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毒咒 你有没有试过深爱一个人,奋不顾身过,撕心裂肺过,然后穿着大红喜袍与他拜堂的那个人不是你。 若有,你便懂得,就算是一杯毒酒也会比那舒服得多。 顾白白喝下那杯毒鸠时,就是这么想的。 我叫顾白白,以为死后便是过奈河桥,喝孟婆汤。大概我的怨气太重,成了一个孤魂野鬼。 害怕白天,只有黑夜才敢出来,游荡在空巷中,就像是透明的,摸不到也感觉不到,除了冷。 我试过靠近火堆,或是在阳光底下晒晒,结果痛得像是要灰飞烟灭一般,生前是个胆小之人,现在,是一只胆小又怕疼的鬼。 以前觉得鬼很神气,可以随便吓人。现在才知道是自己太无知了,很多凡人能做的事情,我连靠近都不敢。若生生世世都如此这般,这种没有尽头的折磨大概终有一天能将生前的爱恨消磨殆尽吧…… 我无时无刻不在饿,什么东西都是看得见摸不着,这一定不是我的错觉,我的躯体在一点一点地虚弱。 最近我喜欢待在醉春楼,这里每天晚上都那么热闹。刚开始喜欢看青梅姐姐跳舞,后来觉得柳吟妹妹的歌唱的也不错,最有意思的是那个风情万种的老鸨,比这里所有的姑娘们都热情。 唯一遗憾的是每天看着那些男客大鱼大肉,自己再也体会不到它们的味道了。 以前在顾府的生活单调乏味,当了鬼之后才知道这世间千奇百怪,也许这是我死后唯一得到的好处吧。 今夜柳吟妹妹要去陪孙公子,房里就只剩我一个无所事事了。她的房间不算得整齐,吸引我的是那台古木做的古筝,以前我有个比这更好的,只是那时候不好好学,整天想着到外面玩。 站到琴边,抬手放在上方做出弹琴的姿态,弯曲的手指没有一点美感,依然硬生生地做出陶醉的表情,可惜鬼是不能在镜中看到自己。 “真幼稚……”一个声音从房梁上传出。 我飞快地缩到一角,忍住惊吓朝上看,只感觉到有人坐在上面,身子向后靠,看不清脸,伸出一条腿来晃啊晃的。 那人大概也是鬼吧,不然怎么看得到我! “关……关你什么事。” 有多久没开口说过话了,此刻听着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个老太婆,一点气势都没有。 “死了多久了?”那声音依然没什么起伏,凉凉的,但说不出的舒服。 “关你什么事!”这次总算说溜了。 “你还会说点别的么。” 我刚想稍微站出去一点好给自己增加点气势,他就一个转身从上面落下,白袍的一角微微掀起,像是被来回放慢,定格在那一瞬间。不要说鬼了,就算是神仙也没他的姿势好看。 他只靠近了一步,我就往后退了一大截,紧张地打量着他。 他怎么会是鬼呢……面色红润,气焰嚣张,那张脸更是我从没见过的……好看,只是妖孽的眼神一点都不懂得收敛。 “我不是鬼。”他冷冷地打断我的猜想,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金色的圈将我吸了进去,那道圈渐渐拉长,一道金色的光罩在我身上。 他伸手,点了点我的眉心。 渐渐的,我感觉到了他指尖的温度,不再是被物体穿透过去,这种实实在在的触感,让我无比怀念。 原来……我已死了好久。 那人手指就轻轻地这么一划,我竟然就恢复了触感。 那人表情依然阴阴柔柔,抓住我的手腕瞬间发力。 “痛!”我用力把手往回收,可那人的力气要大得多,似乎都没怎么使劲,我的手就牢牢被他扣住。 “你现在照镜子看看。” 按照他的话,狐疑地走到镜前,差点没把自己吓一跳,镜中确实有个人,脸苍白得可怕,肌肤的颜色与一身白衣的颜色几乎一致,而那一头散乱的黑发形成巨大的反差,我用手撩开两侧的头发让脸完全显现出来,恐怖得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还是那个我,只是没有了一丝生气,连抿唇一笑也变得阴森。 我激动地跑到琴前,轻轻拨了拨琴弦,果然发出了蔫蔫的琴声。 这人居然这么厉害,能恢复我的感官! 顿时一脸欣喜,又带着疑惑地看向那人。 那人缓缓扭开头,“这表情,难看死了……” “你说你不是鬼,却会法术。”如果他说自己是神仙,我绝不会相信,从未听说过神仙会心地善良到搭理一只弱得要死的鬼。 他其实也是一身白衣,却穿得不食人间烟火,但我觉得他更适合诱惑的深紫色和强烈的黑红色,因为他的眼神……是我身前和死后见过最勾魂的。 “说了你也不懂,不过我帮你是有条件的。” 原来我这种鬼也是有价值的! “那……你能帮我变成人吗?”虽然这要求有点高,但心里总忍不住这样想。 “不能。”他斩钉截铁,看都不看我一眼,从容地走过我,坐在躺椅上,又问了我一次,“想好了么?我帮你恢复,你帮我做件事。” “不知道你所说的恢复是指到什么程度?”我字字斟酌,深怕惹到他。 “自然是帮你恢复到一般鬼能有的状态?” “那和我现在有什么分别!”有些不开心,还以为他有什么神力呢! “别的鬼能投胎转生,能以怨气厌世,认识去阴间的路,这些你行吗?”就他随便说的这几点,我全都做不到,“我再问你,身前的事你可都记得?” “当然,想忘掉的事情一件也没忘掉!”我理直气壮。 “真好,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死的?”那人颇有兴致,似乎很期待我的答案,“我的意思是,让你复述一下你死前的情景。” 我顿时怔住,我记得我爱的人娶了别的女子,也记得自己饮下毒酒时是何等绝望,但……为何要喝? 与其说想不起,倒不如说是没有一点印象,像是那一幕从未出现过,那么……我是怎么变成鬼的? “你死前被人下了咒,自然什么都不记得,死后连最低等的鬼都比不上,并且一日比一日虚弱,三个月后魂飞魄散永不超生。”那人说得轻描淡写,可我听得惊心动魄。 竟被人下了咒,三个月后连鬼也算不上了。 “我可以帮你解咒,至少能让你尝尝孟婆汤的味道。” 其实当鬼也好能转世也好,只要不让我消失我什么都愿意。 “最后问你一次,愿不愿意?”那人大概有点不耐烦,连白了我好几眼。 “愿意愿意!”我说完又连忙问道:“那你要让我做什么?” “进入一个人的身体,代替她活两个月。”那人闲散地靠在床沿,慵懒至极,“顺便让你在投胎前再体会体会做人的感觉。” 说实话,他最后的那句话让我动心了。我依然对那种感觉分明,能吃能喝的生活深深地眷恋。即使只有两个月,即使只是顶着另一个人的身份。 若是像他所说我还能投胎,那这次体验就当做是这辈子在人间最后一次怀念吧。哪怕一点也好,我不想就这么带着残缺的记忆完结此生。 “好,我答应你。”我仰头对他笑道。不过从他的表情也能猜到我笑得有多难看。 “可是……为什么是我?”我问。 “你比较弱,不容易惹人怀疑。” “噢……”我木讷问道,“那个人……如何?” “病入膏肓,不过还算漂亮。”他嘴角噙着笑,藏着几分戏谑。 后来他告诉我他叫历琛。除此之外,只字不提。 去的时候那姑娘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历琛说命数都是定好的,只需等待。 我静静地站在那姑娘的闺房中等待,周围的人忙里忙外,躺在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当床前的布帘被掀起,我看清了那姑娘,很漂亮。面无血色,安静而柔美。 我觉得这种女子生来就该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弯弯的眉,薄薄的唇,惹人怜惜。 “别傻站着,准备好了么?”历琛似乎没在意那姑娘,做了个奇怪的手势,表情难得的露出一丝正紧,“之前跟你说的都记住了吗?” 我心中默想了一遍,然后点头,不过怕他不相信,还是一一念了出来,“看好那姑娘的汗白玉吊坠,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摘下,依照这姑娘原来的脾性,不能让任何人察觉不对劲。” 历琛边听边点头,最后抬眸对我笑了笑,“还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 我愣了半天才说,“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你若是够机灵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他又打量了一下我,叹了叹气,很不情愿地说,“必要时刻我会出现。” “去吧,时辰到了。”历琛语气淡淡。 我依言往前走,没走几步就被他叫住,还是凉凉的语调。 “若看不透人心,无论你投胎多少次都会死的早。”黑色的发丝略过他的前额,神色有片刻迟疑。 我愣在原地,傻乎乎地点头,这话自然有道理,可是……关我什么事? 正文 第二章 她叫王思清 这个身体的主人叫王思清,半个月前嫁进江家。他的夫君是江家大公子,叫江明昌。他们甚至在大婚前都没有见过面,两家人的诚意就是日后朝堂之上的相互扶持。 这些是我昏睡在床上的这几日听那些丫鬟们说的。 进入这个身体的第六天,我终于可以下床了,身边的人都颇感意外,宫中来的几个太医都觉得我会命不久矣。 的确,苟延残喘两个月,这身体便可入土为安了。 王思清从小就是一个病秧子,说话有气无力,脾气却一点也不饶人,朝中大臣的小女儿,难免被宠惯了。而江大公子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货,从她进门的第一天起,就没有正眼瞧过她,甚至以担心王千金身子受不起的理由没有洞房。 我坐在镜前,看着镜中憔悴的人,做出咧嘴的动作,镜中的人也跟着咧嘴,美是美,却只能停留在第一眼。 做回人的感觉真好,有暖暖的被子,热热的汤,你说话会有人搭理你,连下台阶扭到脚时我都不禁要感慨一下,真是怀念这种有血有肉的生活啊。 “夫人,别走太快,小心身体。”丫鬟小秋跟在我后头有些焦急,怕出了什么事自己挨担上责任。 “我只是想到园中散散步。”我提尖嗓音又做出有气无力的调调,自己听着都有些不习惯,可对小秋却十分有用。 “夫人若是不舒服的话,小的还是扶您回房休息吧。” 我急忙摇头,好不容易出来缓口气,在房里实在是无趣,“若是觉得麻烦,我下回换个勤快些的丫头好了。” 小秋瞬间被吓到,哭着解释自己的好意。 “哭哭啼啼的,是想我快点死么?” 小秋立刻收声。 原来这就是千金小姐的脾气啊……我适应得还是挺快的。 小秋完全被我吓坏了,不管我怎样蹦蹦跳跳地左看看右瞧瞧,她都一脸木讷地跟在我身后,没有半点反应。 江家还真是大,随从不算多,因为我刚才逛了许久,就瞧见了几个在清扫的。 似乎听见有人说话,但距离有些远只能听出是两个女人,园中的花花草草太过茂盛,不能一眼看穿,只能隐隐约约看到衣着鲜艳的身影。 再胆小的人也是有好奇心的,我身手矫健地穿梭在花草中,慢慢靠近说话的那两人,然后藏在棵大树后,心情愉悦地偷听。 “太医明明说撑不过十日,可眼下半个多月过去了,不仅没死竟然还能下床了!”那女人梳了个高高的发髻,稀薄的头发硬是插了三根金光闪闪的发簪,在阳光下异常刺眼。 “急什么,你还盼着一个病秧子能活多久,那东西迟早是归我们江家的。”这人无论从说话还是衣着,都符合平日下人们口中江家老夫人的形象。“不然,谁肯娶她?” 我不习惯听到这种阴暗的对话,下意识地捂紧了胸前的白玉。 “一块玉而已,有这么重要吗?”那亮闪闪的女人问出了我的心声。 “若是知道这东西的用处,你就会觉得娶一个病秧子能换到它,真是老天开眼了。”江家老夫人语气自负,赏花赏得好好的,偏要折掉开得最艳的那朵牡丹,只为了嗅那么一下。 “不知能否……” “不能。”江老夫人说得极为畅快,走开的时候还不忘用力踩碎仍在地上的牡丹。 江老夫人快步离开,那女人柔弱地跟在后头,只是她们正来的方向就冲着我这边,我反应极快地向后一倒,倒在小秋的怀里,虚弱的状态瞬间出来,小秋再迟钝也知道这种时候少说为妙。 “清儿怎么在这?”江老夫人的表情变换自如,一脸慈祥地注视着我,掌心贴着我的手背,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本想出来走走,没想到走了几步就觉得不适了,咳咳……咳……”咳着咳着就把头埋得更深,躲在小秋的怀里,甚是有安全感。 “这下人是怎么当的,自己主子有病在身,还不好好伺候!”江老太太义正言辞。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女人一听到教训小秋,立刻起了兴致,跟着呼应,掷地有声。 感觉搂着我的小秋身子一抖,放开我便扑通跪地,突然间失了依靠,整个身子往后斜,将病秧子的形象体现得淋漓尽致。 最后小秋没有受罚,毕竟我的贴身丫鬟只有她一个,只是从那天起,我开始觉得这个小秋是个好人。 从我能下床起,每天都要去给江老夫人请安,若是她心情好的时候,便会叫我留下来陪她下棋或是诵经。我有留意到,她的目光有好多次停留在我颈间的白玉上,只是眼神一扫而过。 我不明白江家既然想要这块玉,为什么不直接开口,一定要等我死后才敢来拿。 “清儿,到你了。”江老夫人的棋艺不怎么样,而且每次输了都要再来一盘,若是不刻意让着点她,估计连晚饭都不用想了。 “老夫人,清儿认输了。” 江老夫人欣喜的叹了口气,“清儿下的还是不错的,以后多来陪陪我这个老人家。” 终于输了……我也松了口气,真是心力憔悴啊…… 刚要起身,就见江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真是难为我们清儿了,进门没几天明昌就奉旨去了汾州,好在明昌办事利索,过几天就能回来了。” 这话听得一点都不让人安心,代替这身体已差不多一个月了,这期间历琛没有出现过,只是听到江明昌要回来,有些害怕了,因为之前历琛跟我说江明昌最短也要去三个月,到那时王思清早已入土为安,可怎么就有了变数呢…… 身边的小秋见我神色有异,侧身扶住我问,“夫人不舒服吗?” 我摇了摇头,却扭过头对将老夫人,露出无奈的笑。 “去吧去吧,喝药的时辰到了。” 我乖乖地点头,作小碎步离开。 走出将老夫人的地盘,之前摆着小家碧玉的架子还有心中的提心吊胆终于可以松懈下来了,沿着小路慢慢走回去,寂静得能听到小虫子的叫声,院中的灯火竟亮不过天上的明月。 小秋跟在我后面也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看我,“夫人身子还是不舒服吗?” 我回头看她,刚想调侃她两句就看到有斑点大的亮光浮在空中,对她对个别动的手势,凑近去看,是一只萤火虫在飞。 这下不管是我还是小秋,都兴奋起来,欣喜而又默契地跟着那只萤火虫走。 小秋拉着我的衣角轻生说,“夫人,好漂亮……” 我的目光一只没离开过萤火虫,其实小时候经常能见到,但这种金色的还是第一次见,“它真的是萤火虫吗?怎么是金色的?” “夫人夫人……你说对着它许愿能成吗?” 我只顾跟着它走,没去管站在原地双手合十的小秋。萤火虫最后停留在墙角,这里的亮光更微弱,它显得更吸引人,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旁边还蹲着个身影。 感到一丝阴风,这种感觉在我当鬼了之后经常能体会到,不觉打了个寒战,然后……一个很哀怨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在等你。” 冷飕飕的语调,没有一点凌厉,却是一种侵入骨子里的阴森。 我沿着声音缓缓侧头,看见有个人蹲在我旁边,她长长的头发散落着,埋着头看不清脸。我能肯定她是只鬼,虽然我们是同类,但当时还是被吓得说不出话。 我站着一动不动,主要是太害怕了,腿都软了,不知为何我进了王思清的身体还能看见鬼,我也来不及思考,就看见那鬼缓缓抬头。 和别的鬼一样,她也是惨白惨白的,面无表情,一直盯着我看。 害怕归害怕,但我知道鬼不是万能的,他们能做到的事情很少。平静了片刻,然后,我终于知道她为何盯着我看了。 因为……她和我有着一样的脸。 应该说,她是才王思清。 我刚想开口,就听见小秋匆匆的脚步声。 “夫人夫人,我刚刚许了个好长好长的愿望,一睁眼就不见你了。” 小秋兴奋地跟我描绘她的愿望,她完全看不到角落里的王思清,而王思清继续默默地低下头。 她没有离开,大概是有话跟我说。 我找了个借口支开小秋,小秋看着停在角落花枝上的萤火虫,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看着小秋走远,我开口问,“你是来找我的吗?” 见她不出声,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她解释一下,毕竟占用了人家的身体。 “我是顾白白,受人之托,在你的身体里待两个月。”我拿捏不准她的情绪,想了想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只是想要个投胎的机会。” 片刻,她叹了口气,轻声说,“这样也好,至少那东西不能归江家人了。” “你是说这玉佩?”我扯出颈间的白玉,它被一根红线穿着,晃啊晃的,在月光下特别透亮。 她抬头,神色复杂地看着那块玉,缓缓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近,伸手想去碰它,最后只能穿透过去,白玉丝毫不受影响。 “它陪了我一生,没想到最后认的只有这具身体。”她露出惨淡的笑容,不甘心的试了几次但都是同样的结果。 我忍不住问:“这玉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吗?” “这玉是我娘的传家宝,娘没有跟我提它的用处,只告诉我它是有灵性的,当然,我从小体弱多病,能活到现在也是靠的它。”她又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蹲着,“这玉不是谁戴了都有用,只有原来的宿主死后,第一个佩戴它的人才算是新的宿主。” “这就是江家娶你,而且希望你快点……呃……快点离开的原因吧?” 她没有否认,开口道:“我还有十日就要投胎了,但还有心愿未了。” 没有了之前的害怕,只是静静地听她说着。 “我不想让这玉落到江家人手里,我也不放心别人。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 我有些不解,“我们素未谋面,你就那么相信我?” 她看着我,笑了,“我们相识,而且很久很久了。只是你不记得罢了。” 我瞪大了眼睛,一脸地不可置信,声音卡在喉咙,想问又问不出。 “我相信你,就像你当初对我的那样。”苍白的脸颊凹陷,但此刻她的笑一点也不可怕,倒映在她眼中的好像是温暖的往事,那些岁月让她不长的生命变得熠熠生辉。“我知道你被人下了咒,记不起生前的许多事,我的心愿只有你能帮我完成。除了你我谁也不信。” 我想我们以前一定是很好很好的姐妹,这种情谊,即使没有了记忆,信任依然存在。 “抱歉,对于你的事,我就知道这么多。” 她是指我被人下咒的事,其实我没有在这件事上有太多纠结,我求一个投胎转世的机会。 我说:“要怎样做才能帮到你呢?” 依照她的说法,这块白玉的宿主只能是活着的人的身体,我想这也是历琛让我拖延两个月的原因,等到那时,抢在江家人之前戴上它。而我是只鬼,没了王思清的身体根本碰不到它,似乎帮不上什么忙。 我把我的想法和她说了之后,她点了点头,“一般情况下是这样没错,除了一种情况。这个方法我娘只告诉我一个人,可惜还没来得急完成我就病死了。” 原来如此…… 之后她详细地跟我说了这个办法,大概的意思就是,摘下白玉放入水中,然后用匕首刺入心脏,三日后魂魄出窍,将白玉捞出,我就成了它的宿主。 “可是……鬼是碰不到实物的。” “若是那种情况,可以的,那也是魂魄能成为它的宿主的唯一方法。” “用匕首刺心脏我能挨得过三天么?” 她顿了顿说,“这个你不必担心,让你办事的那个人对我的尸身已经动了手脚,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只不过……” 我不解地看着她。 “只不过那三日会很痛,而且我要你保证,这件事不能告诉他。”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不信任历琛,只是我这样瞒着历琛成了白玉的宿主,不知道历琛还会不会答应之前的承诺,毕竟历琛也是冲这白玉来的。 看着我还在犹豫,她继续说,“其实你也不用担心,你成了白玉的宿主后,相信那个人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反而会满足你更多的要求。” 即使这样,我还是有很多疑惑,比如…… “我成了它的宿主后会怎样?之后我还需要做什么吗?” “人和鬼不一样,会怎样我也不太清楚,我这么做只是想守住白玉,等你转世后白玉会自然归回我们王家。当然,它的原形就不是这样了。” 噢……原来有灵性的东西也跟人一样,分有原形和本源的啊…… “若白玉认了我做宿主,它的原形岂不是就消失了?” 她点了点头。 “到时候凡人看不见它,那我要如何解释?”以江家人在意这白玉的程度,我觉得要是直接跟他们说弄丢了肯定是行不通的。 “死掉。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虽然还是有很多顾忌,最后还是答应她了,考虑到十日后她就要投胎了,那这个计划这几日就要进行了。 正文 第三章 三日 要做到匕首刺入心脏三日不死,必须得在一个无人干扰的地方,王思清说江家向东十里就有个树林子,自从两年前那里成为宫中皇子们经常打猎的地方,就开始有侍卫看守,平常老百姓很少能进去的,而以江家人的身份混进去估计不难。 王思清的身子不好,足不出户,要想出去,除了有个合情合理的借口,那只有神不知鬼不觉的偷溜。 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假扮下人出去,这几日进出江家的下人很多,据说为了迎接江家大少爷回来,江老夫人特意要求在府上宴请贵宾,大户人家都好面子,更别说请的是贵客了,所以下人们都在忙活着,进进出出的。 正好,我也借着身体不适的理由整日在房里做准备,江老太太完全没有介意我不去请安,我这一日不如一日的身子,应该是她乐见其成的。 倒是小秋有紧张我,每次看见她端药进来看我的神情,我都觉得有些被打动,她还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长得也秀气,若是能有笔钱,就可不用做下人,再过几年就可找个好人家嫁了,若是能上私塾也是不错的。 我递给她一个布锦小袋,“给你的平安符。”其实里面的小纸条根本不是什么平安符,是前几日王思清跟我说她在江家后院的桂花树下埋的一些值钱首饰,还有一些我祝福的话语,希望我离开这具身体后,小秋能过上好日子。 我叮嘱她等下个月她生辰的时候打开才灵验的,小秋自然没多想,听话地把布锦小袋收好。 而我一直看着她发呆。 “夫人,别再发愣了,该喝药了。”四下无人的时候,我和小秋相处还是挺随意的,毕竟我也比她大不了几岁,她舀起一勺药汤,轻轻地吹,尝了一口,苦得脸都扭曲了,“不烫了,可以喝了。” 我端起药汤,一饮而尽,苦味灌满了整个肚子,脸上的表情比她好不到哪去。 小秋递来一块桂花糖,她每次都那么周到。等我喝完药,小秋就去忙别的了,趁着没人,我继续收拾要带的东西。 一套下人的衣服、一件男子的外衫、匕首、江家的腰牌,还有一些吃的。最后把包袱藏在书架后面,一个人坐在床边。 窗户被风吹开,吱呀的声音延续了好久,我记得小秋离开时已把窗户给扣上了,难道是王思清? 我走过去看,窗户半掩着,我索性把窗打开到最大,窗外的一棵大树挡住了月光,只有零星点点透落到窗台上。 然后……我看见坐在树下的历琛。 我来江家快一个月了,他第一次出现。 他还是一身白衣,躲在阴影里看着我,似笑非笑。他的表情散漫,径直向我走来,丝毫不怕被人发现。 “做回人的感觉还好吗?” 我小心翼翼地点头,每次见到他我都会下意识地害怕,更别说现在有事瞒着他了。 “你怎么会出现?” 历琛说过只有在必要的时候他才会出现。他挑着修长的眼,仍然是那不可一世的笑,我们只有一窗之隔,近距离的和他对视,连他的气息我都能感觉得到。 我知道,他是人,却偏偏能做到常人不能做到的事。 “想来看看你怎么样了。”语调不高不低,顺着我往房内扫了几眼。 他必然不会是关心我的安危,只是来确定我有没有出什么乱子,怕坏了他的大计。 我说过的谎不多,此时我咽了咽口水,艰难地开口,“很顺利。”我是真怕,唯唯诺诺的语调,都不敢跟他有太多的眼神交流。 “有没有被欺负?” 听到他这句话,我无比震惊!他绝对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王思清的性子是不会任人摆布的,你这副可怜相迟早会露陷。”他的目光充满了嫌弃。 我就知道…… 我没有主动开门让他进来,生怕他发现我藏起来的包袱,身子前倾堵住整个窗口,脑子转啊转的,想着要说点什么分散他的注意力。 “我和王思清以前认识的吗?”。 他看了我一会儿,说:“你觉得我有这个闲情逸致去了解你生前的琐碎吗?” “还有,你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他放低声音,慢悠悠的说,“该不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我急忙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辩解就听到他说,“估计你也没这个胆。” 这件事他早晚会知道,王思清的计划原本就不完整,不敢去想历琛要是知道我成了白玉的宿主后会怎样,唯一的赌注就是白玉对他还有利用价值。王思清的计策也太铤而走险了,而且……有危险的是我,她大不了拍拍屁股投胎去。 突然觉得我做了一个赔本生意! 历琛伸手扯了扯我脖子上的红线,细细端详那块白玉,我也低头看,他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就像初生的小孩,白皙的肤色,消瘦的体格,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隽秀的容颜完全没有往日那种冰冷而危险的感觉。 突然脸颊一热,尴尬地把头别过一边。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抬头看我,莫名其妙地说,“你害羞什么,我又不看你。” 他继续盯着我胸前的白玉,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说:“而且这身体也不是你的。” 所以就肆无忌惮的盯着人家姑娘的胸看? 出逃的那天,我一出江家的门就换上男子的外衫,头发扎起来,看上去男不男女不女的,好在王思清的胸部够平坦。 我往东边走,身后是喧嚣的街市,忍不住回头看,好久没有见到这么热闹的场景了,恋恋不舍地走着,越往东走人越稀少,渐渐的周围都是山和树,偶尔会有生意惨淡的茶水小店。 王思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在我后面了,她依然还是那副惨白得吓人的面相,她说要在日落之前进树林,不然遇着什么野兽就不好了。 我顿时慌了,“天黑了待在树林里岂不是更危险?” 她说,“我已经找了个可以藏身的山洞,最好今晚就开始吧。” 虽然我们已经说好的,但是我一向怕痛,想到要放三天的血就紧张。其实这次帮王思清,除了我感觉到我生前跟她关系匪浅,还有一点,就是要让我投胎转世的机会万无一失。 转念一想,要是我下辈子投不上个好人家,那我不是白受苦了! 一路上,我问她我们是怎样认识的,她沉默不语,这让我很不理解,既然信任我,为何又不解释清楚。 就这样有问无答的两人在天黑前到了山洞,山洞其实不大,洞口有些窄,再加上有一些草木遮掩着更加不容易被人发现,好在洞还算深,对于我来说算是宽敞的。 初秋不算很冷,生火主要是为了有亮光,王思清安静地站在我身后,看了看洞外漆黑的夜,说:“开始吧。” 洞外有条小溪,我用石头在水中围了一个圈,将白玉放入其中。内心忐忑地回到洞中,王思清的眼神似乎有些紧张,“三日,无论如何都要留在我身体里。” 双手握住匕首,对着心脏的部位用力一刺,我终于明白王思清为何会说那句话了。 这种痛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剧痛一下子从心脏蔓延到全身,我颓然倒地,已经说不出话了,闻到一股血腥味,眼神空洞地看着上方,耳边还有王思清的声音。 “我知道你很痛,但千万不要出来,就算是为了我。” 渐渐的,我又什么都听不到,我看不见王思清在哪,我也没有力气去扭头,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除了痛,就是冷。 我讨厌冷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当鬼的时候,冷得刺骨,我开始明白当时我为何会答应历琛了,我记得我的指尖触碰他的手时,那种暖暖的温度,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办到的,但其实从那刻起,我打心底里觉得这个人无所不能了吧。 此刻我拼命地想点别的,分散一下痛的感觉,我生前的事几乎都不记得了,只有一点印象,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我们已经好到要谈婚论嫁了,可惜他最后娶的不是我,至于他的名字和长相我通通都不记得,甚至有些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还有,我知道我叫顾白白,有一个很爱我却很早就离开我的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痛感一直没有减轻,我费力地睁开眼,火已经灭了,天边微亮,我时而清醒时而恍惚。 王思清说过,三日的时间一到她会提醒我,其实我更担心的是,我失踪的这三日,历琛不可能不知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在这三日内不要被他找到。 正文 第四章 宿主 我就这样吊着半口气,苟延残喘地等着,觉得片刻都是煎熬,等天亮了又天黑,模糊的意识里王思清还是没有出现。 此时身体冷到了极点,我费力地合了合手掌都感觉不到指尖的温度,也渐渐感觉不到痛了,冰冷已经覆盖了所有的知觉。 我听到有人踩到树枝的声音,然后一步一步走近,在我身边蹲下,有温热的呼吸传来,我知道不是王思清。 我的心慢慢下沉,大概能猜出是谁。 “我还真是低估了你。” 以前历琛的语气傲慢而不近人情,给人以畏惧又不自觉地想靠近,然后汲取他的强大能力。 此时的他就不同了,看着我的神情没有半点起伏,就像个麻木不仁的杀手,阴沉的语调让我不寒而栗。 我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他一定觉得我平时的唯唯诺诺都是装出来的,原来另有所图。 我根本开不了口,一直看着他,而他完全不理会我眼里所表达的一切情绪,站起来俯视着我,没有半点怜悯。 “出来吧,三日已到,除了你谁也捞不起水中的龙王玉。”说完历琛便往外走。 听他这么说,估计是大功告成了,我利索地魂魄出窍,顿时轻飘飘的,站在一旁看躺在地上的那具身体,一动不动,匕首深深地插在心脏的位置,没有了魂魄在体内,它成了一具名符其实的尸体,没有半点生气。 看着历琛已走出山洞,我也匆忙跟出去,一出洞口,一抹明媚的日光照在我脸上,然后穿透过去,身后没有影子,感觉自己晶莹剔透。 这是我死后,第一次以这种形式接触阳光,大概是那白玉起了作用,不然早就魂飞魄散了。 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冲到了历琛的跟前,也顾不上他还在生气,兴冲冲地问,“是不是我的咒被解开了?” “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不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吗!”历琛直径往前走,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王思清确实说过成为白玉的宿主有诸多益处,但细的方面她也说不准,想起她,才想起她的三日之约并没有出现,于是又问历琛有没有见到王思清。 “你觉得她现在要是敢出现在我面前,还能去投胎吗?” 我能想到,历琛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单单是这次的事,如果我没有利用价值,他是绝对留我到现在的。 他在溪边停下,指着水中的白玉让我快点捡起来。 乖乖的将手伸到水中,穿过水我碰到了白玉,我的手并没有使水面起波澜,却能抓起白玉,而白玉似乎有了灵性,在靠近它时会自己凑近,我拿起来细细观察,发现它确实有些不同了,色泽更加白润,外层还笼罩着淡淡的白光,一看就不是凡物。 我受宠若惊地将它挂在脖子上,历琛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它。 我有点意外,王思清说过一旦鬼魂成了白玉的宿主,它的原形也会跟着消失。可是历琛能直勾勾地盯着它又怎么解释! 历琛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不耐烦的说:“原形消失,肉眼看不见的那套说法只能对一般人解释得通,常人看得见看不见的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仔细想想好像真是这样的,初次见面的时候他不就是一眼就看见我了吗,还有,王思清不也躲着他吗。 只是这样,我就更好奇他到底是何许人了。 我一路上小碎步跟在他身后,顿时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仰慕,同时也为自己在骗了他之后还留有小命而万分侥幸。 回头看了一眼离我们越来越远的山洞,弱弱地问了一句,“王思清的尸体怎么办?” 历琛终于肯停下来看我一眼,“难道还要我帮她处理后事吗!” 这种不善的语气吓得我低头不说话,更加默不作声跟随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头压得低低的,视线一直徘徊在他的裤脚位置。 认识历琛起,他总是一身白衣,一尘不染,若不是他的表情太过嚣张,真有点仙人的架势。 可这次有点不同,裤脚有不少被污泥染脏的痕迹,而且一直延续到裤腰的位置,像是一路奔跑而沾染到的,一向爱干净的他竟然能忍到现在。 快走出树林子的时候,有侍卫牵着一匹白马朝我们走来,恭敬地对历琛行了个礼,将马绳交给他。等侍卫离开了,他才开口,“我的速度你最好能跟上,给我飘快点。” 当只鬼真是麻烦,连个坐骑都没有……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马鞭一挥,飞速前进,我只好跟在他身后死命地飘,我本就不熟悉这项技能,而且我敢断定他的白马绝对是少有的品种,跑起来完全不是我这种弱鬼能追上的。 后来,我知道那块白玉叫龙王玉,它的由来太过久远,历琛也懒得跟我说,至于它的用处是通过宿主操纵的,历琛原本是想通过我拖延时间成为它的宿主,没想到被我捷足先登了。历琛很了解龙王玉的用法,他说他会教我,然后让我帮他。当然在事成之后我投胎的人家随我挑。 “你若奉我为主,我便助你转生!”这是历琛当时的原话,比起最开始他对我的那种口头承诺,这种相互牵制的合作才能让我感到踏实。 几日之后,江家大夫人去世的消息传满了整个宣城,大家都说江家人的心肠就是好,与王家是世交,就算是一个命不长的病秧子,也愿意娶进门当大夫人。 “听说王思清的尸体是在山上找着的。” 闹市中的消息总是那么灵通,八卦的百姓谈论起来激动而又故作神秘。 “可不是嘛!听说当时发现人死的时候,江家一家上下直往山上冲,连那腿脚不灵便的江老夫人都又坐轿子又杵拐杖的。” “这么大阵势?把人抬回去再看不就好了嘛!” “谁知道呢!江家可重视这个大夫人了。” 每天无聊的时候就在集市里飘来飘去,白天的时候很少看到同类,听说刚死的鬼是见不了光的,等死了三年还不去投胎的,才能在午后出来,不然就是躲在阴暗的宅子里。 晚上的时候我一般都会去历琛的附近待着,因为……夜晚出来的鬼的形象各异,恐怖的也特别多,大多时候历琛嫌我烦,就只好躲在角落不让他看见,反正离他近点就行,因为大部分的鬼都不敢靠近他,更不敢招惹他。 当然,除了操纵龙王玉,我还是有点别的用处,比如……我现在飘到宣城最贵的酒家最气派的包间,听着五六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说着一些我不感兴趣的内容,但历琛说了,他们的话回去之后要一字不漏的复述。 刚开始的时候我确实非常认真,因为脑子太久没用,害怕记性差了,自从进来一个让人惊艳的女子时,我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跑到她身上了。 怎么形容她呢? 她个子不高,但身材绝对是婀娜的,特别是她的正面,微微一笑,我整个人都酥了,更别说在场的男子了,她抱着琵琶,弹着婉转的曲子,微微低着头,这样更能吸引人。 男子们的谈话一下子都转到了那位美人的身上,没有风尘女子的俗气,只是这般高雅的气质怎会来这种地方讨人欢心。 这时进来一个蒙面男子,在场的人全都起身相迎,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面,只是……觉得好熟悉。 “让各位久等了。” 低沉地音调让我瞬间一怔,不仅是背影,连声音都如此熟悉。我飘到他面前,只能看到他的眼。 我敢肯定,我们认识。即使不记得他的名字、声音、样子和种种过往,一旦这个人再次出现在眼前,也立刻感觉出他是不同的。 我成了龙王玉的宿主后,解除了毒咒但记忆还是没有恢复,对于这一点我也没有太过介意,毕竟我是冲着投胎转世去的,只是现在这种熟悉又不记得的感觉让人很挫败。 那个蒙面人应该就是这里最说得上话的,周围的人都很默契的没有称呼他的名字,倒是弹琵琶的女子总是时不时地往他身上瞟。 蒙面人的到来,大家就开始进入正题,我也老老实实地把内容一一记下。 回去之后我把内容跟历琛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总而言之,就是蒙面人召集那群人统一口径,在朝堂上发表政见时要一致。但从他们的话语中,蒙面人似乎并不是幕后主使。 还有,我不止一遍地跟历琛提起我觉得自己认识那个蒙面人。 “那是你的事,我只能告诉你那人叫刘齐。” 历琛依然是淡淡的语气,我猜不出他是不知道还是不屑于告诉我。 历琛在桌案前看书,我发现他是个勤奋的人,每天早起出去不知忙些什么,傍晚时分回来,每晚都会看书到深夜才睡。 我悄悄地飘过去,先是食指轻轻点在他背后,见他没反应,继续张开手掌,缓缓贴在他的背后。 自从知道他是我唯一能触碰得到并且有温度的物体时,我总是忍不住想回味一下这种暖暖的感觉。久而久之我脸皮也就厚了起来,时不时地碰碰他,大概这也是他嫌我烦的原因……之一。 “你应该见好就收。” 我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个见风使舵的人,看着他当时的脾气伺机而动。而眼下他的语调已经低沉下来,我胆子再大也赶快悻悻收回手,乖乖飘到墙角啃手指。 正文 第五章 鬼新娘 今天是王思清投胎的日子,从白天起我就一直很激动的飘来飘去,我和她约好的是晚上,想到要一路相送到奈何桥,就兴奋得不行,不知何时才能轮到我。 当然,这件事我没跟历琛提起,他这种有仇必报的人,说不准会在半路埋伏把王思清给了结的吧。 夜色渐浓,历琛还没有回来,院子里冷清得只剩下我一只鬼。历琛的住宅不大,干净整洁的庭院,没有管家也没有厨娘,他从不在宅子里用膳,也没见他有什么朋友来访,独来独往。 一路上飘着,我知道王思清会在向南的小河边的亭子里等我,她几乎每晚都会去那里,大概那里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问她她从来都不说。 飘过去只需片刻,但一路上看到了不少鬼,平时一到晚上就围着历琛转,现在出一下子碰到了这么多惊悚的,确实不怎么习惯。 若不是太好奇投胎这件事,我才不会在晚上去河边找王思清,因为……那里有好多水鬼! 在街角有只无头鬼,旁边的梁子上吊着一颗头,一直盯着我看。 不远处有一个一身红袍的女鬼,死的时候应该是个新娘子,艳红的喜服和她苍白扭曲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从前额到耳根有一道长长的刀疤,让人不忍直视。 她空洞地眼神一直追随着我。 我只好安慰自己她只是好奇而已……好奇而已…… 阴风阵阵,我闭着眼飞快往前飘,接着就听到阴森低沉地女声。 “顾白白……” 我惊恐万分,连头都不敢回,只是隐约感觉到她在靠近,然后飘到我面前。 她的脸渐渐放大,五官也清楚的映入我眼帘。 那道狰狞的刀疤太过抢眼,下手的人力道一定很大,刀疤深得见骨,伤口的肉已经往外翻,周围已经呈深紫色。 我猜她当时一定很痛。 她的头发凌乱,大部分都散落下来,只有一小撮挽起,斜斜地插着一支金色凤簪。 这种时候我不知是进是退,眨巴眨巴着眼看她,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她的刀疤上,不停地提醒自己不要怕不要怕,她也是只可怜鬼。 “顾白白。” 她又喊了一声。 “你是谁?” “不记得了吗?”此时她的表情绝对算不上轻松,甚至多了几分怨念,“难道只有我记着,然后生不如死?” 我弱弱地说,“你已经死了。” 她顿时凌厉地看了我一眼,上前想要掐我的脖子,我本能的往后退一步,但发现是多余的,因为她还没碰到我就被一股力道给弹开。 我和她同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胸前的龙王玉。 我顺着她的目光低头,本来塞进衣服里的龙王玉不知什么时候挂出来了,原来淡淡的白光变成了亮亮的绿光,甚是耀眼。 估计刚才那股力道是因为它的缘故。 “你怎么会有这种神物?” 将神物和鬼放在一块说出来有一种很不搭的感觉。 我顿时没那么害怕了,颇有底气地问,“你还没回答我你是谁?” 她惨笑,然后越笑越大,甚是难听,可能顾忌我身上的龙王玉,她又退后了几步,“没想到你就算做了鬼还是那么走运。” 我看她的样子估计是死了一段时间,而且她身上的怨气是我近来见过最重的一个。 “你为何不去投胎?”我问。 她定定地看着我,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我怎舍得去投胎?我要变成厉鬼,让那些人休想摆脱!生生世世!” 果然,女人一旦狠起来是谁也拦不住的,不过生生世世的纠缠确实有些不可思议。 我实在不想跟她耗下去,扭头飘走。 “难道你就不好奇你是怎么死的?”那只鬼新娘在我身后大声说。 我是喝毒酒死的,而且是我自己要喝的,这个我当然知道。 我莫名其妙地回头看她,沉默。 她等不到我的回答看上去有些意外,“你当真是万事皆空了?生前的事都了无牵挂了?” 她大概还不知道,我现在只想着要投胎转世。 不过,看着她不依不饶的姿态,我只好顺着她说,“那你且说说我是怎么死的。” 谁知她的气焰顿时嚣张起来,一副没我你就什么都不知道的架势,“毒酒是你自己喝下的,但下毒的事你并不知情,你当时完全秉着借酒消愁的心态,谁知一醒来就成冤死鬼了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好恐怖,就像一把倒刺,扎入我的五脏六腑,疼得不能动弹。一直以来我总在忍耐,总是在尽全力去习惯,因为我觉得变成鬼这种凄惨的境地都是我自找的。 原来不是,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你有个指腹为婚的情郎,他一直对你有求必应,谁知在你父亲去世后他就悔婚了,没几日就和一个大户人家的姑娘成亲,你死的那日就是他的大婚之日,很巧的是,那日他的新娘子在拜堂之后也死了。”她不肯放过我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恶毒地看着我。 我不知所措的看着她,脑子里都是刚才她说的话。 我死了,我情郎的新娘子也死了,而我眼前的这只鬼……就是一身大红喜袍。 我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想抱头就跑,不想再听到她的声音, “我当初倚仗着家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可偏偏有人知难而上,而且还对我的胃口。他说他和你已经恩断义绝,但我觉得还不够,我要的是完完全全的不存在,所以我派人下了毒。我娘说做事要不留后患,怕你死后会缠着我,就请人给你下咒。”她摸了摸脸上的刀疤,“不过……我还是提防错了人。” 她抓起我的手触碰她脸上的刀疤,粗粝的伤痕让我觉得恶心。 “你看,你的情郎下手还真是重。”她拉开衣服,露出皮包骨的肩甲,那里有个大窟窿,“他捅我这里的时候一点没有犹豫,我当时就在想,果然还是比不过他的青梅竹马。” 她又走近了几步,“我身上还有好几个窟窿,要不要看?” 我拼命地摇头,我对她口中那个男子的忘恩负义没有半点感觉,只是我不想让她再说下去,她所说的那些阴暗且残忍的过去都是她和那个男人的恩怨,唯一和我有关系的就是我为此丢了性命。 微风拂过,一只温热的手覆盖我的双眼,顿时一片黑暗,耳边是冰冷而又让我安心的声音。 “别看,会做噩梦的。” 我乖乖地合上眼睛,他的手没有移开,起初是那女鬼凄惨的叫声,不断喊着我的名字,历琛不耐烦的冷哼一声,随后周遭恢复宁静,就像我此刻的心。 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只剩下我们两个。 我问,“她呢?” 历琛有些不耐,修长的眼瞥着我,“既然不想投胎,那就让她去阴曹地府把苦都受过一遍。” “她这是死了?”我问。 “是生不如死。” 历琛双手背在后头,慢悠悠地往回走,我踌躇在原地,想着刚才那女鬼说的话是真是假。历琛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不紧不慢地说,“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你权当她说对了一半。” 我若有所思的点头,跟着他走了一段,才发现天色已晚,想起今晚的约定! 我看了看历琛,说:“本来今晚是去给王思清送行的。” “我发现,你整天就想着投胎,连被那个难看的女人毒死这件事你都能无动于衷。”历琛看着我,声音不高不低,眼中闪过几分意外。 其实我不是不在意,只是不愿被提起。真相如何我不知道,而且我是个要投胎的人,那段我想不起的记忆,既然不完整,索性就全部丢掉了吧。 我静静地跟在历琛后头,夜已深,估计王思清这会儿已经喝过孟婆汤,错过了这次机会,心里总归有些不快。 谁知历琛突然冒出了一句,“也许她留有话给你。” 我停下来,看着他。 他叹气,“驽钝如你,真不适合驾驭龙王玉。” 我确实不知道鬼还能留话这种情况,历琛说这也不是能随便留的,一般在离开之前,在特定的地方,留给某个人的。 照这么说,若是王思清有话留给我,十有八九是在那小河边。 今晚历琛出奇的有耐心,陪我到小河边,指着水的小石子,“你自己找找看,没准哪块就是。” 我有点不相信,但绝对不敢表现出任何质疑,我碰不到石头,只能一块一块地凑近听。 河边好安静,月在水中的倒映一晃一晃的,因为历琛的缘故,那些水鬼早就躲开了,水中没有我的倒映,也没有龙王玉的。我看不到自己此刻的样子,微风吹来,张开双手,风儿穿透我吹动河边的小草,这种灵动的美丽尽收眼底,却触碰不到。 “动作快点,可别指望我会帮你找。”历琛坐在亭子里,悠悠地说。 我来回飘了一圈,发现有块石头折射出绿色的光,和龙王玉的一样。 我凑过去听,果然是王思清的声音。 顾白白,等不到你我只好先走了。你总是问我我们怎么相识的,我没有回答你,是因为我不知道要如何表达。也许有一天你会记起来,然后恍然大悟,原来有些伤害过你的人,终有一日也会报着无比虔诚的心感激你的帮助。若你最后还是想不起来,那么我可以暗暗欣喜的想,太好了,在你心里我还是那个好姐妹。 你是个美丽的姑娘,是我此生最值得遇见的人。 鬼魂是没有眼泪的,我的悲伤没有出口,徘徊在心间,久久不散。 正文 第六章 修炼 王思清走后,历琛终于肯教我操纵龙王玉了。 魂魄成为龙王玉的宿主之后,它便会依附宿主身上的阴气,宿主运行体内的阴气不断吸收龙王玉中的精华,便可提升灵力,当灵力超过了魂魄的承载,即为鬼魅。 书中记载:鬼魅者,常人之形,妖邪其内,摄魂之貌,修炼百年方能成魔。 这种描述让人瘆的慌,历琛念了几句就把书扔在一边。 “见过鬼魅的人少之又少,其中能活下来的我看没几个,更别说妖魔了,书中的描述不过夸大其词罢了。” 我觉得历琛是在安慰我,忧虑重重地问,“鬼魅这么邪门,阴曹地府能让它去投胎的么?” “是正是邪需要自己去控制的,像你这种胆小之人,就算成了妖魔估计也不敢和别人动手。” 这话听起来有道理,但总感觉不怎么好,他就不能说我不入魔道是因为我心地善良吗! 才修炼了几日,就深深的感到自己慧根不足。 历琛说我体内的阴气还很弱,目前只能学一些基本的,但就算是基本的,我依然难以驾驭。 按照历琛说的那样运转体内的阴气,只是大半日过去了,我完全没有任何感应。历琛的脸色当然不好看,好在除了阴沉之外并没有不耐烦,他甚至连白天都没出门,在屋里教我,我当然不敢怠慢,一遍又一遍的照做。 坐在墙角的阴面打坐运气,反复了几日后,才开始感觉到体内有股气流在有规律的流动。 鬼的阴气本就是邪门的东西,但历琛教的吐纳方法竟能让我觉得它像一股清泉在体内流动,凉凉的很舒服,随后流向全身,所到之处犹如灌入甘甜玉露。 脖子挂着的龙王玉正好坠在胸口,运气的时候它散发出温热,加上流动的阴气,一暖一凉,渐渐的,运至全身。 完整的一次运气,需要一个时辰时间,我睁开眼,感觉体内滋生一股微弱的灵力在缓缓流动,就像一条鱼儿,在我体内游来游去,要在非常集中精力的情况下才能控制它的流向。 因此每天都要用大量的时间来打坐运气,只有不断增强灵力,才能更加自如的操纵龙王玉。 之后通过运行灵力我学会了显形。显形后我能触碰到任何实物,而常人也能看得到碰得到我。 只是目前我的修行还不够,每次显形只能维持两个时辰。 在我看来已经是足以能够让我兴奋无比的事了,显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照镜子,都说女子最在意的总归是自己的容颜,即使变成了鬼也未能改变。 长发及腰,却无半点美感,明明是欣喜的笑,镜中的人无论怎么看都多了几分阴森,凑近仔细看,发现与历琛施法让我显形的那次相比,似乎没那么恐怖了。 薄薄的chun泛着淡淡的粉红色,原本眼下那层深深的阴影也淡了许多,我扭头疑惑地看着历琛。 他微微笑道,“看来这几日的努力没有白费。” 龙王玉果然是件神物,这几日体内的灵力渐增,连面色都有了改观,敢情我之前苍白到恐怖的脸色仅仅是因为我身子虚…… 我低头握着龙王玉,爱不释手。 “既然显形了,就不要飘着,得装得正常点。”历琛抬头瞟我一眼,双手背在身后,优哉游哉地出门了。 显形后在人多的地方就不能飘来飘去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个人,我激动地在房檐上飘了一圈才下来,双脚着地,一步一步缓慢而扭曲地走着,果然是死了太久连走路都不会了。 我当然不会错过这次出门的机会,嗖的一下飘到历琛跟前。 “带上我吧!不要白白浪费三炷香的时间!”我拉着历琛的衣袖,第一次这么这么的死皮赖脸。 历琛丝毫没有被我打动,从头到脚扫视了我一遍,说,“就你这样这副样子,就算不飘,也没人觉得你是个人。” 的确,现在的我脸色苍白,头发散乱,再加上一身白衣,是人是鬼显而易见。 又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历琛,同样是一身白衣,表情淡淡,英俊非常。 我咧着嘴讨好地笑道,“那你就带我去买身衣服吧,就当做对我这几日成果的奖赏。” 历琛没说话,抽回衣袖转身就走。 依照我对他的了解,他是默认了,心花怒放地跟在他后头。 进了一家布庄,老板娘热脸相迎,等她看到站在历琛身后的我时果然吓了一跳。 “我说这位公子,你身后这姑娘……是一起的?” 历琛点头,“她刚死了夫君,投河不成好在想开了,带她来挑件衣服去去晦气。” 我嘴角抽搐,但不敢反驳,只好四处看看店里有什么好货。 老板娘本就是个生意人,不会拒绝送上门的买卖,恢复笑脸,热情地问我想要什么样的料子。 第三排的翠绿色绸缎看着不错,刚想伸手指,历琛就说,“随便吧,要现成的,没那功夫等个好几天的。” 他没有理会我,坐在木椅上,喝茶。 我猜这话老板娘肯定爱听,因为做好的衣服比订做的要贵上不少,老板娘一扭一扭地走到我面前,打量了我一番,笑道,“姑娘个子高挑就是瘦了些。”她在我腰间比划了几下,“腰这么细,穿束腰款式的长裙肯定好看。”说完她进里间翻了翻,拿出一条艳黄色的长裙,腰间有淡黄的流苏,料子不算厚,整件衣服很修身,也很好看。 “姑娘年纪轻轻,很适合这种亮色,也正好去去晦气。”老板娘将衣服递给我,让我去里间换。 看着老板娘热情地帮我整理,又送了我一支小玉簪子,将两颊的碎发挽起,我敢断定她绝对拿了一件店里最贵的衣服给我! 换好后站在镜前,说不开心是假的。 衣服很好看,就像老板娘说的那样,束腰长裙真的很显高挑,头发不再散乱,插在发中的簪子也很精致,这样的长发及腰,还真有几分清秀。 历琛看到我,点头甚是欣慰,“总算有点人样了。” 走在喧闹的街,夜市灯火繁盛,做生意的小贩摆出各种小玩意,大多都不贵,小木簪啊银耳环啊看得我好喜欢,我走在历琛的前面,到处窜到处看,喜欢的都伸手去摸摸。 店家看着我,我再回看店家,跟店家讨价还价,这种真实的存在感真是好…… 我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 果然,历琛一脸阴霾的看着我。我只好乖乖的回到他身后。 “你有正事要办?”虽然我从来不知道历琛的正事是什么,也猜不出他的身份,但总觉得他要办的事肯定不属于常人能驾驭的范围,当然也包括我等弱鬼。 历琛站定,看前方,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什么都没有。他说,“你在这附近等我,不准出这条巷子。” 我欣喜的点头。 这条巷子好不热闹,两边都是做生意的小贩,我想尝的小吃不少,但身无分文,只好继续闲逛,前面有两个嬉戏的小孩向我这边跑来,我本想闪躲,才想起不方便飘起来,只好反应迟钝地往旁边侧几步,结果还是撞上了。 那两个小孩扑通坐地,大概他们正玩得起劲,跌了也不觉得痛,只是好奇地看着我。 我不解,其中一个小女孩说,“姐姐,你比天上的月亮还白。” 另一个男孩子立刻反驳,“才不是!她难看多了!” 我知道童言无忌,可这话听起来实在不怎么舒服,于是决定要纠正他们这种错误的思想。 我侧头暖暖一笑,走到男孩面前蹲下,温柔的说,“你要是能夸姐姐漂亮,姐姐就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一听到有糖吃,女孩已经双眼发亮,赞美之言就要脱口而出。 “这算是助人为乐吗?可是看你的样子好像没钱。”男孩说。 他竟然看不起鬼!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再柔和一些,“小朋友,姐姐最经不起别人激了。” 虽然身无分文,但我头上的那支簪买几块糖绰绰有余,我随手把那簪子取下,两侧的发顿时散落下来,又黑又长,盖住我的两颊,微微颔首,整头犹如瀑布的发就这样全部披散着,与我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盯着他们,这种时候即使保持着亲切的笑都散发着一种诡异。 先是一阵安静,然后是两个孩子刺耳的尖叫,女孩甚至被吓哭了,男孩在喊了一声女鬼之后就拉着女孩飞快跑走,迅速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脸上的表情还在僵硬地维持着,眼睛瞟到周围的人都在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我,我还蹲在原地,顿时有些下不来台。 尴尬地站起来,将头发别在耳后,故作镇定地往巷子的角落走,不想再引人注意。 角落中看着这条小巷比置身其中更能看清它的繁盛,刚才围着我看的人早已散开,也许他们只当凑个热闹,最后还是回归人流中,继续原本的生活。大概这就是芸芸众生吧,他们看上去平凡得没什么两样,那却是我求而不得的东西。 昏暗中我听到有人丢酒瓶子的声音,我伸头仔细看,不远处的台阶上也坐着一个人,他歪斜地靠在身后的柱子上,身边丢了好几个酒瓶,低头喃喃自语,偶尔还打嗝。 那人抬头看向我,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长相,但看他的身形应该是个男子。 我好奇地走近,酒气也越来越重,那人穿着蓝色道袍,头发高高束起,戴着一顶莲花冠,看上去像个道士,大概喝了不少酒,脸色通红,看我的神色有些迷离,等我走近,他握紧手中的剑指向我。 他拔剑的速度极快,我愣了一下,讷讷的说:“这是要做甚?” 他定定的看着我,又打了个嗝,说:“你身上的阴气太重,不可能是人。” 我竟没有慌张,婀娜的走了两步,然后轻盈地转一圈,笑道,“难道我是鬼?鬼能这样脚踏实地?能这样让你看得见摸得着?” 那人顿了顿,点头道,“说得在理。”看了看手中的酒瓶子,自嘲道,“也难怪,今晚喝了那么多酒,算对了才奇怪。” 那人相貌算不上好看,只是看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而历琛的外表则太过耀眼,好看却难以亲近。 我蹲下来,挑眉笑道,“你是专门捉鬼的道士?” 那道士仰头又是一大口酒,大声道,“我堂堂青云观的幽隐道士,岂是那些羽士小辈能比的?” 我有些讶异,听说幽隐道士的级别很高,一般只有道术高深即将成仙的道士才能有此尊称,而且老者居多,但眼前此人怎么看都不过二十四五岁。我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那你会什么本领?比如上天遁地,斩妖除魔什么的?” 他眼睛微眯,没有回答我,而是一把扯住我往他身上拉,食指一勾,勾出了我的龙王玉,龙王玉的状态是跟我一致的,随着我一同显形。 “你的疑点太多,身上阴气过重却藏着几分神力,跟常人无异却没有体温。”他又凑近,直接把耳朵贴在我胸前,“而且没有心律。” 我奋力挣脱他往后跳了一大步,这道士果然有两下子,但是看他醉成这样也不足为惧。 刚想讥讽几句就见他勉强坐正,晃了晃手中的剑,说:“要证明也不难,不如让我捅一下刀,若你没流血就不可能是人,这样我便收了你,日后成仙成魔都能用你补补。” 我刹那大惊失色,抱头窜跑,根本不敢回头,听到身后有酒瓶子摔碎的声音,还有道士的大笑声。 一路狂奔,不管不顾,我用力地捂住双耳,不去听周围的声音,满脑子都在咒骂那个可恶的臭道士! 迎面撞上一个人,个子比我高出许多,我没有抬头看,只想继续跑,越远越好,谁知那人扣住我的手把我按在怀里,不管我怎么挣扎,都挣脱不了。 我甚至开始愤怒地大吼一声,“让开!” “没想到你蛮力不小。” 凉凉的声音滑过我耳边,细致地感受着这种近距离的聆听,我骤然抬头,是历琛。他竟笑着看着我,以如此亲近的方式。 我当时有些看傻了,毕竟这种情况极为罕见,不是嘲笑,只是单纯的上扬嘴角,眼睛微弯,隽美俊秀。 “今晚的事很顺利?”这是我能想到他心情大好的原因,竟能忍耐我缩在他怀里这么久。 他轻松一笑,“不错,再过不久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历琛刚才说了“我们”,没有犹豫也没有任何不自然,双手搭在我的肩上,眼眸抬起看着夜空,熠熠生辉,“终于可以回去了……” 我不解,“回哪里?” “帝都,当然,要等你炼成鬼魅之后。” 对于我修炼鬼魅之事,他似乎很有信心,我支支吾吾地提醒他,“我会努力的,至于能不能成还是要有几分天分的。” 他看着我,点头,“的确,但我不认为在有神物助力和我的指点下能出什么问题,如果有,那我只能说烂泥巴扶不上墙。” 我顿时无言以对…… 灯火阑珊,人来人往,我扯着历琛停在一家小店门前。 “这家的酒酿圆子好香啊……我们去尝尝看!” 历琛出乎意料地没有拒绝,就这样顺着我进了小店坐下,店小二热情地招呼,我欢快地伸出两根手指,“两碗酒酿圆子。” “一碗。”历琛打断我扭头跟店小二说。 等店小二离开,我凑近他问,“这么美味的东西你居然不喜欢!” 历琛的笑意渐深,亮光下他的面容美得动人心魄,我有些抵挡不住,往后挪了挪,只是目光一直没离开过他身上,特别是他笑的样子。 片刻后,听到店小二噔噔噔的上楼声,他手中端着的那碗酒酿圆子香味四溢,我双眼发亮地坐在位置上翘首以待。 忽然间一阵阴风袭来,我周围的景物飞速的倒转了一圈,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我就已经飘在房顶了。 店里的人都没有看到飘在上面的我,原来坐的那桌就剩历琛一个人,安然自若。 “咦?那位姑娘刚才明明还在的,怎么不见?”店小二莫名其妙地问历琛。 历琛答道,“这一碗是我点的。” 我怨念的飘在历琛身旁,他看上去甚是开心,“忘了提醒你,你显形的两个时辰已到。” 他优雅地端过酒酿圆子,舀了满满一勺送入口中,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果真是美味极了。” 正文 第七章 臭道士 为了反驳历琛的那句“烂泥巴扶不上墙”,我决心好好修炼,之后的一段日子都没出过大门,整日待在房里,打坐运气。 刚开始运转体内阴气的时候还是有些吃力,要凝聚精力才不让阴气的流向发生偏转,就这样每日坚持三遍,渐渐的开始领会了其中要领,随着灵力的不断提升,直至一个多月后终于能自如的掌控体内阴气,运气的时候也能处于放松状态,与龙王玉散发出来的温热渐渐融合,气流每回流一遍都觉得内力增强一分。 我调动灵力,学着历琛那样在空气中画一个圈,尽管小心翼翼,可力道还是没掌控好,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圆,泛着淡淡的绿光浮在半空中,随着风的方向往草丛那边移动,最后歪歪扭扭地降落,触碰地面的瞬间绿圈缓缓消失。 “龙王玉本就是神物,有千年精华,只是画个圈就能让你兴奋成这样?”历琛坐在桌案前,连眼都不抬一下,神色淡淡。 我悻悻的笑了笑,走到他身旁看他在干些什么。 不知历琛用的什么墨,是灰色的,他在泛黄的纸上画着一些个奇奇怪怪的符形,旁边写的字完全看不懂。 “这画的是什么?”我指着他画的那堆东西,不得不承认,那图形真的不怎么美观。 “这是潺族的符形,意思太过血腥,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历琛画的时候几乎是一气呵成,符形看上去并不复杂,可他看上去画得有些吃力。才片刻,他的额头就已经渗出一层薄汗。 我好奇道:“画这个很难么?” 历琛叹了口气,停下笔,“不难,但分神和你交谈让我难以顾全。” 我乖乖闭嘴,走近几步想观察得更仔细些。 发现画好的那些符形表面泛着一层金光,淡淡的,不一会儿那层金光就渗进纸张中,符形像有了生命一般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鲜活状态,奇妙极了! 我猜是历琛往画里注入法力的缘故。 看着那层金光慢慢渗透,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绿光,眼睛一亮,对历琛说,“你说我能不能用灵力帮你画符写字?” 历琛眉目微垂,嘴边淡笑,“不自量力。” 他也太不领情了吧……我瘪了瘪嘴,语重心长地说,“你这么不与人为善,以后很难交到朋友的。” “朋友?与我为敌的人都活不久,当然,也有个别不怕死的。”他那副欠揍的表情让我有些牙痒痒。 他甚至有些洋洋自得,“我完全是在为你着想,以你目前的修为,驾驭不了这等级的符形,不信你画一个试试,我打赌你画不完一笔就魂飞魄散了。” 我微微一怔,不知道原来画个符都会小命不保,只是这种情况之下我觉得我应该尽量挽回点面子,“咳……我的重点是说话太刻薄会没有人愿意跟你交朋友的。” 我特意提到朋友,是因为就我这段时间的观察,发现历琛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从没有人登门造访,也不见他跟除我之外的人有过接触。 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不算个人。 历琛扬眉,“这就是你以前生活的重点?所以才怎么早死?” 我顿时挫败无比…… 从一个死得早而且又没有记忆的鬼身上吸取人生经验果然是件可笑的事。我敢肯定此刻历琛的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因为他脸上不屑的表情真是太明显了! 最近修炼灵力越来越顺,打坐运气和操纵龙王玉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伸了个懒腰,眼睛眯成一条线,看着窗外的艳阳天,微微一笑,也该出去走走了。 在屋里待了这么多天,阳光一下子迎面而来,还真有点不适应。 我走在街上闲逛,一路上吃吃喝喝,还有买好看的衣裳,历琛最近让我专心修炼,没有交给我任务,零花钱倒是随便我拿。 哼着小曲儿,心情极好,眼下的事情一切进展得让人满意。身上的灵力与龙王玉越来越契合,相信在不久之后我也能如愿投个好人家。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舒畅的缘故,照镜子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容貌都开始变得顺眼了许多,但这话绝对不能跟历琛讲,他知道了一定会轻而易举地让我无地自容。 上次的酒酿圆子没吃成,决心这次一定要喝两碗,走着走着就站在一家店前犹豫,那晚夜色已深,记不清是哪家了,正踌躇着就见从店里滚出了一坨蓝色的东西,刚开始缩成一团,一个翻身,我才看清原来是个人,蓝色道袍,头发零散,但还是看出了他头上的那顶莲花冠。 原来是那晚拔剑吓的我臭道士! 这道士还是一身酒气,脸上有不少淤青,嘴角还渗着血,看上去很凄惨,其实我内心还是蛮爽的,谁叫他那天拿剑吓我,只是今天并没发现他的剑。 估计是他没钱付账,用去抵了吧。 这时三五个道士大摇大摆地出来,他们都穿着蓝色道袍,但头上并无莲花冠,估计只是些小辈。尽管如此,他们丝毫不懂得收敛些,把那个满身酒气的臭道士围成圈,神色不善地打量他,他们其中一人的手里拿着的剑好眼熟,仔细一想才记得原来是臭道士的佩剑。 “舒由,看来你刚刚的那一脚不够狠啊!他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其中一个道士说得眉飞色舞,其他的几个也随声附和。 那个叫舒由的道士一个抬手,几个道士就不说话了,“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幽隐道士,昔日观主最器重的徒儿,没想到如今被扫地出门了还是这般目中无人。” “看来要好好教训他才行!”其中一个道士说。 舒由双手背在身后,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看得我很不爽。 他拿着臭道士的剑指着臭道士,“这不是你最在意的东西么?怎么,现在连拿回去都不敢了?” 臭道士抬头,看上去很虚弱,“不敢?我看是你们不敢解了我的封印吧……” 周围的几个道士不明所以,唯独舒由的脸色有变,“刘真人此举自然是为了你好。” “是吗?难道不是怕我抢了他的位置,妨碍他与皇权勾结?” 舒由有些慌张,不想让他再说下去,剑抵住他的左肩刺下去。 臭道士闷哼了一声,然后笑道,“心虚了?” 舒由没有说话,力道加重。 臭道士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我觉得他是在死撑。 原以为入道之人皆为善类,不说要普度众生,但也不至于这样趁人之危。 我本不想惹事,但想着这段时日修炼得这么辛苦,不找些人来练练手实在对不起自己啊…… 所谓的欺软怕硬大概就是说我这类的人吧。 我转身,步履轻盈地往那群道士走去。 起先他们还没注意,还在义愤填膺地说着。等我走近,他们齐刷刷地看向我,我拿捏不准他们脸上表情的含义,只觉得似曾相识,在迎春楼的时候。 我甜甜一笑,“修道之人对同门都如此残忍,天下苍生还有何希望啊……” 边上的一个小道士刚想开口,就被那个叫舒由的道士打断,“姑娘误会了,我这是在清理门户。” “他不是被逐出师门了吗?他过得怎样关你何事?”我歪着脑袋,一脸天真无邪,指着舒由手中的剑,“而且,你为何拿别人的东西?” 其他几个人哑口无言,只有舒由笑道,“这天底下多的是理不清的事,姑娘何必多管闲事。” 那是因为你们对于我来说根本是小菜一碟。 “我只是好奇,你们这帮……呃……”我不礼貌地扫视他们“这帮表里不一的小道士,有多大能耐。” 听说一个人越缺什么,就越容不得别人提起什么。 “喂!小道士!你若乖乖把剑还给他,我还是可以原谅你们的。” 果然,周围的道士都愤愤不平,一副拔剑而出的阵势,舒由似乎也有些沉不住气,“看来姑娘是来惹事的。” 臭道士看了我一眼,然后对那几个道士露出一副你们自己好自为之的表情。 在他们几个动手之前,我已经运行体内的灵力,龙王玉也被唤起,发出淡淡的绿光,好在它藏在我衣服里,外人是看不见的,我集中精力对着他们一划,一道阴气袭去,致使他们倒退几步,纷纷拔剑,我早已用灵力凝聚成圈,将他们的双手套住,动弹不得,只有舒由躲过了,但他没能逃过我快速的一个猛击。 他撞到身后的门柱上,捂住胸口,脸色难看地盯着我,“你到底是何人?” 我抬起右手做好下一个冲击的准备,“那把剑你还不还?” 他举起剑急忙说,“姑娘且慢,青云剑本就是青云观所属之物,我也只是奉刘真人之命将他拿回。” 我收回手,回头问臭道士,“那剑不是你的?” “它是师父临终前留给我的。”臭道士语气淡淡。 我理所当然的对舒由说,“既是留给他的,那就是他的。” “观主已仙去,他说什么都是口说无凭。”舒由道。 我放出灵力,浮在我掌中,因为怕引人非议,我已经懂得将灵力原本的绿光隐去,学着历琛那种高傲得不可自拔的调调,“我说是他的,就是他的!”说完将那团气流推向他,气流迅速冲去,任凭舒由怎么躲闪,都抵不住,在即将打中他腹部时,我将气流定住,挑眉问他,“最后问一遍,还还是不还?” 周围几个挣脱出来的道士也不敢上前,在原地一脸惧色地看着我。 舒由只好把剑往地上一扔,“姑娘莫生气,这剑你拿去便是。” 道士们一哄而散,我得意洋洋的捡起那把剑递给他,“臭道士,我帮你把它抢回来了。” 他吃力地咳了几声,缓缓坐直,“多谢姑娘。还有,我不叫臭道士。” 我瘪嘴看他,“可你真的很臭。” “在下申仲谦。” 他微微低着头,从我这个角度看他的睫毛好长,他轻抚那把青云剑,虽然气色很糟糕,但那架势真的很像得道的仙人。 “臭道士,你怎么落到这步田地的?”我蹲在他身边,充满好奇。 他明显被我的那句臭道士给气中了,可道行高的道士修为就是不一样,只是微微皱眉,心平气和地重复了一遍:“在下申仲谦。” 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想挑战他的极限,“我帮你拿回了青云剑,你要怎么谢我?” “如今在下一无所有,只能在精神上祝姑娘早日能在魔道中声名鹤立。” 我顿了顿,狐疑地看他,“你知道?” “姑娘是指知道你有神物护身一事,还是你在修炼鬼魅一事?” 我有点心虚,嘿嘿一笑:“你不会说出去的哦?” 他笑而不答。 我刚想开口,他说,“姑娘能否帮我把昨晚的酒钱付了?”我当然连连点头,走进店里利索地跟掌柜结账,心想着虽然酒钱不多,但总归我是帮付的,让他帮我保密应该是在理的。 等我出来往拐角一看,已是空无一人,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后会有期。 竟然就这么走了……他还没答应替我保守秘密呢! 正文 第八章 他的怀抱,我的安心 之后我连着好几天在那小店门口蹲点,但一直没见臭道士出现,久而久之我也就看开了,觉得臭道士不会那么大嘴巴,更何况我对他出手相助过。 修炼的过程越来越顺利,历琛虽然嘴上不说,但我觉得他对于我的进步还是很满意的。 “这件事情很棘手吗?”我一本正经地问历琛。 周全盛是宣城知县,历琛要我想办法弄到周全盛与太子互通的书信,为了万无一失,他会亲自出马。 历琛没有直接回答我,神色平静地说,“三日后是周全盛的五十大寿,他肯定会大摆筵席,你趁乱混入,把东西弄到手,到时候我会在后门等你。” 混入周府很容易,我只要隐身便可,之后偷到信函后只能显形,出来的时候不能引人注意。 三日后,周府。 庭院内摆满大红色的布饰,宾客满堂,贺寿之人非富即贵,只是区区知县,寿宴能如此高调。 历琛说过,周全盛以前是朝中大臣,因犯错而被贬为知县,即便这样,太子还是对他格外关照,历琛觉得周全盛应该是抓住了太子的把柄,而事实如何,关键还是要拿到他们之间的信函才能确定。 周府太大,又不能问人,我找了好久都没头绪,飘着飘着就飘到了大堂,这种奢华豪气的场面,我一眼就看到了历琛。 他很好认,除了好看得不似凡人的外表,就是他的穿着,他依然是一身白衣,在那堆锦衣华服的众人中显得格外引人注意。他坐在一旁的位置默默喝茶,期间不少人来跟他攀谈,他只是淡淡地回应了几句,这样几次下来,其他人也就知难而退了。 历琛扭头,看到了我,我知趣地飘过去,低声说:“我找不到他的书房。” 他低头想了想,说:“你跟着我。” 说完他起身,直接走到周全盛跟前。 大堂的正中央,那个坐在一张雕有苍松的太师椅上的人满脸红光,正是周全盛。 我有些意外,已是不惑之年的,竟穿得如此招摇过市,深紫色的外袍用金线绣着一头猛虎图,宽宽的腰带上镶满了一颗颗小翠玉,双手搭在椅靠上,似乎很享受这种万人瞩目的感觉。 他似乎对历琛没什么印象,看到历琛走过去,他不觉皱眉。在他看来,历琛的穿着太过素净,与他奢华的寿宴格格不入。 历琛不温不火,“下官是奉二皇子之命来给大人贺寿的。” 一听到二皇子,周全盛总算笑意盈盈,音调抬高,生怕别人不知道二皇子命人给他拜寿来了,“哎哟!原来是二皇子的人,不知你是何官职?” “下官身份微薄,不足挂齿。”历琛就这么不卑不亢,嘴边挂着淡笑,看周全盛的眼神也完全没有“下官”的卑微,透着一丝不容冒犯,“二皇子有话留给大人,还请大人移步书房。” 我跟在他们身后,不久就到了书房,书房中的那张黄花梨桌案甚是打眼,上面的木纹完整,一看就是一块独板,心想着这是要多大的树才能是这个尺寸啊…… 周全盛坐下,免不了对这黄花梨又是说赞一番,历琛偶尔点头,大概他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历琛拿起笔架上的毛笔,“这是上等的宣笔,皇族贡品,看来大人和太子的关系匪浅。”历琛看了看四周,起身向书架走去,翻看着周全盛的藏书,“大人近几年都在宣城,估计和太子有过不少书信吧?” 周全盛突然站起来,“哈哈哪里哪里。”他神色紧张地看着书架的最低一阁,那是个两个巴掌宽的樟木箱。 历琛没有追问下去,笑道:“大人还真是谦虚,天色不早了,估计堂上的人都在等着大人出席了。” 周全盛点头说是,但又觉得不对,“刚才你不是说二皇子有话留给本官吗?” 历琛恍然大悟,转到周全盛跟前,正对着他,恭恭敬敬地作揖,“恭祝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周全盛愣在原地,“完了?” “完了。” 我差点没忍住大笑,历琛那副应付了事的做派完全就不像一个小官会有的,而周全盛早已面如土色,估计原本的兴致已经去了不少了。 历琛对我使了个眼神就随周全盛一起离开了。 等门合上,我又等到彻底没动静之后才敢现身,刚才周全盛看那樟木箱的神色有异,估计那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我蹲下把樟木箱拖出来,上面并无灰尘,只有一把锁,我懒得找钥匙,直接施法将锁震断。 打来箱盖一看,满满的都是书信,历琛说要偷封面有皇印的信函,我就这样一封一封的翻看,都没有。全是一些他和女子有染的情书,我晃眼看了一下内容,觉得周全盛还真是不容易,都一把年纪了还勾搭十几岁的小姑娘,那调戏的调调甚是肉麻。 直到翻到了箱底,才找到两封封面有皇印的信函,我没有翻开看,直接塞进兜里,把其他书信整齐放好,盖好箱子放回原处,只是那锁断了没办法复原。 此时听到门外有动静,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慌乱中我收好信函躲在书架后。 进来三个人,两男一女,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很熟悉,一听便知他是刘齐,这回他没有蒙面,穿着墨色外袍,不动声色地坐在桌案前。 我敢肯定我们是认识的,他的声音和样子给我一种特别的感觉,我不明白为何我没了记忆却偏偏对他有印象,但我并不认为这代表喜欢或者是什么深刻的感情,若真的有,我觉得是惧怕。 “刘太尉还喜欢吗?”另外的一个男子把女子往前推,女子穿着一件薄纱外衫,里面的粉色抹胸若隐若现,她微微低着身,嘴边挂着妩媚的笑。 “这不是张公子送给周全盛的礼物么?怎么,他看不上?”刘齐勾了勾下巴,似笑非笑,冷淡的表情之下埋藏着让人畏惧的阴狠。 “本是这么打算的,可昨日望春楼一聚,刘太尉的目光一直跟着她转。”张坎谈吐得礼,落落大方,“后来我细细琢磨,才恍然大悟。原来小沫的眼睛像一个故人。” “张公子果然心思缜密,那我就收下了。” 张坎淡笑,躬了躬身子离开了。 刘齐圈住小沫的腰把她抱坐在桌案上,他双手撑在两旁,出神地看着她的眼,用指尖描绘她眼角的轮廓,明明是温柔的,我却觉得恐怖至极。 小沫似乎并不满足就这么四目相对,凑近,唇贴住他的,然后对着他耳边呵气,“太尉现在想吗?” 刘齐道:“你是只想玩一玩,还是想以后跟着我?” 小沫贴近他怀里,娇滴滴地说,“人家已经是您的了。” 刘齐低沉一笑,身子往后倾,与她隔开一点距离,捏着她的下巴,“不知你的身体能否令我满意。” 我光在旁边看着就吓出了一身冷汗,这刘齐也太狂妄了!竟然在周全盛的书房亵玩他的礼物。 刘齐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流连辗转直至胸前,小沫脸色绯红,挺着胸不断往他嘴边送去,娇媚且老道。 他轻笑,低头隔着衣物咬住她的丰盈,小沫忍不住低吟了一声,她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伸头舔着他的脖子,“太尉喜欢吗?” 刘齐呼吸渐重,直接伸手探入她的裙底,小沫闭拢双腿,欲拒还迎,轻咬一口他的唇,笑道:“太尉还没回答我呢……” 刘齐顿了顿,然后收回手,直接把她按在桌上,力道有些莽撞,小沫的后脑勺直接撞上桌面,被迫平躺着,双腿被折起打开,她闷哼一声,似乎眼前的这位恩客并不懂得怜香惜玉。 “我喜欢你的身体,但不怎么喜欢你的调调。”他直接撕开她的亵裤,手压着她的大腿,张开到最大,小沫有些害怕,但不敢反抗,刘齐就这么直直撞入,面无表情,衣冠整齐。 房里除了冲撞声,还有小沫隐忍而又痛苦的呻吟声。 我躲在书架后不忍直视,用手紧紧捂住嘴巴,后来我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还有刘齐冷到极点的语调,“想跟着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瞬间小沫的呻吟声更大了,渐渐的变成求饶,刘齐还是没有停下来,小沫的声音断断续续,一直在哭,不知过了多久才回归平静。 确切的说,是一种死寂…… 我探出头,小沫衣衫不整的躺在桌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了无生气。她应该是断气了,身下的血沿着桌边滴落,触目惊心。 刘齐丝毫没有动容,向书架这边走来。我紧张地缩成一团,就怕被他发现。 刘齐的目光停留在了架子底的樟木箱,看着上面断开的锁,脸色低沉。 “进来。” 张坎推门走进,原来他一直守在门外,看到小沫的尸体时他神色复杂,无奈叹气,“我终于相信你这种人是不会对任何人上心的了。” 刘齐一脸无所谓,“只是几分相似而已,不是她,也不能与她相比。” 张坎靠在门背,失望的看着他,“不要装得好像你有多在意她,当初是谁说的,庶出的女儿就是个赔钱货!” “闭嘴!”刘齐恼怒。 张坎有些激动,不理会刘齐继续说,“不想?你杀了王娇有什么用!在王娇下毒之前怎么不去阻拦她?你不是早就知道她的计量了吗!” 刘齐一拳打在张坎身上,张坎弯腰捂住腹部,苦笑道,“你要的是平步青云,她再好你也不会娶,因为她是庶女。她若活着也不会再喜欢你,因为之前的种种不过是你在演戏罢了。” 刘齐单手扣住他的脖子,张坎呼吸困难,咳出血来,无力的说,“你若把我也杀了,那么之后的路就真的只剩你一人。” 刘齐缓缓松开手,盛气凌人,“若不是把你当朋友,你以为你能活?” “那真是不甚荣幸。”张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叫人把尸体处理了,还有,樟木箱被动过,周全盛不能留,就算他们有了信函,也只是死无对证。” “杀了周全盛岂不是此地无银?”张坎道。 “他一死,自然背上所有黑锅。”刘齐冷笑,“还有,那信函要尽快找回,不能让皇上知道太子牵连此事。” 刘齐让周全盛死,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在他眼里,人命如此轻贱。 回想起那日鬼新娘的话,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隐隐觉得刘齐就是那个忘恩负义的情郎。若真是如此,不敢想象,我曾经跟一个杀人如麻的冷血动物在一起过。 我捂紧怀里的信函,侧耳听他们的脚步声,心惊胆战,缩在角落等他们离开。 他们还在说话,但我已经焦躁到极点,听不进任何东西。我瞟到墙的对面有一扇窗,因为有书架挡着,我弯腰走过去应该不会被发现,我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向窗口挪去,生怕弄出声响,他们说着说着似乎又争吵了起来,我趁机迈了几大步,终于蹲在窗边,我慢慢地打开往外看,外面安静且灯火昏暗,没有大堂的那种喧哗声,猜想着这应该通往后院。 我轻轻用手撑在窗边,一只脚搭上去缓缓爬出,整个过程其实只有片刻,可我已经慌张得发抖起来,心里一直在默念:不要被发现……不要被发现…… 可惜,在最后关头还是弄出了声响,那两人立刻向窗口的方向冲过来。 翻窗出来的时候没站稳,直接在地上打了个滚。事情败露,我也不管不顾,飞快地爬起来然后拼了命了往前跑。 风嗖嗖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嚎叫,身后追我的人没有出声,却在不断逼近,我用尽全力往后门跑,唯一的希望就是在那里等着我的历琛。 脑子已经开始混沌,腿有些不听使唤,跌跌撞撞。不断告诉自己万万不能回头,不能让刘齐看到我的脸,他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穿过长廊,我看到了那片郁郁葱葱之中的小门,离那里越来越近,然后我看到小门外的历琛,他站在一架马车前,静静等候。 我从未像此刻这样深深着迷于他的淡漠冷静。 夜色下,月光笼罩,他就像个神,将我拯救于泥沼中。 我已经使不出力气喊他,哽在喉咙里的话变成了泪,一滴一滴坠落。 他看到了我,然后伸出手。 闯入他怀里的那一刻,我闭上眼,紧紧抱住。头深深埋进他的胸膛,然后心安。 同是一身白衣的两人相拥,一个狼狈不堪,一个俊冷孤傲。 “不要让他看到我……不要让他看到我……”我不停地呢喃,带着点哭腔,在担惊受怕之后脆弱不堪。 历琛轻抚着我的后脑勺,没有说话。 追我的那两人随即而至,我没有回头看,躲在历琛的怀抱中瑟瑟发抖。 “原来是国师大人,看来我的东西是要不回了。”刘齐道。 “所以你可以走了。”历琛淡淡道。 张坎一直没有说话,但我能感觉他们两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背后。 “不知国师怀中的女子是何人?”刘齐道。 “无可奉告。” “国师护她至此,难道也逃不脱红尘牵绊?”刘齐挑衅道。 结果历琛根本就没理会他,直接揽着我进了马车,冷冷扔下一句话,“好自为之。” 正文 第九章 走火入魔 马车上,我紧紧抓着历琛的衣角不放,眼神呆滞地停留在车顶上的某地方,一动不动。 历琛低头看我,他的头发滑过我的额头,听到他平和的呼吸声,抬头回望他。 原来他是国师。 很早之前就听说大遥国的国师是神一般的人物,他就像照耀整个大瑶国兴衰的浮屠,占卜历任皇族掌权者的命格之势。 同时他也是一个谜,对于国师的传闻民间有很多个版本,流传最广的一个是说国师是一个得道的长者,慈眉善目,白发苍苍,心系天下,在离夜空最近的洛山之巅参透星空万象。 我出神地看着历琛,很难把他和慈眉善目联系在一起,看来传闻真的信不得。 不过对于他的无所不能,呼风唤雨我倒是深信不疑,于是乎看他的眼神不禁变成一种膜拜和崇敬。 我挺直腰板坐起来,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说,“国师大人!” 历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你会看星象,占卜天下大势,那……”我双手合在胸前,虔诚地看着他说:“你会算命吗?” 他微怔,然后勾了勾下巴,凛然一笑,“这不用算就能知道。” 我顿时一下子激动起来,心中的欢喜呼之欲出。 只见他一身长叹,靠在车窗边,肆意慵懒,食指点着我的眉心说,“用手指头也能猜到,愚笨是你丧命的罪魁祸首。” 历琛满脸惬意,很是享受地欣赏我现在的表情,我尴尬地扭头看别处,心想着还不如不问,还有……这马车走得也太慢了吧! 自从知道历琛是国师后,我对他的谦卑之态完全上了一个档次。只是这对历琛不是很受用,他不咸不淡地提醒我,“看你这样子,真担心会影响到我回帝都的日子。” 原来历琛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我炼成鬼魅。 历琛的宅子在半山腰上,前不久发现离那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温泉,修炼之余我喜欢去那里玩,泉水冒着泡泡,周围雾气缭绕,在树木花草间穿梭。我穿着单衣,脱掉鞋袜,跳入池中,温暖的泉水触碰着我这具没有温度的身体,舒服得让我不想动弹,雾气喷在我脸上,缓缓吸一口气,感觉那股温热顺着我的呼吸流入体内,有了温度,恍若自己还是个人,有血有肉。 龙王玉在这种温度下反应得极快,没入泉水中,我只需稍稍运气,它就发出了光亮,微光从水中映出,从我指缝穿过洒在脸上。我突然灵机一动,想着也许在温泉中打坐运气说不定会事半功倍。 于是我找了个有块大石可以靠背的地方坐下,泉水没入我的双肩,温热包裹着我,闭上眼缓缓启动龙王玉,灵力瞬间如涌泉般在我体内窜流,但助力太大,不似我平时打坐那般好控制,我敛气沉静,丝毫不敢分神,灵力不断变大,快速的蔓延到全身,片刻后感觉自己的身体比泉水还要热,体内的阴气完全被灵力压住,同时也形成一股力量反作用于灵力,不断推波助涨。 体内两种气流一阵互斗后终于恢复平静,我睁开眼,吐纳真气,真气微微泛着绿光,与白色的雾气相融,体内的温热渐渐退去,恢复到与阴气平衡的状态,我伸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圆润明亮,随着我意念的方向飘动,顿时欣喜,灵力果然增强了不少。 知道这个窍门后,我便每晚都到泉中修炼,灵力增长的速度真是让我惊喜万分,连历琛都表示惊讶,只是当我在告诉他温泉能助长灵力时,他微微皱眉,说我太过激进,温泉的温度过高,一旦我灵力大增就变得难以控制,容易走火入魔。 虽然听上去有些后怕,但觉得这段时间下来我对灵力的控制还是不错的,于是依然每晚都会去温泉中修炼,只是更加小心谨慎。 这片林子很少有人来,特别是晚上。 晚风瑟瑟,吹动着树上的枯枝,头顶上的那轮月也被雾气迷蒙了轮廓,透过淡淡的光,被黑夜吞没,与书中描述女鬼出没的场景倒有几分相似。 我舒心地泡着温泉,这次索性衣衫未着,透白的身体在水中游来游去,脸被温热的雾气染得红扑扑的,顿时身心舒畅。 龙王玉吸收着千年的精华,我从中一点一点地汲取,修炼的时候全神贯注,两股气流交会时是最重要的时刻,即便我再如何小心翼翼,还是被远处的声音扰乱了吐纳的节律,我有些吃力地调整回来,但效果甚微。 几个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近,我靠在大石后背对着他们。 “师兄,传言国师在宣城,可我们找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头绪。” “国师向来行踪隐秘,但张真人的吩咐不得不从。” 这是舒由的声音,那么其他几个就不难猜出是他的跟班小道士了。 我继续运气,不能停下,若不是温泉的助力太大,应付这点混乱是难不倒我的,心里越想越急,气息开始紊乱。那几个道士的脚步声在靠近,而我只能被动地坐在原地等灵力的激流退去。 “可惜上次没能把青云剑带回,都怪那个奇异的女子,不然我们还能顺便教训教训申仲谦!” “申仲谦已被封印不足为惧,青云剑迟早是我们的。”舒由说。 其他几个连连说是,其中一人突然说,“师兄,这里有温泉,趁着无人去泡泡,放松放松也好。” 舒由没有说话,其他几人往我这边走来,然后一个道士激动的声音在我头顶上响起,“师兄!这里有位女子!” 还是被他们几发现了,顿时心凉了半截。 我依然闭眼低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生怕气流逆转会走火入魔。 这山里的温泉水呈一种淡黄色,稍微浑浊着些小颗粒在其中,所以他们只能看到我肩膀以上的部分,水中龙王玉发出的光只能映出些许,并没有引起注意。 散落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他们看不清我的样子,刚开始还是心有余悸,等在岸上观察片刻后仍不见我有何动静,舒由才跳入池中,向我这边移动。 他撩开我的长发,顿了顿,不怀好意的笑“原来是你。” 其他几人也纷纷上前站在岸边,他们离我尚还有些距离,只是我寸缕未着,恨不得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喂!你该不会是在修炼什么邪功吧?”其中一人说。 “我看就是!师兄,要不咱们今天就把她解决了,好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四个字他们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听得我很不舒服。 我将手掌缓缓摊开,在水中抬起,准备收敛气息。 但是万万没想到舒由会在这种时候出手,他一掌打在我的天灵盖上,带着法力,差点将我的头生生拧开。 我顿时气息逆转,直往头顶上冲,体内的灵力也完全不听使唤,像一把把利剑到处乱割,一部分窜出体外,直接击倒岸上的几个道士,一部分反噬着我的身体,痛苦至极。 舒由真是个小人,故意在最后关头给我一掌,让我走火入魔。 我瘫软在大石前,无力且愤怒地睁眼看他,他竟然丝毫未损。 “趁人之危。”我艰难地吐出四个字。 他又上前了一些,露出一个让人讨厌的笑,“姑娘当时逞一时之快,在下定当让你不枉此生。” 这样的话从这种整天满嘴仁义的人口中说出,我不禁想笑,原来这世间的正道也不过是虚有其表罢了。 他的指尖抵着我的下颚,缓缓抬起。 我背上一僵,别开头厌恶地看着他。 “有几分姿色,可惜修道之人不能破戒,不过……”他凑近在我耳边说,“让大家看看,解解馋也好。” 舒由的表情开始变得狰狞,粗粝的手掌覆在我肩上,另外一只手侵入水中,似乎打算将我整个人拉起。 我知道走火入魔之时乱用灵力无非是自寻死路,只是我不甘心,想着大不了同归于尽。 我轻笑,双手合十,再次启动龙王玉。 灵力所到之处犹如刀割,由龙王玉散发出的一道道亮光已成墨绿色,像藤蔓一般在我身上缠绕,岸上的人的在慌乱叫喊,舒由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他一步一步往后退,那狼狈的动作多么可笑。 我轻蔑一视,看来他的法力也不过如此,最后还是要跑为上策。 全身的灵力蓄势待发,他们根本就逃不开灵力爆发的范围。 当然,也包括我。 正文 第十章 陪我等天明 就在要爆发的前一刻,我听到了历琛的声音。 周围变得一片安静,那熟悉而淡然的声音如同雨滴,坠入我心间。 “你这人,就这么喜欢不要命么。” 下一秒便是阴狠猛烈的绝杀,舒由被一招瞬间毙命,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历琛的脸,就这么直直倒在池中。 岸上的人无一幸免,看着历琛干净利落的动作,我知道他生气了。 他将手按在我的后劲,强势压回我的灵力,之后我倒靠在大石上,光是抬头看他一眼,就已用耗尽全力。 走火入魔,身上的灵力已经远远超出我能承受的范围,龙王玉散发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墨绿色。 历琛看了我一眼后,就默默地把头扭开,眼中的不忍稍纵即逝,我猜我现在的样子又恢复到刚死的时候。 我低头,看着水中的倒影,果然难看极了。 两颊凹陷,双眼就像两个大窟窿,黯淡无光,了无生气。 历琛叹气,将我抱起。 身体浮出水面,他目光一扫,瞬间面色铁青。我的锁骨太过突兀,两边的肋骨凹凸分明,整个人就像个干瘪的尸体,没有半点肉,只剩下一层皮,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暗黄色。 我并没有被窥视的羞辱感,觉得这具躯体根本就提不起任何人的兴趣,全部的重量都压在历琛身上,他只需轻轻一提就纳我入怀。到了岸边,他脱下外袍披在我身上,帮我捂好,只露出一个吓人的脑袋。 我侧身将头搭在他肩上,问道,“我是不是快死了?” 历琛的下颚抵着我的头顶,我听到他的心跳声,还有他柔和的声音。 “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历琛施法封住了我体内的灵力,然后灌入真气暂时震住了混乱的气流,他轻声说,“是时候炼成鬼魅了。” 走的时候我回头看着那些道士的尸体,不由得往里缩了缩,历琛跟着我回头,一脸阴霾,“若不杀他,死的便是你,我自问没有所谓的恻隐之心。” 一路上我感觉自己越来越轻,历琛抱紧着我,但我已经渐渐感觉不到他的力量了,恍惚间看着他的脸,朦胧月色下,若他没有微微蹙眉,会更好看。 回到宅子里,他将我平躺在床上,把房里的灯全都点亮,在我周围下了一层结界,留下了一句:“等我回来。” 他一离开就是三天,我还在苟延残喘,若不是有他的真气护体,早在走火入魔之时我就已经魂飞魄散了。 房里的灯火,虽然我已经有些看不清,但还能感觉到光亮,心想着历琛该不会是担心我怕黑吧…… 历琛布下的结界一连几天都不见消失,我躺着一动不动,虚弱却安心地等他回来。 相识的半年里,他说的话从未食言过。 等昏睡后醒来,睁眼就看到了历琛,看惯了平时慢条斯理,优雅淡漠的他,此时他的风尘仆仆确实让我有些意外。 我歪着头打量他,他消除结界,揽着我垂头浅笑,“还好没死。” 历琛把我抱到后院,我非常吃力才能坐直在椅子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我才注意到墙角的景象,一身大红袍的女子被绑在一根木桩上,粗重的铁链缠绕了她好几圈,听到了这边的声响才缓缓抬头。 她几乎是用一种愤恨的眼神死盯着我,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刀疤和一身大红喜袍,我便认出她就是那日被历琛打发走的鬼新娘,只是她为何会在此? 我不解地看向历琛。 “炼成鬼魅需要一股怨气来激发,我已用哭魂锁绑住她,你只需亲手用往生剑刺穿她的心脏,她聚集的怨气就会冲击你,等它和你体内的灵力完全相容后,就算完成修炼鬼魅的最后一步。”历琛道。 我看着鬼新娘讷讷的说,“可是……这样好残忍。” 历琛继续说,“鬼魅本身就不是什么善类,需要怨气引渡才能存活。”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问。 “有。” “那我选第二种。”我想都没想就答道。 “妇人之仁。”历琛板着脸,然后转身走开。 只剩下我和鬼新娘,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鬼新娘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扯出一个惨淡的笑,“真傻。” 真是好心没好报,我愤然道:“你真是一只倔强的鬼新娘。”可惜我现在极度虚弱,说出来没有半点气势。 她一脸愕然,大概没料到我会冒出这么一句话,顿时语塞。 我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的刀疤,然后朝自己的脸比划了一下说,“那个在你脸上留下刀疤的人,若你也用刀砍回他,并不能让他感同身受。而你在提刀之时总会被迫想起当时自己有多痛。” 她静静地看着我,若有所思。 “当个厉鬼也没什么,如果那样你会好受些。可我觉得投胎转世就挺不错的,把所有都忘得一干二净,然后照着你原本期待的模样从新开始。”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实在有些挺不住,不知道是不是又要昏过去了,眼神渐渐涣散,即使这样我还不忘瘫软在椅子上喃喃自语:“反正我选第二种。” 历琛走过来又给我输了些真气,我才觉得好些,既然不用鬼新娘的怨气,当晚就把她放走了。 离开的时候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没有怨气,带着几分疑惑。 “既然你下不了手,就只能用自己的怨气引渡。”历琛给我解释另一种方法,而这种方法似乎也不容易做到。 “可是我并没有怨气。”像我这种一心想投胎的鬼,能有什么怨气。 “爱恨痴痛,皆为怨气,再善之人也逃不脱这些牵绊。怨气本身并不会害人,只有你执念过甚不肯放下,怨气方为凶器,祸害人间。”历琛说。 爱恨痴痛,估计见效最快的就是痛了,只是我一向怕痛,光是想想就害怕。 历琛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嗤笑说,“走火入魔都不怕,还怕痛?” 我反驳道:“那又不是我想的!” 历琛站定,“看来我给的真气太多,才让你这么有力气放肆。” 我立刻闭嘴,时不时瞟他一眼,看他有没有生气。 我盯着他手中的往生剑说:“是不是要我捅自己一刀?” “远远不够。”历琛说的我心惊胆战,“唤起自身的怨气要难得多,只有在极为痛苦的情况下才行。” 我眨了眨眼,一脸惶恐,然后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我还可以反悔吗?” 历琛看着那根孤零零的木桩上挂着的链锁,对我冷笑,“你说呢?”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干脆就让我走火入魔魂飞魄散还痛快些。 历琛把我抱进他的房间,房里很大,但我平时游荡的范围只限于这里的外间,他常常在这里看书或者画符。 他按了按墙上的暗格,里间的门打开。 里间除了一个药池什么也没有。药池灌满了淡黄色的液体,不断冒着泡泡,就像山上的温泉。 “准备好了吗?”历琛问。 我连忙摆手,“等一下,你要干什么!” “我觉得你还是直接下去比较好,我担心你听了会不敢下去。” 我往后缩了缩,扭头不去看水池:“我现在就已经不敢下去了。” 我本来打算就这样耍赖僵持着,谁知历琛默默地脱了上衣,毫不拖沓地没入池中。我顿时惊呆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似乎有些不耐烦,皱眉道,“下来吧,没什么好怕的。”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但他至始至终竟然都是一脸坦荡,这不禁让我开始怀疑这池中根本就是温泉水。 我慢慢挪到池边,一只手伸进去,在碰到池水的那一刹那,马上缩了回来。 真的是太痛了!那种痛已经远远超过了我能忍受的极限,在离开药池后痛感还在持续,眼泪不停在眼眶里打转,我震惊地看着历琛,难道他没有痛觉的吗? 历琛站起,用手覆盖我的双眼,在我耳边浅笑,“我不是陪着你么。” 他勾住我的腰,我便随着他的力道跌落池中。 这种痛深入骨髓,像是无数根带刺的倒钩深深扎入我身体里,然后不停用力往外拉扯着。此刻我已经叫不出声,痛苦的呻吟堵在喉咙,已经没有力气传递出去。 我瞳孔放大,除了剧痛,我什么都感受不到。 历琛把我圈入怀里,我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趴在他胸前。 这种痛根本就适应不了,我不断告诉自己忍过这一下就好了,可下一秒的痛竟然变本加厉,每一刻都是那么难熬。 恍惚间,我听到历琛带有磁性的声音,“等到天明,你便是鬼魅。” 我额头抵在他肩上,声音喑哑,“历琛,你为何不痛?” 历琛噙着嘴,眼睛眯成一条缝,缓缓开口,“从小泡到大早已没知觉了。” 我抬头,仰视着他,他的眼睛没有沾染任何情绪,像是在回忆,却不悲不喜。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体会这种剧痛了吗?是泡了多久才会毫无知觉,我吸了吸鼻子说,“可是你是国师啊……” 历琛笑而不答,静静地陪我等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