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引子 噩耗从天而降   山高皇帝远。   地形险恶闹荒村,地处三县交界,离县城卢水七十多公里,不通公路,是个土皇帝一手遮天,老百姓屈死无处申诉三不管地带。   这么一个偏僻山野,在世人眼里山上定然是风光旖——旎,绿树成荫吧。然而恰恰相反,闹荒的山上全是黑乌乌的光秃秃石头,甭想看到树林影子,地地道道穷山沟一个,连鸟都不愿在这里生蛋。   闹荒的确很穷,穷的骨架都没了,村里光棍多、低能残废丑媳妇多,祖祖辈辈起早贪黑守着那一亩三分豆腐块田地过日子,甚至老人撕破脸皮外出乞讨为生。   俗话说:穷则思变。   越穷,闹荒人越保守、僵化、愚昧、无知、自私,一年到头眼睛死死盯住脚趾上,再也不能把眼光看得远些,常常为一些鸡毛蒜皮小事,乡亲之间,兄弟、叔伯之间要以流血结束。   村民们的心被贫穷扭曲的极端膨胀,眼红、妒嫉肆虐横行,容不下别人日子好过些……   偏偏村里出了一个自命清高妇女——彭淑娟。   村里最穷一户人家,穷的连鬼也不愿跑到她屋里去,又欠下一屁股债,老公又病在床上无钱治病,可她彭淑娟死要面子硬扛着让三个子女继续上学读书,惹得村里很多人看不下去,有心毒如双头蛇的人甚至暗地里诅咒她老公早一天死了,叫她当寡妇,看她还怎么装奇特装清高。   老公也不争气,在秋收前夕闭上眼睛撒手而去,丢下彭淑娟与三个子女——郁锋涛、郁媛媛、郁琼琼。   正在卢水一中踌躇满志读高一,郁锋涛突然接到噩耗,泣不出声,顿时只觉天崩地裂,心中一座灯塔倒塌了。   靠三个舅舅、两个姑丈出钱买了付棺材,郁锋涛总算是安葬了父亲,没在村里众口唾沫下落下不孝骂名。   安葬了父亲,郁锋涛终日颓废、沉沦,像一具僵尸躺在床上盯着黑乌乌天花板发呆。乡亲们看到他这么一个大男人整日闭门不出,活儿不干,非常扎眼,嘴巴闲不住的人又大骂他是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心里的悲哀,这个时候已经被酸楚、郁抑、迷茫吞噬,郁锋涛胸闷的快要结束呼吸,感到自己是被这个世道抛弃的一只孤雁……   多少个漆黑无生息的孤独夜晚,郁锋涛总是梦见父亲佝偻着背在田地里劳作,甚至胃痛的只能一手捂着肚子也要硬撑着。当醒来的时候,回忆梦里情景,辛酸泪水湿了他的脸,郁锋涛的心如同被一枚钢针戳着——好痛好痛。   半个月过去了,郁锋涛人消瘦、憔悴了一圈,往日黑宝石般的深邃眼睛凹陷进去,黑洞洞的全是忧悒,他颓唐沉沦、萎靡不振,丧失志气,感到前途一片迷茫与黑暗。   夕阳西落,田地里干活的人陆续回家。   这时,一轮冷月也从东方山头露出忧郁、愁苦的脸。   双脚像有一付千斤重脚镣铐着,郁锋涛沉重拖出家门,步履蹒跚如若大病一场的一个老人,踩着凄凉月光一步一步爬上后门山。   山上的草枯黄了,灌木叶也枯萎脱落,遍野萧条,看不到一线生机,秋风瑟瑟还是那样任性地拍打。   站在黑乌乌巨石上,任由秋风拍面,郁锋涛凹陷眼窝浑浊地眺望破落村子,一团悲凄袭上心头:风水师说过,村东头风水不好,要破财死人。——难道,这一切是真的?也许是吧,要不然村东头零星几栋房子与村子脱节,显得如此凋零。   尚未站到一刻钟,郁锋涛已经头重脚轻,无奈,他只得躺在石头上,双手环抱着头,眼睛呆滞遥望茫茫苍穹,心早已飞回到学校,同桌的周璐璐正向他投于灿烂笑脸,笑脸犹如原始森林里的一朵兰花,叫他怦然心动。因为自己穷,穿着破旧,看到周璐璐这个城市公主,郁锋涛总是很自卑,但是心底里头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跳出闹荒这片贫瘠黑土地,娶到周璐璐……   可是自己眼下却孤单单一人躺在这凄凉野外石头上,想到这里,郁锋涛辛酸泪水似大海涨潮漫了上来,湿了他消瘦、憔悴的脸。   突然,破落的村子上空划破几声乌鸦凄厉叫声,又把郁锋涛思绪拉回现实中,现实残酷,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他拿穷命挣扎、搏击也徒劳。   ——秋风瑟瑟,秋露如霜。   冷月已经爬到光秃秃的树梢上,僵硬的身子戳弄着郁锋涛有点痛,他吃力挣扎了几下才站起来,眼角挂着悲凉泪珠,遥望茫茫苍穹,心苦如鸭胆,沙哑、凄恻声音划破寂静山野:“苍天呐,救救我吧,不要逼我从这山顶跳下去,结束我这条贱命——”   这是郁锋涛内心无助、迷惘又抑郁的呐喊,但是苍天也无力救他,他的这条贱命只能由他自己主宰。   快到家门口时,郁锋涛才看到苍老的母亲站在门口,老泪纵横,焦急不安地翘首盼他回去。   一阵裂骨揪心,郁锋涛压抑着不让浑浊泪水夺眶而出。 第一卷 引子 迷茫无助   秋收了,村里如临一场大战,人人忙里忙外忙碌收割稻谷,可是郁锋涛像一潭死水没有一点动静,又招惹村里一千多双眼睛幸灾乐祸死咬着他不放,有人甚至公然放出话,说,这一回倒要看看他这个白面书生还会不会假奇特?父亲在世时,他眼睛只看到天,看不到乡亲,一副大狗不吃屎势头。   ——这不是郁锋涛的错,老天爷赋予他才华、实力,全村唯一一个考上县一中的人,一个血气方刚青年不虎虎的狂妄一下,那才是猪头,没出息。   在郁锋涛眼里,闹荒人愚昧无知、庸俗自私,眼光如豆小的已经病入膏肓,他特别仇视高、徐两大姓人家欺凌弱小。   闹荒是一个杂姓村。   高、徐二姓在村里占了七成,其余的是龚、李、吉、郁。郁姓最小,仅有六、七户人家。但是徐姓同样是外来人,只有高姓才是闹荒村正统姓,村中有他高家祠堂。因此,闹荒村是高、徐两大姓天下,其它姓的人没有说话的份。   对闹荒人,彭淑娟心里仅六个字:恐惧,鄙视,防范。   当外边闲言碎语传进她耳朵里,彭淑娟装聋作哑一声不吭,她不愿跟儿子说,心里默默祈祷儿子早一天从郁抑、颓废、迷茫阴影里走出,出人头地。   全村人的稻谷收割的差不多了。   晌午,洗好碗筷,彭淑娟这个才四十岁却显得六十岁般苍老的妇女,装着一肚子只有天晓得的辛酸、苦楚、委屈、愤懑,双脚虚浮无力,步履蹒跚朝儿子房间走去。   双脚踏进门槛,搜寻目光最后落在床上,彭淑娟吓得不由自主往后跌了一步:昔日充满活力如一只蹦蹦跳跳小鸟的儿子,此时此刻如同一具僵尸,黝黑消瘦的脸像雪地里的一块铁皮,眼睛空洞盯着天花板……   走到儿子身旁在床沿上坐下,粗糙的手揪心抚摩儿子的头,未说话,彭淑娟禁不住一股酸楚泪水先漫上来,内心底头那种万针锥心的痛苦、愧疚,只有她自个儿清楚。克制着,不让酸楚泪水在儿子眼前滚落,偷偷哽咽了一口,彭淑娟无奈唉叹一声,哆嗦了几下才吃力地张开嘴唇:   “锋涛呐,阿妈晓得你心里苦,苦若黄连啊——”   “闹荒这个村子上空阴气笼罩,自私、势利、眼睛红主宰每个人扭曲的心,人人都变成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阿妈和你阿爸才忍辱负重硬着头皮,咬着牙,砸锅卖铁也要送你们兄妹三个读书,盼着是你们兄妹有出息,有朝一天跳出闹荒,在外边闯下一片天地,一辈子不再回到这个穷的没救村子。”   “咳,这都是命呀——”   “儿呀,你是个读书人,有文化,这几年在卢水读过书又见过世面,村里有哪个人能比得上你呢?”   “要坚强,儿子,你一定要坚强的像独松山巅峰上那棵松树,面对残酷现实,在恶劣环境的岩石上生长。”   “眼下,家里已欠下三万多钱,你阿爸又不在了,阿妈只剩下这几十斤的肉,实在是提不上一口气再送你读书……”   ……下边的话,已经被酸楚、内疚吞噬,彭淑娟这是走到了绝境,发出无奈的悲鸣。   片刻间,郁锋涛已经死的心被母亲的悲鸣触动,一波又一波的委曲从心海涌起,泪水在眼眶滚动后咽回肚里,明白辍学已是铁打的事实,家庭担子实实在在压在他这个长子肩上,天地无法改变。然而,郁锋涛又不甘心去面对这个残酷现实,仍然陷进一种不现实幻想里,幻想奇迹出现,他重返学校,考上大学,跳出闹荒这个鸟不生蛋的愚昧穷山沟,与自己心怡女生周璐璐比翼双飞。   侧过头,郁锋涛模糊视线碰到母亲脸上一刻,心被一把尖刀狠狠戳痛,顿时感到万分恐惧:母亲布满辛酸皱纹的脸苍老、憔悴、枯槁,黑瘦的几乎看不到肉了。   ——生活,是一把双刃剑。   张望母亲走出去消瘦的身影,背已经有点驼了,郁锋涛的视线再一次模糊……   昏昏欲睡当儿,郁锋涛听到门外一个飞快走近的脚步声,这绝对不是他母亲的脚步,这个脚步有力、踏实。因为心累的不想睁眼,郁锋涛只想睡过去,在梦里回到学校,见到周璐璐。   进去的是村里的野蛮女——高玉娇。   长得不算美,但高玉娇生得清秀,一脸贵人相。十五、六岁的时候,高玉娇已经超越同龄少女,胸口束缚不住没商量凸起两座挺拔、傲人、圆润、高耸山峰,诱——惑得男人口水当饭吃,贪婪的眼球死死盯在她胸口上。但是高玉娇野蛮的很,又力气大,男人可望而不可及,连她的小指头也没人敢碰一下。   他们也算是一对青梅竹马,两人小学一年级到四年级是同班同学,但是四年级下学期高玉娇就辍学不读了。   等到郁锋涛考上高中,高玉娇不仅仅是对他羡慕,少女芳心早已是腊月的萝卜——动心了,因为他碧如沧海的睿智眼睛不像村里其他男人色眯眯盯住她胸口,所以高玉娇一直对他有一种莫名其妙踏实感,只要他在家,她就跑去找他,哪管别人对她说长道短。   贫穷、落后、愚味的闹荒村,人人是迷信精,大大小小忌讳有几箩筐:谁家要是有人未过五十岁死了,特别是未婚青壮年,下葬之后,除非迫不得已有要紧事,否则,谁也不愿踏进那个屋里。   是无知呢,还是有意挑战村里的忌讳,高玉娇这个野蛮女不顾全家人的恶骂,三天两头往郁锋涛屋里钻。——郁锋涛父亲才四十三岁英年早逝,属于壮年的不正常死亡。   往床沿上一坐,高玉娇侧身端详如僵尸的郁锋涛,七分同情三分忧心问他怎么还不动手割稻谷?   这话意外刺激着郁锋涛突然情绪失控,呼地坐起,斗红眼的牛一头,疯狂咆哮:“玉娇,你说说,同样是人,为什么人家可以无忧无虑上学校读书,去考大学,我要落难到这个人不人鬼不鬼地步?你说说,你说说,我还有什么心思去割稻谷了啊,老天爷哟——”   这都是命,锋涛。生在闹荒这样一个穷山沟里,命再硬,也拗不过天。高玉娇眼圈泛红,痛苦的芳心溢于脸上,像是一种痛斥的劝了郁锋涛一句。顿了一下,忧悒眼睛凝视郁锋涛,高玉娇忧心忡忡:“可是,锋涛,这样也不是办法呀!稻谷放在田里烂掉,你们家明年吃什么呀——”见郁锋涛又黑又憔悴的脸扭曲成一把麻布,内心的痛苦全写在了上边,高玉娇也陷进前所未有痛苦漩涡中,芳眉皱成一团,沉默不语,似乎在想着什么?霍地抬头,高玉娇咬着嘴唇仇恨、愤怒大骂村里那些人幸灾乐祸嘲笑、挖苦、讽刺、鄙视、谩骂……他郁锋涛。   霎时间,郁锋涛心头一座火山被高玉娇引爆,仇恨得一下咬破嘴唇。同吃一口井水的乡亲心会如此之毒,他郁锋涛压根儿不会想到。是,眼前他因父亲病故,家里欠下一屁股债,不得不辍学,但是他郁锋涛不是山峰上的一棵枯树,他更不是一个屁股跟太阳告状、一年到头守着一亩三分地的乡巴佬。   想到眼前猪狗不如的境况下,高玉娇这个男人可望不可及的村里第一个大胸妹,能够分享他的哀愁、悲痛、酸楚、委屈、无助,郁锋涛的心像是被谁拽动,顿时一股暖流传遍他全身。   高玉娇离开后,郁锋涛愈想愈气,胸口堵着一团无名火,燃烧着他胸膛阵阵灼痛,火的一拳击在床上,张口唾骂:“愚味无味的乡巴佬,你们幸灾乐祸吧,你们落井下石吧,你们嘲笑吧,你们鄙视吧,死不了我也富不了你们这一群蠢猪!”   随着骂声掷地,郁锋涛蹦下床,闯出狭窄、幽暗屋里。——这是他在父亲下葬之后,头一回在白天现身在外边晴朗的世界里。   爬上后门山,上了山巅,郁锋涛站在一块巨石上,秋风瑟瑟,戳弄着他消瘦的脸,有点难受。   鸟瞰凄凉又破落村子,郁锋涛哀愁的心无限愤恨又感叹:   “闹荒呀闹荒,你穷,我不怪你,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养活一群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愚味无知、自私心毒的村民。”   “是你的穷,穷得山上连棵像样树都没有,导致我阿爸无钱治病英年早逝,我——锋涛才中途辍学、负债累累。”   “难道盘古开天地以来,没有一个仁人志士欲要改变你吗,鸟不生蛋的穷闹荒?” 第一卷 引子 遭到乡亲公然羞辱   太阳晒屁股了。   郁锋涛这才和大妹郁媛媛慢腾腾抬着打谷机迈出家门口,犯了闹荒人大忌,是公然与全村人为敌,挑战全村人的勤快,这是一个巨大火坑,他要是跳不过去,往后连个老农民头也当不成。   ——高家祠堂大门口是村里的唯一聊天场所,他郁锋涛家的农田双偏偏全在西方,去农田非路过这里不可。   人群中外号叫大炮筒的中年男人,他尖尖贼眼老远看见郁锋涛、郁媛媛兄妹,当下赶去投胎一般,当众嘲笑、羞辱郁锋涛:“哎哟喂,锋涛,你不去卢水读书当书生,跑回村干起农民头干的活,实在可惜死哟,哈哈哈……”——大炮筒天生乌鸦嘴,大喉咙,以取笑人家为乐,哪管人家是不是正陷进悲哀、痛苦中。嘴巴太损人了,不知哪天起,有人就骂他大炮筒,从此全村把他名字忘了。   仇恨的眼睛溅火,要不是活吞吞压下胸口一团愤怒,郁锋涛差点要放下打谷机,挥棍对准大炮筒的脑袋瓜猛砸下去。   到了人群前,出乎意料,郁锋涛霍地一刹脚,朝大炮筒射去一束目光,目光凌厉、寒霜,如同突然从千年冰川里拔出的一把寒剑,大炮筒心头不寒而栗。心头,郁锋涛仇恨大骂,大炮筒,你妈妈跟你外公乱——伦,才会生出你这种没有人性的野种出来。嘲笑我羞辱我是吧,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我——锋涛偏不信邪了,这辈子报复不了你这顿羞辱!   人不逢时,苍蝇也要飞到你头上拉屎。   大炮筒声音还没来得及消失,从郁锋涛对面又走过来一个六十多岁驼背老头,他多半年轻时被担子压弯背吧,黑乌乌的脸皱纹像老松树皮疙瘩,身上披一件打补丁黑色中山装,走路像一只鸭子左摇右晃,一边不留口德,好像郁锋涛跟他有世仇:“他呀,现在是上扛锄头大学,当不了白面书生,自然要回村当老农民头咧——”   “哈哈哈哈”顿时,人群一阵幸灾乐祸嘲笑。   闹荒村有一对活宝,男的叫管事佬,女的叫老太婆。村里不管是好事,坏事,喜事,白事;不管是人家夫妻吵嘴,还是人家小孩子拉屎,他们非管上一把不可。要是管的好管的在理,也罢了,可他们不是那种人才,正儿八经的大事,他们管不了。   ——这个驼背老头就是管事佬。   管事佬,是你妈半夜偷野狗杂交了,生出你这么一个爱管人家闲事的杂种。鄙视一瞪管事佬,郁锋涛心头愤恨咒骂,今天这事我会牢牢记在心头,你用不着这般得意蹦哒,管事佬,在你未入黄土前,我——锋涛总有一天要向你双倍讨还。   是因为书生无力气呢,还是被气的,也只有天晓得了,但见郁锋涛和大妹抬着打谷机往前跌跌撞撞了几步,正好来到管事佬身旁。趁着人群正在嘲笑他未注意之机,郁锋涛迅电不及眠眼之势偷偷把右脚一伸,管事佬冷不防跨出的前脚一绊,“哎哟,妈啊——”一声尖叫,趴了个狗吃屎。   冷漠在脸上,郁锋涛若无其事朝前走去。   才走几步,郁锋涛身后又一个骂声叫嚣:“太不像话,太不像话,太不像话。三、四十斤打谷机,还要他阿妹帮着抬,不去跳潭死了,留在世上白活,吃屎呀——”   这个叫嚣的人不是大炮筒,是村里个头最大、一身蛮劲的牛崽,他父母亲没给他取过什么正式名字,因为他一生下个头比别的孩子大一倍,父母亲就叫他——牛崽,叫的叫的就定嘴了。   闹荒人别的本事没有,欺凌弱小,欺负陷进困境中的人,那可是出招见招——不择手段,本事大的呢。   树倒弥猴散,人倒如狗屎。   忍受欺辱,强压心头怒火与仇恨,郁锋涛、郁媛媛兄妹一声不吭往自家的田走去。   来到田里,把打谷机放下,兄妹俩当即忙开,先把一垅田的稻谷割去一个角落,安放打谷机。毕竟小时候也时常和父亲一块儿收割过稻谷,郁锋涛并不是一个连镰刀从未摸过的农家少爷。   手握镰刀,郁锋涛满脑子全是先前那些人的丑恶嘴脸。   抓起一把稻谷,手起,镰刀落,割的是稻谷,但是在郁锋涛愤怒的心里头割断的是那些人的脖子,他要叫那些嘲笑、羞辱他的人看看:他郁锋涛是一介书生,但是到底是一个农民的儿子,并没有把这个根抛在脑后十万八千里。   抱着一把稻谷放到打谷机旁堆好,郁媛媛一边压不住心头愤怒,大骂,那群畜牲这样欺负人,他们明天早上早点来。   愤恨地猛抓一把稻谷,郁锋涛双眼喷火,镰刀狠狠往回一拉:“怕什么,我们家又不吃他们的,不用他们的,为什么要看他们脸色活着?”“落井下石,一群狗杂种算什么本事!”   兄长的话,震撼郁媛媛这个清秀女孩,一下顿悟,他们家是穷,穷得欠下一屁股债,但是闹荒人并没施舍他们,他们并不要看别人脸色活着。想着什么,郁媛媛抬头看着哥哥,心中很不舍得说,他们家这么穷,她还是不要读书算   说什么,不读书?   郁媛媛的话是晴天霹雳,震地郁锋涛手中镰刀戛然掉落,倏地挺身,不相信盯着妹妹……   有过一杯茶光景,郁锋涛眉宇紧锁,神情愧疚,对妹妹说,家里越穷,她和小妹越要读书。父母亲砸锅卖钱,借债硬撑着送他们兄妹三个读书,全村人本来眼红、妒嫉、仇恨,又无可奈何。要是因父亲去逝,兄妹两人都辍学,岂不被全村人笑死。先前祠堂大门口那一幕,要一辈子刻骨记在心里,切莫忘记这耻辱。   嗯!郁媛媛惭愧地低下头。   郁媛媛张开嘴刚想说什么,却被一个粗犷的男声打断:“锋涛,你们兄妹两个今天割稻谷,也不跟我说一声。”   兄妹俩转身一看,见是他郁锋涛在村里最交好的伙伴吉景生。   长得胖墩墩的,一脸黝黑,吉景生身上有一团农民小伙子的憨厚,他先前去找郁锋涛,一听说他们兄妹今天收割稻谷,一扭身匆匆跑回家去拿了把廉刀,特意亟亟赶来帮忙。   家里兄弟姐妹七个,吉景生是最小一个。   在生产队时期,吉家穷的揭不开锅,哪送得起他们兄弟姐妹上学校读书,吉景生是一天学校没上过。后来靠郁锋涛教了他吉景生一些字,他歪歪斜斜总算也能将自己名字写成。   落难之际,尚有伙伴不嫌弃他,没有忘记他,郁锋涛心底里头情感的洪流排山倒海,沛然莫御,感觉自己眼睛不听唤了,视线一下模糊。   要说干农活,还真不是吹牛,吉景生一个顶郁锋涛十个。   瞧瞧镰刀握在吉景生手中,感觉是他自己手握钢笔在写字,郁锋涛感叹万分,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不由得陷入苦苦思索中…… 第一卷 引子 头一回创业   稻谷一入库,没有外出打苦工挣钱的人,闲着无聊,又拿郁锋涛解闷,等着看他这个在县城读过书的书生,最终也要落得和别人一样背着包袱出门挣点汗水钱还债。   当有一天发现郁锋涛仍然天天捧着书本在啃,根本没有打算出门打苦工挣那么一点血汗钱还债时,有人在屋里头坐不住了,急得在村子上蹿下跳,愤愤谩骂有她彭淑娟这样溺爱儿子,宠着儿子的吗?二十刚出头男孩一个,有手有脚,眼不瞎耳不聋,竟然好吃懒做天天窝在屋里头,像什么话?——好像郁锋涛不出门去打苦工挣钱,碍了他们家挣钱、发财。   出门打苦工挣钱,郁锋涛不是没有想过,而且一连几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躺在床上盯着黑咕隆咚天花板,无数次的挣扎、矛盾过,他比村里任何一个人都迫切、渴望挣到钱,改变自己命运。   以前在暑期里,到工地去打工过,那份清苦,郁锋涛至今记忆犹新:一天要干十几个钟头活,累得晚上躺在床上动荡不得,这还是小事。一旦碰上没良心包工头,工钱被拖欠,猴年马月也要不到手。更可怕的是遇上黑包工头,工程一结束,卷款而逃,结果到头来白干一场,一分钱拿不到。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家徒四壁是一个铁笼子,牢牢困住郁锋涛,他无法施展拳脚,头脑再好使、有文化,又能奈何,没钱,你就寸步难行。   知子莫如母。   心里自然明白自己儿子心怀凌云壮志,因此彭淑娟顶着山大压力任性宠着儿子,甘愿过清贫日子,让儿子在屋里头安静啃书本。   半个月后的下午半晌,趁着几天来雨天转晴,彭淑娟来到小溪边洗衣服。   小溪边已有好几个妇女在洗衣服,彭淑娟避开她们,找了个隔她们十来米远地方,免得遭到她们白眼,被她们欺侮。   越怕事,事越缠身。   几个妇女中的老太婆,担心不说话被人当哑巴,不容彭淑娟来得及把衣服放下,抢抢着讽刺、挖苦彭淑娟:“淑娟呀,你家发大财啦,儿子都不用出门做工挣钱了。”——别以为老太婆很老了,其实她一点不老,顶多比彭淑娟大那么三、四岁而已。   充耳不闻,彭淑娟甚至头也不扭一下,一声不吭蹲下去把衣服放下,埋头洗自己衣服。在闹荒生活了二十多年,村里哪一个人她彭淑娟不了解?   与老太婆臭味相投的川阳人,抢屎吃的母狗一头立马追着老太婆的话附和叫嚷:“有一种人呀,儿子天天死在家里看书,半夜想狗屎做点心呗。这种人能发财,我连屎都吃进去。”   川阳人五十多岁,是邻村川阳人,自从她嫁到闹荒后,大家便叫她——川阳人,没人知道她真实姓名。   依然不吱声,彭淑娟心里比谁都明白自己眼下处境,天大委屈她也只能忍着憋着,在村里低头弯腰做人。   软柿子好捏。见彭淑娟不敢吭声——好欺,川阳人得寸进尺:“半夜想狗屎做点心,事是没事,不要把村里年轻人全带坏哟——”   比起川阳人,老太婆更不可一世,当自己是村里长老,恶毒、尖刻教训起彭淑娟来:“敢把村里年轻人带坏,我老太婆领全村人挖了她家祖坟,铲了她家锅灶。”   杀人不过头点地。   见老太婆、川阳人如此毫无人性欺负一介落难的寡妇,其中一个三十五、六岁妇女——彭花枝,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挺身打抱不平,怒斥道:“老太婆、川阳人,你们两个太欺负人了吧,淑娟平日里哪一点得罪你们了?天在头顶上,你们这样欺负刚刚死去老公的妇女,不怕遭到天打雷劈吗?”   难得彭花枝这个老乡挺身仗义执言,彭淑娟感激之情跃然脸上,她们娘家是同一个村子——平电。   衣服是没办法再洗下去了,临走前又不想显得太软弱,彭淑娟反唇机讥:“花枝,算啦了,别跟人家计较。”“我家锋涛看书再怎么没出息,总不会和有人的儿子一样:三十多岁连老婆娶不到,还整天把老娘做婊骗取的脏钱,拿去塞进破鞋那个骚洞。”   “你,你——你——”川阳人又羞又恼,气得一团血腥味涌上心口,一阵天旋地转,脚一滑,整个人掉到溪里洗澡去哟。   “哈哈哈哈”顿时,洗衣服的妇女们忘了嘲笑、挖苦彭淑娟,一阵疯狂大笑。   阿弥陀佛,老天开眼呐!彭淑娟心头愤恨叫一声。她说的不是别人,是川阳人母子两个,破鞋是村里臭名远扬的贱妇蔡贵香。在闹荒村,没有一个单身汉和蔡贵香不上过床。   回到家后,彭淑娟把洗衣服遭遇对儿子说了,要儿子彻底看清闹荒人的丑恶嘴脸、恶毒的心。   血气方刚,郁锋涛吞不下这口气,岂能容许老太婆、川阳人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欺人太甚。蹦,蹦,蹦,跑到西厢房里拿了一把柴刀,往门外闯,郁锋涛要亲手去砍了老太婆、川阳人。   “锋涛,你要干什么?”见状,彭淑娟泥菩萨身上长草——慌了神,追出去把儿子喝住:“你给我冷静一点,好不好,这样莽撞,你能成什么气候?这点儿气都受不了,那你今后有什么出息?要是你再出事,剩下阿妈和你两个阿妹怎么办?”“俗话说,能忍者,成大事!古代韩信还能当众吞下胯下之辱呢,难道你连闹荒人几句话都无法忍下?”   母亲的呵斥,如同一场倾盆大雨,浇灭郁锋涛胸膛燃烧的一团火,他汗颜不已。   但是这件事对郁锋涛的震荡,可以用地动山摇来说,他心底里头压抑着一团仇恨,这团仇恨就像一个杀手追着他,他边挣扎边苦苦琢磨着要尽快走出眼前泥潭。   身处逆境,度日如年。   又沉闷地耗过了三天,郁锋涛又收到了同学们寄来的旧报纸旧杂志,还不忘在里头给他夹寄邮票,否则,他都没钱买邮票给同学们回信。   靠着旧报纸旧杂志搜集信息,郁锋涛最后拿定主意——养鸡。   养鸡,首先得有小鸡崽。   囊中羞涩,天性腼腆又脸皮薄如纸,郁锋涛只好叫母亲到村里有小鸡崽人家去赊一些。   结果鸡崽没赊到,彭淑娟还遭到人家当面羞辱、讥笑、挖苦一顿:“叫我家小鸡崽赊给你们家,哈哈哈,你淑娟脸再生白点。就你那个好吃懒做的儿子,一天到晚窝在家里啃书本,什么活也不干,半夜想狗屎做点心,你拿什么还我们?”   彭淑娟回家跟儿子一说,气得郁锋涛全身血管欲要爆裂,天地如此广阔,他不求闹荒人,总行了吧?   次日一大早,彭淑娟便回娘家去。   三个哥哥一听说外甥要养鸡赚钱,觉得妹妹有盼头了,甚是高兴,二话不说出钱帮彭淑娟这个落难妹妹买到了三百多只小鸡崽。   黄昏时分,彭淑娟悄悄把小鸡崽挑回家,她不想惹得闹荒人眼红、妒嫉,又要泼冷水。直到自家屋里头了,彭淑娟才禁不住内心的欣慰、欢喜:“儿子,快出来看,你三个舅舅帮我们买到小鸡崽啦,我们再不必遭人白眼、羞辱去求闹荒人了。”   母亲离开家之后,郁锋涛心头一直焦躁、不安,不知道母亲这一趟回娘到底能不能赊到鸡崽?突然听到母亲欢喜叫声,郁锋涛一滑溜从床上蹦下,朝厅堂扑去,一瞅,三百多只小鸡崽正在咯叽咯叽咯叽叫着,萌萌的叫人心速一下升高。顿时,郁锋涛消瘦、黝黑的一张脸黑里透红,泪水夺眶而出……   没钱买饲料,郁锋涛按书上所说,当下自己动手配备饲料。   第二天起每天黄昏时分,郁锋涛背着一个小篓子,扛着锄头去地里挖蚯蚓作饲料引子。要把蚯蚓剁碎,特别是有小拇指大的蚯蚓,开头的时候很难下得了手,郁锋涛硬着头皮闭上眼睛手拿菜刀一阵乱剁,等他张眼一看惨不忍睹的蚯蚓,恶心的一阵呕吐,胆汁都吐出来。叛逆头脑一转,郁锋涛后来将蚯蚓包在菜叶里剁碎。   随着喂养经验一天一天在积累,三百多只小鸡崽是一天一个样,招惹得村里有人眼红的憋不住,便诅咒他们家的鸡全死光。   ——人不逢时,歹人的一句诅咒也是金口玉言了。   就在三百多只鸡眼看要上市了,突然一夜间村里闹起一场鸡瘟疫,短短两天里,鸡死了一半,打击得彭淑娟、郁锋涛这一对难中母子措手不及。   好在头脑转的快,郁锋锋当机立断把剩下的鸡全搬到楼上,忍得被咒骂、仇恨,死不让外人前脚迈进他们家屋里半步,鸡的死亡才减少下来。   三天下来,郁锋涛的脸黑了下去,他仇恨这个世道对他如此残忍,对他如此不公平。他不知道自己前世到底做了什么孽,这一世要遭到这样惩罚?问天天不应,问地地不理,郁锋涛将大把大把酸楚泪水往肚里咽,没人会可怜他同情他。   冬天的夜来得特别早,才五点钟,天色开始发暗。   步履艰难地拖出沉闷屋里,郁锋涛顶着寒风,朝后门山一步一步爬上去。在老地方坐下去,双手环抱着头卧着,遥望夜色即将笼罩的苍穹,郁锋涛好想大哭一场,几个月来付出的辛苦,几个月来付出的心血,一夜间付诸东流。   ——在挫败中,寻找成功;在挫折中,寻找智慧。   死鸡的惨状像动漫,一遍又一遍在郁锋涛脑海里浮出,他在无助中不停反省。忽地,郁锋涛脑门像是被钢针扎痛,一阵清醒,大骂自己疏忽、麻痹、急功近利,要是事先做好鸡疫防疫,一切灾难可以避免。这不能怪他,他身无分文又拿什么钱去买疫苗呢?   快过年了。   郁锋涛想把剩下百来只鸡卖了,先给母亲、妹妹们过一个欢欢喜喜的年,剩下的钱当然是要先供两个妹妹读书,这是摆在他眼前的头等大事。   经历了失去亲人的悲痛,辍学的无情打击、事业失败的磨砺,郁锋涛已经去掉了幼稚与幻想。   他是不会再养鸡了。   养鸡,琐碎事情又太多,一天到晚把时间、精力全磨进去,牺牲了读书时间和精力,这是郁锋涛最最最不情愿的事。   几天来反反复复的思索、琢磨,权衡利弊,郁锋涛最终选择养鱼。养鱼没有养鸡、养鸭、养鹅、养兔、养猪那么多琐碎事情,这样可以把省下更多时间、精力用在读书上。   新年元宵节一过,郁锋涛即动手挖鱼塘。   村里没人晓得郁锋涛又在搞什么名堂,又很想知道他到底又要干什么,一边又嘲笑他看不起他,干活不像干活,早上要到太阳升起一竹竿高,晒到屁股上了,他才老牛拉破车——慢慢吞吞地到田里,哪像个农民。这样的人会干得事成功,夜里会出太阳。   十天后,在吉景生协助下,郁锋涛终于把一个五十来平方米大鱼塘挖成。   鱼塘挖成第二天一大早,天刚出现鱼肚白,郁锋涛怀揣着从两个姑妈家借到的五百块钱,踏着露水的小路出发,赶去卢水去购买一批鱼苗回来。   半年多未到卢水,卢水变化可真不小,小轿车多了,店面一个比一个装修的更富丽堂华,木制招牌也几乎不见了……   看到这一切变化,一股辛酸顿时涌上郁锋涛心头,他很困惑,城里人赚钱为啥这么容易,乡下人赚钱为啥这么难,难道是乡下人头脑天生笨,天生缺乏商业、企业细胞?   边走边想心事,郁锋涛再没心情浏览街道的美景。   “锋涛——”突然,有个熟悉声音在叫他。   一惊,抬头遁声一看,郁锋涛见是初中班主任——潘业勋。   “潘老师!”信口叫了一声,郁锋涛奔上前去。   到了老师身旁,不知怎么的,郁锋涛禁不住泪珠在眼眶里打滚,心中似有众多委屈要向老师倾诉。   年岁将近五十的潘业勋,是一个面目慈祥,和蔼可亲的人。当郁锋涛到他身旁时,潘业勋叫和他一道上街买扫帚和扫斗的三、四个学生先回学校。   深情地揽着郁锋涛肩膀,潘业勋关切地说,去年已听说了他的遭遇。把话头一转,潘业勋又问了郁锋涛的近况。听了学生的逆境和辛酸,潘业勋好大一阵子沉默,没想到灾难会无情降到这个昔日出类拔萃的小个子学生头上,他又瘦了一圈,身子更显得单薄。然而,身为昔日班主任,他却无能力拉一把这个逆境中挣扎的学生,一种愧疚袭上潘业勋心坎。   过了许久,潘业勋才开口问郁锋涛,他高一上学期的知识全学完了没有?   不提学习则罢,一提学习,郁锋涛心若剪绞,痛苦、茫然地朝老师点了点头。   眼睛不由得一亮,潘业勋问:“那,你想不想继续学下去?”   潘老师啊潘老师,咋不想学,可是光想有什么用。我现在是连向别人借钱,几乎借不到呀!心里默默说到这里,不知怎么的,郁锋涛暗里使劲朝老师点了一下头。   激励地拍拍郁锋涛肩膀,潘业勋教诲他:“锋涛,一个人不怕失败,怕的是气馁、消极、沉沦。成功,不是天生具有。一个人的成功,那是从一次次失败中摸爬滚打出来,是踩着失败阶梯,艰难的一步一个脚印登上成功高峰。没有失败,又哪会有成功?”   “嗯!”郁锋涛嗯一声,心中感叹,没想到他的人生创业征途中,第一次教训竟然是如此刻骨铭心。 第一卷 引子 人穷被人欺   春耕一开始,一根钢丝勒住郁锋涛脖子:他向村里四户有水牛人家——高丛木、高信钱、高怀德和徐宽宦租牛犁田,被一口拒绝也罢了,还遭到羞辱。没有别的理由,两个字——穷、懒。他郁锋涛穷,他郁锋涛懒,担心、害怕他付不起租金,赖账不给。   这仅仅是摆在台面上的事。   台面下,那四户人心黑的和锅底一般,卑鄙、无耻的想在郁锋涛这个穷汉子身上敲诈一笔钱。   桀骜不驯又狂妄清高,要想叫郁锋涛对人低三下四,先要问他的头肯不肯低下。租一头牛犁田,又不是上天摘月,下海擒龙,还能把他一个大活人难倒,跪地求饶?郁锋涛偏不信这个邪,没有牛,用双手一锄头一锄头去挖,照样把他家农田挖个底朝天,一垅也不剩下。不信?等着看他郁锋涛的能耐吧。   ——求人不如求己。   说到做到,郁锋涛第二天果真自己一个人扛着锄头,在众目睽睽之下下田去挖。   谁虞,郁锋涛愤恨的无奈之举引发公愤,因他这种违背传统耕作方式,在村里长辈眼里这是一种不能容忍的叛逆行为。尤其是高丛木、高信钱、高怀德和徐宽宦这四家牛户,更是气急败坏、惴惴不安。如果郁锋涛这样干行的话,一旦开个先例,来年有谁还会向他们租牛犁田?   看到郁锋涛一个人去挖田,第三天一大早吉景生与另一个男孩龚寿财也一道主动前去帮忙。   半晌时分,正当郁锋涛,吉景生,龚寿财三个人有说有笑,挖得起劲当儿,但见从村子那边一片黑压压乌云朝他们压过去,——是村党支部书记高森林带着村委民副主任徐五金、治保主任高阿大,高丛木、高信钱、高怀德、徐宽宦四个人也屁颠屁颠跟在他们屁股后头,还有不少乡亲也跟着看热闹。   那伙人气势汹汹如同土匪下山,一看便知不是好事。   当下,吉景生吓得尿裤子,一扔锄头,拔腿就逃,想逃到山上去躲起来。   没见过如此窝囊的五尺汉子,气的,郁锋涛火冒三丈几步奔过去把吉景生拽回:“你还是个男人吗,你能不能有点骨气?你怕什么怕,砍头的天大事,他们也是冲着我来。”   在一旁的龚寿财虽然没有逃跑,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双脚都有点站不稳了。   泰然自若站在他们两个面前,郁锋涛将军风范,临危不惧,压低声音,气夺江河:“你们两个用不着害怕,我们只管干自己的活儿。那几个土匪,不过是土捏的老虎一头,今天瞧我——锋涛如何收拾他们!”   话是这样说,可是吉景生、龚寿财还是不相信,不怕别人,他郁锋涛有如此胆量连高森林不惧怕,除非是吃了豹子胆。   “你们全给我停下。”高森林站在田埂头,大声吆喝。可是郁锋涛,吉景生,龚寿财三个人好像耳聋,根本没听到他高森林吆喝声,照旧埋头挖田。堂堂一个村书记,头一遭被三个浑小子如此蔑视,高森林气得肺炸了,一边跑过去,一边不停吆喝:“给我停下,你们全给我停下,全给我停下,你们听到没有……”   看来,郁锋涛今天是要跟这一伙人硬扛到底,瞧瞧是他们的脑袋瓜硬呢,还是他手中锄头硬?   直到高森林带着一伙人到跟前了,郁锋涛才若空中翱翔的老鹰盘旋落地,傲慢地停下手中活儿,英爽逼人眼睛直逼高森林,讥笑、挖苦他:“哟,当个鼻屎点大的村书记,也这样威风。慌慌张张带这么多人来,又要我们三个人停下,是不是要帮我挖田呀,那我——锋涛可得好好感谢你的喽!”   “帮你干活——”高森林气得脸色铁青,面目狰狞,恫吓郁锋涛:“你算哪个庙里的神?郁锋涛,我问你,你凭什么不用牛犁田?你这样胡闹,今天要是不把事情说清楚,我今天饶不了你,把你抓去坐牢。你简直是乱套了你——”   拄着锄头,双手压在锄头柄头上,郁锋涛一副玩世不恭,不卑不亢,当场冷嘲热讽:“凭什么?当然是凭我穷哟,穷的被人瞧不起,有些狗杂种敲诈我,不肯把牛租给我呗——”“我说书记大人,对我这样一个特困户,你是不是应该给予特殊照顾照顾呀?”   “照顾,照顾你妈个头。现在又不是大队那会儿。”高森林见郁锋涛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和他这个村书记顶嘴,要照顾,登时气得火冒三丈。   “不照顾——”郁锋涛一听高森林满嘴脏话,一时火起,把锄头扛在肩上,一步一步朝高森林逼过去,威武不屈立在他跟前,不卑不亢怒斥道:“不照顾我这个特困户,你今天带一伙人到我田里到底想干什么?想绑架呢,还是想吃粪?帮助贫穷老百姓脱贫致富,是中央最高政策,你当我——锋涛是傻瓜,连这个都不知道呀?”“我明白告诉你——高森林,别以为你是村书记,我怕你。我一不违法,二不犯罪,天皇老子也奈何不得我。你再不带人滚蛋,我一锄头把你锄死在田里,再到县里去告你——侵犯公民人身权力,破坏特困户的春耕生产!”   “你,你,你……要造反了你。”高森林气得一阵晕头,脸憋得如猪肝,双腿都在打哆嗦。在他高森林当上闹荒大队党支部书记后,接着又当村党支部书记,闹荒村老老少少,上上下下哪个人胆大包天敢直呼他名字,更不必说有人敢当众骂他。   挥起锄头,郁锋涛一对眼睛怒火喷发,直逼高森林:“造反有理,我照样把你锄死在田里。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婊崽,牛不租给我,还跑到我田里要逼死我。”“滚蛋。统统给我滚蛋!”“不滚蛋,我一锄头一个把你们全锄死在这田里!”话一落田,郁锋涛果真要锄人,挥舞手中锄头。   吓出一身冷汗,往后退了几步,高森林扭头环视身边,看到跟他前来的一伙人早已溜地远远的,气得两粒眼珠差点要掉出来,只得夹起尾巴灰溜溜地狼狈逃窜。   ——侵犯公民人身权力,是不是真的,高树森不知道,他没那水平。但是破坏特困户的春耕生产,这条罪状可不轻,他高森林是晓得,他有天大脑袋,也没有那个胆量。高森林今天本来是想依仗人多势众,又是村干部,要狠狠管教管教郁锋涛这个叛逆浑小子,万万不曾想到事情到头来倒头反了。他倒成了一头挨打的笨熊,遭人责斥的无言对答。   这不是郁锋涛敢单独跟众人斗殴,是他牢牢抓住闹荒人的一大遗传劣根——吃软怕硬,一旦遇到事情,人人自保。   从此,郁锋涛像一根刺扎在高森林胸口。 第一卷 引子 少男少女在山 上   一年了。   天变、地变、事变、人变。   学生的棱角早已被苦难岁月磨去,曾经的美好大学梦如今成了历史记忆中的辛酸一页。   去年这个时候,郁锋涛初中毕业以全县第一优异成绩,再次考上县一中,父母亲仿佛看到儿子跳出了闹荒这个既贫困又人心丑陋的穷山沟,喜极而泣,振奋的几个晚上睡不着。可谁能想到,一年后的今天,郁锋涛祸不单行,遭遇父亲病逝、辍学、创业失败三大灾难,窝在穷山沟当一个地地道道农民头,被乡亲们耻笑、歧视。   日子清贫的还不如以前寺庙里的和尚、尼姑,吃的是青菜、清汤,但是郁锋涛心中坦然,没半句怨言,他在乎的是田里的稻谷,鱼塘里的鱼,除此之外,就是学业,生活嘛,只要不饿着肚子就行。   夜黑了,才七点多钟,全村仅郁锋涛房间还亮着灯,灯光微弱,但是却很扎眼,惹得村里有人心里极度不平衡,胸口被眼红、妒嫉堵塞的要爆炸,谁不知道他家穷得鬼都想抓他,还装什么富有?   忘乎所以的钻到课本里,郁锋涛甚至没听到大门的响动声,直到一双热乎乎的粗糙手蒙住他眼睛,心一颤,马上惊醒——是高玉娇,因为在他身陷逆境潦倒落魄中,除了高玉娇外,没人会在这黑夜里来到他屋里头。   惊醒过来,没有拿掉高玉娇蒙住他眼睛的双手,郁锋涛反而抓住往前一拉,顿时高玉娇大胸贴在他脊背上……   毕竟是初夏了,两个人只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服,高玉娇感到郁锋涛这是有意的,不由得脸上火烧一般,芳心突突突乱跳。   心猿意马的郁锋涛,感受到脊背受到高玉娇剧烈心跳的撞击,就在他身子像老房子着火一般关系,突然传来母亲下床去解手的响动,惊慌得他赶紧松开手,高玉娇也慌不择路坐到床沿上。   转身面对高玉娇,郁锋涛把煤油灯往她那边移了移,信口问她这几天都在忙什么,咋没见到她?   羞涩的低着头,高玉娇呢喃回应一声,说这几天去砍柴了。   说到砍柴,郁锋涛眉头紧皱,像是雕刻上去一般,因为上山砍一回柴,光光来回路程要走二十多里路。一寸光阴一寸金,就这样白白浪费了。不砍柴,他一家人只能吃生米嚼生菜。   随着郁锋涛愁苦着脸,缄口不语,高玉娇也沉默了,想着自己的心事,不时悄悄偷看郁锋涛一眼,芳心在祈盼着什么?   一时间,房间的气氛诡谲又尴尬,郁锋涛头一个晚上没心思看书了,两个人就那样沉默坐着,听着对方咚咚咚的心跳声。   九点钟半,高玉娇带着三分娇羞站起来,呢喃地说她回去了。   “我送你。”话一出口,郁锋涛惊得自己一大跳,他这是头一回送高玉娇回去。   走出大门不到五十步,高玉娇猝不及防转身,两个人搂成了一团,黑暗中四张滚烫的嘴唇牢牢贴在一块,舌头像两条蛇很快缠在一起,这是他们头一回亲密接触。   就在郁锋涛的手不老实要伸到高玉娇衣服里时,突然响起“汪,汪,汪”的狗叫声,慌得他们活生生的分开。   回到房间里,郁锋涛的心全乱了,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躺在床上,双手环抱着头,盯着黑咕隆咚的天花板,郁锋涛回味着高玉娇留在他嘴里的舌头幽兰之香,不禁的又心猿意马。突如其来,郁锋涛又想到了曾经的同桌周璐璐,但是他已经不敢有娶周璐璐的心,觉得那已经离他很遥远很遥远了。   下半夜,突然下起了雨。   嘀嗒嘀嗒雨声,带着郁锋涛进入了梦乡。   梦里,郁锋涛把高玉娇压在了身下,但是却有劲使不出,任他怎么折腾就是无法进入高玉娇身体……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雨仍在下着,而且比昨夜大。   直到第五天晌午,雨才停止。   太阳一露脸,如同是一颗悬挂在天空的大火球,要把大地上一切生灵烤出油的势头。   次日午饭后,郁锋涛顶着火辣辣太阳上山砍柴去。   刚出了村北头,身后传来高玉娇叫声,郁锋涛转身一看,见高玉娇正和她好女伴李秋玉、李秋兰姐妹俩一块。高玉娇肩上扛着柴担和拐杖,一身旧衣服,看样子跟他一样是上山砍柴。李秋玉、李秋兰姐妹恰恰相反,她们姐妹俩打扮着干干净净,手上还提着包,看样子十有八九是走亲戚。   正当郁锋涛好奇看着高玉娇、李秋玉、李秋兰三个人时,她们说说笑笑已经来到他身边。   是一个内向、腼腆女孩,李秋玉悄悄瞅了一眼郁锋涛,柔声细语昵喃了一声:“锋涛,自己一个人去砍柴呀!”李秋玉说话有一种很特别的磁性,非常吸引人。她是闹荒村第一大美女,鹅蛋形的脸,水灵灵的大眼睛,尤其是她笔挺玲珑的鼻子,宛如一件活艺术口,轮廓典雅清新,凝聚天地灵气。   “嗯——”郁锋涛嗯了一声,稍停,好奇地问道:“秋玉,你们姐妹这是……”   才开口,未来得及说话,李秋玉却被妹妹李秋兰抢先了:“我们是到二舅家去喝喜酒,我表哥明天结婚。”   说话之间,四个人又走了大约三里路,来到一个岔路口,李秋玉、李秋兰姐妹朝左边那条路走,去她们二舅家;郁锋涛、高玉娇则走右边一条路。   继续往前又走了约五里路,郁锋涛、高玉娇来到了一座名叫羊头岭的山。爬上山的东边半山腰上,在一片砍伐的灌木边,他们停了下来。高玉娇右手指着中间一片说道:“这是我的,那边的是秋玉的,上边的是容容的。”   随后,高玉娇叫郁锋涛帮忙把砍伐的灌木翻过来,让底下的被太阳晒一晒。   时令一进入夏天,凡是时常上山砍柴的人,他们都会先砍伐一片灌木,不挑回家,而是让太阳晒干再挑回家。这样,既不重又不要挑回家再晒。很显然,郁锋涛并不能这样做,他只能当天砍一担挑一担回家。今天是老鼠进芝麻地——吃香,郁锋涛刚巧碰上了高玉娇。   把砍伐灌木都翻了一遍,高玉娇对郁锋涛笑吟吟地说:“太阳这么大,我们到那边山坳里歇一下。”   说的,高玉娇在前头带路,朝左边走了过去。   走了有二、三十步远,两个人来到了一个山坳里,是一块三平方米坪地,地上的草木全被压倒了,倒在地上,全然是时常有人坐过。——这里是高玉娇、李秋玉和高容容歇脚地方。   屁股刚刚落在地上,郁锋涛猛听高玉娇一声惊叫:“啊,老蛇!”   “啊——”郁锋涛一声尖叫,吓得一蹦而起。   “格格……”高玉娇则在一旁捧腹大笑。   高玉娇银铃般笑声,郁锋涛恍然大悟。   狼吃狼——冷不防,郁锋涛抓挠着高玉娇的胳肢窝:“看你还会不会戏弄我。”   胳肢窝被郁锋涛这么一抓挠,哈的高玉娇禁不住一阵挣扎大笑,直笑的淌出泪水。   等郁锋涛一停手,转过身,高玉娇笑嘻嘻的:“我没想到,你原来是这么胆小呀,锋涛!”   忽地,不知怎么的,郁锋涛眼睛直了,痴呆呆盯住高玉娇胸口。   意识到什么,低头一看,高玉娇不由得羞红脸,原来她刚才这一阵挣扎大笑,不知怎么的把胸前上头的两个纽扣解开了。   自从那天夜里郁锋涛送高玉娇回去路上,黑暗中两个人第一次亲嘴之后,从此这一对少男少女心有默契借着黑暗夜里卿卿我我……   但是这样大白天被郁锋涛看到自己的大半个胸口,高玉娇还是头一回。同样,郁锋涛也是头一回看到少女那两座挺拔、傲人的神奇、美妙山峰!   说话不利索了,郁锋涛说话结舌:“玉娇,让——我——让我看看,太神秘啦!”   娇羞的瞅一眼郁锋涛,低下头,高玉娇呢喃燕语:“想看就看呗。”   不一会儿,两个人坐在了地上。 第二卷 逆境拼搏 暴雨冲垮了鱼塘   ……两个人就这样搂抱着,卿卿我我,直到太阳偏西才起身。   回去一路上,两个人大不一样了,俨然是一对小夫小妻,老公老婆好肉麻地叫着,郁锋涛早把昔日同桌周璐璐抛在后脑勺十万八千里,不留影子。   快到家的时候,小两口悄悄的约好,高玉娇要好好歇一个晚上,晚上不去郁锋涛那里,免得两个人又按捺不住。   天黑了,坐在写字桌前,手捧书本,郁锋涛半个字也看不进去,下午在山上那团要烧焦人心的奇妙感觉萦绕他心头,挥之不去。   高玉娇第二天中午又前去约郁锋涛上山砍柴。   走出村子大约有三里路,看看四周无人,高玉娇红着脸,对郁锋涛说:“锋哥,我昨晚上一夜睡不着,想死你了。”   追上一步,郁锋涛牵着高玉娇的手:“我也是,玉娇。昨晚上一个字看不进去,满脑子全是你。”   顺势依偎在郁锋涛肩上,高玉娇两眼情迷:“锋哥,我想结婚,结婚后,我们两个就可以日日夜夜在一起。”   “嗯——”郁锋涛一搂高玉娇:“等到了年底,把鱼塘的鱼卖了,我就叫阿妈去向你阿爸、阿妈提亲。”   感动的,一撂肩上柴担,抱住郁锋涛脖子,高玉娇即把自己滚烫的玉唇贴了上去……   就在这个时刻,天骤然变脸,刚刚太阳还是一张灿烂笑脸,瞬时乌云压天,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随后是雷电交加。   见势不妙,郁锋涛、高玉娇顾不上卿卿我我,赶紧扭身逃回家。   等到郁锋涛、高玉娇前脚踏在各家门槛,身后是倾盆大雨从天排泻直下。   站在大厅里,抬头仰望天井,一阵比一阵大的暴雨,郁锋涛心头又和上一回一样袭上一种不祥预兆,嘴里嘀咕着:“肯定要出坏事。”但是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大雨不停,郁锋涛只得回到房间里看书。   看着看着,鬼使神差了,郁锋涛感到头被什么东西敲一下,冥冥中有人告诉他,他的鱼塘被暴雨冲垮了。心头一怵,丢下书本,郁锋涛一脚奔出房间,到西厢房取了蓑衣和斗笠,冲出屋里。等到母亲发现,欲想叫住他,郁锋涛已消失在茫茫暴雨中。   冒着暴雨,一口气赶到鱼塘,一瞅,被恐吓的,头“嗡”地一声,郁锋涛整个人瘫痪在地上,酸楚的泪水和着暴雨顺着脸颊淌,喉咙被人掐住一般哭不出声。   无情暴雨冲垮的是鱼塘,毁灭的是郁锋涛心中憧憬,他的心在痛斥,在呐喊,在流血——苍天呐,你不睁眼啊,灾难偏偏接二连三降到我身上,天地为何这样不能容忍我好好活下去,我只是一棵小树苗,难道真要这样残忍扼杀我?   绝望了,彻底绝望了。   感到自己活的好累好累,郁锋涛已经没有活下去勇气,他目光空洞、无神、呆滞,蹒跚的一步步朝小溪走去。   暴雨导致山洪爆发,溪水暴涨。   呆呆张望滚滚山洪,想到天地如此不容他,大把大把的眼泪再次汹涌淌出,心一狠,郁锋涛闭上眼睛……   欲要纵身跳下去一念之间,忽地,母亲凄切声音盖过山洪的嘶吼,在郁锋涛耳边清晰回荡:“锋涛啊,阿妈晓得你心里苦,苦若黄连呐——”“要坚强,你一定要坚强的像独松山巅峰上那棵松树,面对现实,在恶劣环境的岩石上生长。”   心头一颤,郁锋涛收住往前倾的身子,这一纵身跳下去,他一死百了,可母亲、妹妹及对他付出真爱的高玉娇,她们咋办?恐惧的,郁锋涛两眼发黑。   夜幕提前降临大地。   满身污泥,提着最后一口气,郁锋涛踉踉跄跄回到家里。   心急如焚,正在屋里等候儿子归来,一瞧见儿子这般模样,又惊又吓,彭淑娟心一下悬到半空中,不知又发生了什么灾难:“儿子,你,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是这样?”   最后一口气一泻千里,双脚一软,整个人摔倒在地上,郁锋涛面对母亲,委屈得泪崩:“阿妈,我们家的鱼塘被大雨冲垮了——”   “啊!”如若被人当头一闷棍,彭淑娟登时只觉得整个屋子都在旋转,一口气之差也要倒在地上。   嫁到闹荒后,彭淑娟也算是一路坎坷,饱经苍桑。   不到半盏茶光景,镇静下来,彭淑娟内心里头告诫自己,这个关头上她这个做母亲的是儿子心中支柱,不能慌,千万千万不能慌,泰然处之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转身去卧室给儿子拿衣服当儿,彭淑娟再无法强装没事,心酸凄楚,老泪纵横,暗暗痛斥老天爷不开眼。   一手拿衣服,一手忙地擦干眼泪,彭淑娟不能叫儿子看到。   蹒跚地来到厅堂,看到瘫在地上的儿子两眼呆滞发愣,彭淑娟心若刀绞,扶起儿子,取下他头上斗笠,脱下他身上蓑衣,随即又跑到厨房去打盆温水给儿子擦洗身子……   厨房里,彭淑娟一边熬姜汤,一边淌着辛酸泪水,心在滴血痛斥,痛斥苍天。   姜汤熬好,亲自服侍儿子喝下,不放心,彭淑娟陪在儿子身边。   端详着昏昏睡儿子,嘴里不时喊着:“鱼塘,鱼塘,我的鱼塘……”彭淑娟禁不住抓一把泪水,心刀绞一般接着又抓一把泪水,心中责备自己:儿呀,都怪当妈的没本事,没让你读完书,还让遭受这么大灾难。苍天无情,我们命再硬,怎么拗也拗不过呀!儿子,你一定要坚强挺过来。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挺过了这一关,一切会好起来。   滂沱大雨仍在下着。   苦雨夜,除了凄切雨声外,一切声音全被大雨吞噬。天井黑洞洞一团,像一头恶魔张开的嘴。   半夜了,凄凉的房间,暗淡的煤油灯像一盏鬼火。   凌晨三点多时,郁锋涛睁开茫然眼睛。   泪水汪汪,彭淑娟嗓音凄切安慰儿子:“孩子,别太难过了,天灾,谁也无法躲过。一个人最可怕的是,经不起天灾打击。擦干眼泪,挺直腰杆。只要扛过天灾,再穷,总有捱过的一天。我们是人不逢时了啊,儿子!钱是小事,孩子,你不能倒下,你是妈和你两个妹妹心中的一座大山!你要是倒下了,这个家也彻底垮了,那真要被闹荒人笑死。”说的,彭淑娟重新把敷在儿子额头上毛巾用开水泡一下,拧干,再敷在儿子额头上。   外头,雨似乎小了些。   一个人身子要是没有精神作支柱,只不过是一堆肉而已。   不是上一回养鸡遭遇灾难,这一道坎,郁锋涛没扛过,他精神一下子全垮了,万念俱灰,只感到这是一个吃人世间,残忍的不让他这个年轻生命活下去,要把他活活扼杀掉。   天亮了。   雨,仍在下着。   还不知道郁锋涛身上又发生一场大灾难,高玉娇戴着斗笠,芳心憧憬,欢天喜地一脚轻盈踏进彭淑娟屋里门槛顷刻,正好遇上彭淑娟从儿子房间走出来,她炖了一碗草药刚刚给儿子喝下。   悄悄把高玉娇拉到一旁,彭淑娟把鱼塘被大雨冲垮的灾难对她说了,求助目光注视高玉娇,叫高玉娇去劝劝她儿子。   咯噔一下,高玉娇芳心碎地,悲苦涟涟:“我命好苦了啊!”“我——玉娇猴年马月才能嫁给你啊,我苦命的情哥哥哟!”   揣着不安,丢失,惶恐、忧郁,高玉娇抬着千斤重的腿迈进房间,蹑手蹑脚走过去。在床沿坐下,伸手一摸郁锋涛额头,额头烫得跟火烧一样,高玉娇震骇得芳心一阵慌乱,惊叫:“天呐——”   或许是高玉娇的手有一道神奇力量吧,未等她的手拿开,郁锋涛即睁开了眼睛。   “锋涛,好些了吗?”声未出口,高玉娇一对大眼睛早已先泪水汪汪似大海。   朝高玉娇点了点头,郁锋涛挣扎着坐起来。   慌忙把郁锋涛扶起来,高玉娇双手怜爱抚摸他的脸,以初恋女孩特有的柔情、浓浓的爱去温暖、感化、激励、唤醒他跌倒、万念俱灰的心:   “锋哥,我已经是你的女人了。你说过,你要让我一辈子快乐、幸福。可你连这么一丁点天灾都扛不过来,又怎么叫我相信你呢?”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锋哥,一个鱼塘算得了什么,干大事的人,视野要放大放长远,这是你常对我说的!” 第二卷 逆境拼搏 当众羞辱遭灾人   “前天下午一阵撕裂的疼痛后,我已经是你的女人了。”一句朴素无惊的肺腑之言,不啻于晴天霹雳,吞噬郁锋涛的万念俱灰,灵魂重生,疲倦僵硬身躯瞬间一道电流撞击。   倏地,一转身,郁锋涛牢牢搂住高玉娇,克制着不叫眼眶里一把辛酸泪水在高玉娇面前滚落。   穷人的命是流浪狗——不值钱。   一场高烧至少到了四十二度吧,可是五天后,郁锋涛硬是挺了过来。——这就是穷山沟农民老百姓,在天灾面前的悲惨命运!   雨,一直下到第四天,才停止。   短短三、四天光景,郁锋涛两个眼窝再次凹陷下去,憔悴无志,脸上阴云笼罩,一颗心扎满荆棘,他甚至连话都懒的多说一句。   晌午,郁锋涛扛着锄头去一趟鱼塘,想看看剩下三成尚未被暴雨冲垮的鱼塘是否还有鱼在。   走出家门十几步,郁锋涛即迎头碰上因一个“窍”字不识去找他的吉景生。吉景生一听说他是去看鱼塘,没二话跟着去。   快到祠堂门口,又看到一大堆闲着无事可干的人,有人在聊天,有人在打牌,郁锋涛欲想加快步履,可是沉重双腿故意跟他过不去,如同被千斤脚镣铐着,他心里祈祷这一回没有和妹妹抬着打谷机了,闹荒人应该会大发慈悲放过他这个落难书生吧。   “哟,回家扛锄头的白面书,又要去挖鱼塘养鱼发洋财呀,你拉屎都有黄金捡哟——”   “景生,你跟在白面书生屁股后头,是不是也想半夜想狗屎做点心呀——”   ……讥笑、嘲讽、挖苦、羞辱漫天扑向郁锋涛的人,是村里的无赖徐水龙。   冒火眼睛一瞪,郁锋涛恨不得一剪刀下去把徐水龙那根传宗接待的东西咔嚓掉,看他日后还如何抬头损人。   可没有郁锋涛那么好脾气,尚未等他来得及收回眼睛,但见吉景生一个箭步跨过去,猛地伸手一扣徐水龙胸口,一拳对准其脸狠狠干过去:“你他妈的狗崽子,我叫你再欺负人。”   冷不防挨了这么一重拳,徐水龙登时痛得哇哇哇乱叫。   打架野蛮、亡命那是村里出的名,哪个人碰到他吉景生不害怕三分?徐水龙这个无赖,惹谁不去惹,偏偏惹上吉景生,他是骨头痒了找打。   见状,郁锋涛也不急上去拉架,只是动动嘴皮子:“景生,算啦了,别跟有钱人计较。我是穷,穷的连老天爷也不放过我,无情的把我鱼塘冲垮,但是我——锋涛穷得有骨气有良心,不在三更半夜偷鸡摸狗尽干断子绝孙缺德事。人家有本事,是有钱人,屁股还长着两只大眼睛!”   读书人有文化,很可怕,说的出话宛如千年冰川里拔出的一把重剑,嘴上是劝吉景生,矮化自己,但是郁锋涛话外是在挖苦、奚落、讽刺徐水龙。   “哈哈哈哈”人群不知是看到徐水龙痛得龇牙咧嘴那熊样好笑呢,还是因为被郁锋涛的话逗乐,哄堂大笑。   讥笑、嘲讽、挖苦、羞辱郁锋涛时,徐水龙忘了自己身后尾巴,穿着一件屁股补了两块布的裤子。   ——屁股还长着两只大眼睛。徐水龙从此成了全村人笑话把柄,不要去招惹人,一旦去招惹人,人家动不动冒出一句:“徐水龙,你有本事,是有钱人,屁股还长着两只大眼睛。”故而,徐水龙对郁锋涛有着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等到郁锋涛、吉景生离开人群百米多远,人群中的和事佬——高历来开口了:“我说水龙,你不过是一头只敢在半夜三更露出水面偷鸡摸狗的龙,可人家锋涛是下水擒龙的哪吒。人穷志不穷。锋涛只是运气不到,人不逢时,才一连串遭到天灾。难道上一回书记带一大群人去找锋涛麻烦的事,你这么快忘了吗?凭你水龙这么一个屁股还长着两只大眼睛的粗鲁汉,也取笑人家锋涛,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和事佬四十多岁,个子矮小,长相一般,但他是闹荒村威信最高一个人,村干部也要忌惮他三分。一来和事佬有好几个亲戚在县里当官,二来和事佬主事公道,热心帮助村民解决纠纷。   白白挨了一拳,被打的脸肿,到头来又被和事佬一阵呛白,这口窝囊气,徐水龙哪能咽得下,他一肚子怒火、仇恨,恨不得天马上黑了,好找郁锋涛算帐。   有郁锋涛那张侮辱死人不偿命尖刀嘴在一旁助威,徐水龙不敢动吉景生,吉景生得意的如同斗胜的一头雄狮。这样狠狠出了一口气,又当众把徐水龙白白打了一拳头,事后一点儿事情没有,这可是他吉景生跟别人打架以来,从未有过的便宜,心底里头能不偷乐吗,祈盼着郁锋涛多夸他几句。   所以一路走着,吉景生当自己是天下大英雄豪杰,大发豪言壮语,扬言下次徐水龙还敢欺负他郁锋涛,定要一拳把徐水龙鼻子打塌扁掉,看徐水龙这个无赖往后还敢不敢再欺负人。   出人意料,叫吉景生瞠目结舌,不敢相信的是,郁锋涛竟然好心当作驴肝肺,没有夸他也罢了,还当头泼他一盆冷水:“景生,打人是一种野蛮、粗鲁行为,不是甚么好事,没有啥可值得自豪和高兴,也显不出你的真本事,以后还是少打人好。”   两眼一瞪,吉景生很不服气:“你也是一个站着拉尿的男子汉,锋涛,就叫那个婊崽白白欺负我们两个?”   摇摇头,朝吉景生苦苦一笑,郁锋涛皱起眉头:“我不是站着拉尿的男子汉,你看我落魄、潦倒落难到这种地步了,向谁弯腰、低头过?你有没有听人常说过的一句俗话——气死人不偿命?打人,把人打伤了,至少要赔医药费吧?自己被人打伤,更吃亏。你要是把水龙那个无赖打死了,肯定要被枪毙。但是要是你把水龙那个无赖气死了,肯定不会被枪毙,你说是不是?”   ——气死人不偿命。   愣愣了老半天,吉景生这个没文化莽汉硬是转不过脑筋,他头一回听说这句话,感觉挺新鲜、神奇。要是真的能一句话把人气死,老天爷哟,多痛快的事了啊!可他吉景生生下来就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粗一个,脑袋瓜想不出好主意把人活活气死。   自己想不出活活气死的好主意,吉景生便缠着郁锋涛,像徐水龙这样平白无故欺负人的王八蛋,就应该气死他不偿命。   要不是吉景生在帮自己,火起来,郁锋涛会把他从自己身边赶走:“景生,你的是人脑,不是猪头,是用来想事情的,都不动脑筋想事情,大脑只能越来越僵硬,越来越愚笨。你自己不会去想,还有脸叫我帮你想个好主意。”   可是吉景生振振有词:“你有文化,是读书人,我阿爸说,读书的人满脑子是计谋,被人瞧得起。我阿爸说的一点没错。看到玉娇对你那么好,我都眼红的要命。玉娇那个女孩,她连小手指碰都不让别的男孩碰一下,对你好的要命。大家都说玉娇的两个大奶肯定是被你摸掉了。玉娇的两个大奶真的被你摸掉吗,锋涛?他妈的,能要到玉娇那两个大奶摸一摸,我这一辈子不娶老婆都行。”   “你不要乱说。”脸一红,郁锋涛失口否认,心里底头像喝了甘露似的——甜滋滋的,禁不住几许得意,景生呐景生,摸玉娇的两个大奶算什么哟,她连身子都给了我呢!   “哈哈哈,脸红了是不是,还说我乱说。”吉景生哈哈哈大起来,别看他是个粗鲁莽汉,但是但却懂得用激将法,当下刺激郁锋涛:“头先也没见你把水龙气死,还是我一拳教训了他,锋涛。”   识破吉景生的激将法,郁锋涛深邃眼睛射出一束愤恨:“水龙这个无赖,虽然可恶,但是他还不至于死。等着瞧吧,我落难,好欺负,当众羞辱我,总有一天我会叫他连本带利还给我。” 第二卷 逆境拼搏 扛过天灾又遭到人祸   郁锋涛骂声还在天空回荡,两个人双脚已经踏在鱼塘边上。   站在鱼塘边,郁锋涛还愣在那儿看着什么,吉景生二话不说,马上扎起裤脚要下去看看到底还有没有鱼。   先不要下去。郁锋涛赶紧制止吉景生。   不下去?不下去看看,怎么会知道还有没有鱼?吉景生错愕地张望郁锋涛。   鱼塘那样深,怎么下得去?郁锋涛皱眉头。   吉景生瞪大眼睛——那怎么办?   不要紧,读书人自有书生的妙法,郁锋涛挤出三分苦笑:“你笨啊你,挖一条沟,把鱼塘里的水放掉,不就得啦。”   “好办法!好办法!真是好办法!”吉景生一听,连连赞叹。出主意不行,干活,吉景生可是一把手——不是吹牛。   从郁锋涛手中一把夺过锄头,吉景生二话不说,挥起锄头呼呼呼地挖开。   在一旁的郁锋涛反倒落了个逍遥自在。   看吉景生干活那劲头,和吃饭一样,见状,郁锋涛心头一阵哀叹——一个强劳力,什么样农活经得起他干,然而闹荒这样一个闭塞穷山沟里,满山遍野全是黑乌乌石头山,光光有体力又有啥用,到头来照样穷得叮当响,连老婆也娶不起。   郁锋涛要接替吉景生干一阵子,吉景生直起身,憨乎乎地冲他笑:“干活的事不用你管了,锋涛,只要教我读书认字,教我气死人不偿命就行啦!”   一肚子苦水,这会儿吉景生更是勾起他伤心事,郁锋涛长叹一声:“唉,别提读书,一读书,我一肚子装着全是鸭胆,伤痕累累。你看看我,现在落得手无缚鸡之力,什么活也不会干,遭到全村人白眼、羞辱!”   挖了几锄头,吉景生停了下来,困惑张望郁锋涛:“我阿爸说了,读书人聪明,一肚子全是计谋。我原来以为我阿爸说的全是一箩筐鬼话。上一回亲眼看到你几句话把森林一群人吓得像狗被追打,相信我阿爸说的没错。”“气死人不偿命,这个主意只有读书人会想的出,我想不出。不读书不好,只能像我一样天天干粗活,累死人了。”   两个人说话间,半个钟头过去了,一条大约十五米长的水沟被吉景生挖通。   看着鱼塘里的水飞快落下去,郁锋涛心在默默祈祷,祈祷老天爷睁眼,能给他留一些鱼吧,不要叫他的心血全部泡汤。   这一祈祷,还真灵了。   眼睛一亮,郁锋涛看到鱼塘开始有鱼标出水面。一激动,郁锋涛叫住了还在挖深水沟的吉景生。   水继续往下落,最后见了到鱼,估计尚有三、四百尾鱼,鱼不大,最大的不过是三指头大,但是多少给了郁锋涛一些安慰。   当下,郁锋涛扎起裤脚和吉景生一道下去,把大些的鱼全捞了上来。明天是星期六,读初中的两个妹妹会回家,郁锋涛想给她们改善一下生活,今年已经不指望靠养鱼脱贫了。剩下的鱼养到年底,能卖多少钱算多少钱。   之后,郁锋涛留下吉景生,一个人跑回家去再拿把锄头,固然是想重新整一下鱼塘,不管怎么说终归还有三、四百尾鱼吧。不说卖钱,至少过年时他们家有鱼上桌,总比别人强。当郁锋涛从家里拿了锄头赶到鱼塘,手里又多了一个小木桶。下到鱼塘又捞了十几尾大些的鱼,这些鱼送给吉景生,他郁锋涛不是贪小便宜的人,是一个讲情讲义的性情中人,——读书人的禀性。   太阳快要落山了,郁锋涛把吉景生叫上去。吉景生抬头看看太阳,天色尚早,便叫郁锋涛再干一会儿吧。   “不用了。反正又不是什么急事,现在农闲没有别的事可干,明天再来。”郁锋涛向吉景生投去感激目光,内心无限感叹、惭愧,他要是有吉景生这一身劲头,村里哪个人敢轻视他,欺负他……   趁着吉景生填水沟当儿,郁锋涛又给鱼塘放满了水。   这时,太阳刚好下山了。   双手提着鱼,吉景生乐悠悠走在郁锋涛前头,显得十分得意,好像鱼是他养的。   看到祠堂门口的人比中午又多了两堆,郁锋涛挺胸,两眼傲然直视前方,斜都不斜一下,狂妄朝前阔步走去。   见到郁锋涛捞了那么多鱼,不少人煞是眼红。   肿着脸,叼着烟,正在出牌的徐水龙,他装作没有看见郁锋涛、吉景生。待郁锋涛、吉景生一过他眼前,他按不住痒痒的心,转头偷看吉景生双手提的水桶,凶恶地咽下一口痰,心头恶毒骂一句:“狗娘生的东西,假什么奇特,等着瞧吧——”   不必回头去看,郁锋涛后脑勺都能感觉到徐水龙那德性。人在逆境中,低头处世,郁锋涛不理徐水龙这种无赖。   正在煮饭当儿,见到儿子还能捞回这么多鱼回来,彭淑娟喜得光顾看鱼,连饭都忘了煮。当她一听儿子说还有三、四百尾鱼的时候,特别喜得眉开颜笑,乐得下颌快要掉了。虽然养鸡、养鱼遭到天灾,损失惨重,但是彭淑娟看到儿子所走的路一点没有错,全村有谁的子女能够比得她儿子?做母亲的脸上贴金,离脱掉贫困日子不远了,彭淑娟仿佛看到富裕日子已经在前方向她招手。   在郁锋涛家吃了晚饭,吉景生回去时,天色完全黑暗。   ——月黑杀人夜。   差不多九点,村西头传来一阵狗叫声,划破夜空。寂静的像死人一样的村子,登时多了几分恐怖。   当东方地平线线升起一缕曙光的时候,结束了黑夜。   一扫前几天痛苦,郁锋涛憔悴、愁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缕阳光,吃吧早饭,即和吉景生赶到鱼塘边。   刚要放下锄头,一看,两个人不禁傻了眼:鱼塘里剩下的鱼一夜间全死光了,翻着白肚漂在水面上。   “锋涛,怎么办,鱼死全光了?”吉景生一时不知所措。   愣了一杯茶工夫,三魂冒火,七窍生烟,郁锋涛咬牙切齿从牙缝里嘣出一句话:“徐水龙,你这个无赖,心会这么歹毒,我——锋涛这辈子做鬼了,也不会放过你!”   “我肏他妈,这个狗杂种,下这样毒手,我去宰了那个婊崽。”吉景生气得怒火窜起,脚一跺,一扭身,即往回村里跑。   “景生,你冷静一点。”郁锋涛急急叫住吉景生。   不待双脚站稳,吉景生一脸铁青,愤怒道:“你怕他,他把你的鱼全毒死了,你还怕他?你还是不是一个站着拉尿的男子汉,锋涛?”   朝吉景生疾步走过去,拉住他的手,郁锋涛一脸愤怒:“我——锋涛现在一无所有了,会怕那种无赖?”“景生,你忘了我昨天中午对你说的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现在没根没据,去找他,那个婊崽反咬一口,说我们诬陷他,吃亏的反倒是我们自己,还要被全村人耻笑。”   像在冬天里一头掉到了松花江,吉景生心头的火一下子灭了:“那,那,那就这样便宜了那个婊崽?”   摇摇头,强压心头愤怒、仇恨,郁锋涛压低嗓音对吉景生说道:“我刚才不是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个无赖,我总有一天要亲手狠狠收拾他一顿,不为全村人除害,也要为我这三百多尾鱼报复,岂能便宜了他!”   在闹荒,徐水龙是个人人招惹不起的无赖。一旦哪个人跟他有过介蒂、瓜葛,哪怕是吵嘴几句,他也要在暗地里报复不可,小至把人家庄稼破坏掉,大到把人家家禽家畜毒死掉。徐水龙全是在三更半夜里摸黑干,防不胜防,没人能逮住他,明知是他干的,但只能吃下哑巴亏。   昨天被吉景生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一拳头,徐水龙要是不计仇,那是观音菩萨度化了他。但是吉景生家里穷啊,什么也没有,徐水龙固然想到了郁锋涛的鱼塘,把那一拳头记在了郁锋涛头上,况且昨天羞辱骂他徐水龙屁股长眼睛的人是郁锋涛。因此,昨晚上狗叫时分,正是徐水龙拿着农药摸黑到郁锋涛鱼塘……   好在昨天已经捞了一些鱼回家,要不然,他郁锋涛是白白费心了近半年,连一尾鱼的腥味也闻不到,那才是真正不甘心。   面对漂着白肚子的鱼,郁锋涛恐惧的头发一根根竖起,天灾可怕,可是人祸比天灾更可怕更恐怖。 第二卷 逆境拼搏 厚着脸皮求助娘家   三、四天来,那些死鱼的惨状塞满郁锋涛整个脑海,他内心里头充满仇恨充满愤怒,胸膛燃烧一团报仇野火。嘴上是劝说吉景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是郁锋涛自己差些忍不下要拿刀去跟徐水龙那个无赖拼命。   生活的压力,前途的迷茫、焦虑,郁锋涛暂时把对徐水龙的仇恨放在一边。   人祸比天灾更可怕。   郁锋涛再一次陷进了绝境,也在一夜间成熟了,他往后所想干的事业,天灾、人祸统统要考虑进去,否则,会重蹈覆辙。这样一个家徒四壁家庭,他又能经得住几回这样失败呢?   脑汁绞干了,郁锋涛也想不出一条挣钱路子,他非常茫然,只感到一座崇山峻岭挡在眼前阻断他的去路。郁锋涛恨自己窝囊,窝囊透顶,愧对父母亲白白送他读了这么多年书,要是他不读书,和别人家孩子一样扎起裤脚,扛着锄头下地种田,把钱留下给父亲治病,他父亲恐怕不会病逝……   半个月了,郁锋涛仍未从一蹶不振的颓废、丧志中走出来,全村人的人眼睛一天到晚盯贼一样盯着他,看他的笑话。——彭淑娟这个母亲尤其忧心如炎,又拿不出一计之谋。   晌午吃饭当儿,彭淑娟忧心忡忡对儿子说,外边旷野广阔,空气新鲜,出去走走了吧,别一天到晚老是闷在屋里头。他们是欠了一屁股债的家庭,不是一朝一夕能摆脱困境,除非是天上掉下一坨狗头金让我们捡。”   ——出去走走,去哪里?   村子四周是光秃秃的黑乌乌石头山,看的就心酸,一脚迈出家门口,他郁锋涛面对的是一张张吃人的扑克牌恶心的脸,一双双嘲笑他的眼睛……   也许是不想叫母亲太操心吧,下了饭桌,郁锋涛果然走了屋里。   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郁锋涛朝村外走去,毫无目的走着走着,等到发觉时已经来到在一座叫西松山山脚下。   既来之,则安之。   郁锋涛爬上了山顶。   立在山顶上,任凭微风吹拂,郁锋涛堵在心头的一团东西被新鲜空气淡化了,放眼眺望,视野一下看的远看的辽阔。   半个钟头左右,坐在了石头上,看着脚下石头间隙嫩嫩的小草,犹如是钢针扎进郁锋涛的心,他一下子想到了牛,心口袭上对四牛户的仇恨。他们势利眼,他不怪,可他们不应该落井下石。   忽地,郁锋涛脑海里闪出一个念头:这么好的草,我为什么不养牛,当一个养牛专业户,跟那四家狗杂种竞争,让全村人都租我的牛犁田,气死他们,看看他们还能刁难得了我?   然而一杯茶光景,当奔腾血液缓下来,郁锋涛发热头脑随之冷静,放弃了这个念头。如果养牛,他是一只跟屁虫,岂不是窝囊一个人。这么鲜嫩嫩的草,他为什么不养别的?   “对!养羊!”嚎叫一声,郁锋涛心中豁然明亮。   坐在石头上,郁锋涛冷静苦苦思索养羊到底行不行,有什么风险,会发生什么天灾、人祸?   前两次养殖失败,彻底把郁锋涛头脑里的盲目、莽撞、急功近利洗去,他不能只想好事,一夜间把钱捞进口袋里。   太阳悬挂在山峰上了,郁锋涛才起身回去。   整整半天时间,郁锋涛脑子就消磨在养羊这么一件事上,到家门口了,他还拿不定主意。对他这样一个家徒四壁的穷光蛋来说,本资小是首选。   沉淀一夜,第二天吃早饭时,郁锋涛把养羊的决定跟母亲说了。   养羊?   皱纹的额头一下舒展,彭淑娟衰竭的心怦怦怦剧烈跳动,热血奔腾,心里乐开了花,那份振奋、欣喜、激动,线穿豆腐——甭提啦。只要儿子不在失败面前倒下,失败多少次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人懒惰无赖,墨守成规,鼠目寸光,胸无大志。   换成别的妇女,儿子一连两次失败,村里风凉话四起,定然是羞得无脸迈出家门,可彭淑娟对此不以为然,因为这不是她儿子无能,是他们家人不逢时,躲不过天灾人祸。   要买小羊崽,又要踏上回娘家路上,彭淑娟心头自然又涌上羞愧。没办法啊,人穷志短,她脸皮已经厚到麻木。特别是她那个三嫂杨梅玉,一见到她这个落魄、潦倒小姑姑,拿她当路边狗屎,一张臭面孔拉得比马脸还长三寸,动辄恶毒挖苦她,奚落她,羞辱她。   比昔日走的快,彭淑娟到娘家村子时才九点多钟。   步履轻快迈进大哥彭文武家,彭淑娟禁不住心头狂喜,呼唤一声:“大哥!大嫂!”   听到叫声,彭文武老婆祝茹莲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到小姑姑彭淑娟放下肩膀上的三只大公鸡,大吃一惊,舌头僵硬,泪花不知怎么的挂在了眼角。平日对老公把已嫁出去且生儿育女的妹妹当作宝贝一样,祝茹莲偶尔有怨言,可是此时老公不在,祝茹莲倒是把小姑当作了亲妹妹相待。   “大嫂,大哥还没放学啊?”边说,彭淑娟边从鸡笼里抓出一只公鸡,笑嘻嘻送到祝茹莲跟前,欣喜道:“大嫂,你把这只公鸡给三嫂家送去。我给二嫂送一只去。”   “好,好,好。”祝茹莲这才醒过神,喜不自禁接过小姑姑手中公鸡,她自然明白彭淑娟不愿亲自把公鸡送过去原因。   给二哥彭文勇送了公鸡后,回大哥家,她大哥仍未回家,彭淑娟心头急呀,望眼欲穿盼着大哥早点回家帮她去买小羊崽,她早一天抱上金元宝,在全村人面前直起腰杆挺起胸膛做一个正常的人,堵住那些乌鸦嘴,八哥嘴。   耐着性子等大哥时,彭淑娟边帮着大嫂烧火煮饭,一边把这一年多的遭遇一一讲述给大嫂听。   快到吃饭时,大门外传来一个妇女大嚷声:“淑娟。淑娟。淑娟呐——”这个母鸡被人猛踢一脚般的叫声,听到耳朵里,彭淑娟如芒在背,朝大嫂苦笑一下,站起来朝外走去。   等到彭淑娟走到厅堂,叫嚷的人也刚摇晃到天井,她勉强挤出三分笑,极不情愿叫了一声:“三嫂——”   ——此人正是杨梅玉。   杨梅玉长得矮墩墩的,像一个南瓜,走路时,叫人左看右看,怎么看也是一只鸭子在走。   看见彭淑娟,杨梅玉头一回笑的脸上要溢出蜜了,很是亲热:“淑娟,你回娘家来了,怎么不先到我家。我和你三哥天天在想着你,念叨你呗。”   苍蝇落进汤里,看的恶心。   别说是彭淑娟听了杨梅玉的话,胃都翻过来,连厨房里的祝茹莲一听,一线之差要跑出来亲手撕杨梅玉那张无耻的嘴。要不是彭淑娟这一回送她一只大公鸡,她杨梅玉会这么亲热,呸——   到了彭淑娟身边,杨梅玉三分假情七分假意伸出手轻轻拉扯了几下:“走,走,走,去你三哥家吃饭。”   忍不住心头怒火,祝茹莲从厨房赶出来,不给杨梅玉面子:“早不来叫淑娟去你家吃饭,这时候要上饭桌了,你来假什么惺惺?”   嗅到火药味,彭淑娟担心大嫂、三嫂吵起来,忙打圆:“不用了,三嫂。我等大哥有要紧事,还急得赶回去呢。”   “哦,这样呐——”“淑娟,万一没回去,晚上一定到你三哥家吃饭哦。”杨梅玉顺水推舟,慌忙扭头即走。要是彭淑娟真要到她家吃饭,她不后悔的肠子长青苔才怪。   杨梅玉刚走出大门,彭文武回家啦,他是村里小学教师。   犹如干涸田里的禾苗突遇到一阵大雷雨,一瞅见大哥,彭淑娟心里踏实了,竹筒倒豆子把憋在肚子里的急事对大哥吐出,巴不得大哥连午饭不吃立马跑去帮她买羊崽。她这是没办法,穷日子逼的呀。嘴上劝儿子穷日子不是一夜间能富裕,可是彭淑娟盼星星盼月亮,恨不得一夜暴富,然而苍天对她太残忍了。   见大哥皱眉不做声,彭淑娟心里焦急,唉叹一声:“大哥,苍天不睁眼呐,这,这,这躲过了一灾,一灾又砸。”“大哥,我这是无路可走了,只能厚得脸皮回娘家找你了——”   妹妹辛酸泪滴像一把尖刀,插在彭文武心口:“阿妹,我是你大哥,你有难,不找我,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