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一 章 惨死 北风凛冽,寒风卷着鹅毛般的大雪飞扬在空中,飘洒着落在京效一座破旧的土地庙上。 这是一座旧得不能再旧的寺庙,半塌的院墙,青灰的殿脊,老旧的屋檐都沾满了尘土和蛛网。一阵寒风吹过,破旧的半扇窗子晃动,发出‘吱嗄嗄’的声响,远远的传出,荒凉而破败。 “哥,你冷了吧,吃点东西吧。”庙宇中,隐隐传出粗冽低哑的女声。 走进破庙,入目是一座头戴黑珠,手拈佛号的如来佛祖,正在用慈悲的面孔,悲悯的眼眸俯视众生。只是,那佛祖不过泥塑,未有金身,在破漏瓦片卷下的大雪中,早已湿了大半,佛身都有些歪斜了! 泥菩萨过江,自身都已难保护,又如何渡得众生? “哥,火升起来了,这边暖合,你到这边来吧!”在半塌泥塑佛像的俯视下,庙宇的大殿中,一身着单薄脏污到,已看不清本来颜色衣衫的憔悴女子,颤抖着手笼过枯枝,燃起一簇篝火。 缓缓燃起的火苗发出橘红色的光,照在憔悴女子的脸上,映出一片黯然。 “哥,你听话啊,来,到我这儿来,给你红薯吃!”憔悴女子从脏污的袖中掏出半个红薯,转头哄劝偎在破庙香案下的年轻男人。 “啊!?吃,吃……妹,要吃,吃。”年轻男人懵懂的抬起头,一张斯文英俊的面孔上满是痴傻之气,他满脸污泥,双手双脚的从香案下爬到憔悴女子身旁,随后,痴痴的张开嘴,“红,红薯,甜甜,要吃。”一双秀气的眸子中盈满天真。 “嗯,是甜的,哥你快吃吧。”憔悴女子心疼的将红薯递到年轻男人手中,苦笑着看他欣喜的接过,仿佛孩童般吃的满头满脸。心中的疼痛让她几乎要呕出血来。 “呵呵,林玉怡,你真狠啊,你恨我就罢了,总归是我抢了你的位置,可子晔哥……他可是从小将你养大的哥哥。哪怕你们不是血脉之亲,却也有兄妹之情,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将他害成如今这样?” 憔悴女子喃喃自语着,眼角滴出了盈盈的泪。 “你恨我,那便恨吧,谁让我占了你的位置……”憔悴女子闭上眼,滴滴泪滴滑过她的脸庞,将满是脏污的脸冲出一道道的水痕。 她跪在地上,将手指攥的发白,声音很是悲痛,可语气却越发惨厉,“林玉怡,你已经赶走了我,成了靖北王府唯一的郡主,备受母亲和祖母的喜爱,这就够了吧?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叛国,为什么要刺杀大哥,又为什么要派人打傻了子晔哥?” “你临阵刺死了大哥,边关无将,大周被凤羯国所灭,百姓生灵涂炭,你到是转身成了凤羯国的皇后,呵呵,做为靖北王府的后嗣,大周国的宗室贵女,成了灭周的凤羯皇后,林玉怡,午夜梦回之间,你难道就不觉得亏心吗?” 憔悴女子颓然跪坐在地上,看着本应是天子娇子的子晔哥,心中备感凄凉。 她名凌墨染,本为大周国靖南王府的郡主,二十年前,凤羯国领兵犯境,当代靖南王不敌,临阵逃亡。彼时,靖南王妃已怀孕十月,却因一路逃亡,而在路上产女。 逃亡路上,勇武将军林辰之妻早产,也同样生了一个女儿。两个孕妇同时生产,真真乱成一团,慌乱之间,两个女孩被手忙脚乱的抱错了。 她本为勇武将军之女,却被靖南王妃抱走,成了王府小郡主。而本应身为郡主的那个女孩儿,却被勇武将军之妻抱走。也因勇武将军失城之过,被当今永辉帝流放凤羯国。那个本应高高在上的靖南郡主,成了边城贫苦人家的女儿——林玉怡。 这样的阴差阳错,本应永远被掩埋。可一切,却都随着林玉怡的归来而改变。 似乎是愤怒与被错待,吃了不少的苦。林玉怡满含怨恨,她投靠了凤羯国的太子,回到了大周,并认回了家人,阴谋算计着将她赶出了靖南王府。 呆呆的看着天空,凌墨染疲惫的闭上眼。 林玉怡回来了,一切归位。她本就不是凤凰,被赶出来也不怨恨,回到林家,认回了亲生父母,对她来说,也未必是坏事。 只是,林玉怡并不甘心与郡主之位,她勾结凤羯国太子,在凤羯国攻击大周时,临阵刺杀了身为大周主将的靖北南世子凌洛尘,让大周一败再败,最后,灭与凤羯太子之手。 堂堂郡主做的敌国的细作,靖南王府留下了千古罪名,祖母被气死,母亲自尽,曾经风光的靖南王府,一朝风流云散。 而她们林家,摸了摸身边年轻男人冰凉的手,凌墨染露出一丝苦笑。 她的亲生父亲勇武将军林辰战死边关,母亲上吊自尽,就连她的亲生哥哥——林子晔也被林玉怡派的人打成了傻子! “林玉怡,你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我会一直盯着你,看你这叛国灭族的女人会有怎样的下场!”凌墨染咬紧牙关,一字一顿的说出这句话,布满泪痕的脸上满满都是恨意。 “凌墨染,本宫会有什么下场,你想必是看不见了。但今日你会如何,本宫却能瞧的清楚。”一把优雅却充满讽刺的女声在庙外响起。 ‘哗啦’一声。破旧的庙门被人踢开,随之而来的,是整齐划一的两队侍卫,他们穿着明亮的盔甲,手持长枪,满面严肃的簇拥着一个华服美裳的年轻女子走进庙来。 明媚的眸,如黛的眉,鲜红的唇,如云雾般的乌发青丝,一个烈火般的美人亭亭玉立,巧笑嫣然的踱步来到洛墨染身前,勾起红唇,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墨染郡主……”她垂眸瞧了一眼洛墨染,“林子晔,林大状元……”随后,又暼了一下被吓的缩到一旁的痴傻男子,嗤笑出声:“呵呵,一个是名扬大周国的娇纵郡主,一个是凤羯国第一个三元及第,多耀眼,多风光。” 她啧啧有声,叹息着摇头,“谁能想到,不过区区十年时光,竟能让曾经的周国明珠,凤羯才子变成这模样,这真是……” “让人兴奋不已呢。”她捂着唇,张扬而恶劣的笑着。 “林玉怡,是你,是你……”凌墨染怔怔的看着华服美人,仿佛痴傻了一般的听着她说话,但猛然的,在她讽刺的笑着时,突兀的合身扑上前,张着布满污泥的尖厉指甲,似乎像要抓花了她的脸般,大声的嘶吼着,“林玉怡,你竟然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你这个妖女,你这个孽障,你个祸国殃民的天杀星……” “你害的大周灭国,毁了王府,气死祖母,杀了大哥,还派人将子晔哥打傻……”看见林玉怡,凌墨染瞬间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她双眸充血,仿佛厉鬼的般扑过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毒蛇,我要杀了你替他们报仇。”她大声撕吼着。 “呵呵!”林玉怡动也不动,只鄙夷的瞧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站在林玉怡身边,仿佛雕像般的两队侍卫突然动了。为首的一个着明亮盔甲的侍卫一跃而出,甩出长枪,用枪尾对着扑来的洛墨染狠狠一抽。 “啊……”凌墨染惨叫一声,撞到了拈花微笑的如来佛像上。 ‘哗’的一声响,泥塑的佛像被撞塌,断裂的佛头滚到地上,转了两圈儿。那半闭的佛眼正对着倒地大咳的凌墨染,眸中透着淡淡的悲天悯人。 “真是不自量力。”林玉怡轻抬手,挥退了侍卫,款步来到凌墨染身前,垂眸看着狼狈不堪的她,嗤声笑道:“我没脸见你?你凭什么敢这么说?” “我才是靖南王府的真郡主,你一个平白占了我的身份十几年的假货,我有什么不敢见你的?” “至于灭国毁家?呵呵,连亲生血脉都认不出的家,毁了又如何?将我流放凤羯,让我吃尽苦楚的国,灭了又怎样?” “你现在只是一个乞婆子,而本宫却是凤羯国的皇后!”林玉怡用脚尖勾着凌墨染的下巴,轻蔑的道:“如果不是靖南王府的残余叛党一直在四处寻你,这大雪漫天的,本宫还真懒的出宫。” “靖南王府在寻我?是洛尘哥吗?”凌墨染猛的狰扎起来,却又被侍卫强压着,最终只得趴伏在地上,“大哥他,他竟然还认我吗?”她颤抖着低语,泪眼滂沱。 “是啊,他死的时候都没忘了你,还让靖南王府那些残余的叛党一直找你呢!”林玉怡眯起眼睛,眸中闪过一丝嫉妒,“可惜,靖南王府的人,跟那死鬼凌洛尘一样,实在是废物的很,竟还是让本宫先行找到了你们。” 她恶狠狠的说着,随后抬起脚,死死的踩住凌墨染的背,一下一下的踢着,她恨,她嫉妒,凌洛尘明明是她的亲哥哥,却对她毫无感情。反而在死前踮记着凌墨染这个假货…… “啊……”凌墨染被踢的痛呼出声。 “坏人,不要,不要欺负妹妹。”被遗忘在角落的痴傻哥哥——林子晔突然冲出来,扑到凌墨染身上,含糊不清的嚷着。 “哥哥,你快走,你快跑!”凌墨染大咳着,焦急推着林子晔。 “不,不,哥哥打死坏人,妹妹,不痛不痛。”林子晔跪在凌墨染身侧,天真的眸中满是惊慌和泪水,却还是围着她团团转着,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 “林子晔……”看着这一对兄妹,林玉怡咬牙切齿,“你本应是本宫的哥哥,竟也护着凌墨染那废物。哦,对了,本宫到忘了,你们才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 “好,真是好,林子晔,本宫原想着你既然傻了,那就饶过你。可你们竟然这般相亲相护,不分不离,那正好,就一同下地狱去吧。” “来人,把他们都处置了。”林玉怡冷笑着对侍卫们挥手,转身出了庙门。 庙外,漫天的雪花如同鹅毛般飘落,北风呼啸,风卷着雪花,仿佛刀子般刺人。 庙内,刀锋入肉和濒死之人的惨叫,却比这漫天的冰雪还要令人心寒。 “林玉怡,我诅咒你,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伏在林子晔身侧。雪花透过瓦片飘到脸上,凌墨染感觉一片冰凉,她艰难的侧过头,透着破坏的庙门,双眼模糊的看着林玉怡坐上桥子,慢慢远去…… “我不甘心,真不甘心。”口中喃喃着,她缓慢的闭上了眼。 一夜大雪掩盖了一切,没人知道,惨死在城效破庙的乞丐兄妹,曾有过如何显赫的身份,怎样绝艳的才华。 正文 第 二 章 重生 永辉六十四年,春。 京城正德门外的宽阔官道上黄土飞扬,一列数十人的车队,缓缓从远方驶了过来。 四蹄扬雪的枣红俊马,上坐着高大威猛的家将,整齐划一的行在队伍前头领路。 他们身后,是徒步赶路,行走的面红耳赤,汗流夹背的随从们,他们簇拥着一辆八匹俊马拉的马车,拖着沉重的脚步默然前行着。 官道上的黄土被带起,扬着细细的灰尘,飞扑到每个人的身上脸上,让人显得风尘扑扑。 车队缓慢的前行着,但官道不远处,正德门方向有几匹快马,正扬鞭飞驰而来。 为首的是一匹黝黑骏马,四蹄翻腾,长鬃飞扬,而马上坐着的,却是一名高大英俊的男子。 那男子俊美绝伦,五官如雕刻般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一双入鬓的长眉下是一对狭长的凤眼,看似不经意的眼眸中,流露出仿若琉璃的精光。 高挺的鼻梁,薄唇紧抿,微垂的弧线明显表露出,这人不似外表那般和善。 行至车队前,男子翻身下马,车队缓缓停下。和为首的家将打了个招呼,男子带着人来到那八匹俊马拉的马车前,扬声道:“孙儿凌洛尘拜见祖母。” 一句话刚刚说完,车厢门帘微动,一年约六旬,华贵雍容的老妇人出现在车门口。 她驻着拐仗,在下人的搀扶下颤微微下车,看着面前英俊高大的凌洛尘,苍老的眼中竟然滴出泪来,“洛尘啊,我的孙儿,十年了,祖母总算是又见到你了!” “祖母!”凌洛尘伸手虚扶着老夫人,不顾官道上的灰尘,跪地行礼,“祖母一路风尘,孙儿未曾远迎,请祖母恕罪。”他垂头说。声音低沉悦耳。 “好,好,祖母还以为这辈子再没机会见你了呢!”看着气宇不凡的孙儿,老夫人悲喜交加。心中不免想起了十年前,她曾亲手将眼前的男送入京中为质的事。 十年前,洛尘不过七岁,只比她的腰身高上些许,就已远离家人,入京为质,替自己的父亲恕罪了。 靖南王府,乃大周世袭亲王之家,历代镇守边关。十四年前,凤羯国率兵入境,当代靖南王,凌洛尘的父亲凌天不敌,竟撇下大军独自逃亡,造成边关失守,十万大军丧生,大周国连失两城。 凌天临阵逃亡,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当今永辉帝大怒,将其撤职圈禁,又收回靖南封地。就在凌家老小将被囚禁之既,凌老夫人亲自将嫡长孙——凌洛尘送入京为质,以表忠心。这才让当今永辉帝心软,只圈禁了祸首靖北王凌天,免了女眷们的牢狱之苦,改为流放边关。 “洛尘呐,转眼十年不见,你已长大成人,祖母不求你谅解,只希望你莫要因为祖母的行为而怨上王府。”看着玉树临风的孙子,凌老夫人不由老眼泛红。 当初王府的情行实在艰难,她才忍痛将洛尘送入京城,这既是为了王府的前程,也是为了给洛尘博个未来。 毕竟,哪怕是入京为质,洛尘也还是王府世子,能养在永辉帝膝下,在国子监得到最好的教育!怎么都比流放荒凉之地要强。 只是,年仅七岁的孩童,突然离开家人独自求生,父亲又是临阵逃亡,贬职被囚的罪臣,洛尘的处境,也可想而知,定是艰难万分。 “祖母说的哪里话,孙儿怎会怨您?”凌洛尘白皙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只半垂下眸子,声音低低的,见他如此,凌老夫人不免难过,心知孙儿还是无法释怀,不由讷讷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怔怔看着孙儿,心中百味交杂。 “不知母亲和妹妹如何了?怎么不见她们?”凌洛尘本就不善言词,又被凌老夫人盯的有些不自在,便干脆转移话题。 “唉,说起你母亲,她有些水土不服,身体不适,在后面马车里休养。你妹妹在最后边那辆车里。”凌老夫人伸手向后一指,又道:“你也好长时间没见过她们了,不如过去瞧瞧。” “你离开时,你妹妹还是个四岁孩子,现如今也长成大姑娘了!”凌老夫人急切的说,很明显,是想让凌洛尘与家人多多相处,增进感情。 “也好,祖母,那孙儿就去拜见母亲了!”十年未见,凌洛尘对家人也很是陌生,又遇到了对他满含愧疚的祖母,就更加的不自在,只想早早离开。 和老夫人告别一声,凌洛尘掀起袍角,跟着老夫人派来领路的丫鬟,向车队后面走去。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两人来到一辆朱色的车厢前,领路的丫鬟福了礼,轻声对凌洛尘道:“请王爷稍等,奴婢上去禀告一声。” 凌洛尘点头应是,那丫鬟便翻身上了车。 站在马车旁,凌洛尘用狭长的凤眸看着雕花的窗栊,心情有些复杂,不知该如何面对十年未见的亲人。只脸色漠然的整理心情。 而车厢内,一个梳着双丫髻,身穿嫩粉色衣裳的小姑娘,却正转头望着窗外陌生又熟悉的景色,怔怔的发着呆。 窗外的景色,应该是京效吧?她还记得方才路过的琉璃亭子,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别离亭吗? 坐在马车中,路过别离亭,眼前这一切——不就是五年前,永辉帝大赦天下,她和祖母,母亲一起进京来寻大哥的时候吗? 可是,为什么? 她不明白,她之前不是还在破庙里,被林玉怡派人杀了吗?她明明还记得大雪覆盖身体时的那种寒冷入股骨的感觉……但是,转眼之间,她竟重回五年之前,和祖母,母亲初入京城的时候。 这简直让她无法相信。 “郡主,世子爷来迎咱们了,如今在外面,说要见您呢!”在凌墨染呆怔的时候,领路丫鬟已经进了车厢,满脸喜气,脆生生的扬声禀告。 “大,大哥!”凌墨染喃喃着重复着两声。 是洛尘哥吗?对了,五年前,一切都还没发生呢!她和林子怡的身份之迷没有被揭开,林子怡没有回来,洛尘哥也没被刺杀,还活的好好的! 想到儿,凌墨染猛然站起身,一把掀开车门,弯腰迈出。 站在车厢外等待的凌洛尘听见声音,漠然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头上梳着双丫髻,穿着樱粉色的锈水纹绸缎裙,外面还披着大红色的斗篷,个头不高,只将将到了他的胸口的小姑娘。 她长着圆圆的鹅蛋脸儿,颊边还带着些许婴儿肥,淡淡的黛眉下是一双水盈盈的杏核眼儿,黑亮而灵动。 “你是……墨染?”凌洛尘有些不敢认了,上次见这个唯一的妹妹时,她只有四岁,还是个粉嫩可爱的小圆团子。 可如今,在樱粉色锈水纹绸缎裙的包裹下,那细瘦而纤腰的腰身和出玲珑有致的身段,却已经表明,十年前那个走路都不怎么稳当的小小孩童,此时已然长成大姑娘了。 “是,是我,大哥,我是墨染,是墨染啊!”见到了失而复得的大哥,凌墨染不由的激动万分。刚想说话,对面的官道两旁的柳树林子却映入了她的眼帘。 看见那片密林,凌墨染杏眸闪过一丝惊惧…… 五年之前,她们举家进京的时候,大哥来迎接她们的时候…… 黄土官道两旁,春雨过后的茂盛树林,枝桠上挂满了嫩绿色的叶子,郁郁葱葱,一派生机勃勃初春之景。 可那密林里,在阳光的照射下,却反射出一道冷冽的寒光…… 对,就是那个,要来了——凌墨染杏眸圆睁,猛然合身扑上前,一把抓住凌洛尘的手臂,指着密林方向,焦急的大喊道:“哥,不好,快走,那里有刺客……” 话音还未落,密林中,一只泛着寒光的利箭突兀的射了出来,凌厉的飞向凌洛尘。 正文 第 三 章 刺客 是刺客,就是刺客,五年前她们进京的时候,有人埋伏在官道旁密林中,刺杀凌洛尘! “啊!!大哥,有刺客!”看箭飞射过来,侍卫们却怔住了没有反应,凌墨染把银牙一咬,心中升起一股戾气。 不管是因为什么,让她回到了五年前。可既然重生了一世,她就绝对不能让大哥在她眼前受伤!凌墨染死死盯着飞来的箭,飞身从车上跃下,直接挡到了凌洛尘身前…… ‘卟’的一声轻响,手臂长的利箭直接刺入了凌墨染的肩膀,透体而过……“啊!!!”尖叫声响起,血花飞溅! “墨染!”凌洛尘惊喝,一把拉住了凌墨染受伤软倒的身体,“你怎么样?”他焦急的问。 “哥……”凌墨染疼的脸色苍白,眼中却透着淡淡的欣喜。 她做到了,大哥这次没有受伤。 密林中的刺客,似是见到这一箭失了手,便也不顾隐藏,‘嗖嗖嗖’数支泛着寒光的箭,从林中射中,以志在必得的气势飞向车队…… 大多数飞射出的利箭,都笔直的射向了凌洛尘,很明显的表示出,这次的刺杀目标,便是他! “啊啊啊……”突然出现的刺客,凌墨染受伤时飞溅出的血花和射来的利箭,让车队中的丫鬟小厮们惊惧的大叫声起来。 连滚带爬的逃跑,凌乱的脚步和响彻九霄的尖叫,在黄土官道上响起。 “躲到车厢后头去。”抱着受伤的凌墨染,凌洛尘快步躲到车厢后,闪过冲着他来的利箭,对着慌乱不已的丫鬟们大声喝着,“都老实趴下,不要慌乱!” 被躲过的数十支的利箭,直接射到窗棂上,入木三分,箭羽颤动。 “嘶!!!”拉车的马受到惊吓,扬起蹄子嘶叫着,车夫被直接掀翻到地上,发生一声惨叫。一时间,车队中人都慌乱不已,人仰马翻。 “下人都躲起来。”凌洛尘紧紧皱起眉头,隐在车厢后,手里握着半昏迷的凌墨染的腰身,将她妥当的抱在怀中,转身对赶过来的侍卫们喝道:“警戒,有刺客,派人去拉住马车,不要让马受惊跑走。” 冲过来的侍卫们闻声应是,翻身下马,分出几个冲到马车旁,死死拉住缰绳,剩下的则抽出长刀,团团的将车队围住,警惕的看着密林的方向。 官道旁的密林中,刺客许是见偷袭无用,便又飞快的射出了几十只长箭,却被早有防备的侍卫们打落,便不再做无用,干脆,直接从密林中冲了出来。 数十个蒙面刺客,手握长剑短刃,丝毫不理会阻拦的侍卫们和反射着寒光的长刀,只笔直冲向还抱着凌墨染的凌洛尘,那一往无前的气势,明显是受过训练的死士。 完全不顾自身的性命和安危,只以杀以目标为已任。 而那个‘目标’,很明显,便是凌洛尘。 “世子爷小心!”见凌洛尘因抱着凌墨染,有些狼狈躲避着刺客们的攻击时,侍卫们赶紧上前横刀阻拦,刹时间,侍卫和刺客们战成一团。 护卫着车队的,都是靖南王府的家将,因十四年前,老靖南王被贬职,靖南王府风流云散,曾经的数千余家将,如今也只剩下眼前这区区十几人。 虽说不上是老将残兵,但比如今这些个不要命的蒙面刺客们,却还是远远不敌。 边打边退,侍卫们被逼入了车队之中,周围都是尖叫逃亡的人,以及被刺客们随手砍倒的丫鬟小厮,一时间,场面真是慌乱到了极点。 “怎么了?这是出了什么事?”车队前头,凌老夫人柱着拐仗在冯嬷嬷的搀扶下,颤微微的站在马车旁,见到眼前这慌乱的景象,不由惊声叫道。 “祖母,出事了!”见凌老夫人出声寻问,凌洛尘急步来到她身旁,伸手将凌墨染递到她怀中,冷声道:“墨染为了救我受伤了,您将她扶回车里,千万别下来。” 说完,他伸手将凌老夫人推回车厢,关紧车门。自己却转身从一个受伤的侍卫手中拿过长刀,纵身冲向战团。 刀影闪过,一个正与侍卫缠斗的蒙面刺客闷哼一声,应声而倒。 凌洛尘是被永辉帝亲口赞过的‘文武兼备’之人,武艺很是不凡,只是刚才怀抱受伤的凌墨染,实在倒不出手来。如今,墨染被老夫人抱入车厢,他无需担忧,便如下山猛虎般加入战局,瞬间转变了侍卫们的劣势。 车队中,打打杀杀,人声嘈杂。车厢内,凌老夫人小心的将受伤的孙女扶到半塌上躺好,焦急担忧的唤她,“墨儿,墨儿?” 凌墨染半闭着眼,脸色惨白,肩膀上一支利箭穿透而过,撒了半衣襟的鲜血,嫩粉色的衣裳都染成了殷红,她颤抖着唇,半昏半醒的侧头望着车窗方向,“大,大哥,大哥没,没受伤吧?”声音沙哑,满满都是执着。 “没事,墨儿,洛尘没事,一点伤都没受。”凌老夫人语带哽咽,苍老的手抚上孙女的脸颊,心中又疼又慌,只是看着车厢内几个明显吓坏了的嬷嬷丫鬟们,却不得不强自镇定下来,“墨儿别怕,你哥哥马上就能打退刺客,给我墨儿找御医,我墨儿一定不会出事的!” “我,我知道,大哥最厉害了。”凌墨染苍白的唇扯出一抹笑,身子虽疼得不行,可看着车窗外凌洛尘的矫健的身影,心中却只觉得万分满足。 前世这个时候,大哥来迎她们,同样的出现了刺客,大哥却为了保护她们而受了重伤。足足卧床养了三个月,进而失去了北洲振灾的重要机会,在永辉帝面前大失脸面。 又因养伤时间过长,大哥被几个堂兄合伙打压,势力大失。最终,不得不自请外放,以求挽回颓势。 就是那次外放,大哥结识了刚刚成为状元,游历在大周的林子晔,又偶然发现了跟在林子晔身边的林玉怡,腰间那块属于母亲的玉佩,这才将那天杀星认了回来。 没错,林玉怡是靖北王府的郡主,这点无需置疑,可凌墨染却从未想过抢占她的位置。如果林玉怡被认回来后,好好孝顺祖母,敬爱大哥,守护好靖北王府的荣耀。那么,她会毫不犹豫的离开,绝不留恋。 可是,林玉怡却是个含怨而归的天杀星,她投了凤羯国的太子轩辕澈,用靖北王府郡主的身份当了凤羯国的细作,害的靖北王府家破人亡,甚至,还害的大周被凤羯所灭! 因为失血太多,凌墨染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伤口也疼的让她浑身颤抖,但她的嘴角,却一直挂着满足而欣喜的笑容。 “我,保护了大哥,这次,大,大哥没有受伤……”大哥没受伤,就不会被堂兄们打压,也不会自请外放,不会认得子晔哥,更不会接回那个天杀星! 林辰会在凤羯国活的好好的。子晔哥也不会成为傻子,他还会是凤羯国那个少年英才的状元郎。哪怕他永远都不知道,他疼爱的林玉怡其实并不是他的妹妹,而是条毒蛇,哪怕他永远不知道,他的亲妹妹在出生时就被抱错了…… 凌墨染缓缓闭上眼,只要改变了那个凄惨的结局,只要她关心的家人能够好好的活着。就算此刻,她直接死了,也觉得值得了。 她这一场重生,就算只是为了改变大哥受伤的这一契机,从而改变所有……她也不觉得冤枉,只会感激上苍。 “我墨儿最是勇敢,你保护了你大哥,是最好的妹妹。”看着凌墨染肩头的血流下,染红了半塌上的凌罗,凌老夫人颤抖着声线,紧紧握住孙女的手,终于忍不住抽泣出声,“墨儿,墨儿,你醒醒,你别睡,看看祖母,你睁开眼看看祖母啊!” 见孙女闭了上眼,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凌老夫人不由的急声唤她的名字,那苍老低哑的声音透过车厢,传到了车外的凌洛尘耳中。 “墨染!”一刀砍中眼前的刺客,凌洛尘长眉一皱。 墨染伤的很重,需要快些回府,妥当诊治!凌洛尘心中焦急万分,面上却分毫不显,只低低唤了一声,紧紧握着手中的刀柄,战的越发凌厉。 “加把劲儿,杀退他们。”看了看和刺客们缠斗的侍卫们,他大声喝着。 “是。”侍卫们齐声应着。 可是,因凌洛尘的加入,侍卫们虽占了上风,但刺客们却悍不畏死,极是难缠。短时间内,很难分出胜负。 听到车厢内,凌老夫人的急声呼喊,凌洛尘心知墨染的情况怕是不好,心中不由免焦急,但一时之间,却毫无办法,只得更加狠厉的和刺客们厮杀起。 就在这紧要关头,官道不远处,数十匹俊马飞驰而来。 正文 第四章 重伤 俊马由远而近,为首黑马上翻身下来一着身穿朱色,腰配弯刀,身姿矫健的英俊男子。 “洛尘,我来帮你了!”他纵身来到凌洛尘身边,抽出弯刀,一刀砍翻一个刺客,朗声大笑道。 “陌纤……”凌洛尘轻呼一声,大喜过望,连忙开口道:“我妹妹受伤了,需要快些救治。这些刺客,无需留什么活口,尽快处理了!” “哦,墨表妹受伤了?”宋陌纤抽出长弓,搭箭而立,皱眉问道。 “不错,都是为了救我。”凌洛尘声音低沉,语气中隐含自责。 “洛尘莫急,吉人自有天相,墨表妹一定不会出事的。”宋陌纤桃花眼儿微转,修长的指节轻动,一箭便射死了一个刺客,口中还低声喃喃自语道:“唉,本来还想抓几个活口,回去好好审审,说不定就能顺着藤儿摸出瓜,引条大鱼出来……” “可惜啊,咱们冷面小世子心疼妹妹,你们这些不长眼的杂鱼就别想活啦!”他砸舌摇头,不怀好意的看着刺客们,同时对他带来的人喝道:“来,来,来,小的们,别客气,有多大能耐都使出来,把眼前这些个反贼,杀的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是,少爷!”宋陌纤带来的人笑呵呵的齐声大喝,手上的动作也越发凌厉,一时间,竟把刺客们杀的节节退败起来。 有了宋陌纤带来的生力军加入,本就入与下风的刺客们,很快便被杀了个干净。 就像宋陌纤说的,对这些不要性命的死士们,抓活口或许难了些,要费时费力,但一刀抹了脖子,却是简单极了。 杀败了刺客,分出一部分侍卫留着收拾残局,凌洛尘和宋陌纤赶紧护着车队,一路急行向京城赶去。 而车厢中,被凌老夫人仔细照顾的凌墨染,在听见宋陌纤那独特的声音后,便很放心的陷入了昏迷。 前世,将他们救下的人,就是宋陌纤。今生,大哥没有受伤,宋陌纤又来了,自然更加无事。 一路无话,一行人很快回到了京城,凌洛尘居住的靖北王府。 “快,拿我的帖子,去太医院请赵御医过来。”进得门来,顾不得别的,凌洛尘飞快的对迎上来的管家甩出一句。 “啊?世子爷……老夫人,唉啊!这是小郡主吗?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郑管家神色一怔,有些反应不过来,但马上就被几个丫鬟侍卫小心抬着的,浑身鲜血淋漓的凌墨染骇住了,布满皱纹的老脸满是焦急。 郑管家是靖南王府的老仆,服侍过三代靖南王,后又跟着前途未明的凌洛尘进了京城,可谓忠心耿耿。对凌墨染这个小郡主,也是看着出生长大的,自然担忧关心。 “莫要多问,快去请御医。”凌洛尘冷着一张俊脸,狭长的凤眸中闪烁着越发凌厉的光芒,看着冷漠严厉的让人害怕,但其实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之所以这般模样,不过是太着急罢了。 “洛尘放心,墨表妹福大命大,赵御医又是国手,最善长治疗外伤,有他在,表妹肯定不会出事的。”宋陌纤难得正经的安慰着好友。 宋陌纤,乃是靖北王妃宋静娴的侄子,跟凌洛尘,凌墨染是姑表之亲。此次出城,也是为了迎接多年未归京的姑姑,谁知机缘巧合之下,却救了人。 “但愿如此吧!”凌洛尘看着被送入靖南王府芳华居的凌墨染,面色漠然,但隐在袖中的拳头,却握的死紧,手背隐有青筋暴出,显示出他的极度愤怒。 宋管家精明老练,动作麻利,很快就将归京的一行人安排妥当,凌老夫人跟着受伤的凌墨染去了芳华居。而靖北王妃宋静娴却因为水土不服一直昏睡,就连刺客厮杀时都没醒过来。此时,也一并被请来的老太医诊治起来。 “好险。”坐在金丝楠木的千工拔步床前,赵御医收回手,看着躺上银边绣牡丹床帐后,脸色苍白的凌墨染,轻轻叹了口气,“郡主中的这一箭,箭头带着倒刺,好在却是透体而过,倒刺未曾在体内炸开,到是不幸中的万幸。” “郡主身体强健,底子极好,此次受创,虽伤了元气,但到底没毁坏根基,只要好生将养,自然不会有什么大碍。”赵御医起身来到外间,对着满面关切的凌老夫人,和浑身散发着寒气凌洛尘叹气道: “只不过,郡主到底年纪还小,这箭伤又确实严重,日后养起伤来,一定要万分小心,仔细调养。否则,一个不好,怕是会影响寿数。” 赵御医说着,突然感觉浑身一阵冰寒,放眼望过去,只见京中扬名的‘冷面王’凌洛尘正满目阴鸷的瞧着他,仿佛他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下一刻就在举刀捅他一般。 “咳,咳,老夫人,郡主如此正昏迷着,还是要赶紧醒来才好,下官这就去开药方,早早熬了药给郡主服下才是。”赵御医被盯的猛咳一声,生生打了个冷颤,随后赶紧找了借口告辞,急步走出芳华居。 那速度,那身姿,完全不像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儿,到好像后头有恶狼追着似的。 赵御医开药方便离去了,宋管家派人抓了药,令人去煎制。而凌老夫人年纪大了,实在熬不住,知道凌墨染没了生命危险后,也回到自己院中休息去了。 只剩下凌洛尘和宋陌纤两个。他们是大男人,为避闲,不好在洛墨染房中多留,见她经过赵御医的诊治,睡的极熟。凌洛尘给她轻轻拉了拉被角,便带着宋陌纤去了正堂,商讨此次刺客之事。 “你看看你,明明是关心妹妹,只想问问情况而已。怎么就不会跟人解释一句?瞧你把人家老御医吓的,跑的连胡子都翘起来啦!”一进正堂,还未待落座,宋陌纤就眨着一双桃花眼,转头调侃的对凌洛尘道:“恐怕经过这一糟,以后这老御医都不敢到你府中来治病了!” “以后如何到是无妨,只要他能治好墨染就行了!”知道妹妹无甚大碍,凌洛尘松了口气,也有闲心跟宋陌纤说话,“但是这次……呵,那帮人行为越来越放肆,光天化日就敢行刺杀之事,简直无法无天了。” “若像往常一般只针对我一人,我也懒得去理会,但这次他们却伤了墨染……”凌洛尘眯起一双凤眼,眸中闪过一道狠戾,冷声道:“我却不能就这般轻易放过他们了。” “要你这么说?这次刺杀你的背后之人,你觉得会是哪个?”宋陌纤挑眉。 “左右不过就是我那几个堂兄,或是……”凌洛尘冷笑,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窗外皇宫方向,“那位长公主的儿子,大周朝的小相爷!” “我想也是。估计是小相爷杜磊。你是不知道,杜磊原本仗是长公主和杜丞相,一直自许为隐形太子,可自你进京之后,事事压他一头,万岁爷也明显对你表示了欣赏喜爱,最近更是隐隐表示要传位给你……”宋陌纤摇着扇子,“尤其是上次年宴,万岁爷不是说了你是凌家的千里驹吗?” “就杜磊那小心眼儿,能不嫉妒你?能不想弄死你?”他接着分析,“杜磊根基深厚,还有杜丞相和淑惠长公主帮着!以杜丞相的势力,养几个刺客死士还不是轻而易举。” “只可惜,咱们行事太急,没留个活口,否则仔细审审,说不定还能审出些事儿来!”宋陌纤遗憾的摇着头。 “受过训练的死士,哪有那么容易审问出什么?留不留活口都无用。”凌洛尘撇眼瞧了宋陌纤一下,背手沉声道:“不管这次刺杀是谁指使的!是杜磊也好,是我哪个堂兄也罢。” “如果只是针对我,我可以看在血缘之情上无视放过,但这次他们却误伤了墨染……”他眯眼冷哼,“既然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在京效刺杀宗室,这等胆大张狂之徒,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我必将上报万岁爷,严加查处。” “洛尘,你终于要出手了?不忍了?”宋陌纤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看来你到是很疼爱墨表妹吗?往常杜磊那群人那么过分的挑衅你,你都不当回事儿。这次……是真怒了?” “墨染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凌洛尘垂下眼眸,想起妹妹苍白的面孔和熟睡时都因疼痛而皱起的眉头,心中不由一痛,“哪怕只是为墨染报仇,我也要查出那背后之人。” “唉,你说的也是,墨表妹这次真是受了苦了!”听凌洛尘提起墨染,宋陌纤也想起了方才见过的小表妹。 他虽是靖南王妃宋静娴的侄子,但因十四年前凌天被圈禁,靖南王府的人被流放边关的原因。他和墨染说是明为表兄妹,但其实却并未怎么相处过,只在年幼之时,见过几次罢了。 只是,不熟归不熟,他们到底还是亲人,自有天生的血缘亲情在。宋陌纤为人虽不甚正经,瞧起来有些不着边际的模样,但其实却是个极重亲情之人。 小表妹这次为了救好友受伤,宋陌纤嘴上不说,但心中确很是懊恼,深恨自己为何不早到片刻,若他早早去了,带着人挡住刺客,小表妹就不用受这些苦了。 “墨染受的伤,我要那幕后之人十倍偿还。”凌洛尘负手立在窗边,看着皇宫的方向,面色冷然。 正堂中,表兄弟两人正在商论着。突然,院子中,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丫鬟惊喜的声音传递进来,“世子爷,表少爷,郡主醒了!” “哦?墨染醒了?”凌洛尘面色一喜,就连下抿的薄唇都勾了起来。 “快,快,快,咱们去看看墨染!”宋陌纤一边说,一边拔步向往走。 正文 第五章 表姐 在丫鬟的带路下,两人很快离开了正堂,快步往凌墨染养伤的芳华居而去。 而在此时。芳华居中,凌墨染正缓缓睁开杏眸,看着坐在她床头,端着药碗轻轻吹去热气的宋晓莜,心中百味交杂。 “莜表姐,咳,你,咳,你怎么来了?”凌墨染目光复杂的瞧着宋晓莜,声音沙哑的低低问。 因失血过多,她的身体极虚弱,就连声音都很低微,几近不可闻。 “唉啊,墨染,你醒了,你怎么样?是不是很疼?”宋晓莜听见声音一愣,连忙低头,见表妹醒了,不由的满面喜色,一叠连声的追问着。 见凌墨染没回话,只是紧蹙着眉,神色晦暗,她便以为表妹实在是疼的很了,又赶紧的端起药碗,貌似关切的道:“墨染,你别害怕,御医说你没事的,只要乖乖喝药,仔细休养,很快就会好起来。” “来,咱们先喝药吧,喝了药伤口就不疼了。”她说着舀起一勺药汁,细心吹凉了,又用嘴唇试了温度,觉得正好,这才小心翼翼的递到墨染嘴边。 坐在凌墨染床塌旁的这个人,名为宋晓莜,是靖南王妃宋静娴的侄女,也是宋陌纤的堂妹。是世袭一等将军的宋家二房之嫡长女。只不过,因宋晓莜父母早亡,宋将军又长年征战在外,不好照顾幼女。于是,宋家便将宋晓莜养到了她的亲姑姑,靖南王妃宋静娴的膝下。 只是,因凌天监阵逃跑之事,靖南王府遭了难,一家被流放至边关,不方便照顾孩童,宋晓莜也受不了那样的清苦,才哀求宋将军将她接回将军府。 但,宋将军其实很是关心宋王妃这个妹妹,对宋晓莜这般行为有些不满,宋晓莜父母双亡,又要靠着宋将军,且她和凌洛尘还是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妻,到也不敢彻底舍了靖南王府,表面装的也是极为关切的。 这不,知道了宋王妃一行人要回京,她今日早早的来到了靖南王府,想着是帮着宋管家整理院落,指使下人,为一路辛劳的宋王妃等人好生安顿下,算是卖个好。只没想到,她忙了一整天,等来的却是生病沉睡的宋王妃和重伤昏迷的凌墨染。 “墨染,你好生听话,把药喝了吧,喝了伤口就不疼了!”宋晓莜柔声劝说的说,手端着热腾腾的药碗,眼圈微微泛红,竟是在落泪。 她如今不过二八年华,身量高挑,眉眼亦颇清秀,算是个难得的书香美人儿,这一朝哭起来,到也是梨花带雨,颇为楚楚动人。 “莜表姐别哭了,我没什么大碍,伤口也不疼。”凌墨染抬眸看着宋晓莜,心中强压下火气,一朝醒来便看见宋晓莜,她紧紧的握起拳头,心中无限愤慨。 想起前世,大哥远在边关时,眼前这位一惯装的温柔,对她极疼爱的表姐,便闹着要退婚,而大哥被林玉怡刺死之后,她更是直接嫁了人,从此再没跟她们来往…… 甚至,就连她的亲姑姑宋王妃病死时,这位自称视宋王妃为亲母的表姐,都没来吊孝。 而大周灭国后,她们这些人风流云散,各自流离时。宋晓莜也从未出现。在子晔哥被林玉怡派人打傻,她带着子晔哥一路乞讨之时,曾路过宋晓莜嫁人之地,也仔细打听过,这才发现,原来,这位莜表姐,竟是林玉怡的人。 “这药实在太苦了,一勺一勺喝着遭罪的很,还是我自己喝吧!”一把夺过药碗,顾不得身上的扯痛,凌墨染将苦涩的药汁一口灌了进去。 在喝药时,她眼光一撇,看到屋外隐隐有两个身影映在窗户上。凌墨染眸中一闪,突然想起前世,大哥受伤时,宋晓莜也是这般温柔关切的来看望,甚至还引的突然看见刺客,惊恐万分的她,说出了‘都怪大哥在京城惹了仇家,要不然也不会有刺客’之类的话,令本来就对她没什么感情的大哥心凉。 “咳,咳,咳!”心中一惊,凌墨染一下呛了药,捂着胸口便咳嗽起来,震的肩头伤口隐隐作痛,苍白的小脸儿也皱了起来。 “墨染,你这是怎么了?没事吧,来人啊,快去叫御医!”宋晓莜状似慌乱的站起身,眼光落到凌墨染肩头染血的绷带上,目光闪了闪。 捂着胸口咳了一会儿,凌墨染假作疑惑打量着她,故意问道:“莜表姐,我不过是呛了一口罢了,歇歇就好,哪用你急成这样,还叫什么叫御医啊?”她状似安慰的说。 “墨染,你,你没事就好,你不知道……”凌墨染的安慰,非但没让宋晓莜好起来,反而她却直接哭了起来,直接趴在床头,她呜呜咽咽,神情悲凉,又时不时的张嘴,似乎有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莜表姐,你怎么了?你哭什么了?”凌墨染抿了抿嘴,目光看向映在窗子上那个熟悉至极的身影,心中对宋晓莜要说什么心知肚明,却又故作焦急的问道:“难道是我的伤势有什么问题吗?”她明知故问道。 宋晓莜也不说话,只是满面哀泣的握着凌墨染的手,在她再三逼问下,才痛哭着说,“墨染,你不知道,我方才恍惚听见赵御医说,你,你受的箭伤,极为严重,若是治不好的话,恐怕,恐怕会影响寿命!” 凌墨染佯做震惊的抬头。 见她如此,宋晓莜又接着哭道:“墨染,影响寿命,你知不知道这有多严重,御医说你恐怕会活不过四十岁。” “你也真是的,你大哥武艺高强,车队里又有那么多的侍卫长随,个个身手不凡的,哪怕刺客在厉害,你大哥自然能应对,你一个小女孩又何必跑过去挡刀!你平时不是最怕疼吗?怎么这回就如此逞强,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遭罪的还不是你自己!” “你不知道,你受了伤,老夫人心疼的不行,刚才还在你床塌旁守着呢。还有姑母,她如今是病着,还未起身,要是等醒来知道你遭了这般的罪,还不知要如何伤心呢!” “你怎么就不长点心,这般危险的事儿,你为什么要往前凑?” “你如今才十四岁,小小年纪的,若是真活不过四十,日后可要怎么办啊?”宋晓莜哭的不能自已,声音到是挺悲痛的,但话里话外那意思,却很是不合时宜,仿佛专门来刺激一般。 “莜表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见宋晓莜这一番表演,凌洛尘却丝毫没有伤心的意思,反而怒火高涨起来。 前世,宋晓莜就是这般用一番似是而非的话糊弄了她,挑拔了她和大哥的兄妹感情。而今生,她却更加过份,这已然不是挑拨,而是明晃晃的想让她恨上大哥啊。 而且,眼睛撇了一下窗外,那门外的身影,明明就是大哥,若今日,她因为宋晓莜的挑拔说了任何不适当的话,那么,她们的兄妹的分裂,就近在眼前了。 杏眸圆睁的死死盯着宋晓莜,凌墨染的脸色因愤怒而胀红,胸口也一起一伏。 强压着高涨的怒意,她一把推开宋晓莜,一字一句的道:“莜表姐怎么能这么说?冲动?我有什么可冲动的!为救大哥挡刀,这难道能叫不懂事吗?大哥是我嫡嫡亲的哥哥,是靖南王府的主心骨,是绝对不能出半点差错的人。” “我为救大哥受了伤,祖母自是心疼,母亲也会难受。但我相信,她们绝对不会因此而责怪我,因为我做的完全都是理所应当的。” “受了重伤,我难受,可只要大哥安然无恙,别说是减寿,哪怕就是立刻死了,我也觉得高兴。大哥为了我们这些家人,七岁就独自来到京城,处境那般艰难,也从未叫一个苦字。没有大哥,这些年,我们哪能平安生活在边关,早就流放到荒凉之地,被磋磨死了!” 想起前世为她们而独自死在边关的大哥,凌墨染不由哽咽出声,泪水润湿了眼眶,“宋晓莜,我告诉你,虽然我已经有十年没见过大哥,但我——我知道感恩。” “我知道,若没有大哥在京城拼博,无论是祖母,母亲,还是我,都绝没有眼前的平安日子可过,甚至,我们根本不会回到京城。所以,莫说是受伤,哪怕是为了大哥而死,我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正文 第六章 斥责 凌墨染这番大义凛然的话,让宋晓莜有些愣神。 说实话,她从小在宋王妃膝下长大,跟凌墨染在一块儿的时间比自己的堂兄妹们都要多,虽然后来回京了,但好歹,她和凌墨染也相处了足有五,六年。 记忆里,那是一个被娇养的有些任性,口无遮拦的姑娘!但,不过短短几年不见,她怎么就变得这般坚强懂事了呢? 看着凌墨染盈着泪光的眼眸,宋晓莜强自定了定神,摆出一副欣慰心疼的模样,安慰她道:“墨染,没想到,不过几年光景,你就变的这么懂事,你能这么想,表姐也感觉到高兴,你放心,日后不管你如何,表姐都会好好照顾你,不会不管你的……” “宋晓莜,不管是我是不是真的短寿,也不管我日后命运会如何,我自有亲哥哥在,又何需用你照顾?”凌墨染冷笑一声,暼眼睨向宋晓莜。 “墨染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是真的关心你……”宋晓莜被突然翻脸的凌墨染惊的一愣,愕然的问。 “关心我?”凌墨染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她的话,靠在床头,她笑的嘲讽,“呵呵,是关心我怎么还不快死吗?这次刺杀,大哥没受伤,我没有死,表姐你是不是很失望啊?” “表姐,你特意来告诉我,我会短命的消息,我还真要谢谢你了。不过,没让你瞧见我痛不欲生,惊慌失措的表情,你是不是觉得很不痛快?” “你为什么……”被揭露了隐晦的心思,宋晓莜惊骇欲绝,她连退了两步,嘴里结结巴巴的,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小时候对她还很依赖的凌墨染,会突然改变态度?对她充满敌意,言语犀利的让她都快无法抵挡了! “我什么?我为什么会知道对吧?”凌墨染的目光充满压迫感,口中毫不留情,“表姐,你真当我是傻子吗?” “早些年,你养在母亲膝下时,老夫人但凡赐下什么衣裳首饰,你总是要以我年纪小,还不能用而讨要走,我屋里略微贵重些的摆件,只要你看中了,也会想方设法的要走……你装成温柔大姐姐的样子,不过就是看我年纪小,好哄骗罢了!” 倚在床头,凌墨染脸面寒霜,想起前世林玉怡之所以能得到大哥的消息,全是因为宋晓莜的通风报信,她心中不由更加愤怒,语气也越发凌厉,“我以前不跟你计较,不过是因为母亲疼爱你,视你如亲女。我不揭穿你的面目,只是不愿意让母亲难过罢了……” “可如今……呵呵,宋晓莜,我到要问问你,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让你如此恨我?” “我受伤会影响寿数的事,只要是真正关心我的亲人,都会瞒着的,就算要告诉我,也不会挑在我刚刚醒过来,还没恢复的时候。” “你现在,这般突然的把这消息告诉我,还说了那样的话,是想挑拔我和大哥的关系,让我从此恨上大哥?还是你觉得,我救了大哥,妨碍了你,让你心里不痛快了!” 凌墨染一双杏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看着惊骇的嘴唇都颤抖的宋晓莜,她道:“我看,你是恨不得我不死吧!”她声音冷硬,极尽嘲讽之能事。 这一番话,说的宋晓莜满面怨毒,而一直站在门外的凌洛尘和宋陌纤,也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我到是没想到,在边关那破方呆了几年,你这个蠢丫头到也聪明起来了!”宋晓莜紧紧抿着唇,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就连一惯装的温柔可亲的柔和眉眼,都因嫉妒而扭曲起来。 她看着脸色苍白的靠在床头,肩头绑着染血的绷带,瞧起来很是虚弱的凌墨染,突然笑了笑,咬牙切齿道:“你知道了又如何,我就是瞧你不顺眼。” “我是世袭一等将军的宋家唯一的女孩,是金尊玉贵的世家之女,可凭什么宋家要把我送到靖南王府来寄养?就因为我父母双亡吗?” “我可是姓宋的,是大家贵女,而靖南王府不过是罪臣之府罢了,什么‘王妃养的名声好听’,什么‘亲姑姑会好好照顾我’,都是废话。” “靖南王府已经败啦!”似乎被凌墨染戳中了什么痛处,宋晓莜彻底抛下温柔可亲的面惧,满面阴毒的说,“所谓的靖南王妃,也不过就是一个被流放的罪妇而已。” “而你,凌墨染,也根本就不是什么郡主,只不过是一个罪臣家的罪女而已。”她指着凌墨染,大声斥骂道:“你凭什么高高在上,你凭什么受尽宠爱,我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可在边关的时候,无论什么事,我都要让着你。” “不是说姑姑疼爱我,不放心我才把我接过去吗?呸,那都是慌话。她只会说‘你年纪小,让我不要跟你计较’,凭什么?还有老夫人,对我也不过是面子情罢了,嘴里说什么‘晓莜温柔懂事,比墨染强的多’,但实际上呢,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似乎陷入了回忆,宋晓莜激动的挥舞着手臂,咆哮着,“我好不容易求得大伯父将我接回京城,这有多不容易,可是你们呢?你们做了什么?姑姑病了,说什么不放心我,你也哭着说舍不得我离开,你知不知道,就因你们的话,大伯父对我有多大的意见?我在将军府过的有多难?” 看着宋晓莜状若疯狂的模样,一句句说的那些近乎荒唐的指责之语,凌墨染忍不住心生一阵阵的寒意。 “宋晓莜,你刚出时就父母双亡,多少说你克父克母,就连你大伯母都不敢养你,是我母亲不怕危险把你接回靖南王府。” “你母亲生你是难产,你出生时不过将将四斤重,为了把你养活,我母亲将你抱在身边,日夜不敢离开,足足细心照顾了你两年时间。你如今身强体健,可她却留下了一身病根。” “你在靖南王府,吃穿用度都跟我一样,母亲对你如亲女,我视你为亲姐,而老夫人对你也是客客气气,赞扬有加。” 凌墨染靠在床头,一字一顿的说:“我们靖南王府遭了难,你跟着我们去了边关,不过区区几年,你就受不了清苦日子,闹想要离开。我们虽伤心,但有人拦过你吗?” “母亲病了,是因为她养了你这么多年,她舍不得你。我虽哭着不让你离开,但那时我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娃娃,又懂得什么?又能阻止什么?” “这些能成为你这般恨我的理由吗?说到底,你也不过就是为了你的狼心狗肺找借口,将错处都推给别人而已!” 斩钉截铁的话落下,那般铿锵有力,那语气中的著定,让站在门外的凌洛尘和宋陌纤,都忍不住有些震动。 宋晓莜更是被堵的哑口无言。说实话,凌墨染确实没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步。反而,那些年在边关时,对她极为依赖。 只是,这些年,她费尽心机回到京城将军府后,大伯母因为她出生既克父克母,后又贪图富贵,舍弃姑姑一家的无情,而对她极为看不上眼。日常中,虽未少过她的吃穿用度,却一分多余的都没有,偶尔还会敲打她一番,让她过的苦不堪言。 每当这时,她就会想起凌墨染。在边关的日子,清苦归清苦,但凌墨染却是被凌老夫人和宋王妃捧在手心里的,说什么是什么,极为受宠,过的幸福又张扬。 而她,却要颤颤兢兢的在大伯母手下讨生活,每每为了多得一些衣裳首饰费尽心思,在暗地里,还会被家中得势的下人们嘲笑。 宋晓莜不敢恨大伯母,也得罪不起府里那些得势的下人们。于是,她便恨上了凌墨染,而且,随着日子过的越艰难,她的恨意也就越发的深。 不过,说到底,她还是知道,她所谓的恨不过就是迁怒而已,根本见不得光。因此,始终不曾表露出来,但今日,被凌墨染这么一激,到是有些不管不顾了。 发泄出长期压在胸口的怨恨,宋晓莜的神智恢复了冷静,想起方才说的那些话,到是忍不住开始后悔。也不知凌墨染会不会告诉旁人,心里有些害怕,便干脆闭上嘴一声不吭起来。 她只想着,今日之事,不管凌墨染去跟谁说,她只管死不承认好了。反正,姑姑是极疼爱她,也是非常相信她的,她平时又一惯表现的温柔善良,而凌墨染却是有些任性的。只要她不承认,谁也不能把她怎样!说不定,她还可反口说凌墨染污陷她呢! “呵呵!”暼眼鄙夷的冷睨着宋晓莜的神情。无需去猜,凌墨染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举起手中的药碗,她垂目瞧了瞧,面上闪过一阵冰冷。 扬起手,她突然一把将碗砸了出去,大声喝道:“宋晓莜,你给我滚出去,这些年的真心真意,我就当喂了狗,我没有你这样狼心狗肺的表姐,滚出我的房间,不要污了我的地方。” 正文 第七章 兄妹 凌墨染扔出去的碗,就是她方才喝药用的那个。那里面的药,虽被她喝了个干净,但那盛药的碗,却是个青花瓷包银边的,足有两个巴掌大,可谓份量十足。 凌墨染那一砸,又是含怒而出,力气绝对不小,准头也极好,正正好好的砸中了宋晓莜的额头,顿时青紫了好大一块,疼的她当场就跳了起来,口中尖叫不已。 捂着伤处,宋晓莜嘶嘶抽着冷气原地跺脚,好半晌,缓过劲儿来之后,她才怒不可遏的高喊骂道:“凌墨染,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打我?你敢这么猖狂,不就是仗着你那个哥哥凌洛尘吗?我告诉你,这皇城之中,想让你哥哥死的人多的是,这次的刺客,你以为只是偶然吗?我告诉你,你别想的太美,早晚有一天,你哥哥一定会被小相爷……” 听见宋晓莜说起刺客之事,凌墨染突然安静下来,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有前世的记忆,她知道,宋晓莜最后是和林玉怡勾结在一起的,但她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如何勾结的?她却完全不知情了。 这其中,除了最后的胜利者凤羯国太子轩辕澈之外,似乎还有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却是隐在暗处,她根本没有接触过的。 小相爷?那是谁?回想前世,凌墨染仔细的挖掘着脑海中的记忆。同时,也不忘紧紧盯着宋晓莜大张的嘴,以待她暴露出更多的东西。 然而,就在宋晓莜话说到一半之时,虚掩的门却被人一脚踢开,一道低沉略带冷漠的声音从门边传来,“闭嘴,不要说了!” 随着声音而来的,自然便是凌洛尘。背对着阳光,他轮廓分明的脸庞隐在阴影中,只余下一双深邃的凤眸,闪着冷漠而犀利的光芒,有一种涉世已久的尖锐和锋芒! 看见凌洛尘突然出现,宋晓莜立时噤若寒蝉,几乎是心慌意乱的,她连退了好几退,生生撞到了八宝架子才停下。 在这京城中。她最怕的人,不是她的大伯父宋将军,也不是时不时敲打她的大伯母,而是自己这个自幼定亲的未婚夫——凌洛尘了。 不错,凌洛尘和宋晓莜是指腹为婚,乃是宋王妃和已逝的宋二爷亲口定下的。这也是当初宋晓莜父母双亡后,宋王妃会如此尽心抚养她的重要原因之一。 按理说,比之远在边关的凌墨染和宋王妃等人。和凌洛尘一起居住在京城,又是未婚夫妻关系的宋晓莜,看起来似乎有更多可以接触凌洛尘的机会,两人关系应该很是亲近才对。 但实际上呢?凌洛尘身为王府世子,一进京便入宫进了御书房读书。而且,为了帮凌天赎罪,保住靖南王的爵位,凌洛尘进京后,在宫中永辉帝膝下的时间远远多过在靖南王府。 当今永辉帝已年近七旬,至今膝下也无子嗣。于是,就抱养了兄弟姐妹们的嫡长子,养在宫中。虽未明说,但意思也算明白,就是想过继一个继承皇位。 为了争夺永辉帝的宠爱,继承皇位。宫中竞争激烈,环境极为残酷复杂,凌洛尘小小年纪便在其中挣扎求生,多次被陷害算计,好几次都几乎送了性命,性子也变得严肃沉默,甚至有些冷酷无情。 就是偶尔见到未婚妻宋晓莜,也是沉默无语,满面寒霜。 宋晓莜是感情丰富二八少女,对靖南王府中人又充满了偏见和恶意。凌洛尘英俊归英俊,但在京中却有个‘冷面王’的名声,而且他那沉默寡言的脾气,也实在不讨小姑娘的欢心。对这个冷面未婚夫,宋晓莜确实毫无感情可言…… 甚至,她还隐隐厌恶,害怕凌洛尘,就因为凌洛尘有一双仿佛能看穿她所有脏污心思的利眼,每一次她见到凌洛尘,被他那双狭长的凤眼一扫,宋晓莜都忍不住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甚至,她脑中还在想,今日她之所以忍不住对凌墨染发了这么大的脾气,是不是在怨恨凌墨染救了凌洛尘,没让他死于刺杀之中? 如果凌洛尘死了,她就能彻底摆脱这桩让她恶心恐惧的婚事了! 宋晓莜是怎么想的!凌墨染完全顾不上理会了,抛下方才的猜疑,愤怒。放下前世惨死的怨恨,看着站立在逆光中,熟悉至极的高大身影,她忍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上前两步抓住凌洛尘的衣襟,眼底闪烁着狂喜,甚至隐隐有些泪痕。 “大哥!”她欣喜的喊着,凝视着前世这个时候已经被刺杀至重伤,早就卧床不起的大哥,此时正好端端站在她眼前,凌墨染再顾不得什么幕后黑手了,心中只剩下满满的喜悦之情。 “好了,莫怕,宋晓莜方才的话都是胡说,她是在骗你。”想起方才妹妹坚定的说,要保护他的誓言和如今湿润眼眸中浓烈而专注的感情,凌洛尘的心狠狠抽疼了一下,泛一股自己都无法解说分明的酸涩之感。 “你的身体没有问题,只要好好调养就一定能恢复如常,大哥不会骗你的,你相信大哥吗?”他一字一顿的问着。 “我知道,我相信。”凌墨染咬着唇,连连点头。 其实,不管是不是会减寿,能不能活到四十岁?她根本就不在乎,只要大哥完好无损,只要靖南王府不会落到前世那样凄惨的境地,就是让她当场死了,她也不会觉得后悔。 凝视的完全相信他的妹妹,耳中听着这般坚定的话,凌洛尘深邃的眼里沁出一丝柔软,久未起过波澜的心一阵刺痛。看着妹妹苍白的脸庞和肩头染血的绷带,他的心中,不由的泛起了一股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悸动。 其实,说句实话,得知家人因大赦而结束流放,要举家进京时。凌洛尘本身并未觉得如何激动。 毕竟,他进京时不过七岁年纪,说白了也就还是个孩子而已。而且,这十年来,他也一直被养在永辉帝膝下,和他那些堂兄弟们明争暗斗,根本未尝过什么亲情的温暖。 对凌老夫人,宋王妃这些名义上的家人。他并没什么特别的感情。不过就是些陌生的血脉亲人罢了。 但今天在效外发生的一切,对凌墨染这个能毫不犹豫便挺身为他挡刀的妹妹,凌洛尘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的。 凌墨染,这是他的妹妹——如此出色,如此全心全意的为他着想。是真正把他当成兄长般敬爱的人。 想起方才凌墨染维护他时,说的那些让他热血沸腾的话,凌洛尘真心的承认了眼前这个粉嫩可爱的小姑娘,是他真正的血脉亲人,是与京中那些算计他的堂亲们完全不同的存在。 动作轻柔的将妹妹扶回床上,让她坐的舒服,凌洛尘转过头,一双冷冰的眼眸望向宋晓莜。 “洛,洛表哥!”宋晓莜嘴唇苍白,神色极为惊恐的上前,声音颤抖着喊。 她完全没想到,门外会有人在,而她那番话,竟然还被凌洛尘听见了。 “你随我出去!”凤眸凌厉的盯着宋晓莜,足有半柱香的功夫,直将她盯的手足发软,脸色苍白之后,凌洛尘才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转头看向凌墨染,他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又将床塌上的软垫依她的身后,柔声道:“你还记得陌纤表哥吗?”他指了指尴尬站在一旁的宋陌纤,“他小时候也是极疼你的,你先和他聊一会儿,哥哥出去处理一些事情,马上就回来。” 暼目看了一眼宋晓莜,凌洛尘所说的‘要处理的事情’,自然就是指她了,想必,凌洛尘也很在意宋晓莜脱口而出的刺客之事。 “我知道了,大哥你去吧!”凌墨染皱了皱眉,不太满意凌洛尘瞒着她,但低头看了看自己肩头的伤口,到底,她还是没反驳什么。 她现在的身体情况并不算好,不管想改变什么,她还是得先养好了身体才能做到。 “好,墨染真乖。”凌洛尘嘴角微翘,一惯冷漠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微笑的表情。他伸手摸了摸凌墨染的头发,似乎真的将她当成了个十四岁的小娃娃般哄着,惹的凌墨染不依的撅起了嘴。 两人笑闹了几句之后,凌洛尘细心的为妹妹盖上了被子。随后,他才站直身子,垂头清冷的注视着惊惧的站在一旁的宋晓莜,半晌,才淡淡的说:“好了,跟我走吧!” 宋晓莜脸上的表情青紫交加,双眼圆瞪,似惧似怒,却根本不敢有所反抗,甚至连吭都未敢吭一声,只是颤颤兢兢的跟了上去。 看着凌洛尘和宋晓莜出门远去,绕过回廊,凌墨染用手抚着肩上的绷带,满面严肃的抿着唇角望向窗外。 她的心中充满了无限的焦急和疑问。这一世,在京效外,她改变了大哥重伤外放的命运,这会不会让她和林玉怡被抱错的秘密就此掩埋?会不会由此而改变未来? 还是,因为她重生了,所以林玉怡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用她不知道的,更狠辣的手段毁掉她好不容易重新拥有的一切? 凌墨染狠狠的眯了眯,不管未来会如何,需要面对什么样的敌人!她发誓,这一世,她都要守住大哥,不让他被刺死在杀场。这一世,无论如何艰辛,如何困苦,她都要洗清靖南王府的千古污名,让大周国万世长存。 正文 第八章 遗憾 凌洛尘和宋晓莜离开之后,屋里便只剩下了凌墨染和宋陌纤两个人。 安静的靠在床头,凌墨染半闭着眼睛,脸色很是苍白。突然的重生,肩上受的重伤和方才的争吵让她几乎精疲力尽。 前世今生的种种过往在她脑海中闪过,纷纷扰扰的纠缠着她,让她心烦意乱。 “嘶~”伸手轻按着抽痛的额头,凌墨染忍不住蹙起一双黛眉,泛白的嘴唇轻启,微微发出一声痛哼。 “唉呀呀,小墨染哪里难受啦,别忍着,告诉陌表哥啊?”本来无声站在一旁的宋陌纤突然口,手中挥舞着扇子凑了过来,嬉笑着道:“洛尘那家伙真是不靠谱儿,竟然把我和小墨染一起扔在这儿自己走了,都没仔细跟小墨染介绍介绍我。” “墨染小表妹!”宋陌纤走到凌墨染身前,脸上虽带着玩世不恭的笑,但眼中却神色却很正经,“我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宋陌纤,是宋王妃的嫡亲侄子,也是你的表哥。” “至于那个不成气的宋晓莜,虽然不是很想承认,可她确实是的堂妹。当然,我和她虽都姓宋,但要你要相信,我可没她那么阴暗偏激,一肚子的嫉妒不愤。” 眼中闪过对堂妹的一丝不屑,宋陌纤正色的道:“墨染,宋晓莜虽是宋家人,但她的话却不能代表宋家。宋王妃是我父亲的妹妹,是我的嫡亲姑姑,你和洛尘都流着宋家的血,是我最亲近的表弟表妹。” “宋晓莜是宋晓莜,我是我,墨染,希望你不要因为宋晓莜而记恨疏远堂哥,好吗?”宋陌纤一本正经的说着,可见凌墨染只是转过头,一双盈盈杏眸一眨不眨的望着他,似乎没有开口回话的意思,便不由的皱起一张俊脸,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墨染你不说话,难道是记恨表哥了?”他撇着嘴,做出一副夸张的哀痛样子,语气极为伤心的道:“还是,你根本就不记得表哥是谁了?” “墨染小表妹啊,你怎么能不记得表哥呢?”还未等凌墨染回话,宋陌纤又‘气愤’的开口,还用手半捂着眼睛,以示哀伤流泪,“表哥小时候还抱过你呢!!”他用一种被遗弃的‘怨妇’口气说着,同时又对凌墨染眨了眨眼,一副油嘴滑舌的不可靠模样。 “我记得你,你是陌纤表哥!”听到前世便熟悉至极的声音,凌墨染突然笑了笑,杏眸注视过去,她感慨万分的望向宋陌纤。 忘记他,她怎么会忘记呢?宋家的陌纤表哥——这可是她前世爱慕了一辈子,却从未敢开口,也致死都未能表白过的人啊。 跟凌洛尘的英挺冷漠的外表不同,宋陌纤是个极风流倜傥的人物。 他能言善辩,八面玲珑,为人风趣又机智。是个广游广阔,上能结交宗室权贵,下能和三教九流打成一片的人。 虽然目前宋陌纤只在兵部领了个闲职,但不得不说,就是因为有他的存在,为人冷漠不善言辞的凌洛尘,才能在情势复杂的朝中立足,成为那个被人交口称赞,甚至颇得永辉帝欣赏的‘冷面王’。 前世,在京效外,大哥遇到刺客重伤时,就是陌纤表哥出现救了她们。也正是那时,她的一颗芳心便遗落在了他身上。 只是后来,她的身世被揭穿,又被林玉怡算计赶出靖南王府,从此,就再没跟陌纤表哥见过面。而前世那一份未说出口的爱恋,自然也被她深深埋藏在了心底。 “你是大舅舅的嫡长子,如今在兵部任职,是我大哥的好友,曾经帮了他很多次。我大哥写信去边关的时候,也多次提起过你。”回忆温馨的往事,凌墨染嘴角勾起一抹笑,“而且,我还知道,这次遇到刺客时,是你带人及时赶到。” “陌纤表哥,谢谢你救了我们!”她认真的看着宋陌纤,一双杏眸亮晶晶的,仿佛透明的水晶一般,盈满了真挚。 “唉呀呀,都十年没见了,墨染小表妹竟然真的能认出陌纤表哥,真是让表哥喜出望外,感动的泪流满面呐!”见凌墨染轻易就认出了他,宋陌纤眼中泛过一丝感动,但依然嬉皮笑脸的凑到她身边,比手划脚的说道: “洛尘那座冰山还在信里提过我?我怎么就不信呢?他没说我什么坏话吧!”他开玩笑似的道:“比如,说我不正经,没正形之类的!” 宋陌纤是个风流浪子,性情一惯的嬉笑怒骂,没心没肺,十年未见的小表妹这般认真的感谢他,到让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但他不好意思的表现,却不是脸红耳赤,而是夸张调侃的开着玩笑。 “表哥说的哪里话,自我大哥七岁入京起,你就一直在他身边帮他,是他最信任的人,也是最好的朋友。”没理会宋陌纤的调侃,凌墨染的表情依然非常认真,“我大哥为人不善言辞,但心地却是好的。我知道,他嘴上虽不说什么,但心底也是很感激你的! 前世,凌洛尘被刺死时,就是宋陌纤亲自前往边关,为凌洛尘收了尸,扶灵归京,这样的恩情,哪怕宋陌纤并不在意,凌墨染却也不能不记住。 “墨染,你这也……”见凌墨染一脸正色的模样,一惯能言善道的宋陌纤都哽住了。 看着坐在床塌边,略带憔悴却满脸真挚的小丫头,宋陌纤脑海不不由回想起了十年前,他曾见过的那个连走路都不怎么稳当的小粉团子。 两个身影融合在一起,他晃了晃手中的扇子,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娇生惯养的墨表妹,真的给了他很大的惊喜。 为自己哥哥挡箭便罢了,还能说是小姑娘一时的冲动。可方才,宋晓莜语出挑拨之时,她说的那番‘知道感恩’的话,却是如此的振聋发聩,铿锵有力,几乎可以说是字字珠玑。 小小年纪,不过十四岁的小姑娘,本应在闺阁中与玩伴嬉闹玩耍,但墨表妹却已经如此懂事。回想起她面对宋晓莜的挑衅时,那正气凛然,不怒而威的模样。再看着眼前这个娇小灵珑,满面真诚的小姑娘,宋陌纤心中呯然一动。 看来,他这个小表妹到是比之京中那些无趣的贵女有意思多了! 宋陌纤桃花眼微弯,嘴角勾出一个魅惑的笑。 “唉,洛尘,你运气真是不错,竟然有个这般好的妹妹!”他喃喃低语着,“这真是太不公平了,凭什么洛尘那个冷面冷心的家伙,就能有个这么体贴,全心全意维护她的妹妹! 而像这我英俊潇洒,善解人意的绝世好哥哥,却只有宋晓莜那样小肚鸡肠,一脑子阴暗心思的堂妹,难道真的是人品问题?”宋陌纤一脸沮丧的自语,丧叹着道:“我觉得我挺好的啊!” “表哥自然是好的。”凌墨染突然开口,“谁说陌纤表哥只有宋晓莜一个妹妹的?你还有我啊!我虽只是你的表妹,但却也要叫你一声哥哥的?” “难道,陌纤表哥不认我这个妹妹吗?”她笑着问,还调皮的眨了眨。 “哈哈哈哈,不错,不错,小墨染,你确实是我的妹妹。”宋陌纤朗声大笑,看着为了安慰他而故作调皮状的凌墨染,他不可自制的感觉到了心动的滋味。 …… 这边,凌墨染和宋陌纤相谈甚欢。那边,凌墨染却已带着宋晓莜行至了院外回廊的一处拐角。 “说吧,你是如何知道杜磊要刺杀我的?”在拐处停下,凌洛尘冷漠的打量着宋晓莜,声音低沉而平淡,可隐隐的,却似乎隐藏着一种让人恐惧的力量。 真说起来,凌洛尘今年也不过十七岁的年纪,但他在宫中那般复杂的情况下摸爬滚打了十年,无论是心性还是手段,都绝不输与任何人。 他初至京城时,曾意图欺辱他的贵族子弟,如今都已被他斩下马来,有的甚至还被关进大牢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来。 本来已经走向落败的靖南王府,也因他的冷厉手段,而保住了爵位和荣耀。 这样的凌洛尘,谁能不怕?宋晓莜一介闺中弱女子,又如何敢忤逆他半分? 嚅嚅的捏着袖口,宋晓莜脸色一阵青白,“我,我前几日出门,偶遇了杜磊和杜家小姐,陪他们一起去游玩时,偷,偷听到了……” 在凌洛尘面前,宋晓莜没敢说慌,但她却瞒下了一句——那便是,得知杜磊要对凌洛尘不利时,她曾将凌洛尘这几的日行程,包括他会出城迎接靖南王府中女眷的事儿,佯装无意的告诉了杜家小姐。 这大概也是杜磊能如此精准的,提前埋伏人刺杀凌洛尘的根本原因。 “原来如此。”凌洛尘垂下眼眸,似是思考了一会儿,随后冷声道:“从今日起,你就不必再去墨染院中,拜见过母亲之后,你就回宋府去,日后也不必在来。” “什么?表哥,不行,你不能这样!”听凌洛尘这般说,宋晓莜的脸色顿时急的惨白,尖声大叫着,“姑姑是最喜欢我的,她不会让你把我送走的!” 和宋王妃保持亲如母女的关系,是宋晓莜唯一能挽回在大伯父和大伯母眼中‘虚荣无情’印象的机会了! 如果,这次,她被凌洛尘赶出去,日后不能再来靖南王府…… 她简直不敢想象,在宋府中,她会是如何的待遇? 说不定比以前更加凄惨! “如果不是母亲喜欢你,宋晓莜,你以为你还能活命吗?”凌洛尘凤眸闪过一丝狠厉,眼神阴鸷如鹰般紧盯着她,“闭紧嘴,收拾东西,明天就离开。否则,你就去陪你父母,为他们尽孝吧。”说罢,他便转身离开,往芳华院的方向走去了。 宋晓莜自幼父母双亡,凌洛尘让她去为父母尽孝,那不是要她的性命? 被如此狠厉的话骇双腿一软,宋晓莜直接跪倒在地,她捂着嘴,强忍眼泪看着凌洛尘的身影消失在转强,才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不行,我不能被赶出去,出去我就完了……姑姑,我要去找姑姑。”宋晓莜慌乱的摇着头,眼泪如珠串般流下。口中喃喃着,她连滚带爬的起身,踉踉跄跄的往正院方向跑去。 正文 第九章 秘密 宋晓莜去了正院宋王妃那儿后,到底说了什么,暂时不得而知,但结果却是,她被宋王妃留在了正院,并且安排在了正院的侧室东厢房中。 似是被凌洛尘吓坏了,她进了正院,就再未曾出来过。 这些事儿,正在养伤的凌墨染自然是不知道的,和宋陌纤聊了一会儿,被他逗的笑了几场之后,她便疲惫的睡下了。 在她熟睡期间,凌洛尘也回到了芳华居来看望她。两人一起用了晚膳,凌洛尘又亲自喂了她一碗药后,才转身离去,自回书房办事去了。 月儿弯弯,初春暖风吹过,凌墨染一夜好梦。 但,在凌墨染高床软卧之时,靖南王府的其它地方,却不那么太平了。 寿安堂中,凌老夫人闭目斜倚在凉塌上,一个圆脸儿塌鼻梁的小丫鬟正跪坐在脚塌上为她捶腿。 突然,外室间,一个穿着浅酱色坎肩的老嬷嬷悄无声息的走进来,凑到凌老夫人耳边,轻声的禀报了起来。 她说的,自然就是白日在芳华居中发生的事儿。 “墨染不愧是我靖南王府的嫡枝嫡脉,这般懂事,不妄为我那么疼她。”凌老夫人既欣喜又心疼的叹道:“在边关时,总有人闲言她娇纵任性,但她乃女儿炎身,又是堂堂的郡主之尊,娇养一些又有什么?这满京城中,哪个豪门贵女没点脾气的?” “只要在大是大非面前,立得住,撑得起,便是在任性一些,也是我靖南王府的好孩子。” “老夫人说的是,郡主本就是极懂事的。”见凌老夫人高兴,老嬷嬷连忙恭维着。 “不错,洛尘是咱们靖南王府的根基所在,墨染救了他,就是咱们凌家的功臣,不过,我到是没想到,那个宋晓莜却是个养不熟的白眼儿狼。”凌老夫人笑着点头。随后,却又皱起眉,沉声问老嬷嬷,“那个宋晓莜,她真的如此怨恨我们靖南王府?” “老夫人,这些话是老奴的孙女亲耳听见的,她就在郡主的芳华居伺候着,宋姑娘辱骂郡主,诋毁夫人和您的时候,她就在院外,听的真真的。”老嬷嬷肯定的说,“老奴可不敢有半句瞎话。” “下作的东西,一肚子阴损嫉妒,真是上不得台面。”凌老夫人苍老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阴沉,冷声说道:“洛尘处置的很好,这样狼心狗肺的人,就该早早赶出府去,免得带坏了我们墨染!” “额,老夫人,那宋姑娘……”老嬷嬷脸带犹豫。 “怎么了?”凌老夫人皱眉。 “回禀老夫人,那宋姑娘如今并未出府……”老嬷嬷低声说:“她去了夫人的正院,也不知花言巧语说了什么,哄的夫人开口把她留下了,如今正住在正院的东厢房呢。” “您知道,夫人身体虚弱,受不得刺激,她又是世子爷的长辈。她开口留下宋姑娘,世子爷也不好反驳。” “这个宋氏……”凌老夫人紧紧的皱眉,随后不知想了什么,又幽幽叹了口气道:“罢了,让宋晓莜离府之事,我会亲自去跟宋氏交代,你跟洛尘说一声,这件事,他就不必管了!” 因逃亡路途中生产,又很快被流放到边关的关系,宋王妃的身体极为虚弱,三天两头就会生病。而且,老靖南王凌天被圈禁,她思念夫君,心性更是脆弱,每每说不上几句话,她便会伤感流泪。 凌老夫人知道,依凌洛尘那性子,跟宋王妃肯定说不到一块儿去,弄不好还会发生冲突,伤了本就不多的母子感情,因此便干脆把这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反正,她是婆婆,是宋王妃的长辈,她就是赶走了宋晓莜,当了这个恶人,宋王妃也拿她毫无办法。 “老奴遵命。”老嬷嬷听了吩咐,连忙点头恭身。 寿安堂中,恢复了一片宁静。 …… 而就在此时。正院中,被凌老夫人认为身体虚弱,时时流泪的宋王妃,却殷红着双眼,披头散发的对一个跪在她面前的,双鬓斑白,脸色腊黄,明显带着病容的老妇人,大声嘶吼着:“你说什么?” “墨染不是我的女儿?当初逃亡的时候抱错了?我生下的女儿,被林辰的妻子抱走了?被流放到凤羯国去了?”她圆瞪双眼,不敢置信的声声质问着。 “王妃,是,是,当初情况实在是太混乱了,您在路上就要临盆,偏偏勇武将军的夫人摔了,也要早产。”面带病容的老妇人——宋王妃的乳母哭着道:“当时,路上没有产婆,两位小姐都是奴婢接生的。” “那时候,前有外敌,后有追兵,奴婢实在是太害怕了,因此就把两位小姐都包了一样的襁褓,交给了丫鬟,可谁知道,竟然是错的……” “明明……奴婢明明记得,王妃您生的小郡主左臂外侧有个桃花一样的胎记。可是,偏偏,偏偏墨染郡主却没有!”她跪伏在地上,呜呜哭着。 “胎记?对了,我记得我生下女儿时,确实恍惚看见她手臂上有东西!”宋王妃仿佛支撑不住般后退两步,扶着矮桌,喃喃的自语道:“而墨染,墨染……”她似乎回忆着恍了下神,然后,崩溃一般的捂脸大哭,“没有,没有,墨染手臂上什么都没有!” “她不是我的女儿,墨染真的不是我的女儿。”她哭泣着。半晌,又突然暴怒般一把抓起矮桌上的茶杯,‘咣’的一声砸在了老妇人脸上。 “啊!”老妇人痛呼一声,软倒在地,额头上还沁出点点血痕来。茶水泼了她一身,碎瓷片子四处飞溅,还有些许扎进了老妇人的祼露在外的脖颈上。 犹不解恨,宋王妃一把将矮桌推翻,发出‘咣’的一声巨响,吓的本就重病的老妇人更加萎靡不振,几乎要背过气去,但她却仿佛根本没瞧见,只是面色扭曲的大声质问着:“你既然知道墨染不是我女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十四年了,我视墨染如亲生,养了她足足十四年,你现在告诉我,说她不是我女儿?”宋王妃泪流满面,她双拳紧握,本来圆润的指尖竟生生将掌心扣出血来。 “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突兀的跪倒在地,她紧紧的抓老妇人的肩膀,摇晃着问道:“你告诉我,我女儿呢?我亲生的女儿呢?她现在是不是随着林家人流放到了凤羯国,她是不是还活着?” 想起远在凤羯国,她一天都没见过的亲生女儿,宋王妃觉得,她的心几乎都要碎了,她不知道那个孩子过的好不好,甚至,她都不知道那孩子是不是还活着? “娘娘,王妃,奴婢也不想这样啊!”老妇人恹恹的哭泣着,悔恨的说:“自郡主,不,是墨染小姐出生后,奴婢一直未曾贴身照顾过她,直到五年前,墨染小姐落水,奴婢给她换衣时,才发现她手臂上没有那块胎记。” “奴婢惊惧万分,知道可能是抱错了!可,可是那时墨染小姐都已经九岁了,咱们府里又是罪臣被流放边关的,就是想找回真郡主,也没办法了!” “是奴婢怎么胆小,怕事情败露被您处罚,但,但如今奴婢身染重病,怕是很快就要死了。如果在死前,不把这件事告诉您,让您找回真郡主,奴婢就是死了也没法闭眼呐!”她嚎淘的嘶声。 听了老妇人的话,宋王妃迷茫的闭上眼,无助的痛哭起来。 宋王妃身体虚弱,哪怕是嘶吼,声音也并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显得很是刺耳。 窗外,被宋王妃和老妇人的声音吸引出来的宋晓莜,正满面惊讶的捂着嘴。 凌墨染那个猖狂的东西竟然是假货?她今天竟然被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给教训了?宋晓莜皱着眉,小心翼翼的凑到窗边,压下心中的狂喜,她隔着窗缝向里望去。 凌墨染是个野种,她根本就不是姑姑的孩子!如果这件事被揭穿,被传扬出去,满府尽知了…… 宋晓莜脸上闪过一丝阴狠……到时候,她到要看看,凌洛尘那个废物还会不会那么护着那个野种,而那野种是不是还能像今日这般嚣张? 心中开怀,宋晓莜的行动就未免有大意了起来。一个不小心,她的肩膀磕到了窗棂,发生‘啪’的一声轻响…… “是谁?”宋王妃猛然惊醒过来,大声喝问。 正文 第十章 出府 被宋王妃一声叫破,宋晓莜吓的打了个哆嗦,但见宋王妃已经急步上前,打开了房门,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便干脆站了出来。 “姑姑,是我,我是晓莜。”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宋晓莜眼中瞬间盈满泪水,她哽咽着拉住冲出来的宋王妃,不敢置信般的问道:“姑姑,你们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吗?墨染真的不是我表妹?” “那我的亲表妹去哪儿了?她是什么样子?过的好不好,抱错她的那个人,会不会好好待她?”宋晓莜一叠连声的问着,仿佛是担忧关切,但那字字句句,却都狠狠刺着宋王妃的心肝。 “晓莜啊!”宋王妃悲鸣一声,伸手抱住宋晓莜,看见视如亲生的侄女,她完全抛却了方才面对老妇人时的疯狂模样,全心的悲伤起来,“那孩子在哪儿,我不知道啊!她被林辰一家抱到凤羯国去了,如今是死是活我都不清楚,晓莜,我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被宋晓莜的话完全刺中了伤心处,宋王妃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同时,她心中也开始隐隐埋怨起了凌墨染。 虽然抱错之事根本怪不得凌墨染,但这么多年,凌墨染代替了她的女儿,享受了本应属于她女儿的生活,被她和凌老夫人宠爱,哪怕身在边关,也从未有过什么清苦日子。 而她的女儿,她那可怜的亲生女儿,却远在凤羯国那个民风彪悍的地方。林家是大周罪臣,两国关系又是敌对……她的女儿,还不知道过着怎样困苦的生活呢? 有没有缺衣少食?会不会受尽欺压?只要这么想着,宋王妃就对疼爱了十四年的凌墨染生出了深深的埋怨之意。 而这,却正是宋晓莜的目地所在。假惺惺的,她将宋王妃搀扶起来,眼角挂着泪痕,佯装悲痛的道:“姑姑,你一定要想办法,把我那可怜的表妹找回来啊!你才是她的亲生母亲,又怎么忍心看着在别处受苦呢?” “还有墨染,您疼了她十四年,待她如珠如玉,想必也不愿见她一辈子糊涂着,不知自己的来历身世,甚至连亲生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吧?”见宋王妃神色越发悲痛,宋晓莜忍不住弯起嘴角,诱哄道:“姑姑,您不如把这件事告诉老夫人和大伯父他们,或者和洛尘表哥说也行啊!” “毕竟,大伯父身为大将军,洛尘表哥又久居京城,总比您有办法,只要他们下狠功夫,肯定能把表妹找回来的!” 宋晓莜眼底的兴奋之意几乎快喷涌出了!她仿佛看见了洛墨染野种的身份被揭穿,成了落毛的凤凰,失了众人的宠爱,被狼狈的赶出王府,而后卑微低贱的跪在她面前,祈求她原谅的画面了。 “告诉别人?不行,晓莜,这不行!”宋晓莜的话,让宋王妃忍不住一愣,但很快的,她便猛然摇头,悲声拒绝道:“晓莜,这十四年来,墨染一直把自己当成靖南王府的孩子,抱错这种事,若让墨染知道,她一定受不了的!” “而且,这事若真的人尽皆知了,墨染日后要如何自处,她还怎么在靖南王呆下去?” 虽然心底有些埋怨凌墨染,但宋王妃确实把她当做亲女养了十四年,到底还是有感情的,“晓莜,你那被抱错的亲表妹,姑姑自然是要寻找的。但这事儿却不能就这么张扬出去,否则对墨染的伤害实在太大了!” “姑姑知道你是好心,但你到底年纪还小,考虑的不太周全。这事儿你就别管了!”被宋晓莜这么一打岔,宋王妃似乎清醒了过来,她站起身,面色渐渐恢复了冷静,低声对侄女道:“我会把此事告诉你洛尘哥,让他悄悄去查的。” “可是,姑姑……”宋晓莜一脸的焦急。她抿起嘴,狠狠的瞪着宋王妃,心中暗骂:她这个姑姑真是个没用的,对个野种竟然还这般顾忌! 到底不甘心,她舌灿莲花的对宋王妃挑拨了起来,可除了让宋王妃更加想念亲生女儿,以及对凌墨染越发埋怨之外,却没什么根本效果。 对当成亲女儿养了十四年的洛墨染,宋王妃到底还是有些感情的,无论宋晓莜怎样挑拨,她都没同意把抱错之事张扬出去。 见怎么劝说没有效果,宋晓莜干脆也放弃了。 眼珠子转了转,她瞥目瞧了眼昏迷在到大堂里,仿佛随时会断气的老妇人,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 她似乎真的应该回宋府了!因为,只有回到宋府,她才有机会慢慢谋划一切。 凌墨染那个野种,她自然不会放过!但凌洛尘这个敢威胁她,令她恐惧害怕的未婚夫,才是目前的她,最应该铲除的目标…… 那野种被的抱错之事……到底能不能影响到凌洛尘呢?宋晓莜眯起眼睛,她似乎应该去找杜家小姐‘谈谈心’,顺便也结交一下那位小相爷杜磊了! …… 时光流逝,转眼便是两个多月。 初春过去,盛夏来临,就在百花盛开之际,在赵御医的诊治下,凌墨染的伤势终于好了起来。 虽然身体还是有些虚弱,不能劳累太过,但凌墨染却已然躺不住了。 如今时间已是五月初旬,想必南方那场大旱已初露端倪,永辉帝应该也快要决定前往南方的振灾人员名单了。 前世,因为大哥受了伤,振灾之事被淑惠长公子之子杜磊谋了去,在永辉帝面前大大的露了脸,又赢得了满朝文武的赞扬,可谓名利双收。 而今生,凌墨染自然不会让这等好事在她眼前溜过。 “郡主,表姑娘可是好些天没来看您了!”外间,穿着淡青色比甲的丫鬟拎着食盒子走进来,一边吩咐小丫头放桌子,一边对凌墨染道:“奴婢记着表姑娘以前和您的关系可是好的很,这次您受了这么重的伤,表姑娘竟然只在您进京的时候来过一次,往后回了宋府就在没来看望过您,真真是过份。” “不来便不来,理她做甚!”被小丫头伺候着洗漱,凌墨染随口道:“不过是小时候的玩伴罢了,能相处的好就相处,不行的话日后不来往就是了!” “郡主说的是。”因凌墨染脾气有些任性,这么说话丫鬟青玲到也不觉得奇怪,只是点头应着,随后便不在提了。 自那日,凌墨染与宋晓莜争吵过去。第二天一早,她便离开了靖南王府,回了宋家,两个多月了也没再上门。看这情况,凌墨染便知道,这事一准儿是大哥做的。 宋晓莜被赶出去了,也没什么动静,甚至都没来求宋王妃,这让凌墨染觉得很奇怪,想起前世宋晓莜便是跟林玉怡勾结一起,狼狈为奸的。她不由生起了极大的戒心。 但是,一切还未发生,她甚至还不知道林玉怡此刻身在何方,就是在提防都无济于事,就也只能暗暗记在心中了。 用过早膳,跟凌老夫人请过安后,凌墨染带着几个丫鬟和侍卫出了靖南王府。 她今日出府,是想探一探京城各大商号的底。毕竟,大哥去南方振灾时需要很多的粮食和药品,当然,朝廷会有所准备,但振灾之事不容小视,到底还要多做准备才好。 前世,杜磊在杜丞相和淑惠长公主的支持下,用万石新粮和无数的药品在南方博了个‘慈悲王’的称号,今世,她要支持大哥夺位,自然要全力以赴,最起码,也不能那个杜磊差。 坐着马车来到最繁华的玉井街儿,完全没理会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街道各种两边胭脂首饰辅子,凌墨染带着丫鬟,笔直的冲着号称‘百年老号’的药辅走去。 街边,一座三层的雅致小楼上,杜磊眯着眼,用扇柄指了指正在药辅门口张望的主仆,哼笑着问道:“就是这个女人救了那姓凌的?坏了我们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