鸡冠直立着,一看就被养的很好。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固守阵地的方法了。阿贝梅抱着蓝天,转身进了屋。   没过多久,屋里便传来了木格里气急败坏的大吼:“阿贝梅!快抱着你的鸡出去!!!”   舅舅的竹鞭高高扬起落在阿贝梅的肩膀上,她咬牙忍着,本来窝在她身旁的蓝天再次被惊得飞起,瞬间又打碎了舅舅刚摆好的一件装饰品,一会儿功夫,干净漂亮的屋子已经满地狼藉。   木格里肝火蹭蹭往上冒,拿着网兜就要抓鸡,可蓝天不是普通的鸡,飞檐走壁本事一流,就算几个汉子合力围攻,也奈何不了它。   “蓝天好样儿的!”阿贝梅跳起来为蓝天拍手,一边朝舅舅嚷,“你只要让我们搬出去,我就一直让蓝天闹,让你没办法打扫院子,到时候人来了然而屋里却乱七八糟,村长肯定怪罪你。”   木格里气得咬牙切齿,抓住还在乱窜的阿贝梅,鞭子就又要挥下。   “木格里!快住手!”外公拄着拐杖踱步而来,声音苍老却又威严。   “混账东西。”木格里狠狠地瞪了眼阿贝梅,扔了鞭子,骂骂咧咧地出去了。   “姥爷。”阿贝梅蹭蹭蹭地跑过去抱住他,两手紧紧抓着外公垂在两侧的衣摆。   塔拉木一只手罩上她的头顶轻轻摇了摇,叹了口气,“搬出去吧,阿贝梅。”   “不。”阿贝梅固执地回答,“阿爸会找不到我的。” 正文 第二章 身世   “说不定,你阿爸这次就来了呢,如果你不让出房子,他来了却没有地方住,那该怎么办呢?” 塔拉木感觉抱着他的小人儿抖了抖。   “搬出去吧,那些人住了你的房子,是会给你钱的,你可以拿来买干巴吃。” 塔拉木再柔声劝。   阿贝梅抬起头看外公,外公的面庞依然慈祥,可她能感受到那双日渐干涸的眼睛里隐藏的无奈和酸楚,她手里还握着外公的衣角,触手可及能明显感到料子的破旧,阿贝梅瞧着外公衣衫上里里外外的补丁,鼻头一酸。   “我不吃干巴。”她闷闷开口,又一顿道,“但是,我可以用这些钱给你买身新衣服。”   塔拉木不再言语,只是再摸一摸她的头,又颤巍巍的出去了。   当那群大部队浩浩荡荡降临时,阿贝梅跑下山去看。   她坐在山口那棵大榕树上,榕树叶子郁郁葱葱,掩盖着她瘦小的身影。下午两三点时,一排汽车停在山口,下来了几十个人,站在最前方的竟然还有几个和她差不多年岁的小孩子,村民们递过去背篓,小孩子身后的大人把他们抱进背篓里,背在肩上,准备爬山。   一个高个子男人在这个过程中把一个小女孩高高举过头顶转了几圈,女孩哈哈大笑叫着爸爸,她头上的蝴蝶结欢快的随风舞动着。   阿贝梅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她伸出手攀上树枝一个晃荡,便跳上了另一棵树,再一个跳跃,又到了另一个树上,她就这样像猴子一样,转瞬消失在丛林里。   心里的悲伤一层盖过一层,阿贝梅就这样躺在哀牢山山顶的草坪上,望着从山涧倾泻而下的瀑布发呆,直到日落西山,蓝天白云染上漫漫霞光。   山里其实有很多小孩跟她的境遇差不多,从小父母不在身边,被称为留守儿童。   外面的人都说留守儿童可怜,可那是他们没有比较吧,比如阿贝梅,她是多么羡慕留守儿童。   因为阿妈生她的时候便难产去世了,也因为从她出生到现在,根本就不知道她阿爸是谁。   村里的长辈们说,阿妈人长得好,聪明又机灵,年轻的时候就出了山去城里闯荡,还真的让她给闯出了名头来,几年后给外公寄回来一大笔钱,于是外公乐呵呵的拿钱盖了这所房子,这着实让外公在村里风光了好一阵子。   可一年后,阿妈回来了,怀着她,却没有男人跟着她一同回来提亲,村寨里流言蜚语炸起,这又让外公丢人了一辈子。   她在很小的的时候就问过外公,她阿爸在哪里,外公抚着她的头,语气温柔的向她解释,她的阿爸会来的,只是现在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再等晚些,他便会来接她。   于是她就守着这栋小木屋,等啊等,一直等。因为她看过阿妈早年寄回来的信,信中说这栋木屋是阿爸所画,阿爸是建筑师,当时阿妈的语气,是多么的骄傲和愉悦。   虽然她还不是很懂什么是建筑师,但她想着,如果阿爸来,一定能一眼认出这栋小木屋,一定能一眼认出住在这栋小木屋里的小公主,一定能立刻知道,她就是一直在等着他的那个女儿。   这一次,阿爸真的会来吗?   阿爸阿爸,阿贝梅等了你这么多年。   阿贝梅抬起手臂遮住眼睛,眼泪从指缝里漫出来。 正文 第三章 蓝天丢了   回到家时天已黑透,当然,现在这个家,已经不是她的两层独栋豪华木屋,而是随意搭在山中的一处茅草棚,里外两间,供她和外公住。   好在茅屋门前有处压井,不用她再跑远处打水,压井旁搭着简易的锅台,锅台的另一侧是一个小小的鸡笼,可鸡笼门现在却开着,笼子里空无一鸡。   阿贝梅围着茅草屋转了一圈,轻声喊着蓝天的名字,却没有公鸡啼鸣以示回应。   不会不满意新的居住环境,自个儿又飞回去了吧?   阿贝梅心中不免打了个冷颤,想到当时舅舅当时那一副嘴脸,差点没给先来交接的人笑趴在地上,及其热情的对人家说:“家里不管是蔬菜牲畜还是其他物品,你们都随便吃随便用。”   一想到蓝天很有可能被人炖了汤喝,阿贝梅心急如焚,不顾舅舅不让她在此期间靠近木屋的警告,飞速地向木屋跑去。   蓝天,坚持住,千万不要那么快就被炖了呀!   木屋门前篝火升平,这群善于享乐的坏人们,正三五成群的围在一起烤肉。阿贝梅借着月色潜到鸡窝旁,低声叫蓝天,母鸡们“咯咯”地回应着,表示蓝天不在。她的心瞬间又凉了半截。   有人往这边过来,阿贝梅不再逗留,猫身跑开,翻墙去后面的厨房。   厨房没人,她一进屋,就看到蓝天被五花大绑着,蔫搭搭躺在厨房角落里。看到她过来立刻兴奋起来,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爪子翅膀都被绑得严实,它才挣扎了两下,就又哀哀地躺了回去。   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阿贝梅叹了口气,跑过去给它松绑,她就知道,公鸡也是有尊严的。   她能在舅舅的胁迫下屈尊低头住进条件极差的茅草房里,可蓝天绝不。   蓝天真是一只高傲的公鸡。   “你干什么?”   正专心解绳子的阿贝梅吓得一凛,带着扯痛了蓝天,它瞬间尖声啼叫,扑棱着翅膀飞起,带着她松了一半的绳子,飞上锅台,踢飞碗筷,又撞到墙上,扯掉了羽毛。   阿贝梅大叫不好,赶紧跳起来去抓,可刚才吓到她的那个人明显没有见过这阵仗,呆呆愣愣地立在原地。   “愣什么愣,赶紧抓啊!”阿贝梅对着那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吼。   那小子终于在她怒吼中反应过来,和她一左一右开始围攻。   蓝天毕竟是通人性的,爪子上的痛劲儿过去没多久,它便主动飞到了阿贝梅的怀里。   月光透过窗户倾泻而下,每一粒尘埃和鸡毛,都被一道道光束照得纤毫毕现。多年后阿贝梅再想起这个鸡飞狗跳场面,总会笑着摇头——她和他的相遇,着实谈不上浪漫。   “你要偷鸡?”终于消停下来,小男孩看着阿贝梅怀里的蓝天,在她旁边蹲下。他长得白白嫩嫩,声音也柔柔嫩嫩,活脱脱就一奶油小生。   “不关你事!快走开!”阿贝梅恶狠狠地瞪他。   小奶油果真又吓了一跳,但还是往前一步,指着蓝天,“这只鸡是我们下午做游戏时抓的,晚饭要拿来吃,你不能偷。”   凛然一身正气,义正言辞。殊不知,这本来就是她的家,她的公鸡。   阿贝梅冷笑,她的小木屋已经让给他们了,她的蓝天决不能成为他们游戏的牺牲品! 正文 第四章 林枫   阿贝梅从小就没有下过山,又一直封闭自己不和别人交流,阿贝梅根本不知道沟通为何物,更不知道打架为何物。但就天性而言,她显然更喜欢后者。   她迅速跑到男孩跟前,抓起他的胳膊就狠狠咬了一口。然后立刻掉头抱起蓝天,准备跑掉。   可令阿贝梅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小奶油竟然开始哭,她从小就听爷爷和舅舅说,男人不能哭,而且就算她是女生,也从来没在人前掉过眼泪,她只是希望他跑掉,咬他的力度远抵不上舅舅打她的竹鞭,可他竟然哭了,还“哇哇”的。   虽然这是她家,可考虑到目前这个状况,自己的角色确实像个贼,如果被抓到扭到舅舅那里去,她免不了又是一顿鞭子,于是她赶忙捂住他的嘴,喝令他:“不许哭!”   阿贝梅一手抱着蓝天,一手捂着男孩的嘴,样子说不出的诡异,因为她自己也不过是个比他还低半头的小姑娘,这样的动作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高难度了。   无奈之下,阿贝梅只好对他说:“我不捂你,你别哭行吗?”   他真的点点头,阿贝梅放下胳膊,一屁股蹲在地上。男孩也蹲下来,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你也是小孩子,还是个女孩子,怎么这么凶?”   她无语,又想狠狠咬他,但鉴于他的承受能力,阿贝梅只能选择告诉他:“蓝天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让你们吃它。”   男孩一下子就愣住了,一脸懵逼的样子。阿贝梅心里苦笑,是啊,像他这种众星捧月的小王子,怎么会懂。   可是没想到,男孩错愕的下一秒,却是兴奋起来,“那我们找另一只顶替它吧,你有不喜欢的公鸡吗?”   此话一出,轮到阿贝梅愣住,又是出乎意料的反应,她还以为他会说:“你怎么会和一只公鸡做朋友?”   她甚至都已经想好要怎么反驳了。   “快点快点。”在她发愣的空档,男孩已经站了起来,半弯着身子,向她伸出手。   阿贝梅还是坐在地上,呆呆地看了看他那只伸在半空的手,又抬头看了看他的脸,他的眼睛里除了一点点调皮的小雀跃,真的澄澈无比。   她没有再犹豫,伸手握住他的手,让他把她拉起。   说起阿贝梅讨厌的公鸡,还真有那么一只,是隔壁老王家养的,一直和蓝天打架。两个小孩子手拉手,转身向外跑去。   “你叫什么名字?”他们在夜色里奔跑着,他转头问她。   “阿贝梅,你呢?”   “林枫”。   ……   阿贝梅蹲在水井旁洗完碗筷,转头发现用来烧火的木柴快用完了。她端着碗筷进屋,拿起挂在墙上的背篓背在背上,想要去山上拾柴火。   “阿贝梅!阿贝梅!”   一声声清亮的叫喊在茅屋外响起,外公震惊地看着她。   阿贝梅低着头不吭声,心里涌动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古怪滋味,夹杂着丝丝喜悦。   一听声音她便知道是林枫,可是,她从来没有,或者说从来没有人,像林枫这样,站在自己家门口,带着欢声笑语的喊过她。   其实这只是好朋友之间经常发生的事情,有时候隔着砖墙,她都能听见隔壁小孩欢天喜地的喊叫:阿妈,我去找谁玩去了!或者是:谁谁谁,你快出来玩!   多么简单直白的欢笑啊,但对于她来说,是如此可望不可即的遥远。 正文 第五章 小伙伴   阿贝梅还记得她很小的时候,才刚刚学会说整句完整的话,懂得了村里人口中“野种”的意思,她哭着跑去问姥爷,阿妈在哪里,阿爸又在哪里,他们为什么不要她。   那是第一次她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有个阿爸在来找自己的路上。   那天下午,她便一个人跑去山下,站在路口等,那是进山唯一的路。   万一阿爸今天就到了呢?万一他迷路了呢?万一他找不到自己着急了呢?   她就在这里等着,还可以为他指一指路。   当然,她没有等来阿爸,到等来了一群放学归来的孩子。   他们远远的走过来,人群熙熙攘攘的,有人指着她说,“看,野种。”   有一个男孩弯身拾起一个石子,做着抛掷石子的动作,口中还发出“咻”的一声。   石子挨着她的耳边堪堪划过,她惊出了一身冷汗,转身就跑,可她当时那么小,上山的石阶又那么陡,她跌跌撞撞的刚爬上两阶,便又滚了下去。   身后传来一阵哄笑声。   直到暗夜沉沉,直到万家灯火具寂,外公才在山脚旁的草地里找到了她,她当时蜷在一堆乱叶中瑟瑟发抖,额头上被撞了一个大包,膝盖青紫,手臂上满是刮痕。   外公拿小毯子将她裹起来抱在怀里,轻声说,“阿贝梅,我们回家。”   那日,她伏在外公的肩头,眼睛直直地望着山的那边,银白的月光透过树梢洒在她身上,很冷。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出过山,再也不愿意去上学。   “阿贝梅!阿贝梅!”   门外的声音锲而不舍。阿贝梅微微勾起嘴角笑起来,林枫是第一个以朋友的方式这样叫她的人,也是唯一一个。   她推门出去,林枫见她出来,乐颠乐颠地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乐颠乐颠的蓝天。   阿贝梅目瞪口呆,仅过了一个晚上,这俩货的关系就变得这么好了?   “阿贝梅,阿贝梅,你今天跟我去我们剧组玩吧,拍电视剧很好玩的,我带你去啊!”   “我要上山拾柴,你去吧。”阿贝梅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要走。   即使他是第一个向她抛出橄榄枝的人,可他毕竟不是跟她同一个世界的人。   “哦。”林枫顿了一顿,又笑嘻嘻地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阿贝梅满眼疑惑,“你不是要拍电视剧吗?”   “今天没有我的场次啊,走走走,我们去哪里拾柴火?”林枫蹭蹭蹭地跑到她前面,拉起她就往山上走,兴致勃勃。   可阿贝梅就知道,他根本不会拾柴火。   山中一棵百年柳树刚铺了一树的绿意,柳枝婀娜垂下几乎要挨到地上,枝条无根无骨,却又柔中带刚,百折不断。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林枫站在大柳树边上吟诗感慨,阿贝梅听着她根本听不懂的句子,心下一暗。   不过立刻她就顾不上黯然了,她张大嘴巴不可思议的看着刚刚还散发着文人骚客气质的林枫在下一秒已经嗒嗒嗒跑到柳树下。   林枫费劲地将许多柳枝抱成一团,用一只胳膊揽着,再嗒嗒嗒跑到另一边,把剩下的柳条抱成另一团,然后把这两团和他身躯一样粗的柳条尾部像系绳子一样系在一起。 正文 第六章 受伤   这个工程太巨大,林枫做起来颇为费力,不是柳条太多抱不住了,就是绳子系不好松掉了,阿贝梅看着他吭哧吭哧的跑来跑去,不由好奇。   “你在干什么?”   “做秋千啊。”林枫终于把两捆柳枝打了个死结,他跳上去用整个身子在秋千上压了压,嗯,很牢固,他非常满意。   “阿贝梅,快过来,我来推你。”林枫向她招手。   阿贝梅无语的瞅着那个巨丑的秋千,又看看百年柳树刚才还万分飘柔的一头长发已经被这货整成了个鸡窝头,头发还万分纠结的秀逗在一起。   柳树爷爷要哭了吧……   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坐下来,秋千立刻一沉。   她满脸狐疑地望着林枫,林枫拍拍胸脯,带着一双傲娇的小眼神斜睨她一眼,绕到她身后一把把她推出去。   秋千晃晃悠悠的荡到天空,阿贝梅“啊”的一声叫出来。   “放心吧,本少侠罩着你。”林枫笑的开心。   阿贝梅倒不是害怕,只是发现视线不远处有一棵枯树。   春日万物复苏之际,不比冬日枯树枝遍地都是,而眼前这棵杨树不知什么原因被扒了一圈树皮,整棵树已经枯死了,简直是一个天然的柴火库。   阿贝梅兴冲冲地跳下秋千,奔到树前三步并两步爬了上去,对着树枝一顿乱砍,十几分钟后,阿贝梅看着地上堆成小山的枯树枝,斧子一扔,满意地拍拍手,准备下树。   可是一低头,她就呆住了。   “阿……贝……梅……”刚才还站在柳树旁的林枫,现在正正卡在树干的一半一动不动,他像个树懒一样死死扒着树皮,脸憋得通红,一双眼睛眨巴眨巴,正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阿贝梅仰天长叹,她怎么就带了这么个拖油瓶呢!这个自称要罩着自己的“哥”,估计爬树爬到一半脱力了,上不去又下不来,不知道他已经在那里趴了多久。   阿贝梅翻身下树,从树的那一面滑到林枫的下方再翻过来,对他说,“踩着我的肩膀,爬到我背上来。”   林枫摇头,“你快走吧,喊人搬梯子过来。”   “少废话” ,阿贝梅咬牙切齿道,“现在你在这里多呆一秒,就多一分危险。”   林枫不再吭声,终于沉默着将自己的腿伸直,小心翼翼地踩上了阿贝梅的肩膀。   阿贝梅驮着林枫一点一点往下坠,感觉枯树的树皮已经扎破了她的手心,她咬牙忍着,直到离地面不到两米时,她终于松了口气。   闭了闭眼睛想继续开始剩下的滑行,可背上突然一松,林枫已经跳了下去。阿贝梅心里一惊,赶紧又往下滑了一段迅速跳下去,一转身就看到林枫跌坐在树下的草丛上。   “你有没有事啊?怎么能突然跳下来呢?”阿贝梅心急火燎地去拉他。   可还没等她伸手林枫就已经站了起来,没有回应她的话,反而走近一步抓住她的手翻过来,果真看到了丝丝血痕,林枫更沉默了。   “没有关系的。”阿贝梅安慰他,“我从小在山里长大,磕磕碰碰的难免的。”   林枫不理她,拉起她的手就走。“喂!你要带我去哪……” 正文 第七章 温暖   林枫带着阿贝梅去了剧组。   剧组的医护人员不在,据说去照顾吊威亚扭伤脖子的演员,阿贝梅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清俊少年提着医药箱走过来,看到她的手,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转过头来问林枫,“你们干什么去了?怎么弄成这幅样子?”   林枫低着头不吭声,少年又转过头,用镊子帮阿贝梅小心翼翼地清除还夹在手心里的杂物,而他们三个周围,已经围了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   “你怎么不哭呢,你要疼的话就哭出来啊。”少年的表情透着清冷,但目光很柔和。   “坚持住呀小英雄,忍不住就大叫,很管用的,我爸爸打我的时候我就叫。”一个孩子说。   “听林枫说你会爬树,你几岁学会的爬树呀?”另一个孩子说。   “你不是少数民族吗?为什么长得跟我们一样呀?”   “你们这里的人是不是都会爬树啊?”   ……   一群人叽叽喳喳东拉西扯的问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吵的头疼,少年笑着让他们都闭嘴。   阿贝梅傻傻的坐在那里,眼睛盯着自己正在被清理的伤口,眼角竟然渐渐地泛起了泪意。   这些年,除了家人她几乎不和任何人交流,幼年的事情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她认为这个世界昏天黑地,到处充满了伤害。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真的,不是这样的。   “你叫什么名字呀?”又有一个男孩子问。   阿贝梅抬起头,张嘴就要回答。   “阿…”嘴里突然被塞进一个硬邦邦甜丝丝的东西,圆圆的扁扁的,像彩虹一样。   林枫寒着脸将棒棒糖的糖皮扔进一旁的垃圾袋,又冷冰冰地对那一群小孩子说:“她受伤了,要养精神,不能说话,你们都快散开。”   晚上回到家,阿贝梅才想起来一件顶重要的事情,当时走的匆忙,自己的柴火还在原地放着呢!她急忙拿了手电筒,向山中走去。   将枯树枝捆成捆放进竹篓里,颠了颠之后背在身上,却没有着急下山,转了个方向走了两步,停在了白天里她和林枫荡秋千的柳树下。   看似松垮的秋千竟然没有散架,她用手肘压了压,嗯,还算结实,她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   如果说早上她的小心翼翼更多的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可现在,她是真害怕这个秋千会散掉。   她下意识的觉得,这个秋千,变成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她双臂环着柳藤轻轻晃悠着,垂眸间便看到自己被白色纱布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左手,其实,右手本来也要裹上的,只是她还要干活,便坚持拒绝了。   柳叶青涩的气味萦绕在她鼻尖,她翻转着手掌,对着月光仔细得瞅。   原本洁白的纱布并不那么洁白,手背上用粉色、天蓝色、金黄色画着一支小小的棒棒糖,而手心里,用大红色画着一颗小小的心。   阿贝梅没有画过画,她用各色彩笔画的棒棒糖颜色杂乱并不怎么好看,而林枫在画心的时候,害怕碰到她的伤口动作很是谨慎,这颗心画的也很丑。   可是阿贝梅觉得,这两幅画,真的很好看很好看。   今天,她被一群小伙伴围绕着,他们一起做了游戏,唱了歌跳了舞,她还观看了他们拍戏,听他们的言谈,看他们的表演,她才知道,原来世界上 有这么多有意思的事情。   她第一次和普通的小孩子一样,又笑又闹,没有尴尬的身份,没有浓重的孤单,萦绕在天地间的是满满的欢笑,做游戏时她踊跃发表新想法,其他人为她热烈鼓掌,有小伙伴惊讶,“阿贝梅,你竟然有这么多鬼点子。”   是啊,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有这么多鬼点子。 正文 第八章 此乃真影后   第二天,阿贝梅去剧组找林枫玩,刚巧林枫在拍戏。   林枫拉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在丛林里跑,后面一堆刺客追得正欢实,眼看林枫他们就要死翘翘了,空中蹦出来一个大侠,斩杀群雄,把两个娃娃给救了。   他们三人站在悬崖边,哀牢山上瀑布倾泻而下,阳光下的水雾幻化出彩虹,那女孩扒着林枫的胳膊哭的昏天黑地的,阿贝梅在心里默默赞叹了一声,少年可畏啊可畏,此乃真影后。   导演一声“咔”,阿贝梅回过神来,自己还没上前,蓝天就已经冲着林枫的方向扑了过去。   “诶!机器机器……小心我刚布好的灯!”场务看着凭空蹿出来的一只大公鸡,气急败坏地吼。   蓝天上蹿下跳的,眼看就要踢翻一个设备,阿贝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今天真不应该带蓝天来,这里任何一件装备弄坏了,都是她赔不起的。   一个人影闪出来挡在设备面前,弯腰迅速抱起了公鸡,挽救了一场灾难,阿贝梅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谢……谢谢!”阿贝梅赶紧跑过去,结结巴巴的道谢。   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他笑得愉悦,边说边把公鸡递还给阿贝梅,“这只公鸡倒是利索的很,小姑娘你不是按照普通家禽的养法养的它……”   看清了身边女孩的面庞,他的“吧”字突然断在口中,深深盯了阿贝梅一眼,不自在的冲她笑笑,转身离开了。   “阿贝梅,快让我抱抱蓝天。”林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跟前。   阿贝梅摇摇头,转身抱着蓝天向远离拍摄场地的地方走去,“等一下再给你,我害怕它再把那些设备给弄坏了,对了,刚才那个帮我的叔叔是谁?”   “他啊,他是景沛的爸爸,这次是专门陪女儿来的。”   “是刚才和你一起拍戏的女孩吗?”   “对啊,她昨天晚上才到的,你昨天没见到她。”林枫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一出拍摄地,他就把 蓝天从阿贝梅怀里给抢了出来,一人一鸡开始了追逐大战。   “景沛的阿爸都陪她来,你爸妈怎么不来?”阿贝梅问。   谁知林枫听后立刻停止追逐,站直身子叉起腰,“我是小男子汉,哪里需要爸妈陪了?”   他那一副英雄气概的模样不禁逗得阿贝梅一笑。   “林枫,她是谁?”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来,语气中透着股冷意。阿贝梅转头,看见刚和林枫拍戏的女孩子正俏生生立在他们一米开外,扬声问着。   “哦,她是阿贝梅,我的好朋友。阿贝梅,这是景沛,我们一起长大的。”林枫笑嘻嘻地介绍。   可景沛并没有要和阿贝梅打招呼的意思,反而皱眉看着林枫,“你为什么追着一只鸡跑?”   显然,她是因为蓝天,才一直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的。   “啊,它叫蓝天,很可爱的,我和阿贝梅把它救了出来,它现在对我感恩戴德,惟命是从……蓝天你别跑!”   像是为了拆穿林枫拙劣的谎言,蓝天扑扇着翅膀一跃而起,眨眼便朝远处飞去。   它飞的方向刚好是景沛站的地方,景沛看到一团影子向她扑过来后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躲,蓝天就已经跳上了她的肩头,她吓得大叫一声,可只是一秒,蓝天就已经离开她又朝远处飞去了。 正文 第九章 报恩   阿贝梅淡定地越过景沛把蓝天抓回来,可是景沛却不淡定了,她僵硬的转过头,一点一点向左转,目光终于停在她的左肩上。   雪白的衣服上,有一坨新鲜出炉的便便。   呃,阿贝梅傻眼,可以假装不是她干的吗?虽然真的不是她干的。   “哇——”景沛愣了一秒后,便大声哭起来,阿贝梅满头黑线,果真是和林枫一起长大的,说哭就哭的性子真像啊。   景天健急急忙忙跑过来时刚好看到这样一幕,刚才见到的女孩正抱着公鸡安静站着,目光里却不见分毫愧疚慌张,反而有一丝不耐烦。   林枫拿着纸巾站在一旁,想笑又不敢笑,想走近帮忙擦擦又有点嫌弃,正左右为难。   而她的宝贝女儿,正原地团团转着大哭。   他赶忙走过去拿出纸巾帮景沛擦拭,再柔声劝哄,好一会儿,景沛才安静下来。一缓过神来,便恶狠狠的瞪向阿贝梅。   “It is so disgusting!林枫,你什么时候档次这么低了,竟然和这种人玩。”   阿贝梅的脸立刻沉下来,刚想说话,林枫已经接上,不悦的口气中满是严肃:“不许你这么说她!”   “哼!”景沛不屑地扭头,却真的没有再接着说什么。   景天健柔声说,“沛沛,裙子洗干净就好了,不要闹脾气。咱们住在人家家里,人家是主人,咱们是客人,你要大度一点。”   听到这话,阿贝梅不禁多打量了景天健几眼,要说有这么大的孩子起码也要30出头,可这男人长得俊秀年轻的很,竟像是只有二十五六岁,再仔细一看,好像还有点眼熟。   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她走过去朝景天建鞠了一躬,“对不起叔叔,我先走了。”   阿贝梅转身要离开,林枫立刻屁颠屁颠的跟上。   “林枫等一等!我和你一起去!”景沛急急忙忙从爸爸怀里跳出来,刚想上前,一眼又看到了阿贝梅怀里的蓝天。   “算了,我还是回去换衣服吧。”景沛声音气恼地道。   阿贝梅嘴角轻轻上扬,悄悄竖起一个拇指在蓝天面前晃了晃,蓝天看到了,得意地仰天啼叫了一声。   真是我的好哥们儿,阿贝梅心想。   ~   自从阿贝梅受伤后,除了要拍戏,林枫剩下的时间几乎都粘着她。   可即使他演的是男主角的小时候,戏份也不多,阿贝梅感觉自己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这个人整日围着她跑来跑去,帮她挑水,生火,洗菜,喂蓝天。   当然,这只是林少爷自己内心的一腔热血,作为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哥,他怎么可能真的做得来这些。   终于,当林枫又一次把洗菜水浇到了阿贝梅身上,并烧坏了她垒的简易锅台后,阿贝梅忍无可忍,严肃的下了逐客令。   “那怎么行”,林枫也很严肃,“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就该报答的,否则实非侠士所为。”   林枫他们演的是个古装剧,少年侠士一腔热血,孤身仗剑走天涯,一人持刀夺天下,路见不平一声吼,恩怨分明两重天。   现在林枫身上的江湖气味不可谓不浓厚,阿贝梅想着自己若是个男的,一定早被他拉着滴血为盟,对着关公拜把子了。 正文 第十章 陈皓宁   脑海里浮现出自己被林枫强制放血的场景,阿贝梅不禁打了个寒蝉,赶紧解释说,“那个高度顶多摔断个腿,再说就算我不救你,你后面还有一大堆人保护呢。”   可林枫依然坚持,“我是男孩子,理应照顾女孩子的。”   “照顾我?”阿贝梅看着自己一身的水,咬着后槽牙鄙视他,“林壮士你还真好意思说,你没把我这茅屋掀了就不错了。”   林枫被噎住,梗着脖子瞪他,阿贝梅掐着腰回瞪,who怕who?   不得不说,这几天跟着林枫,她还真是学会了不少新词汇。   不过阿贝梅也教会了林枫不少东西,比如一系列野外生存技巧:烧火、爬树、用弹弓打鸟、用棍子 插鱼,林枫的皮肤晒黑了两度,身上不少地方还磨破了皮,但用他自己的话说:“现在就算把我放在深 山老林里三天三夜,我也饿不死。”   从“被姑娘吓哭的胆小鬼”到“深山老林里的野汉子”,作为林枫的改造者,阿贝梅本人非常满意。   如果按江湖言语来说,她现在就是林枫的师父,哪有徒弟跟师傅顶嘴的?   果真,林枫的脖子又梗了好久,但还是败下阵来,他不情愿地把头扭向一边,口中依然不饶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话说的果真没错,我这大丈夫不和你这小女子一般计较。”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两人纷纷扭头,阿贝梅看到来人,飞也似的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欢天喜地的,“皓宁哥哥,你来了。”   陈皓宁就是那天给阿贝梅包扎的少年,父亲是剧组随行的医护人员,这次他跟着父亲一起来锻炼。   阿贝梅自那日后就没有再去过剧组,可纱布是没过多久就要换掉的,他有些惦记这个小姑娘的伤势,便跟着林枫来了一趟。   当他看到阿贝梅用还在伤着的手提水时很是惊讶,赶忙跑过去接过她的桶,翻开她的手一看,伤口果然又裂开了。   “你的家人呢?”他皱眉问她。   “姥爷年纪大了,不能太劳累。”阿贝梅低声说。   陈皓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将阿贝梅的手重新包扎了一遍,又帮她把家务活做好。   从此之后,陈皓宁便经常来,帮她的手换药,帮她做家务,后来阿贝梅的手好了,他也会隔三差五的来一趟。   不比林枫的到处添乱,除了不大会生火,皓宁的其他家务活做的熟悉得很,他甚至教阿贝梅洗青菜的时候在水里加把盐,这样洗出来的青菜会更干净,还又绿又亮。   这个俊俏哥哥,真的是既聪明又暖心呢。阿贝梅心想。   “哼!!”   林枫从鼻子里重重呼出一口气,拎着木桶去喂蓝天,蓝天一看见他便扑棱着翅膀亲热地跑过来,没有一点公鸡之王的冷傲。   他也不光是添乱啊!他把蓝天就喂得很好,阿贝梅就看不见嘛!?   嗯,他确实把蓝天喂得很好啦。   阿贝梅搬出小木屋搬得仓促,只拿够了她和姥爷的日常所需,至于公鸡饲料什么的,她现在是真的没有。   林枫知道这一情况后,便自告奋勇当起了蓝天的饲料搬运工,那就是把木屋里的饲料偷出,运到茅草房里来。   林枫说是为了掩人耳目,但阿贝梅觉得很可能是他自己搬不动太多,反正每次林枫都只拎出来小半桶,等蓝天吃完了他再回去运。   今日木桶里的饲料又见底了,林枫没有来,估计是有戏要拍,阿贝梅做完手中的家务,便想着亲自去木屋走一趟。   阿贝梅走在山间的石子路上,手上挂着只小圆桶左右晃着,蓝天昂首挺胸的跟在她身后,往小木屋走去。   这二十多天,她过得真跟梦似的。阿贝梅低头瞧着手里摇摇晃晃的木桶,轻轻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