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雪中世界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六岁的小湘琴在雪中漫步,高筒雨靴踩在厚厚的积雪上,有淡淡的声响传来。   放眼望去,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落日的余晖打在晶莹洁白的雪面上,阳光留下淡淡的光泽,远远看去,还真是像一幅安宁静谧的画卷。   “湘琴,我们去堆雪人吧。”小伙伴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女孩转身,笑着点了点头。   一群孩子玩玩闹闹,很快就堆起了一个巨大的雪人。湘琴揉了揉自己的鼻尖,这个雪人堆得可真好看。纽扣做了眼睛,胡萝卜做了鼻子,手中还拿着笤帚。   “它长得真逗。”湘琴笑着,给了雪人一个这样的评价。   小伙伴被这句话逗乐了,笑得前仰后翻。湘琴和伙伴们又玩了很久,直到太阳都快要落山了,才非常不情愿地回到了家中。   这是吉林延边一座非常平常的乡镇,整个镇上只有一家工厂,但是随着民进国退的潮流,这家工厂已经越发不景气了,连着两个月没有发工资,工人们虽然知道厂子的不容易,但还是怨声载道。   湘琴的父母,都是这里的员工,有整整十五年的工龄了。据说他们是在工厂里认识的,然后谈起了恋爱,再然后就有了湘琴。所以这家工厂对于他们而言,还有另外的含义。   所以,湘琴老实巴交的父亲和温柔善良的母亲,都不希望厂子就这样倒闭了,不然的话一家人的生计就是彻底断了。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湘琴小跑着敲开了家门,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延边的小镇上多是一些低矮的土坯房子,虽然也烧煤有暖炕,但是一到冬天还是冷得厉害。   那个时候虽然有楼房,但是得有钱人才住得上。厂子以前经济效益好的时候,还会有分到楼房的机会。可是现在,只怕也没有了机会。   “湘琴,快开饭,记得去洗手。”母亲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提醒这个有些顽皮的女孩。“孩子他爸,也来吃饭了吧。”   在一声答应之后,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搓了搓自己的手心,将身上的冰渣抖落在地上,“今年的雪来得真早真大呀。”   “是呀。”母亲长长地叹了口气,大雪让温度下降了不少,倘若想让屋子继续暖和,就需要准备很多的炭火,可是……可是拮据的生活,让女人有些为难了。   湘琴只是一个孩子,专心致志吃着母亲炖的大杂烩,热腾腾的汤和着饭,可好吃了。   父亲放下筷子,轻叹一声,“厂子的效应真是越来越不好了。这个月卖了机器,才凑出钱给我们发了半个月的工资。可是剩下的工资,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为数不多的钱掏了出来,递给了母亲。   母亲接过钱,数了一遍又一遍,生怕自己数错了。然后才是开始慢慢清算,“家里的煤快没有了,还得去购置。米和油也没有了,马上又要到年关了,还得提前准备过年要用的东西。这处处都是用钱的时候,只是……”   父亲也是非常为难,以前厂子里效应好,生活也过得红红火火的。湘琴小时候每个月都会去照相馆拍照,可是好久都没有发工资了,家里断了经济收入,别说是拍照了,就连基本的生计都成问题。为了帮补生计,已经六十多岁的爷爷,还得去给别人看库房,一个月挣那么几十块钱,才能让家中偶尔有顿油腥。   清贫的生活不算什么,但是总得让人看到希望是不是?可是厂子里连机器都卖了,怎么进行正常的生产呢?   其实厂里的工人和领导都知道,这个厂子很快就会倒闭了,他们很快就会彻彻底底地失去工作, 说好听点是下岗,说不好听就是失业。   到时候,一家人的生计又应该如何维系呢。   “妈妈,吃肉。”湘琴软软的声音响起,将大杂烩里为数不多的肉挑到母亲的碗里。女人摇了摇头,将肉夹起来重新送回到了女儿的碗里,“湘琴吃就好了,你现在是在长身体的时候,营养很重要。”   说到这里,母亲长长地叹了口气,有钱人家的孩子可以吃肉和牛奶,可他们家的湘琴,连吃个鸡蛋都要瞻前顾后。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作为父母,无法给孩子最好的生活,还真是一件心酸的事情。   晚饭后,湘琴在屋里和小黄一起玩耍,小黄是一条土狗,一条非常平常的土狗。东北地方的人家都喜欢养狗,看家护院的同时,还是孩子最好的玩伴。    正文 第二章 爷爷的救济 没有玩具的童年,小黄就是湘琴童年最好的回忆。   母亲一边洗碗一边碎碎念,明天是赶集的日子,这个时候去采买的话,要比平时便宜多了。她正在盘算着如何用最少的钱,尽可能地买到所有需要的东西。   男人从里屋走到厨房,一边帮女人洗碗,一边道歉,“孩子他妈,真是对不起。如果我可以多挣一点钱的话,你也不用如此纠忧愁了。”   女人摇了摇头。夫妻本就要相互体谅同甘共苦,而且生活就是柴米油盐,将这些东西清算好,是女人的本职工作。只是,“孩子他爸,女儿开春就七岁了吧,马上就要上小学了。”   “是呀。”男人也有些无奈。上学当然好,但是上学就得花钱。工厂的子弟小学虽然花费少,但是师资有限。如果想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就得去城里。只是在城里上学,成本可比乡镇贵多了。   “我是想让湘琴去城里上学的。”女人将碗筷收拾好,“我们苦一点没有关系,但不能苦了孩子。让她留在这种小地方的话,如果耽误了学习,孩子以后长大会怪我们做父母的。”   男人点头,他何尝不想将最好地给自己的女儿,可是学费、杂费、书本费、来往的路费、饭钱……这一笔又一笔的花费,又应该怎么办?   女人知道家里面临的困难,只能换了一个话题,“这事情我们开春以后再想吧。反正湘琴上学要等到明年九月了,还有这么长的时间,说不定厂子到时候已经周转顺利,我们就不用为学费担心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他们两人都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湘琴还在逗阿黄玩,孩子的世界总是简单的。不需要为钱担心,也不需要为生活考量。多年之后的湘琴回忆,自己儿时虽然家境贫寒,没有漂亮的衣服和新奇的玩具,但是那段时光,无疑是最美好的。   因为简单,也因为单纯。   敲门声响了起来,原来是爷爷来串门了。老人看到湘琴的时候,一张满布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然后将她给抱了起来,“小湘琴,有没有想爷爷呢?”   湘琴的爷爷,是抗美援朝的老兵,为新中国的和平扛过枪洒过血,而那段峥嵘岁月现在则成为了哄湘琴睡觉的睡前故事。在湘琴的记忆中,爷爷就是大英雄,他的一生就是一段传奇。关于爷爷的故事,随着时间的流逝,长大之后的湘琴几乎都忘记了,但是还记得爷爷讲故事时,那娓娓道来而慈祥的模样。   湘琴是爷爷唯一的孙女,也是最小的一个孩子,所以得到了最多的宠溺。爷爷抱完湘琴后,就走到厨房,取出一个小小的布袋,布袋里瘪瘪的,只有一张破破旧旧的五块钱。   那个时候的五块钱,大概可以买一大块的肉和五斤左右的鸡蛋,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尤其是对这个捉襟见肘的家庭而言,更是雪中送炭。   可是,这笔钱女人不敢要。老人的辛苦她也是知道的。连忙将钱还给了他,“爹爹,我们不用你的钱。长贵今天刚刚发了工资,我们算着还可以请你吃一顿大餐呢。”   女人笑着,努力不让老人看出家庭的拮据。   可是老人就是工厂的领导,他知道厂里已经没有钱。虽然卖掉了机器给工人们发了半个月的工资,可是在之前,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发工资了,不少工人甚至家里都揭不开锅,需要借钱过日子。   所以,他把钱重新塞到女人的手中,“媳妇,你就拿着吧,就当是给娃儿买糖吧。孩子也怪可怜的,这小半年了,都没有吃过零食。”   女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是收下那张钱。若是换做以前,是他们孝敬长辈,可如今遇到了困难,竟还要长辈的帮补。其实女人也知道,家中的几个兄弟亲戚,生活一样过得很艰难。只是因为长贵是老人的小儿子,所以老人非常疼爱。再加上住在一起的关系,所以才有了偏心。   女人给老人准备了饭菜,湘琴守着爷爷吃饭。老人给湘琴讲过去在部队上的事情,湘琴就给老人说今天堆的雪人,祖孙两的气氛和乐融融,让男人和女人脸上的愁云疏散了不少。 日子拮据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一家人还是在一起的,就没有迈步过去的坎。 正文 第三章 春节新气象 延边是一处小地方,所以就算是到了1995年前后,能用得上电视的人家还是不多的。前些年厂子的效应不错,湘琴的爸爸就给家里添置了一台19寸的彩色电视机,不知道羡煞了多少邻居。 那时候的电视是非常值钱的,谁家有了电视机都可以嘚瑟好一段时间。甚至于有不少邻居晚上吃完饭就过来蹭电视看。湘琴爸爸自然来者不拒,大家一起看电视多热闹呀,而且这样一来,邻里的关系也会变得越发和睦。 湘琴的爸爸还记得,当年为了买这一台电视机,几乎花掉了一年的工资。可如今生活拮据了,想把电视转手卖了,却又舍不得。再说这附近都是一个厂子上班的同事,大家生活都拮据,谁又会在这个时候买电视呢? 而真要卖给街边收破烂的,湘琴爸爸又该心疼了。 在一场又一场的冬雪中,湘琴数着日子,终于盼来了孩提时候最喜欢的春节。春节对于孩子们而言,无疑是最美好的。可以放鞭炮,可以贴对联,而且还能有压岁钱,可以稍微满足一下心中的欲望,买些平日只能看看的零食。 孩子们喜欢春节,尤其是北方的春节。除掉浓重的年味,还能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如果有大人带着的话,还可以去林子里逮野鸡打狍子。总之这样的生活非常惬意,也是长大之后的湘琴,再也没有办法体会到的。 当然春节的重头戏还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看春晚,包饺子。这样的一幕一定非常温馨。那个时候的年味还是非常浓厚的。只是随着年纪大了,才发现年味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湘琴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发现妈妈正在包着饺子,猪肉白菜陷的饺子,再滴上几滴香油,便是极好的。 爸爸和爷爷坐在一旁,也加入到了包饺子的行列当中。家里的生活有些捉襟见肘了。所以这顿饺子,就算是开了洋荤。在东北过年吃饺子,是习以为常的习俗,就算生活再窘迫,都会在过年的时候包饺子吃。 仿佛如果没有饺子,那么这个新年酒会索然无味一般。 湘琴觉得好玩,便尝试着包了三五个,虽然模样看上去有些奇怪,但是大人们都非常高兴,直夸奖湘琴好聪明,都会帮着干活了。 但是,她的饺子,也要经过母亲的二次加工,不然一下锅就散了。 反正吃着自己包好的饺子,然后在和家人们一起看春晚,就成为了湘琴小时候最觉得高兴的事情。那时候的春晚虽然制作不如现在精良,但是水平却比现在好了许多。总之一家人一起看春晚年才有味道。 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个传统。 十二点放完鞭炮之后,湘琴就要被迫守岁了。那是她最不喜欢的一件事情,明明困得厉害,却只能给爷爷爸爸说话,然后强撑着不能睡觉。不过妈妈在煮的元宵,倒是让她很期待。 可是今年吃完元宵之后,妈妈就让湘琴睡下了。然后带着爸爸一道,去了隔壁的小房间,他们有件事情需要商量一下。 爸爸有些担心,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妻子本来是镇上小有名气的美女,当时嫁给长贵,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看着年纪不大,却已经双鬓有些花白的头发,长贵心里不是滋味,却暗自忍着,只是小声问着:“湘琴睡下了吧?” 母亲点点头,然后翻开床上的被子,掀开,小心的从里面拿出些东西,一张张零零散散的,仔细一看,都是些一毛两毛的零钱,有个五块十块就已经算是大张的了。纸币有些已经显得发黄,还有些破皱,都不知道是存了多久的了。还在房间里唯一的柜子里翻翻,也翻出不少的零钱。 妈妈小心翼翼的数着,还把有褶皱的钱弄平整,显得好不珍贵。 “有多少?”爸爸走进,看着妈妈仔细数着钱,看妈妈数完了,忍不住出声。 “这里有五六十呢?”妈妈抬起头,抿嘴一笑,似乎这是一份额外的惊喜。对于这一家来说,五六十,真不是一个小数目。 这下,不只是妈妈,连爸爸也眼角带笑,好像屋里的空气也不那么冷了,“真的?” “嗯。”妈妈的笑容还没有落下,颇为明媚,似乎还有当年小美女的样子。 “想不到平时的零钱放着里聚起来还有这么多?”看着妈妈的笑脸,爸爸憨憨一笑,抓抓自己的脑袋,“咋?你还能说我乱放东西?” 正文 第四章 雪中嬉戏 “那我还得好好感谢你啊!”妈妈一听,杏眼一挑,说出的话似乎也带了几分风情。 爸爸微微脸红,正了正颜色,也严肃起来,“这钱,湘琴上学是够了,可是……”爸爸没有说完的话,妈妈哪里不知道,刚刚还挂着笑容的脸忽的就换上了淡淡的愁绪。 没有计划生育的年代,家里总是少不了孩子。长贵家两个哥哥,一个二姐,已经算是少的了。高秀玲那边也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作为老大,还是个女儿,在那个普遍重男轻女的年代,家里也不怎么重视,嫁到这面,也没有回去过几次,路途远是一回事,感情淡也是一回事。上次娘家来信,家里唯一的男人就要成亲了,那里又是要送一番礼,这更是给这个本来就拮据的家庭雪上加霜。 “现在工厂也不行了。”妈妈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面容严肃的丈夫,“总不能还指望着它吧。”什么都少不了钱,湘琴上学要钱,弟弟那里要钱,以后生孩子要钱,家里养老人也要钱。那个老实的女人,对偏心长贵的公公,对自己生了女孩却没有嫌弃的公公,是敬畏的,感激的,老人也老了,她呢,该做些什么了。现实却让她心里发苦。 谁说不是那个理,长贵也皱着眉头,深深的沟壑显得他好像变得苍老了许多,想起前几年的好日子,比起现在这拮据的生活,男人也只有无奈。 两人陷入了一阵沉默,外面的雪簌簌的下着,深怕别人不知道它的来临一般,声音是那么明显,温度是那么清晰。隔了好一会儿,长贵开口了,“我最近听镇上的有些年轻的准备出去看看,”声音极低,仿佛如自言自语一般,偏过头,看着已经面露不悦的妻子,还是继续,“你也知道,改革开放,外面的机会始终比这个小镇的多,要不,我也……” 长贵还没有说完,高秀玲就已经红了眼眶,长贵急了,他本就是个老实的人加上如今的条件,哪里懂得安慰和浪漫,怔怔的看着高秀玲,全身紧张,除了伸出手紧紧的握住妻子的手,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吞吞吐吐吐出几个字,“你,你,秀玲你别哭啊。” 外面,多么遥远的距离,特别是对于高秀玲这么一个妇人来说,即使和娘家还在一个省,一年也见不到一面,自家男人要出去,还是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那该多久才能见面啊,还有孩子,她会不会想爸爸,湘琴可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父亲啊?一连串的问题浮现在高秀玲的头脑里,理智上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可感情上哪里受得了。 见自家丈夫那忐忑的样子,心里又是心软,反握住他的手,不着痕迹的抬起手,在自己的眼睛处擦了擦,挤出一抹笑容,“你想出去?” “我哪里是想出去?”长贵看了眼外面,天已经黑的看不清东西了,只有那簌簌的声音知道外面在下着雪,静静的,无声的,可是身边还有一个她,还有一个小小的孩子,要是出去了,身边还有什么呢? 高秀玲刚抹掉的眼泪不知不觉又掉出来了,不听主人使唤班,反而越发的汹涌,最后干脆背对着长贵,低着头,压抑着哭声。自家丈夫声音里的无奈和不甘,痛苦和悲伤,一、她哪里听不出来。现实啊,现实啊,生生的折磨这人,生疼。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只听见屋里那沉重的呼吸声,万物都在黑夜的笼罩下陷入的沉睡,只有这里,微微的灯光还闪亮着。 “我先出去看看,如果真像他们说的那么好,我就把你和孩子也一起接过去,要是不行的话,就回来,再想办法。”干哑低沉的声音终于在静悄悄的空气中传来。 这几天镇子里的人都在算计着出路,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妻子和孩子啊。 高秀玲微不可察的点头,然后从床边站起,抖着陈旧破烂的被子,也不招呼一下自己的丈夫,脱了衣服,兀自钻进去了,紧紧的捏着被子的一角,眼睛似乎有什么流出来,把东西打湿了。 长贵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不做声,等着一切恢复平静,这才叹了口气,轻轻脱了衣服,一钻了进去。抱住背对着自己的妻子,抱得紧紧的,好像一会儿就是分别,“别担心,别担心。”他喃喃着,仿佛这么说着就真的不会担心一般。 静静的夜里,除了那低沉的男声,还夹杂着女人压抑的哭咽声,听着那压抑的声音,长贵觉得自己心似乎被针刺着一般,生疼,或许这疼实在是太厉害,也有什么东西要夺眶而出。高秀玲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湿意,哭的更加厉害了,怕吵醒自家闺女,咬着牙,狠狠的压抑着。 两人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那已经预期到的分离让两人有许多话要说,却偏偏什么都说不出来,除了继续自己的动作。 门忽然被推开,幼稚的童音响起,湘琴揉揉自己的眼睛,软软的叫着妈妈,妈妈。 孩子的声音始终是父母最熟悉的,那让人心软的声音一响起,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擦擦自己的眼眶,掀开被子,打开灯,孩子穿着薄薄的衣服,妈妈赶紧下床,连衣服都忘了披上。把孩子抱在自己的床上,嘴里教训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声音却充满了怜惜。 长贵握着湘琴的脚,想要把这双小脚给捂热和,哪里知道自己的手也是冰冷冷的一片,最后把湘琴整个塞进被子里,放在自己和高秀玲的中间。 听到妈妈的话,小湘琴瘪瘪嘴,“妈妈,你和爸爸在讲什么小秘密啊?都吵醒我了。” 高秀玲嘴角一窒,看着女儿亮晶晶的大眼睛,居然说不出话来,看着长贵。 长贵呐呐的伸出手,抱住自己的宝贝女儿,脸上挂笑,“爸爸在和妈妈说以后要给琴琴买好玩的玩具,买好看的衣服,买好吃的东西。”在女儿脸上亲了一口,冲着对自己笑的灿烂的女儿道,“你说好不好啊?” 小小的湘琴,没有注意到父母那微微发红的眼眶,也没有注意到父母的欲言又止,听到爸爸的话,心里高兴的不得了,懂事的她没有因为好久没有的零食而哭闹,但那些东西对孩子的吸引力始终是如此的大。裂开嘴,笑的好不灿烂,如满天的星河,伸出自己胖乎乎的小手,搂住自己爸爸的脖子,觉得自己的爸爸是如此的好,凑上去亲了两口,嘴里还不停的叫着,“爸爸真好,爸爸真好。” 父女俩玩的高兴,小湘琴也没有看到背对着自己的母亲,脸上欣慰中略带惆怅和担忧的神色,眼角却因为孩子的笑容也添上了几分幸福。 大人们的担忧和离绪没有影响到小孩子。一连下了几天的雪,这也成了孩子们最好的玩具。这是除了小黄外,雪是小湘琴冬天唯一的玩乐,那白白的雪就是自己最心爱的玩具,那些小伙伴就是最好的朋友。这一刻,是快乐的,那雪人也被弄的形状各异,显出小孩子们强烈的创造力。 “你看你堆的雪人,那么小?”一个细细的女音不无嘲讽道。 “小怎么了,你的还是丑八怪呢?”然后指着那个女孩子堆的雪人,“你看,眼睛都没有了,连鼻子也没有”越看越怪异,让小男孩哈哈的笑了起来。 小女孩跺着脚,握着拳头,似乎马上就要冲上去揍这个嘲笑自己的人。眼睛四周一扫,冲着还在堆雪人的湘琴喊道:“湘琴,过来,过来。” 被叫着名字的小女孩闻言转过脸,指了指自己,得到那人点头后,立马放下手中的雪团,走过来。她那高筒雪鞋踩过的雪地,被铺上一层自然的图画,还带着些属于孩子气的欢乐音符。“就来了,就来了。”见那人还在不停的招手,湘琴小跑起来,还一边回道。 正文 第五章 大学生 “怎么了,莉莉?”湘琴微微喘着气,脸上因为刚刚的慢跑显得红彤彤的,圆圆的脸显得更加可爱。和别人一比,这才更显出湘琴的干净和整洁,莉莉本就是黑色的衣服像是抹了一层锅底灰,和那白净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个年代,哪里有精力去注意衣服的干净与否。 “琴琴,你说我和小胖谁做的好看。” “当然是你的。”湘琴扫了一眼,没有犹豫的说。 这引起了另一个孩子的不满,挣扎着说他们的一伙的,正在这个时候,小胖的哥哥过来找小胖回家,刚一出现,那人就进入了湘琴的眼里。湘琴想到了上次和爷爷一起出去,听到镇上的人都在说赵家的大儿子,他们嘴里的赞美,眼神里的羡慕,和夸赞自己乖巧懂事完全是不一样的。 赵家哥哥没有徇私,说了莉莉的漂亮后,冲着还流着鼻涕的赵小胖就是发火。引起了小伙伴们一阵嬉笑。湘琴没有笑,她看着赵家哥哥呆了。仿佛和这雪白的雪融为了一体,人是那么精神,她还不知道有个词叫翩翩君子,让人觉得冬天也没有那么冷了;她不知道那是多年的教养,那是所谓的风度,只知道不一样。 因为过年,他们能得到少有的闲乐,恨不得天天都嬉笑,都玩耍,却被现实禁锢,似乎要把这几天的自由洒遍自己全年的压抑。但即使再释放这自己的热情,也被刚才的事弄得不好意思了,纷纷散了。 湘琴低着头,脑海里回想着那个大学生的影子,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拔起自己的小短腿,一个劲的往前冲。迎面走来的人被孩子那番大动静吓住了,立马快了几步。 “哈哈,爸爸。”小湘琴在一个适当的地方猛的一扑,正正扑到了男人宽大的怀里,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吓到了男人,还一个劲甜甜的笑着。 “小心点儿。”爸爸紧了紧手,深怕孩子掉下去了,然后换了一个姿势,把孩子抱在自己并不大宽阔的怀里。“刚刚干嘛了,怎么还出了汗。”用手擦去女儿额头上的细微的汗水,男人柔和的笑着。 湘琴抱住自己爸爸的脖子,想到刚才的事情,眼睛都笑的弯了起来,“刚刚我们和小胖他们在堆雪人比赛。” “那谁赢了?”这种比赛的事情在孩子们中间不陌生,爸爸还是配合的问着。 “当然是我们赢了。”湘琴说的理所当然,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那可不要骄傲哦。”爸爸亲昵的刮刮女儿的鼻子,还不忘了教孩子些道理。 “我才不骄傲呢?”小湘琴加大了声音,似乎这样更有说服力。 “你们爷俩在说什么啊,那么开心?”妈妈在厨房就听见外面的声音了,忍不出走出来。 “女儿说她堆雪人赢了呢?”爸爸呵呵笑着,一边把湘琴放下来,嘴里有着说不出的自豪,即使那很是微不足道。 “是吗,琴琴真聪明。”妈妈走过来,蹲在地上,揉着女儿在外面被冻红的脸。 “妈妈,我看到赵家哥哥了。”湘琴眼睛亮亮的,语气中带着兴奋。 “赵家哥哥?”妈妈把湘琴抱起来。 “对啊,就是考上大学的那个赵家哥哥。”兴奋还是丝毫不减。 “琴琴很喜欢赵家哥哥?”爸爸疑惑,他家琴琴好像和那人不大熟吧。 “不是,是我以后也要做个大学生,就像赵家哥哥那样。”湘琴把她的秘密和爸爸分享。这句话让沉了半天脸的爸爸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琴琴真有出息。”爸爸的脸一瞬间仿佛年轻了几岁,从妻子手里抢过孩子,亲了亲孩子稚嫩的小脸,“好,好,以后我们老颜家也出个大学生了。”他没有机会完成自己的读书梦,只盼望着孩子可以在这个新时代可以不留下遗憾。爸爸眼角微微湿润,我们还有希望啊。 小小的湘琴不知道自己这无心的一句话给父母带来了怎么的快乐,也不知道这给父母带来了什么样的决心。 妈妈擦擦手,招呼着孩子丈夫和公公吃饭,“好了,好了,过来吃饭吧。”午饭弄得比以往丰盛,也只是多了几片肉,简简单单的三碟小菜,吃的比哪天都香。 在吃了午饭后,湘琴被妈妈赶出去玩耍了。 没有了孩子的房间,变得沉闷,“什么时候走?” 今天一早爸爸就出去打听情况去了,回来后,当着孩子的面,妈妈忍住了没有问,这时,是再也忍不了了。 正文 第六章 即将离去 “他们说后天。”爸爸看了一眼妻子,有些难以开口,最后还是说了。 妈妈垂下头,沉默。 “那好好收拾收拾,家里还有我这个老头子看着呢。”一直不说话的爷爷开口了。他是早就知道儿子的这个打算的,这么快,倒是没有想到。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始终看的开些。“你们夫妻俩就好好商量一下,特别是琴琴,哎。”叹口气,看着不做声的两人,起身离开。把时间留给将要分别的他们。 爷爷离开后,沉默继续着。爸爸稍显烦躁,摸摸自己的口袋,发现什么都没有,自己已经戒烟很久了,有了孩子后,怕对妻子和孩子不好,就很少当着他们的面抽,后来经济条件更不好了,直接就戒了。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些怀恋那个味道。 “我,我去给你收拾东西。”妈妈抹了下眼睛站起来,也不抬头,说了一句就往屋里走。 妈妈进屋翻箱倒柜,左走走,右看看,就是不让自己停下来。爸爸在在凳子上,透过门,直直地看着妈妈笨拙的动作,眼睛不动分毫,深怕错过了其中的一秒。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爸爸才缓缓起身,朝屋里走过去。 妈妈还是一个劲的收拾着,床上的衣服洒了满地,拿出的袋子里却不见几件东西。脸上带着些许的焦急,手却不听使唤,不知道该怎么动作。爸爸握住妈妈不知所措的手,“别收拾了,我来吧。” 妈妈停下动作,直直的站着,没有了分散注意力的东西,那眼泪就像河水一般泛滥,抬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好像可以把泪水重新倒进眼眶里一般。但却无效,反而越发汹涌,甚至连声音都压抑不住,直接抬起头,不知是在看天,还是在阻止眼泪的下流。 爸爸眼眶也红了,妻子和自己在一起七八年,哪里哭过,自己真是没用。平时老是的男人紧紧搂住自己的妻子,他说不出什么柔情蜜意,只能用自己紧紧的怀抱告诉自己的妻子他的不舍。 男人健壮宽阔的胸膛的安慰是如此有用,妈妈渐渐止了哭声。那个年代的婚姻都不是什么情投意合的,不过是觉得合适罢了。尽管结婚了几年,这种亲密的举动还是为让人觉得尴尬。 推开丈夫,妈妈用衣袖随便擦了擦眼睛,“怎么和孩子说?” 孩子啊,他视如自己性命的孩子,他还如何解释,他常常教育她不要撒谎,这次,爸爸竟然要先对你撒谎了吗? “先瞒着吧?” “琴琴不小了,她也很懂事了。”妈妈不赞同。 “琴琴,你知道吗,小胖和他哥哥吵架了呢?”冬天的天本来就亮的迟,今天湘琴家房门都还没有打开,莉莉就已经敲响了房门。她穿的依然是那天的黑色衣服,上面的污渍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更加的多了。 开门的是妈妈,看着喘着气的莉莉,拉着她进来,笑道:“怎么了,莉莉,这么早就来找琴琴?” “嗯,颜妈妈,我找琴琴有事。”莉莉一副小大人样,把妈妈也给逗笑了。 “去吧,她在房间里呢?”爸爸听到声音走出来,含笑道。 莉莉对这里熟得很,立马朝目标奔去。 “这孩子。”爸爸摇摇头。 “一会儿趁着他们玩,你悄悄走吧。”妈妈脸上没有笑容,这两天为了不让女儿察觉到,她一直挂着笑脸,可心里哪里笑得出来。 爸爸讪讪的,见妻子不理自己,也没生气,“嗯,我再进去看看她。” 为了和女儿在有限的时间里多相处会儿,昨晚和女儿玩得晚,本想趁着女儿熟睡的时候走掉,却舍不得,倒是等来了个小朋友。 换上笑容在女儿的房间门外,就听到两个小朋友在床上有说有笑,嘻嘻哈哈,灿烂的笑容闪的爸爸心的化成了一滩水。 正文 第七章 离开的哭声 “琴琴,你知道吗,小胖和她哥哥吵架了呢?”莉莉冲着湘琴咬耳朵,声音小极,似乎忘了刚才在门前的大吼。 “怎么了?怎么了?”湘琴果然眼睛亮了起来。在她心目中,大学生是很厉害的,小胖怎么会和他吵架呢。 莉莉狡黠的笑笑,眼睛一眯,显得神秘莫测,“好像小胖怪他哥哥那天比赛不帮他,回去和他父母告状,反而走进被骂了,又和他哥哥吵起来了。”说完还瘪瘪嘴,似乎很不喜欢小胖这个行为。 “嘻嘻,怎么样,我就说嘛,小胖哥哥是很公正的。”湘琴对那个身份已经有些盲目的崇拜了。 里面正在和朋友谈笑的湘琴不知道自己马上就看不见爸爸了,还在慢慢的穿着衣服。 爸爸最后还是没有进去,不忍心打断女儿脸上的笑容,他的女儿就该这么笑着,这么灿烂的笑着,好好享受,而不是被生活折磨。 进了厨房,和妈妈说了几句话,然后到了自己父亲的房间,出来后拿了早就收拾好的行李,走了出去,但忍不住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就拿一秒钟,眼眶就已经红了,似乎还能听到女儿房间里的笑声,他扬起笑容,朝前走去,前面,有着他的未来,孩子的未来,家庭的未来,毅然决然的,不再留恋。 当爸爸脚步踏出去的那一刹那,妈妈眼里的珍珠化在了锅里,不知道女儿会不会尝出里面那道珍贵的佐料。 两个小朋友说笑完了之后,溜出房间,看着妈妈在厨房,湘琴小步跑过去,“妈妈,妈妈,有什么要我帮忙吗?” 妈妈连忙抬起左手臂,不着痕迹的擦擦自己的眼睛,换上笑脸,转身,“不用,不用,先吃饭,吃了出去玩。” “妈妈,你眼睛怎么了?”懂事的湘琴看着母亲明显的红眼睛,扯着母亲的衣袖,关心道。 妈妈一愣,然后为了女儿的关心笑了,即使心里再苦,她也不怕,这里,还有自己的孩子呢,“妈妈没事,烟熏的。”这个时候,小镇都是烧柴火,湘琴也被烟熏过,自然知道这么滋味,把母亲拉下来,自己踮着脚,嘴里轻轻吹着,嘴里还不停的说,“妈妈不痛,琴琴吹吹……” 高秀玲听着孩子那软软的声音,好不容易忍住的泪又要流出来了,那句以前自己哄孩子的话现在居然被孩子用来安慰自己了。“好,妈妈不痛。”高秀玲挤出笑,那泪水也一并被挤了出来,从眼眶往下落,形成了一条小溪流。 “妈妈骗我,你都哭了,还不痛呢?”看着自己的方法没有效果,小湘琴自己都快被急哭了,怎么会没有用呢,那次妈妈也是这么做的啊。 “妈妈真的不痛,眼泪流出来就好了。”妈妈亲亲女儿的脸,“好了,先去吃饭吧,不要让莉莉等急了。” 湘琴一想,好像是那么回事,乖巧的点点头。 一早起来没有看到爸爸,湘琴并没有太过于关心,爸爸每天总是会早早的出去上班,晚上自然就会回来的。所以在和小朋友们玩得天都黑下来的时候,回到家没有看到像往常那般过来抱住自己的爸爸时,湘琴开始寻找自己的爸爸了。 “爸爸,爸爸?”湘琴喊了两声,看到爷爷和妈妈都走出来,笑的更开心了,“爷爷,妈妈,爸爸是不是又要和我玩捉迷藏啊?”没有听到回答,她也不在意,爸爸最喜欢这样逗自己了。小腿行动起来,等着看爸爸被自己找到时夸赞的声音。 爷爷和妈妈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不忍心。寂静的房间里只听得到湘琴愉悦的喊着爸爸的声音,让这个安静的房间不那么寂寞,但,却显得格外的突兀,好似一个笑话一般。 “妈妈,爸爸到底在哪里啊,你偷偷的告诉我好不好?”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爸爸的湘琴有些急了,居然冲着自己的妈妈撒娇,要求作弊了。或许湘琴自己也觉得不光明,声音小的很。 这一刻,高秀玲再也忍不住,孩子脸上纯真的笑容好像在嘲讽她这个母亲。 母亲不正常的表情让湘琴终于察觉出了什么不对劲,但年纪尚小的她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软软的叫了一声“妈妈。” 爷爷坐在旁边,看着儿媳妇脸上似是羞愧,似是伤心的表现,他哪里觉得好受,“琴琴,过爷爷这来。”朝湘琴招手。 湘琴疑惑的看了一眼妈妈,再看了一眼爷爷,小步走过去,懦懦的喊了一声:“爷爷。” 孩子细软的声音、纯洁的眼光,让他都说不出那些话来。爷爷把孙女抱在自己怀里,小心翼翼的开口,“琴琴啊,你喜不喜欢漂亮衣服啊。” 正文 第八章 离别的泪 湘琴眼珠子乱转,不理解爷爷为什么说这话,还是诚实的点点头。 “喜不喜欢看书啊?” 点头。 “想不想以后上大学啊?” 点头。 爷爷的曲线救国母亲看不下去了,无奈的喊了一声,“爸。”叹口气,“您就直接说吧,琴琴已经大了,她懂的。” 爷爷眉毛挑的老高,恶人就自己做,你怎么不说,可惜高秀玲已经低下了头,看不到了。湘琴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抱着爷爷的手臂,似乎这是一个支力点。 爷爷低下头,迎上湘琴澈亮的目光,看了眼外面黑下来的天,“琴琴,你爸爸出去了,他去赚钱去了,为了让我们生活的更好,他背起了男人的责任,为了让我们的以后可以生活的更好,他一个人走出去了。”爷爷的声音渐渐的沉了下来,带着些严肃,也不管湘琴这个六七岁的孩子能不能听懂,“琴琴,所以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好学校,一步步读,一步步升,然后考上个好大学,给你爸爸争光,让我们都为你而骄傲,好不好。”说到最后,老人眼里也带着泪水,不知道是为了美好的期望而流泪,还是为了分离而流泪。 湘琴懵懵懂懂,她只知道爷爷说爸爸出去了,赚钱了,好像上次小毛和自己说他爸爸也出去赚钱了,然后以后就没有见到过小毛的爸爸了。她忽然猛的哭起来,好像一下子决堤的大河,水势一发不可收拾,气势汹汹。 “哇,我,我要爸爸,我要爸爸,我……我不要他出去。” 清晰的话马上便由于急急的哭声而断断续续,“我要……爸爸……爸爸,不……不赚钱……不赚钱……” 孩子的哭声似乎是个导火线,引得母亲的眼泪也流了出来。她跑过来,抱住哭的伤心的孩子,没有声音,也没有劝止,或许哭过了,泪流了,就什么都好了。爷爷看着抱头痛哭的母女俩,眼眶中的东西洒落下来,被老人狠狠的擦掉,张开嘴,深呼一口气,想把自己心中的浊气给洗掉。 这天,颜家屋里的哭声很久才消散,孩子哭累了,倒在了母亲的怀里,脸上的泪水还不见干,母亲哭过了 ,重新扬起笑容,日子还是要过的,不就是出去了嘛,又不是不回来了,她这样安慰着自己。 到了延吉市的颜长贵抬头看了看不见星斗的天空,只有几盏破旧的路灯在过车站旁亮着,里面的人有些多,到处都是垃圾,声音也嘈杂。这一切,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却没有闲心去深究,思绪早已不在。孩子怎么样了,也没有发现自己离开了?应该是发现了吧,她是不是哭的很伤心?还有妻子,今天没有自己,她一个人躺在冰凉的床上会不会很冷,还有自己的老父,是不是腰又疼了。 “颜哥,想孩子呢?”旁边一个同行的小伙子凑过来,呵呵笑了两声,打趣道。 颜长贵被这么一打岔,倒是回神了,下意识的点点头,没有变换过来的脸还是显得有些茫然和呆滞。 那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点了根烟,又把烟盒递到长贵面前,长贵犹豫了下,摆摆手,示意不用了。好不容易戒了,就别再染上了,这东西,养下来可是不少钱啊。 “听说外面挺好的,特别是广东深圳那边,国家支持发展呢。”小伙子收回烟盒放好,脸上露出神往的颜色,又小声凑到长贵耳边,“听说过去的都赚了不少,听说啊,镇上那个小毛的老爸在那面发了财,都不回来了。” 长贵心里不满,没有表现出来,“那你呢,赚钱了回来?” “哼,要是我赚钱了才不会这个破地方。”那小伙子哼笑一声,似乎也觉得自己说的过了冲着长贵又笑笑,走开了,和别人又继续聊着。 不回来,那个地方啊,可是生他养他的地方,怎么会不回来,更何况那里还有自己的孩子和妻子呢?长贵看着和别人说的津津有味的小伙子,仔细想了一下,这人好像是镇上一个再嫁女人的孩子吧,怪不得呢。他兀自摇摇头,看着车站边的昏暗的灯光,似乎越来越亮,这就是以后的未来啊。 “走,走,走,火车来了,火车来了。”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然后就听到各人整理行李的声音,站起来裤脚摩擦的声音,你推我嚷的声音,汇成了震撼的交响乐。 火车“轰隆”的隆隆声从远处响起,慢慢靠近,停下,满载着装满寻梦的人去了那未知的未来,以后,会是什么样呢?谁都不知道,但我知道,现在我的心里有些期盼和向往。 第二天,湘琴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同样红红的还有母亲和爷爷。早饭很简单,一锅粥加上几个白馒头,如果还有什么肉包子那就是有些奢侈了。 三人围着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木制桌子坐下来,各自低着头,谁都不说话,寂静的模样好像是在举行什么严肃的礼仪一般。 饭后,妈妈收拾桌子,湘琴也帮着端碗,收菜盘。妈妈动作微微停顿,似乎也有些看不下去了,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来,明明是笑,却让人觉得心酸,“琴琴,放下吧,妈妈来就行了。” 湘琴仰起脸,笑了笑,算是对母亲的回应,不出声,继续端着东西往厨房走去。 妈妈收拾完东西,她还要出去工作,工厂里工资再低,也是一份收入,趁着它还没有倒,撑一天算一天吧。妈妈穿好工作的衣服,拍了拍,回头对好端端的坐在凳子上的湘琴道,“琴琴,怎么不出去和小朋友玩?”没有提昨天晚上的事情,似乎这个家里本来就没有那个人。 “一会儿就去。”湘琴头也不抬的应着。 妈妈无奈的摇摇头,知道昨天的事情对孩子打击很大,要不是自己要去工作,怎么放心这个孩子。走到门外,看着坐在外面两眼向前望着,却不知道在专注什么的父亲,“爸,我去上班了,您看着点孩子啊?” 爷爷站起来,拍拍衣服,点点头,“去吧,我在呢。” 妈妈回头看了眼乖巧的孩子,走了。 爷爷走进来,喊了一声,湘琴抬头,眼神清澈中带着茫然,泪珠似乎就要夺眶而出,“爷爷,妈妈是不是也要走了。” “傻孩子,妈妈不走,她不过是上班去了。”爷爷心里发苦,这孩子怎么想的那么多。 “那爸爸呢,他还不是走了。”湘琴不信,爸爸悄悄离开的事实让她有些不相信人了。 “爸爸会回来的,因为这里有他的家,他的公主啊。” 爷爷抱着湘琴看着外面,广阔的天空,我的儿子,你又在上面地方,孩子的父亲,你又何时才能回家。 正文 第九章 朋友 妈妈这几天脸上没有了笑容,不只是因为丈夫的离开,还因为自己的孩子。孩子每天都表现的很正常,不再像第一天那么哭闹,记得那天自己回家时,孩子看到自己那笑容,让人心疼。 或许湘琴希望父亲也想母亲一般,晚上也是会回来的,她天天守着门口,等待,等待,妈妈和爷爷不忍心叫她。守了几天,或许她终于发现父亲是不会像妈妈那样回来的,她不再守候了,却是更加的懂事了。 但她不再怎么和小伙伴们出去玩了,她会在妈妈上班后,在家里学做饭,扫地,洗衣。看着如此懂事的女儿,妈妈心里除了欣慰更多的是心疼。现在虽然条件不大好,可镇上有几个这么小的孩子就帮忙做家务的。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渐渐的,湘琴脸上不再因为父亲离去而悲伤,有了笑容,孩子也是健忘的,或许爸爸只是一个小小的梦罢了。半年后,天气重新热了起来,好像要把冬天里被封冻起来的热量全部散发出来一般,照得人火辣辣的,睁不开眼睛。在也艳阳的九月,湘琴也开始了她梦寐以求的学习生涯,镇上最好的小学—中心小学,那时候的学费只要二三十块钱,却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离家并不远,走个二十来分钟,第一天报名是由妈妈带去的之后,以后便是她独自一人上学了。镇上的小学上的人不少,整个镇的孩子,包括周围农村的孩子,孩子们多了,热闹多了,烦心的事情倒是记得少了。 湘琴有了第一个同桌,那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身上的衣服总是那么不合时宜,宽大的衣服把人整个遮住,显得人更加的娇小。鼻子下面不时挂着些鼻涕,手脏脏的,印着书本也好像会沾染上这种颜色,乱糟糟的头发,似乎被油裹了一层,活像街边的小乞丐。却没有人会嫌弃,因为这样才是最正常的模样。就是这么一个人,却在今后的岁月里陪伴着湘琴。 中心学校只有一个小学,简简单单的两栋楼,一栋有三楼,刚好六个年级,旁边还有一栋稍微大气一些的残败小楼,那是给校里的领导办公的。老师们的办公室不在这里,是在学生的教室旁边。 小孩子们的友谊总是来得很快,在林艺娟在看着颜湘琴吃东西,露出羡慕和期待的眼神,湘琴把东西分给她一半的时候,她们就成了好朋友。 林艺娟就是颜湘琴的同桌,她住在乡下,离学校比较远,早晨六点便要起床帮着母亲做些家务,吃了饭,急冲冲的赶到学校,即使走的再快,也要一个小时,为了不迟到,总是不吃早饭。家里的父母本就重男轻女,能让林艺娟上学就不错了,哪里还关注得了那么多,更不要说母亲还要照顾只有三岁的弟弟。 跨进90年代,到处都在国家的号召之下,开始了新建设。80年代沿海地带就开放了,如今有了些成就,全国都是一片火热。连着小小的乡镇也受到了冲击。矮小破旧的土坯房也要被拆迁了,镇里出去的人越发的多了,现在那里做事的也有些女人。高秀玲也心动了,再不济,那也有些收入,难不成坐吃山空吗?长贵出去到现在也没有什么消息,只是写过一封信说他到了广州,一切很好,就不见音讯了。 高秀玲那天回了娘家,想要让家里把以前接=借的一千块钱还回来。最后得到的只有教训和嘲骂,关上了门,似乎自己不是他们的女儿,而只是一个要饭的一般。最后高秀玲还是选择了去工地上上班。 每天腰酸背痛的回家,但只要看到湘琴认真的写着作业的样子,她就觉得自己可以撑过去。 湘琴的生活变得很有规律,每天上学放学,帮母亲做做家务,给爷爷捶捶背,即使到了周末也不再和小朋友们出去玩了。 高秀玲最后还是到去做体力活了,靠着点点的力气,硬是撑起了这个家。 “秀玲啊,你家长贵还没有回来啊?”前几天和他们同行的人也有些回来了,再一次引起了关注。 高秀玲笑笑,不答话,阳光发出的光都给了这些地下工作的人们,白皙的脸晒的干黄,汗滴顺着发丝流下,在脸颊上画出一抹抹的痕迹,睫毛上也占了些,手臂一抬,抹去,就行了。有的流入口里,咸咸的,原来这就是汗水的味道。 正文 第十章 坚强的妈妈 问话的那人见高秀玲不答话,觉得没意思,转过头和别人聊起来了。 工地上大部分都是些女人,大多是四十左右的,还有些男人,却不多,甚至还会看到些小孩子,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抬头看看当空的太阳,都已经是十一月了,天怎么还是那么热啊。 回家的路上,高秀玲遇到了和丈夫一起出去又回来的大杨,向人打听了一下,知道他们在到了广东后就分开了,一并不知道丈夫到底如何了。回去的时候,那人还好心的塞了东西给高秀玲,说是深圳的吃食,推辞不过,高秀玲笑着应了,收下了东西。 高秀玲回到家的时候,小湘琴已经把饭菜做好,在桌子边上等人了。 “爸,湘琴,以后你们先吃吧,不用等我了。”高秀玲把刚刚收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进了厨房洗了手。为了多赚些钱,见天凉下来了,就多做了几个小时,回到家往往都是天黑了。 “这是大杨给的,说是什么深圳的吃食。”高秀玲指着刚刚放在桌子上的东西。 外面的东西对这个小镇上的人来说吸引力始终巨大,爷爷拿起来,用他那已经凹陷下去的眼睛看着,“这好像是鱼吧?”看了半天,才不确定的说。然后递给湘琴,“来,琴琴,把它打开,我们也尝尝这是什么味儿。” 湘琴看看爷爷,又看看妈妈,然后郑重的接过来,似乎捧着神圣的祭品一般,眼睛睁的大大的,仔细的看了看上面的东西,包装的很精致,和自己看到的那些模糊的包装完全不一样,这就是外面的东西吗? 爷爷和妈妈看孩子那模样,心里想笑,却又藏不住的苦涩,“快点儿啊,琴琴。”妈妈鼓励道。 湘琴一扯,扯不开,到了厨房拿了刀,小心的划开一个口,深怕把里面的东西给弄坏了,妈妈拿了一个盘子出来,倒进去,还真是一条鱼。 “就这么吃啊?”爷爷看了眼,黄黄的外皮,分不清的生是熟。 妈妈是个做菜能手,现在也为难了,“这是生的吧?”说着拿起筷子准备去试一试生熟,还没有碰到,就被湘琴给拦住了。 “怎么了,琴琴?”妈妈疑惑。 “弄了就不好看了。”湘琴语带委屈。 可不是,那鱼也不知道是什么鱼,样子还有些漂亮,加上那黄黄的颜色,就想副画似得。这外面吃的东西也做的这么漂亮。 “爷爷,爷爷,我知道了,这是要蒸一下,对,二十分钟。”忽然湘琴拿着刚刚掉落的包装,仔细的看着上面的字,连蒙带猜兴奋的说道。 “小杨,给我玩玩好不好?” 湘琴一走进教室,就听见教室不同于以往的嘈杂,看向林艺娟,以眼神示意,“怎么了,这是?” “小杨他哥哥回来了,好像给他带了些什么玩具。”林艺娟等湘琴做好后,在她耳边嘀咕,“有什么了不起。” 湘琴想起了周五晚上那天吃的鱼,真是好吃极了,比她以前吃的都好吃,看着林艺娟恨恨的样子,说不出话,小声嘟囔,“那些东西说不定很好呢。” 放学后见林艺娟没有像往常那般回去,才知道她的父母和弟弟也出去了,湘琴那久远的记忆仿佛突然之间从脑海深处迸发出来,“那你想他们吗?”她直直的看着林艺娟,似乎这样可以看的更清楚。 林艺娟小小的脸上显出说不出的成熟,不过,现在的她还没有学会说谎,“我才不想呢。”心里,或许她本来就期待着父母的离开,他们带给林艺娟的,只有教训和不满,对她作为一个女孩子的厌烦和冷漠。 “哦。”看出朋友不是开玩笑,湘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没有亲身体会过,却也没有对林艺娟的极端劝说什么。 时间慢慢流逝,唤不回的只有逝去的年华。 镇上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仅仅下了一夜,就已经积了厚厚一层,不知道是谁有那么大的魔力,仅仅在一夜之间就给小镇换了新装。又有人聚集着堆雪人了,这还是孩子们嘴喜欢的游戏。 “琴琴,我们堆雪人去。”莉莉兴奋的跑来,得到的却是湘琴的摇头,值得悻悻离去。看着不远处嬉笑玩乐的曾经的小伙伴中有了新的面孔,湘琴笑笑,明明自己去年还是其中的一员,怎么觉得那些都那么遥远。回了房间,拿起了课本,念着课本上的内容,隔绝着外面的声音。 1991年12月25日那天,世界被一个消息惊醒了,苏联 总统戈尔巴乔夫宣布辞职了,苏联不再继续存在,作为一个社会主 义国家的老大,不得不说他的解体对中国来说产生了很大的冲击和震惊。即使这一天,中心小学的广播播报着这件大事情,却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含义,对十来岁的孩子来说,不过是一粒石子投入大海,惊不起一点儿波澜。 这些事情没有让家长过于关心,他们更关心的是孩子的成绩。之后不久的期末考试,终于可以测试孩子们的学习成果了,孩子们紧张着,特别是那些喜欢抄作业的同学,巴不得考试的时候也可以抄一抄。 该来的始终是要来的,考完三天后,成绩出来了,孩子们靠的差了,也不敢隐瞒,小镇不大,熟人很多,谁知道你明天会不会碰到自己的老师,结婚可想而知。恨铁不成钢的父母或是打着孩子,也不不管孩子哭的多大声,或是讲着道理,也不管还是能不能听懂。湘琴不是其中的一个,她 靠了他们班的第一,年级的第一,小小的湘琴在班级里出名了,年级里出名了,都知道中心小学的湘琴考了第一,镇上是没有什么大秘密的,孩子们知道,父母们自然也知道了,对着自己的孩子总是忘不了做个比较,免不了说一声“都是同样的老师,你怎么就不是第一”。爷爷和妈妈出去时,总是少不了听到几句夸赞,然后笑着欣慰的点点头。 更高兴的还有班主任马老师,作为一班的班主任,班上四个孩子进了年纪前十,最让他意外的是林艺娟,那个全身脏兮兮的孩子,那个总是穿着款式老套,一看就是大人衣服的孩子居然考了第二,年纪第二。 为了庆祝孩子考了第一,妈妈决定奢侈一会,想起上次湘琴吃那鱼高兴满足的样子,准备再去买一条,但,这小小的镇子,那里有哪些东西卖,最后只买了一条草鱼,自己做。 那天,湘琴带回一个小伙伴回家,知道妈妈会给自己庆祝,问了林艺娟之后,知道自己的朋友还,没有吃过鱼,同情心泛滥的人得到母亲同意之后,立马想着带人回家。 那天,高秀玲看见了孩子的朋友,那个瘦小的女孩,比自家女儿小不了多少,看上去却那么瘦小,那衣服很干净,却更显得他的破旧,明明的冬天,还穿着一双单布鞋,袜子也没有穿,漏出来的脚被冻得通红。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女儿的辛苦的,原来这个孩子更加不幸。她没有父亲的庇护,没有母亲的疼惜,跟着年纪大的外婆,一切都要靠着自己。高秀玲本就是感性的女人,见到如此模样的林艺娟,差点没有流出泪来。 知道林艺娟除了稀饭、馒头,基本上没有吃过什么菜,她一个劲的给林艺娟夹着菜,连爷爷也给她夹了几筷子。林艺娟一个劲的笑,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么幸福过,这个温柔的阿姨对自己是如此的大方,不想母亲,自己多吃一些,还要骂自己吃的多了;不像父亲,看着自己恨不得当没有看到。林艺娟忽然想流泪,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等到以后林艺娟和湘琴成了真正的姐妹,她真的把湘琴的父母当做亲身父母一般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