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闻旧人哭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 雕梁画栋的宫殿前,传出一阵阵压抑的咳嗽声。 盛晴衣衫单薄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怕惊扰什么似的,她用手绢捂住嘴,生生把咳嗽声压了回去。只是,喉咙里愈发腥甜。 “盛晴,你可知罪?” 熟悉的低沉磁性的声音响在耳畔,盛晴一颤,抬眼看向慢慢走过来的高大男子。他面容俊美,桃花眼缱绻多情,着一袭明黄色龙袍,贵气逼人。 盛晴宛若陶瓷般的肌肤显得愈发苍白:“臣妾,何罪之有?” “盛晴,莫以为装傻,就能掩盖住你恶毒的心思,”男子身后转出个盛装打扮的明艳女子,涂着嫣红蔻丹的手指指着她,端得是目中无人:“若非你指使那白毛畜生打翻我辛苦熬制的鸡汤,又令它撕毁我熬夜缝制的衣袍,谨哥哥怎会挨饿?怎会无衣更换?” 盛晴实在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瞧袁玉盈这话说得,偌大个皇宫,既有尚衣局,又有御膳房,全部只为周安瑾一人服务,他会挨饿受冻?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谨哥哥,她竟然还敢笑,”袁玉盈转身扑入周安谨怀中,委屈巴巴地控诉道:“我自知出身粗鄙,不及皇后娘娘尊贵,可我一心为您啊,您瞧瞧我的手,都被烫伤了呢!” 在袁玉盈伸出的手背上,有一点黄豆大小的红痕,若不细瞧,压根就没办法发现。 袁玉盈却像是很痛似的,眼泪都落下来了:“谨哥哥,我是不是连皇后娘娘身边的一只畜生都比不上?” 周安瑾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动作温柔,可狭长深邃的眼眸看向盛晴时,却变得厌恶而不耐:“那畜生在哪儿?交出来!” 盛晴心中一痛。 周安瑾的手,也曾这般揽过她的身子,他也曾对她说,会永远宠她,爱她,直到白发苍苍,也不相离。 她信了,泥足深陷,可不过恩爱一年,他就毫无预兆地将宠爱赠予另一个女人。 自古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她不能怨,可球球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啊,她一直视它为亲儿子般抚养,眼见袁玉盈非要置它于死地,她怎么敢交出来? 盛晴强忍满心酸楚,哀哀地看向周安瑾,终于服了软:“陛下,臣妾已经在这跪了快两个时辰,权当替球球赎罪,请您放过它吧!” 周安瑾有一瞬的迟疑。 “谨哥哥,您送我回家吧,我不要呆在这里了!”见状,袁玉盈一把推开周安瑾,转身就外走。 周安瑾急急拉住她的手,然后冷声吩咐周围的侍卫:“把皇后娘娘的猫找出来,就地处死!” 侍卫们领命前去凤仪宫。 “不要!不要伤害它!”盛晴嘶声阻拦,可她跪得膝盖酸软,再加上身体虚弱,竟半天都没能站起来。 她红着眼睛,拼命地在心里祈祷着球球跑远些,快些跑,却听到一声细弱的猫叫声,一只绿眼睛的波斯猫从树梢跳下来,矜雅地向她走来。 “球球!”盛晴急喝:“快跑!” 球球不懂她的焦急,依然想像往日般依赖地蹭蹭她,浑不知有一只木棍高高举起,“啪”地落下来。 温热的血,溅了盛晴满脸。 一阵天旋地转,盛晴无力地栽倒在地上。 眼睛彻底闭上前,似乎看到那道明黄的身影急急伸出手来。 第2章 她这般狠毒 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红着眼睛站在碧波荡漾的湖畔,微风轻拂,将一方不慎落入水面的洁白手帕越吹越远。 这手帕是母亲的遗物,她心中焦急,眼泪便沿着脸颊,一颗颗落下来。 直到落水声响起,突然出现的少年郎跃入水中,三两下地游过去,一把抓住手帕,然后游上岸,递还给她。 盛晴紧紧抓住湿透的手帕,正要道谢,却见少年像个落汤鸡似的全身滴水,且微微发着抖,顿时于心不安,忙将刚刚放置在旁边的精巧食盒递过去:“谢谢你,这些都给你吃,可别感冒了。” 那个食盒里装着她自己制作的一些糕点,不算稀奇,但胜在味道好。 少年诧异地看她一眼,淡然而笑:“好。” 他的笑容很浅,却好看得要命,明明是多情的样貌,却配着冷冽的表情,像盛放在冬雪里的寒梅般傲然挺立,哪怕有些狼狈,也依然让人移不开眼。 盛晴红了耳根,心“嘭嘭”直跳:“你快些去换件干净的衣物,若是喜欢这些糕点,我以后常做给你吃。对了,我叫盛晴,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区区小事,不必挂怀。”少年淡淡说着,转身离开,故没发现,身后那个小姑娘一直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就此把心落在他的身上。 盛晴使了点儿手段,终于打探出他的身份,东宫太子,周安谨。 此后,她便挖空心思,时常做些吃食,请作为皇子伴读的长兄带入皇宫,以报恩的名义,转交给他。 如此数月,终于得到回礼。 这便是球球。 那日,长兄回家时,将精巧的竹篮递给她,道是周安谨的回礼,她既羞涩又高兴,小心翼翼地将竹篮上的布帘掀开,只见一只洁白如雪的小奶猫颤巍巍地从锦缎中站起身。 记忆中,小奶猫本该伸出粉粉的小舌,舔了舔她的手指,然后极为细弱地“喵喵喵”直叫。可梦境里,小奶猫露出尖利的牙齿,狠狠咬在她手上。 盛晴生生吓醒过来,眼底一片哀戚。 球球若有灵智,不知会不会怨她? 是她没保护好它! “哟,终于醒了?”袁玉盈坐在不远处,见她睁开眼睛,冷笑着说道:“这丞相府的小姐,就是比其他人娇贵,瞧这楚楚可怜的模样,端得是让人心疼啊!” 盛晴死死攥着手指,强压住心底的恨意:“你在这儿做什么?” “你是出身在世家的皇后,我是选拔于乡野的妃嫔,这尊卑有别,你生病了,我得侍疾啊!”袁玉盈声音娇媚,神情却无比阴狠。 若非周安谨表面冷漠,心里却在担忧挂念着盛晴的病情,自己又怎么可能跑到这里等她醒来? 周安谨只能属于她一个人,谁敢觊觎,她就要谁的命! “这碗大补汤,我特意命人熬制了两个时辰,里边除了什么人参、鹿茸之类的药材,还有你最喜欢的那只畜生的骨头,你这病既然是因它而起,想必喝了它,就能好起来!” 盛晴惶然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宫人手中那碗热气腾腾的汤。 “你,”她气得浑身发抖,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你为何这般狠毒?” 自袁玉盈入宫,盛晴虽然伤心,可该给的份例,她从未克扣,也从不曾故意为难,袁玉盈到底是为何要处处针对她? 第3章 你有何不敢? “我狠毒?”袁玉盈像听到什么笑话般,面容一阵扭曲,落在盛晴身上的眼神也像淬着毒:“我跟瑾哥哥相恋多年,皇后的位置本该是我的。 若非谨哥哥需要利用世家的权势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他如何会娶你?你夺走我的爱人,夺走我的地位,竟然还敢装作什么都不知情?” 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盛晴浑身凉透。 她不想相信这些话,可周安谨突然转变的态度,以及袁玉盈莫名其妙的憎恨,都在告诉着她,这是事实。 尤其,袁玉盈在皇宫中横行无忌,无需遵守任何规矩,甚至亲昵地唤周安谨做谨哥哥,他们仿佛世间再普通不过的伴侣。 而她呢?她恪守本分,自称臣妾,甚至时常前往御膳房亲自下厨,只为周安谨能多吃一口饭,如此小心讨好,却依然被冷待被嫌弃被厌恶,为什么? 因为周安谨从来都不曾喜欢过她。 盛晴心如刀割,可袁玉盈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挥挥手,便有个宫人走上前来钳制住她,而另外一个宫人则捏住她的下颚,逼迫她将用球球炖制的汤喝入腹中。 “我不喝!来人啊!唔!快来……唔!”盛晴拼命挣扎,可没有任何人进来救她,素来都尊贵无匹的凤仪宫,已然成为袁玉盈的天下。 “盛晴,自己识相点,主动搬去冷宫,否则下一次,我断不会再这样轻易地放过你!” 说罢,袁玉盈趾高气昂地离开。 盛晴狼狈地趴倒在地上,边咳嗽边呕吐,刚刚喝下去的汤水连同着血,一起吐在地上。 阵阵难闻的味道传入鼻中,她用力地闭上眼睛。 “娘娘!您吐血了!”贴身宫女夏儿踉踉跄跄地扑跪在她身边,哆嗦着将她扶起来:“刚刚袁妃调走了周围的所有侍卫,又命人抓着奴婢,不让奴婢进来。袁妃对您做了什么?您去告诉陛下,让陛下替您做主吧!” 盛晴虚弱地摇头。 如果没有周安瑾在背后支持,袁玉盈哪来的权利调动侍卫?周安瑾,他既然喜欢袁玉盈,又怎会替她做主? “夏儿,”盛晴咬牙站起身,环眸看看四周:“收拾收拾东西,咱们搬去永萋宫吧!” 永萋宫,是冷宫。 “为什么?”夏儿既不解又愤怒。 因为长兄身在边疆,正陷于战乱之中,随时都需要援兵的支援。此前她跪在殿外,便是受托于父亲,想得知长兄现在的消息,却被袁玉盈一通搅和。 她不能再惹怒周安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可这些没必要解释给夏儿听:“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吗?” 袁玉盈没有入宫前,盛晴前呼后拥,宫中无数人竞相巴结,可现在盛晴的身边,只剩下夏儿一个得用之人。 夏儿眼圈一红,立刻着手开始收拾起来,边絮叨着道:“您的身子骨越发虚弱,在搬宫前,先请个太医过来瞧瞧吧!” “好。” 入夜之后,周安谨难得踏入了凤仪宫。 自袁玉盈入宫,他再未让盛晴侍寝,眼下见他过来,盛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喜悦之色。 可是,周安谨左右环顾一番,见满殿空荡,他的脸色猛地沉下来。“盛晴,你也想用离开来威胁朕?凭你也配?” 盛晴浑身一僵。 多么可笑,她竟然还在期待他的垂怜?明明他的眼中,他的心里,早就只剩下一个袁玉盈。 鼻尖一酸,盛晴急忙垂头掩饰:“臣妾不敢。” “不敢?你连朕中毒垂危,都敢置之不顾,私自出宫游玩,数日不归,你还有何不敢?” 第4章 血债血偿 他质问的语气,像一记重锤,锤在盛晴的心上。 三个月前,周安谨于宫宴上遇袭,继而中毒昏迷。太医们束手无策,不敢轻易用药解毒,眼见他的呼吸越发微弱,是盛晴不顾自己安危,用嘴唇替他吸净淤积在伤口周围的毒血。 他的脸色好转,再经由太医们调理,这才逐渐康复。可盛晴自己却被余毒所害,不仅昏迷数日,醒来后身体更是每况愈下……她自问已仁至义尽,他怎么能因这件事情责怪她? 盛晴眼眶微红,到底是有些委屈,便轻声道:“陛下,那时您已昏迷,是臣妾替您吸出毒血,是臣妾将您从鬼门关拉回,然后……。” “住口!满宫太医都告诉过朕,救朕性命的人是一个眼生的宫女,朕醒来后,亦瞧见穿着宫女服的盈盈因为连夜照顾朕而累趴在床边,”周安谨满脸阴鸷地打断她的话:“盛晴,你贵为皇后,竟然下作到抢别人的功劳?” 袁玉盈?明明是她一口一口地吸出污血,明明是她救他,怎么会变成袁玉盈?盛晴孱弱的身体晃了晃,手指紧紧扣住床沿,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是了,袁玉盈是周安谨乳母的女儿,因为生母袁贵妃早逝的缘故,他格外敬重自幼就尽心照顾着自己生活起居的乳母。故哪怕袁玉盈一直生活在宫外,却偶尔也会被接入宫来。 而用嘴吸毒,毕竟是在搏命,怕被太医们阻挠,盛晴那时特意换上夏儿的宫女服,伪装了一番。等确定周安谨脱离危险,她因觉得身体不适而没有露面,选择了悄然离开……怕是因为这样,才给了袁玉盈顶替她的机会吧? 盛晴苦笑着,竭力辩解:“陛下,真的是臣妾救了您,请您相信臣妾!” “呵,”周安谨冷笑一声,清俊的眉眼间愈发冷冽:“那你可知,刺伤朕的刺客,是谁指派?” 盛晴自然不知,可他这样问,答案便显然跟她有关,于是她颤抖着,不敢作答。 “是你父亲,”周安谨见她面露羞愧,误以为她早知道刺客的事情,以为她跟那些宗族世家们沆瀣一气,因为一些蝇头小利,就想要他的命! 怒火从心头烧起,他猛地伸出手,掐住盛晴的喉咙:“你们父女一个杀人,一个救人?把朕当傻子耍吗?朕现在没赐你一杯毒酒,已足够宽容!” “不是,”盛晴不敢挣扎,只能用力吐字:“父亲断不会做这种事情,他素来奉公守法,正直无私,断不可能弑君!” 而且,弑君是足以诛九族的大罪,若是真的,盛家还能安稳到现在? 像是看穿她的心思,周安谨寒声道:“朕现在掌握的证据不够,没办法将盛家连根拔起,不过这一日迟早会到来!” 他不仅意图杀害她的家人,还特意向她做出预告?盛晴吓得脸色发白,惶然摇头:“陛下,请您给臣妾一点时间,臣妾会把这件事情查清楚,给您一个交代!只请您放过臣妾的家人!” “给你些时间,好让你毁灭证据吗?盛晴,告诉你,朕不需要什么交代,只需要你们盛家,血债血偿!” “不……唔!” 盛晴想站起身来,跪下磕头请求宽恕,却不知怎么激怒周安瑾,他眼神愈沉,甩手将她压倒在床榻间,用力撕开她身上的衣裳,然后直接挺身侵入她,毫无#法地冲撞起来。 他从前,从未如此粗鲁地对待过她,就像是要活生生地将她撕碎般,凶狠得让人心悸。 足可见过去种种温情,甚至白首不相离的承诺,都是假的! 自始至终,他都在利用她,而现在她失去价值,他就再无怜惜。 盛晴满心绝望,身体亦痛得痉挛,却不敢反抗,只任他发泄着怒火。 本想等他气消些,她再为父亲求情,可周安瑾的体力太过惊人,最终她实在是受不住,再度昏迷过去。 盛晴再睁开眼的时候,就见夏儿坐在床边,不住地抬手抹着眼泪。 “怎么了?”盛晴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急忙问道。 第5章 她是一件工具 “娘娘,听说大公子在边疆遇袭,然后下落不明了。” 长兄真的出事了?盛晴浑身一冷,顾不得身上的酸痛感,立刻掀被起身,连外衣都来不及穿,就往外跑。 只是下落不明,代表着还有得救,她得去求周安谨救他! “娘娘,陛下现在在袁妃那儿,她,”夏儿取了外衣跟出来,见盛晴往前面跑,咬牙说道:“她有身孕了。” 盛晴脚步一顿,差点踩着裙裾跌倒,幸好夏儿及时扶住她。 盛晴下意识往自己平坦的肚子上瞥了一眼,心里既酸又涩。 她曾承宠一年,也喝了不少助孕药,可肚子始终没有动静,而袁玉盈入宫尚不足三月,就已经有喜了? “娘娘,”夏儿帮她理好仪容,眼底又凝起泪花:“奴婢见您昏迷不醒,本想去找太医来给您诊治,可袁妃矫情得很,说她身体不舒服,让陛下把所有太医都传唤去她那儿,您现在过去,指不定会遇到怎样的场景!” 盛晴微微恍惚,随即强笑道:“那正好过去恭喜她!” 袁玉盈住在摘星殿,这是宫中最富丽堂皇的地方,黄金作地,夜明珠镶顶,尚未靠近,便已觉得刺眼。 “你来做什么?”周安谨小心揽着袁玉盈的腰,瞧见她,眼里掠过几分不自在,但很快就沉下脸,冷喝道:“回你的凤仪宫去。” “陛下,”眼见侍卫们依言过来要抓她回去,盛晴再顾不得其他,当即俯身跪倒:“请您救救臣妾的兄长!” 周安谨冷着脸没有吭声,倒是袁玉盈示威似的轻抚自己的肚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皇后娘娘,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谨哥哥预备削减世家的俸禄,却遭到以盛家为首诸人的反对,谨哥哥现在巴不得盛家人都死光,怎么可能去救你哥哥?” 盛晴僵在当场,脸色迅速变得苍白。 “不可胡说八道。”周安谨伸手往袁玉盈的樱唇上打了一下,只是那动作太轻,不像惩罚,倒像是打情骂俏。 后宫女子不得议政,周安谨此举乃是告诫袁玉盈要慎言,却不是否认袁玉盈所说之事。 可盛晴从未打探过前朝的消息,哪怕长兄明明自幼习文弄墨,从未拿过刀枪,却突然间去往边疆从戎,她也没有询问过缘由。 现在看来,莫不是被周安谨逼得?他要打压世家,所以首先就拿盛家开刀?那么兄长遇险,是不是也是因为他的安排? 相识五年,她日日示好,少有间断,他就半点儿都没心软过吗?她于他来说,当真就只是一件工具? 既是如此,她就做一件有用的工具,他能不能再给她三分怜惜?胸膛里撕心裂肺的疼,盛晴攥紧手心,低声恳求道:“请陛下容许臣妾归家见父亲一面,臣妾保证,会说服父亲同意削减俸禄,求您放过盛家。” 周安谨冷漠一笑,以嘲讽的语气问道:“盛晴,若盛家跟皇后的位置,只能留存一个,你要如何选择?” 第6章 成全你求死之心 跪在地上的膝盖像是被千万根银针扎着,盛晴痛得直哆嗦,怔然抬眸看向他,只见他满脸冷酷,不似在说笑,她垂着眼,死死咬住下唇,好半晌才解下腰间代表皇后身份的凤佩,抖着手递过去。 眼泪滑过脸庞,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 他到底,是要把这个位置给袁玉盈! 这偌大的皇宫,唯有她是多余之人! 周安谨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而后黑眸中的寒意愈甚,像凝固着刺骨的坚冰。 有那么一瞬,他真的很想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把凤佩收回去,可是,她都已经舍弃他,他怎么可能会留恋她?他要放得比她更加干脆利落! “盛家那么多人,光一个皇后的位置,可不够换!” 让出皇后的位置还不够?那他还要她怎样呢?盛晴心痛到难以自持,只能闭上眼睛:“臣妾,任由您处置!” “谨哥哥,”袁玉盈满脸得意,伸手拿过凤佩,紧紧握住,又娇声道:“太医不是说我孕相不稳,需要以身份尊贵之人的心头血做引来安胎吗?皇后娘娘是凤体之身,用来做药引乃最合适不过啊!” “像她这样三心二意、朝秦暮楚的女人,哪里会有心?朕会另想办法……。” “臣妾有心!”虽然不知道周安谨这莫名其妙的指摘是从何而来,可盛晴必须保护家人,于是果决地截断他的话:“臣妾愿意用心头血来保全龙嗣!” “那可太好了,速请医女过来,”袁玉盈顿时喜笑颜开,可眼角余光瞥见周安谨正冷冷看着自己,她心中一跳,忙说道:“谨哥哥,十指连心,心头血便是指尖血,我只取一丝丝来救咱们孩儿的性命,断不会伤及皇后娘娘性命。” 周安谨眼中寒芒稍退,嘴上却道:“她既自己求死,何不成全她?”言罢,他再不愿看盛晴一眼,甩袖扬长而去。 医女很快过来,袁玉盈命人压住盛晴,半强迫地把她请入室内。 “袁玉盈,你要做什么?”盛晴试图挣扎,但敌不过惯常做粗活儿的宫女的力道,夏儿想扑过来救她,被侍卫强行带了下去。 袁玉盈这会儿哪里还有在周安谨面前时的娇柔样儿,她冷笑着伸出手,狠狠撕开盛晴身上的衣裳。 只见莹白如玉的肌肤上,遍布着暧昧红痕,足可见当时的激烈。袁玉盈眼中掠过妒意,嘴上却冷笑着道:“谨哥哥真是,见我刚怀孕,不宜受累,就去找你发泄,啧啧,他怎么待你不似待我这般温柔!” 盛晴已无力去嫉妒,因为她看到医女拿来一柄特制的,带着凹槽的匕首,隐约明白什么,她反抗得愈发厉害:“袁玉盈,废后诏书尚未颁布,我现在仍是皇后,你怎敢杀害我? 况且你已经拿到凤佩,夺回属于你的一切,为何还要斩尽杀绝?你就不怕将来遭报应吗?” 已夺回一切?不,周安谨的心,不在她这儿!入宫三月,袁玉盈只侍过一次寝,那次还是周安谨因为盛晴的事喝得酩酊大醉,她再蓄意勾引才成功爬床。 可是,整个过程中周安谨嘴里一直在唤着“晴儿、晴儿”,他是把她当成了盛晴!若非她的肚子足够争气,一次就中,她今日怎么可能占据上风? 思及此,袁玉盈眼中的恨意愈浓,她拿过匕首,用力地扎入盛晴的心脉。 “是谨哥哥让我成全你的求死之心,我又怎会怕遭报应?” 第7章 宣王周明逸 是啊,是周安瑾想要她的命,丞相府又处于势微时,有谁能替她报仇? 盛晴不由绝望,放弃挣扎,任由嫣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从心上流出,落在医女递过来的白瓷碗中。 那碗足有盛开的莲花那般大,血一直流一直流,流到盛晴眼前发黑,浑身冷透,才终于装满。 “你放心,我暂时不会要你性命,毕竟还得用你的血来温养我的孩子呢!”在昏迷过去前,盛晴听到袁玉盈这般说道。 或许,她该庆幸自己还有用处? 盛晴是被断断续续的哭声给吵醒的,不用猜,也知道是夏儿这丫头。 身上绵软无力,还痛不堪言,她费力地睁开眼睛,果见夏儿哭得双眼红肿,于是轻叹口气:“哭什么?我这不是还活着呢!” “娘娘,”夏儿嚎啕着扑倒在她身上:“奴婢好担心您,袁妃收买了所有太医,不让他们过来替您诊治,奴婢自己替您清洗擦药,好害怕您再醒不过来!” “你再不起来,我就真的要去黄泉了。”心口处一阵绞痛,这笨丫头还压在上面,怕不是觉得她命太长? 夏儿急忙站起身,见她伤口处崩裂出血,又红着眼睛替她换药,盛晴强撑着身体坐起来:“收拾一下,我们出宫回丞相府。” 夏儿担忧地看她一眼,但很快又高兴起来:“好,宫里的太医不给您诊治,咱们让老爷去请宫外的郎中!” “我受伤的事情,不要告诉父亲,”盛晴皱着眉头叮嘱道:“父亲近来已足够烦忧,我不想再给他添乱。” 夏儿微怔,到底是点头答应下来。 因为此前已经给周安谨报备过,而且盛晴也不打算整什么省亲仪仗,便只坐着一辆寻常马车出宫。 颠簸大半个时辰,终于到达丞相府,盛晴疼得出了一身冷汗,强撑着走下马车。饶是有夏儿搀扶,她依然脚步踉跄,差点儿跌倒。 这时,有一双修长好看的手从旁边伸过来,稳稳地扶住她。 盛晴抬眼,见前面站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不由一怔,然后欠身施礼:“宣王殿下。” 宣王周明逸,是长兄的至交好友,长兄在前往边疆前,便是在宫中给他做伴读。 周明逸拱手还礼,抬头时瞥她一眼,眉心微微蹙起:“娘娘,您的脸色不太好,可是身体不适?” 出宫前,盛晴特意往脸上抹了些脂粉,确定旁人瞧不出异样,没想到会被周明逸一眼道破。她不想多说,于是转移话题:“您怎么会在这里?” 周明逸深深看她一眼,温声道:“得知阿辰出事,我立刻派人前去边疆救援,刚得到一些好消息,于是过来知会丞相。” 盛晴的兄长,便名唤盛辰。 周明逸是个闲散王爷,手中没什么权势,没想到这种时候他会伸出援手,盛晴心中感激,急忙道谢:“谢谢您,哥哥他怎么样了?” “已经找到阿辰,不过腿受了伤,需要将养一段时间。” 盛晴长松口气,眼里不由自主地凝起泪花:“只要他人没事就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必定将这份恩情铭记于心,日后有任何我帮得上忙的事情,还请不要客气,尽管知会于我。” “要知会你什么?”一道冷若冰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盛晴欣喜回头,恰对上周安谨怒不可遏的眼神。 第8章 剖心为证 周安谨有事出宫,得知盛晴归家省亲,便想着来丞相府走上一遭。毕竟丞相始终是肱骨大臣,若当真愿意服软,同意世家削俸的事,他还是得出面安抚安抚。 哪知会瞧见盛晴跟周明逸言笑晏晏,相谈甚欢的场景!她是见他要收回皇后之位,所以急不可待地就要找下一家? 还是说,她喜欢的人一直就是周明逸,哪怕嫁给他,也从未相忘? 可他乃堂堂帝王,怎会容许枕侧的女人给他戴个绿帽? 周安谨冷冷笑着,用力抓住盛晴瘦削的肩膀,蛮横地将她拉到自己的身后,然后似笑非笑地看向周明逸:“皇弟在这做什么?要知道身为皇族中人,私通臣子,可是重罪!” “陛下,您误会了,宣王殿下只是……。” 盛晴闻言,急急想替周明逸解释,哪知周安谨愈发恼怒,近乎是厉喝道:“你闭嘴!当着朕的面就敢跟其他男人勾勾搭搭,盛晴,朕看你是活腻了吧!” 不过是说几句话而已,怎么就变成勾搭?在他心中,她就是这般不堪的人吗?看着他深恶痛绝的神情,盛晴眼里的光芒一点点消失,化作难以言喻的苦涩。 枉她还以为周安谨出现在此,是因为担心她,哪怕他心里对她存有一丢丢的在乎,她都会心满意足。 可这都是她的妄想!周安谨既然能纵容袁玉盈收买太医,不为她疗伤,足以说明他压根就不在意她的死活!眼下如此生气,也只是占有欲在作祟的缘故吧? “陛下不用多虑,等年关一过,臣弟便会前往封地,无诏不会再回京,”周明逸担忧地瞥盛晴一眼,而后浅笑着对周安谨说道:“臣弟愿您与皇后娘娘琴瑟和鸣,洪福齐天。” 周安谨不再搭理他,拽着盛晴就往身后的马车走。 盛晴大急,背后亦被心口处的伤痛折磨得溢出冷汗:“陛下,臣妾还未曾见到父亲,请您让臣妾见见他再回宫可好?”如果父亲知道她过府不入,得有多伤心?自嫁入皇宫,成为皇后开始,他们父女便再未见过了啊! “你到底是想见丞相,还是对周明逸恋恋不舍?”周安谨咬牙切齿,凶恶的模样,像是恨不能把她生生撕碎。 “臣妾与宣王殿下清清白白,绝无私情,请陛下慎言……啊!” 马车的车帘落下,遮挡住外间的视线,周安谨便把盛晴摔在地上,恶狠狠地撕碎她身上的衣裳。 在莹白如雪的肌肤上,一道狰狞可怖的新伤触目惊心。 早见她神态不对劲,没想到是受伤的缘故……周安谨眼神一顿,脑海中掠过一个念头,随即所有的理智都彻底被怒火淹没:“盛晴,你还敢说与他没有私情?怕他误会,都敢剖心为证,你对他可真是情深义重啊!” 呵,这明明是为保住他跟其他女人的孩子而留下的伤疤,他却信口污蔑,怕是早已认定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吧? 盛晴无力再去解释,疲惫地闭上眼睛,可身上忽然一重,周安谨倾身压在她身上,动作粗暴地进入了她。 “陛下,外面是人声鼎沸的闹市,不要在这里……唔!” 周安谨边占有着她,边伸出手指头,压在她胸口处的伤痕上,本就没有愈合的伤口顿时裂开,溢出层层血珠。 所谓诛心,不过如此。 第9章 贬入冷宫 他修长漂亮的手指,在盛晴的伤口处肆意搅弄,霎那间皮肉翻开,血液横流,就像是要活挖出她的心。 盛晴痛得近乎崩溃。 身上痛,心里更痛。 偏偏周安谨始终狂风暴雨般的动作着,掠夺着,碾压着,她忍到后来,只能痛哭失声地哀求他:“陛下,求求您,给我一个痛快吧!” 若活着这般痛苦,她不如下地狱!至少,地狱没有另一个他来掏她的心! “你若敢死,朕让整个盛家为你陪葬!” 他这是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可她到底做错什么,要受到这般折磨?盛晴不懂,也不想再懂,她惶然睁着眼睛,痛得神志不清,直到一卷明黄的圣旨在眼前展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盛氏怀执怨怼,德行有失,数违教令,即日起废除位分,贬入冷宫,终生不得再踏出一步。” 辗辗转转,到底是搬到永萋宫。 盛晴迷迷糊糊地躺在粗糙坚硬的床板上,偶尔醒来,夏儿便灰头土脸地喂她喝不知从哪弄来的药汁。 那药实在太苦,盛晴努力地想要咽下去,但总也忍不住呕吐感,最终连反而连着胃液一起全部吐出来。 如此煎熬几日,夏儿都以为她要熬不下去,已经换上素服时,她却顽强地醒了过来。 “娘娘,”看着她瘦骨伶仃的模样,夏儿既心疼又不甘:“再过半个月,便是袁妃的封后大典,她马上就要取代您成为皇后了。”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周安谨亲手伤得她半死不活,再丢到冷宫里任由她自生自灭,不就是要给袁玉盈腾位置呢?盛晴漠然想着,转脸看向窗外,没有吭声。 心口处的伤没有愈合,依旧痛得厉害,可比痛更深刻的,是空荡荡。胸腔里像是缺失了什么东西,有冷飕飕的风在肆意地刮着,她身体一片冰凉,再也暖不起来。 夏儿凝着泪,还想说什么,但见她像失了魂般满脸麻木,只能替她掖好被褥,然后转身出去忙碌。 永萋宫什么都没有,一切事情都得自己做,饭食一日只有一顿,是两碗水多过米的白粥及两个冷得发硬的馒头。 好在她们有点儿积蓄,夏儿便拿着银钱去跟侍卫们换取想要的东西,但这次好像不太顺利,因为盛晴听到她在尖叫。 “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盛晴蹙起眉头,强忍着身体不适,想要起身出去看看,就看见一个眼熟的面孔端着个莲花大的瓷碗走进来。 是跟在袁玉盈身边的医女。 “我给你血,”盛晴忍着喉间痒意,慢慢向医女伸出手:“不要伤害夏儿。” 医女抿唇一笑,把那柄特制匕首递过来:“娘娘倒是识趣。” 她既不能反抗,也不能主动求死,不识趣能怎么办?难道指望周安谨大发善心前来救她?盛晴自嘲地垂下眼,抖着手解开身上衣裳,找准位置,反手用匕首割破自己的肌肤。 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却没能流满一碗,医女故意将碗放歪,浪费了将近一半。盛晴冷冷瞥她一眼,毫不犹豫地往自己身上划了第二刀。 这一刀划得很深,医女看得目瞪口呆,眼里掠过惧意,再不敢整幺蛾子,接满血就着急忙慌地离开。 可是,噩梦还没有结束,当天晚上,宫里传来消息,袁玉盈小产了。 第10章 服毒自尽 很快,盛晴就被侍卫抓到摘星殿。 “盛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自己服毒来谋害皇嗣!”周安谨死死擎住盛晴的下颚,迫使她仰起脸。 在瞧见她消瘦的面容,以及被衬托得愈发显得空灵无神的眼睛时,他的手指像是被烫了一下,眼中亦掠过几分不敢置信。 怎么才短短几天,她就已瘦得快脱相? “你这个狠毒无情的女人!你还我孩子!”袁玉盈面容虚弱地躺在床上,声音却凄厉高昂,中气十足得仿佛随时可以蹦起来踩盛晴两脚。 周安谨当即回过神。 是啊,眼前这女人的模样再惨,也是她自己服毒而造成的后果,不值得同情!况且阴毒到以自己的健康来谋害一个无辜孩子,她就该被千刀万剐! 盛晴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是三个月前在救周安谨时留下的余毒在作祟,她急忙摇头:“臣妾没有服毒,更无谋害皇嗣之心……。” “那太医为何在你的血里验出毒素?” 盛晴狼狈地扭开脸:“是因为救您,当时臣妾以唇吮吸毒血,伤及身体……。” 听到此处,袁玉盈立刻狠掐自己一把,然后含泪扑入周安谨怀中:“谨哥哥,你一定得为我们无辜的孩儿报仇啊!他才刚刚来到这个世上,还没出生就被扼杀,他在天有灵,必然想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她声若泣血,字字如刀,重重扎在周安谨身上。初为人父,他也心怀期盼,可现在都已是化作虚无……凉薄的眼神落在盛晴身上,他冷冷吐字:“来人呐,把废后打入水牢,等候处置!” 侍卫拥过来抓她时,盛晴实在忍不住,轻笑出声。 笑着笑着,眼泪却落了下来。 事到如今,她还在痴心妄想,明知周安谨不信她,还是试图辩解,可结果呢?自取其辱了吧!他压根就不需要她的解释,他就想要她的命! 如此也罢,她虽非有意害人,但那孩子到底是因她而死,她把命赔他便是! 水牢幽暗,阴寒冻人,盛晴被锁链牢牢捆住,半悬于冰凉的死水中,冷得浑身发抖。 视线将要变得模糊时,她恍惚瞧见袁玉盈着一袭大红色绣五凤朝阳暗纹的凤袍,施施然地出现在前方。 她睁大眼睛,发现这不是幻觉,于是狠狠皱起眉头:“你怎么会来这儿?”而且,穿着皇后的装束,她已经被封为皇后? “谨哥哥说,一命抵一命,你害死我腹中皇儿,便必须拿自己的命来抵!”袁玉盈看着眼前已彻底被死亡的气息笼罩的女人,眼中掠过一阵阵快意:“这杯毒酒,乃是谨哥哥亲赐,喝下它,上路去吧!” 盛晴抬眼看向她,见她神情飞扬,脸上毫无伤心,猛地猜到什么:“袁玉盈,是不是你害死自己的孩子?” “哈哈哈哈哈!”袁玉盈扭曲着面容,张扬地大笑起来:“你现在才明白,已经晚了!” 其实,早在第一次取血时,医女便隐晦地提醒过袁玉盈,盛晴的血有问题,不宜做药引。只是,看着周安谨喜悦的神情,她心中冒出一个绝佳的主意。 她还年轻,孩子总会再有,但光明正大地除掉盛晴的机会,唯有这一次……所以,她故意喝下毒血,制造出这一场祸事,目的就是要盛晴的命! “盛晴,这毒酒,必须得有个人喝下,你可以拒绝,大不了我让谨哥哥多花些功夫,将它送去丞相府,让丞相喝下它!” 用父亲来封住她的退路……盛晴看着递到眼前的清酒,心里终于泛起一丝丝恨意。 周安谨竟是瞎了眼,错将恶狼看做绵羊,来日他若能发现真相,不知会否后悔?不过,任他悔恨交加,她都不再稀罕了! 盛晴端过酒杯,颤着手送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同一时刻,正在批阅奏折的周安谨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悸,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盛晴空荡无神,像什么都不再在乎的绝望模样。 心里一阵一阵的疼。 该死!这个女人总能轻易就牵动他的情绪! “啪”地扔开奏折,周安谨正准备起身去水牢看看,就见宫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陛、陛下,废后在水牢中服毒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