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只是叶子 (前传) 第一章 我姊的妹妹 【1】 又是开学的第一天,我真的痛恨秦始皇没把书烧完,我才必须起个清早去上学。但是不管我如何祈祷、诅咒都好,我期待的世界还是没有出现过。一番挣扎以后,我仍然身穿校服走在校园里,擦着迷濛惺忪的双眼,打着长假以后的副作用──那打不完的哈欠。 「哇!哇哇!好大!哇!那边还有……」走在我身边的新生一路走进校园一路惊奇地大叫,什么都好奇,也惹来全世界的眼光。我尽可能与这新生保持距离,可是对方却是大笨牛一隻,明明看见全世界不论男女对我的眼神都是鄙夷,还是搭着我的肩要与我并肩走。 「呐!那个不就是丁馨柔的妹妹囉!」旁边两个女生正在咬耳朵。 「是哦是哦?哪一个?我没看清楚……」 「就那一个囉!去年开学时也是闹得轰动,想不到这副尊容还能钓到这么一个小帅哥。」 「嘻嘻,那不是老牛吃嫩草?鲜花插进牛粪了?」 语毕后两人又是一阵嘲笑,我甩开搭在我肩上的手,狠狠地瞪过去,心里头默唸健发明的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叉你的,快滚蛋!”,然后大步大步地走…… 经过的每一个人或每一群人都在对我指指点点,就像去年我新生开学日一样,他们都在说着我听不到的话。但其实,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而且我相信每个人说的内容都差不多。我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我没有什么缺陷,就算有!他们也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说我。 其实,只是因为我是丁馨柔的妹妹,就是这么简单。 国小时,我的姊姊就是年年全校第一的模范生,到了国中还是老样子的出名。我进来的时候还更出名,因为她的头衔多了一个校花。全校的风云人物从来就是我姊,国小是这样,中学这里也是一样。对那时的我,这是实至名归、理所当然的!姊的成绩好、人又长得漂亮、又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这种人比恐龙更矜贵。看到这样的人,比看到绝种的恐龙重现人间还来得稀奇。所以,大家的心里就自己拟了一个丁馨柔妹妹该有的样貌与才华。 可是,当现实与幻想不符合的时候,幻想的影像迅速破裂,那粉碎的玻璃片会化成不同的声音、词句、语言、眼神向你划过来,不把你弄得遍体鳞伤绝不罢休。 姊从以前就不会在我面前提起她的成绩是多么夸张的好,当然更不会告诉我,在国中的她,被校园里的人形容得多么天花乱坠。但我知道的……因为在我心中,虽然没有很美的形容词来形容她,而这只是单纯的因为她的美没有办法形容。 小时候,就觉得有这样一个姊姊很不错,因为她总会很照顾你,很照顾家。而且,她的名气有时也会让同学不会想欺负我,但那些都是国小的事。虽然她现在还是一样,但我的遭遇却不同了。因为她的关系,我被欺负的机率多了很多很多;也因为她的关系,所有的老师都很注意我,他们最常说的话莫过于,你的成绩怎么和你姊差这么远啊?废话!这还用说啊!我又不是我姊,当然天差地远啦! 其实,人的世界就是这样,就是爱比较。我不知道,其实我真的不知道,我姊的名气应该让我觉得骄傲!可是,当所有不该发生的事都发生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实在骄傲不起来。因为当姊是我引以为傲的对象时,我会被欺负得更惨。 这个世界里就是有很多复杂的情绪,有更多是负面的……有一种叫妒嫉的,是欺负我的人身上瀰漫着的。 我想……我还是静静的,安安分分地做我姊的妹妹…… 我姊的妹妹? 你会觉得我这样称呼自己很奇怪吗?如果你觉得奇怪,那么认识我的人为什么就不会觉得这样叫很绕口?但似乎,连我自己也习惯这样的称号了……因为,甚至连我都已经渐渐忘记……我自己的名字了。 只有一个人会把我的名字挂在嘴边,那个人偏偏是我姊…… 世界上矛盾的事太多,所以我也没办法多说什么,只能在可以选择沉默的时候,选择沉默。可是,姊,当所有的矛盾发生在你和我之间,我不说,你是否知道你的矛刺得我的盾好痛? 你老是要保护我的样子,只会让我更多折磨…… 国一时,虽然肚子里满满的不好受,但我始终没跟姊透露过半句,因为她太容易内疚,内疚起来的话,我还得安慰她,还是省省好了……本来以为那年以后事情稍微淡掉,我的耳根就能清静一些,想不到身边这位新生也为我酿造出满校风雨。 「二姊……你不要走这样快啦!」 说这句话的人是我背后那引人注目的新生,也不需要我多说,大家一定知道这个人就是我弟弟。如果你看得到他可爱的样子,你一定会怀疑我说的话,不过他真的是男生。这个在开学第一天就引起轰动的小子,又让我的国二开学第一天毁了……因为,我又会再度被不友善的眼神包围。 当所有的人看到我和他一起上学,大家就会像刚刚那两个女生在我旁边斜着眼,用最嫌弃的眼神说着很难听的话……那些鲜花插牛粪的话。我如果是鲜花,也许这个风就是我带来的了,可是我是牛粪!因为我弟实在是……太太太……卡哇依啦! 「早上跟你一起进学校的帅哥真的是你弟弟啊?」又一把声音在我的耳边轰炸,这个问题我回答的次数是N的N次方,而N大至无止境亦不等于一。我把头埋在桌上,也没看来找我的人,只要问我问题,我就会直接回答「嗯,他是我弟。」 因为基本上,来找我的人,不是因为我而来。 再说下去是没什么意思的,所以我就会叫他们滚一边去,再不然就是叫他们去宣传,省一点我的功夫,给我多一点睡眠的时间。所以,如果不是小岚拍我的桌面,暴力式的叫我醒来,我不会看清楚那把声音出自于哪根葱。 「小岚……」我抬起头望着她,又说:「就饶了我吧!我已经被问了很多遍了。」 「不是啦……我想要问得更详细一点嘛。」小岚突然装害羞,害我忍不住狂笑。她见我不正经地笑,又狠很地拍了一下桌子,我感觉到桌子的四肢都在发抖,这才认真地问她:「那……那你……那你想问什么?」 「嗯……」她顿了顿小声地问:「你弟会不会介意和比他大的女生交往啊?」这回,我强忍住笑,仔细地想了想,很诚恳地回答:「应该不会,他只是会介意和他姊姊同岁数的人交往而已。」才说完这句,我就发觉有一隻红了眼的牛正打算向我攻击…… 「小岚……我是跟你同年,也是他姊,但好歹我们也是……」我还没把朋友两个字说完就看见牛的眼睛已经露出杀机,大叫一声「哇!杀人啦!」我连忙狂跑,这见色忘义的小岚已经决定把我置我于死地,因为我死了,就没有哪一个姊姊跟她同年了。 气喘吁吁的我终于脱离了魔掌,躺在熟悉的草地上,我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静,然后,我梦到周公叫我下棋…… 「好久没玩得这么痛快了。」周公微笑地说,然后他站起身打开了门,我感觉到一道强光,耳边他说:「二姊!我找到你啦!」我整个人是跳起来的,身体应该有完全离开地面差不多0.0001秒的时间。 「我的妈!你干嘛突然出现!?吓死我了。」我是很想大骂他一顿的,可是长得可爱的弟弟一脸无辜对着你,你骂得下去吗? 「哈哈,原来二姊真的在这里。」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又问我:「二姊,你怎么会跑出教室?」 「还不是你害的!」 「二姊,我什么也没做耶!」他一脸笑嘻嘻的样子对我说着。 「你还真好意思对我说你没害过我,你害我解释到喉咙都哑了。」 「解释什么?」 「一句话,五个字。嗯!他是我弟。」 「啊?」 嗯!他是我弟。这句话,我足足重覆了整个上午,直到被小岚追杀为止。 原来的解释比较长,但是经过上次,就是姊的那次,我就省略了许多,因为他们根本不想听我的解释。他们只是想从我身上听到他们想要听到的;他们只是想知道他是我的谁,他和我是不是那种关系而已;他们只是想证明他们看我时那鄙视的眼光是对的!所以我只需要把他们想听的说出来罢了。然后……在走之前,不经意地听见他们总是说出的──那些伤人的话…… 不是说我不但长得和姊不像,连弟弟都比我可爱,要不就是怀疑我和他们根本不是同一个妈生的。我是很想骂人洩忿,但,说过了,我会在可以选择沉默的时候选择沉默…… 「……」他低头安静了一阵子才用很哀的语气问我:「二姊,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吗?」 「没什么啦……你别想太多。」唉,又是一个会内疚而我又必须开导的人。有个可爱又聪明的弟弟总是有些许安慰的。但有时,太过聪明可爱,只会让你想干掉他却又下不了手而已。 一个风云人物在身边已经算是一种麻烦,两个的话……只会变成不必要的负担。但,既然是不必要的,就不需要理会了。 就像压力,只能是自己给自己的。 别人给的,是他们希望你做到的,不是你希望要去完成的,不是你要的。你可以定个目标,努力去完成,如果遇到很多困难,这个时候所谓的压力,是你目标里需要面对,一定会遇到的,但只要,这压力是由自己而来的,也许就不算是压力,这只是一种挑战时的快感……但如果……你的目标不是你要的,是别人替你决定的,压力就会比你走上令自己最不开心的路。除非,你乐于这种安排,你喜欢别人替你安排好你以后的路,要不,你一定会不快乐。 我和他们本来就不一样,就算是一样,对我来说,我也不觉得有这种可能性。我相信即使长得一模一样,性格不同,就什么都不一样了。因为我们都拥有不同的性格,所以我们什么都不会一样。 【你可以继续你那特别光辉的路线,我也可以继续我的平凡,不是吗?】 正文 我只是叶子 (前传) 第二章 我的名字 【2】 躺在软软的草堆上,身旁这棵老树一直是我国一时的遮阳伞,在树下我不怕太阳的光,就算没有微风经过,我也不会觉得热。但是身边这个小鬼的存在却是一种灼热的温度,他不会把气氛搞冷,他的热情能够让他的校园生活过得精采,他甚至能够燃烧掉一切不愉快的眼光。可惜,我们不像。 「二姊,这里真的是一个好地方耶!」他也学着我倒在草堆上,我没理他,他又自己找话题:「二姊,我听见有人叫你Lucky喔!是你的昵称啊?怎么我都不知道?」 我依旧闭着眼睛,用降温的语气说:「不是昵称,是名字!」 这么一说,气温果然下降,这小鬼也不敢再问,他总觉得是因为他,我的国小才会出现一段名字被取笑的记忆。其实,也不关任何人的事,因为不管我的名字多好听,别人都只会记得我是丁馨柔的妹妹,现在还加上这个小鬼,丁尽毅的二姊。 我其实一直希望自己是一个平凡的人,有一个平凡不会引人注目的名字。虽然我知道根本没有人会留意我的名字……但,我希望至少我自己不会讨厌这个名字。可惜它平凡到太普通,太普通到特怪,且怪得引人注目。 曾经我的名字叫做丁来娣,那是爷爷为了抱孙子取的。 那是一个俗到我不想承认的名字,一个从小被笑到国小三年级的名字。对我来说,叫来娣就和我家那只叫来福的是没什么差别的,因为当家人在叫来福的时候,我以为他们在叫我。把自己比作一条狗,我对我家来福说:我们是同类。 「狗也会希望自己的名字好听点吧……」我摸着来福的头,它嗅嗅我的手,看了看我。 「你的英文名应该是Raffles,这大概有着抽奖得到的奖品的意思。所以,虽然有点俗,但以英文名来说还是不错的。」来福摇了摇尾巴,汪了一声。 「很开心吧?」我拍拍它的鼻子,它闪了一下,然后我笑着说:「你的名字都比我的好听呢!」后来,我想了想才告诉它:「我叫来娣,但你不可以叫我来娣,你可以叫我Lucky……这是幸运的意思哦!」它舔了舔我的手,又汪了几声,我才把另一只手上头的鸡腿大骨给它。 当时我想,我以后如果有什么宠物,我会给它一个不算漂亮,但也不会太难听的名字,也许,并不会很响亮,但我也希望平凡,像我这样的不响亮,却连平凡的边都沾不上,这到底算什么?我说不上来。 后来虽然我改名了,但,对我来说,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国小那三年,在家的时候,姊一直都不肯叫我来娣,她很聪明,真的很聪明,所以不管别人怎么叫我,她还是坚持用原本属于我的名字叫我。 丁宁……是我的名字,但我对它没有任何感觉,没有熟悉的感觉,也许应该存有一点失而复得的感觉,但我确实对它一点感觉都没有。因为在国小一年级,我就不让自己的名字记录在任何人的脑海里。从那时开始很坚持地,只要点名叫我来娣我就不会应声,我会先让老师知道,我是lucky。虽然很少人想要知道我的名,但在我现在的班上,我就是叫lucky,就算有人叫我丁宁,我也不会知道那个人是在叫我,有时候,不是我不想回应人,而是那个名字对我并不熟悉…… 因为,我不知道那个名字是属于我的…… 就像你把用了很久的手机铃声换了个新铃声,当你的手机响起,你会问是谁的手机在响一样…… 名字,或许不是最重要的。但是,一样漂亮的东西就应该有其相衬的名字。姊的名字就很美,看到名字就好像看到她美美的人,丁馨柔,一个让人觉得温柔婉约的名字。弟弟的名字就没有所谓的美感,因为他是男生的原故,所以我觉得在他身上套上一个美字,那是对美的一种污辱,也会让我觉得他很娘娘腔。所以,他的名字比较阳刚,丁尽毅,大概爸妈是想他是个有毅力的人吧……却没办法预测到他现在的可爱。 一柔一刚本来就刚刚好,家里的阴阳调合调得真是不错,可能是多了我一个,所以我的名不柔不刚,是我最讨厌的娘娘腔。大家不要以为我对娘娘腔有偏见,娘娘腔对我来说,只是一种形容词,用来形容有点不上不下的感觉而已。而我讨厌这样的感觉,路,要嘛就直直的,要嘛就分叉,为什么要弯来弯去害我走得头都晕了…… 「二姊!二姊!」小鬼阿毅突然打断我的思绪,我向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件美到发泡却令人想逃的物体走来。那个物体看到我的表情以后,似乎加快了速度,而我也带着我身边的弟弟落跑……阿毅一脸轻松地跟着我跑,一直到一个属于安全的地方。 「二姊,你又救了我啦!」 「才没有!」 我心里立刻思考着,我的才没有是绝不会出错的,我们大概还没有脱离对方的探测地带。但,过了不久,我也松懈下来了。看着阿毅满头汗的样子,我拿出了纸巾递给他。 「二姊,你记不记得你救过我多少次啊?」 「没有吧……我什么时候救过你?」我否认着。 「……」阿毅失望地看着地面。 但,阿毅,我说的是真的,你一直在意的那一次意外不是我救了你,是你救了我。救了一颗以为再也得不到温暖的心,救了一片差点被风吹落的叶子…… 一直以为,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忽略你不要紧,只要你的家人清楚你知道你的存在就足够了。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只有家人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最不求回报地陪着你……所以我相信家人,很相信家人。 我以为在家里就不会被忽略,可是,爸爸每次出国公干买回来的礼物却只有两份;我以为是我不够姊成绩好,所以没有礼物是应该,可是当弟弟出世以后,弟弟什么都不需要做就有礼物拿……我还是以为……是我不够乖,没有常常帮爸爸妈妈做家事,所以我很小就开始学做家事。你可能会以为我会变成灰姑娘,常常被使唤,被两个姊姊欺负。 但没有,并没有! 我家的姊姊,我家的弟弟,不但会做家务,做起来还比我好……小时候那一段自我安慰的日子,尽管我要照顾的弟弟是多么讨人厌的顽皮,我还是很小心地照顾着。 他真的很黏人,从小就是这样。当他因为跟着我,然后又因为我没注意而受了伤,回到家,不管是不是流血的伤,妈妈都会把我骂一顿,叫弟弟不要跟着我,跟着姊就不会受伤。 那时我才多少岁?我不记得。但我却永远记着妈妈说的话…… 的确,跟着姊当然不容易受伤,她细心、会照顾人,但并不代表我也是一样啊!在我照顾弟弟的时候,姊依然是那个大我两岁的姊姊,我只大弟弟一岁,我要照顾自己甚至是一个问题。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当你把另一个问题重叠在还没解决的问题上时,却要怪我没有把问题处理掉?然后,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世界上,大概没有人知道伤人的话可以永远伤人……每想起一次,就伤你一次。 「二姊!二姊!」弟弟小跑步地跟着,我记得我一直都不回头地大骂:「走开!不要跟着我!你去找大姊!」 「不要跟着我!听到没有!」 那一段被责骂的日子,让我决定不准弟弟跟着我。几次以后我以为他不再跟着我,谁知道,他悄悄跟着。那一年的某一天……我过着一条大马路,明明有着行人天桥,我却没有使用。那时的我很爱危险,看的电视剧多,知道过马路不小心会死,知道死了以后,也许就可以知道自己究竟存在于哪里。 如果说,姊的早熟是正面的,那我的就是负面的。 但是,知识让我知道怎么过一条马路,弟弟却还不会过马路,所以当我发现他跟在我身后,我傻了眼。当我听到车鸣笛的声音,我回头看到的那个人不是自己,换句话说,会被车撞到的不会是我,而是跟着我的弟弟,那一瞬间,我到底是想寻死还是想救弟弟,我不知道。 我没有推开他,我只是用最快的速度把他抱起然后跳去旁边的草堆。当然不会这么顺利,所以我们是一路磨着地面滚到旁边的。最出乎预料的是……那车主除了刹车还摆了方向盘,方向,是向我之前站着回头的地方。最后大家都没事,我和弟弟虽然滚到草堆,却还是不小心掉进旁边的水沟。我想我那时是疯了,因为我当弟弟的垫子,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希望他受伤。 那个时候,弟弟对我说:「二姊是英雄!是救我的英雄!」 我突然觉得也许我不是一个人…… 要回家的时候,车主是想送我们去医院,但其实弟弟很想回家,而且,他也没有受伤,所以我们就拒绝了。回到家,也是预料中的被骂,妈妈一看到弟弟衣服上都是血,拿起藤条正想打我,我什么都没说,虽然我真的想说:「我才是受了伤的人。」,我等她发觉,她却没有发现。 当姊姊拉住妈妈不让她打我的时候,当她说出:「妈!弟弟身上的血根本不是他的,是小宁的……」 我想……这一辈子,我没办法讨厌这两个人…… 那次的英雄,最后还是进了医院。 去医院的路途上,开着车的妈妈一句话都不说,可是却我看见了担心的眼泪。在我那时的记忆里,妈妈几乎是没有眼泪的人。爸爸常常出国公干,一个女人照顾三个小孩是必须坚强的吧……我那时很想递给妈妈一张纸巾,但我却什么也没做。 有时候,人就是会爱面子,会爱逞强。我是没有什么面子可言,可是一个小孩子总是会有她自己的那么一丁点的小自尊,尤其是在弟弟妹妹面前。可能这样说有点戏剧化,我在上车后不久就晕过去了。大概是血流过多了吧。 住院的期间,弟弟变得很乖很乖,出院后就更黏我了,这是我最不想要的。可惜……没办法,谁叫他把我当保护他的超人了。但,其实,究竟是谁救了谁? 「我不是每次都救得了你,自己要懂得跑跟避啊!」看阿毅失望的样子,我还是狠不下心,只好无奈地说句话来哄他。 「哈哈哈,二姊是短跑健将耶!被你拉住跑就是最快的躲避方法啊!」他大笑着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这小鬼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陷入不愉快里头。可是,我们真的不一样,半点都不像。妈妈的责备我可以忘了,但,有些话,我真的无法说了就算,听了就忘。 「不准你叫我妈妈!听见没有!听见没有!」妈妈震耳欲聋的声音一直到现在都还在脑海里迴荡,影像里还有她流不停的泪水……而身躯小小的我站在那里咬紧牙一句话也不说,旁边没有任何人。 【世界上,大概没有人知道伤人的话可以永远伤人……每想起一次,就伤你一次。】 正文 我只是叶子 (前传) 第三章 矛盾的存在 【3】 那件我无法理解的事,到现在依然是很深刻的烙印,妈妈为什么不准我叫她妈妈?还是她希望我叫她:娘?我不敢问,因为大人会告诉我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然后继续允许我唤她妈妈。在我的家里,我是没有地位的,父亲长期在外工作,难得回来却只是关心姊跟阿毅。那时,我想如果是重男轻女也就算了,如果只是爸爸会这样也就算了,为什么连妈妈也经常对我不理不睬? 长大了以后,这些事情我选择不说不提,我就以为大脑会把这些记忆删除掉,但这又怎么可能做到?结果只好逼自己阿Q一点。 「至少我的父母没有虐待我啊!」我对自己说,这样,他们对我的不理睬也就变得比较透明,在大脑里会自动被隐藏。 不过,姊姊真的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她总是能发觉大人可能都会忽略的事。所以,即使爸爸出国回来只带着两份礼物,都能够变成三人份的。那些所谓姊姊爱吃的巧克力其实才是我的最爱,而食物都是能够分享的东西。至于弟弟的礼物,通常就是能够大家一起玩的玩具或游戏机,所以就大家都受益了。只是比我们两个小瓜都大的姊姊,总是在我们玩的时候,在一旁看着书,然后笑正在吵架的我们。 也许,我并不是一个超级受欢迎的人,不是一个会让人一看见就想抱一抱的人……如果在家里,我不是一个成绩好又懂事,我不是一个长得超可爱又会逗大人开心的小孩;如果注定我的父母会不自觉忽略掉我……至少,在兄弟姊妹之间,我不算是一个透明的人。 姊和弟弟都不会忘记我的存在,这样的我比起灰姑娘,应该幸福多了吧?不过如果没有他们的存在,我应该也不会被忽略,是不是突然觉得事情变得矛盾起来?我是该感激吗?还是该怨恨? 我选择不出来,只是乾脆地接受世界的矛盾。 人的世界就是这般的矛盾,这般的不平衡。如果人世间没有矛盾的产生,我想这么精彩纷乱的世界也就不存在了。我接受我是一个不受瞩目的人,也接受我身边有两个出类拔萃的人……当人们都拿我们来做比较,我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再难听的,都只是他们的想法不够成熟。我在乎的只是:我身边的这些人,会不会在乎一个连平凡都沾不上边的人跟着他们一起生活? 那次车祸的伤复原得差不多的时候,我想寻死的负面想法却没有这么容易消失,至少我想知道我的存在究竟是不是多馀的。而当没有人可以求助,唯一年长过我的就只有我姊,我也只能向她倾诉。 「姊。」我唤着坐在我床边看书的姊姊,她阖上书本专心地准备接收我的任何话语。 「呃……我跟你说喔!我有一个朋友,想法很古怪的!她啊,总是问我:会不会我死掉了,大家都无所谓?爸爸妈妈也不会哭,哥哥妹妹也不会觉得少了谁……」我顿了顿,见姊姊依然认真地在听,我才接着笑说:「呵呵,姊你说,她的想法是不是很古怪?」 那时还小的我把主角说成别人,以为姊姊不会发现,但我真的是高估自己的演技,也低估姊姊的洞察力。我的姊姊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但她的温柔程度究竟到哪里,我真不晓得。不过,她温柔到骂人的时候,还是让你知道她在骂你,让你知道她在很温柔地骂你……所以,我被她温柔地拆穿了。 当时,她说了许多我听不太懂的话,这些话现在的我也不记得了。有印象的是我说出了我的多馀,还气到说出寻死的念头,她把我骂了一顿。那是从来没有脾气的姊姊第一次骂我。 「笨蛋!丁宁真是笨蛋……」姊的声音,夹杂着眼泪,我没有理会,独自躲进被窝里。我这样的想法不也是源自父母还有你们,是我错了?还是你们错了……我问着却不期待任何回答。 过了不久,姊离开了我的房间。离开以前,她留了一张字条在我桌上。我本来赌气不想看,但后来发现小孩子的好奇心其实很高,高到你会突然忘记被人骂了一顿,然后去看那骂你的人写了什么留言给你。这种感觉,也许就像武侠片里发誓必定复仇的人,忘记了对方是仇人,然后和仇人一起痛快地高歌饮酒。看了字条,我怀疑我的姊姊是否能够通灵,因为她写下的东西也把我形容成叶子。 「请记得,花是不能没有叶子的……」 她只写了一句,就这么一句。但我并不是很明白,所以我跑去问她了,这是没有选择的事,我之前说过了。再来也是由于小孩子总不会记得隔夜仇,因为他们都被另一件事给搞忘了。 轻轻的,我敲了门,像知错的小孩来认错似的,或许潜意识中我知道自己是错的。姊的一句「进来吧……」,果然是温柔得令人无法抗拒,就像甜甜的糖果屋在前面一样。我进去了。 我拿着那张字条问她:「这个……是什么意思?」姊摸摸我的头,我望见她红肿的眼睛知道她回到自己房间以后还有哭过,心里也更内疚一些。她却不以为意地告诉我:「小宁,你知道吗?花之所以会开也是因为有叶子的付出。」 「当所有的人,总是在叶子和花之间,只看见花的美,那是因为他们不明白花靠什么开,为什么开。」 「如果你觉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花身上,那个时候的叶子很可怜。」 「那么,请你记得,花最在乎的……是叶子,不是蝴蝶。」 如果用举一反三的说法来看,这句话表示:叶子才是最重要的!呵,这可能只是自我推测而已。这样说好了……就在一个人嬴了另一个人以后,他却输给我了,那么输给他的那个人是否也能说是不会嬴我多少的人?这些,我还真的不知道。 但我知道只要在他们两个人的心中我不多馀,对我来说,这已经很足够了。能被两个聪明的人照顾,我真的能说是幸运的。不幸的是,当我找到一个好地方想睡的时候,他们总会出现。我常常不明白他们怎样找到我的,但我始终没问。而,今天我总算问了。 「阿毅,二姊问你哦!到底……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在这里?」 「哈哈哈……」这小鬼头大笑着想说却说不出口,可我怎么觉得这个问题并不好笑?至于答案,他始终没说,但却有人替他答了。那是另一个会在我找到睡觉的好地方时出现的人。 「因为这个地方阴凉,适合睡觉,又不会被老师找到。」那轻轻柔柔让人听起来像优美旋律的声音故意冷冷地说出这句话,让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尔后,我只能无言,那个答案确实是我找地方时的标准。 「姊!你怎么会在这里?」阿毅很兴奋地说着。 「你兴奋个够吧!迟点你就会乖乖地回课室。」我用很低落的声音说着。 「为什么?」阿毅搔了搔头。 我这个弟弟好像还不知道她大姊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认为有一个纪律超好的人做姊姊,你还能够跷课,然后在这里睡觉吗?唉……可怜我的午觉,就这么毁了。 当姊用温柔的口吻,笑容可掬的样貌……说着:「你说呢?」阿毅马上醒了,我们两个人对望了一眼,然后决定乖乖回去课室……睡! 我和姊走着同一条走廊,其实我早应该发现,我们的课室这么近,从她课室去上洗手间又会经过我的课室。真难怪会这么快被发现!看来,我得掌握好姊出课室的时间才行。可是,人有三急这码事,好像又算不到……我瞥了美丽的姊姊一眼,再一次叹息。 「小宁,不要再偷懒了喔……」 「……」我看了看她……再看看她那双迷人的眼睛在瞬间像日本动画片里闪了一道亮光,我又打了一个寒颤。 「好啦……」最后,我懒懒地答了她一句。 她笑着说我口不对心,我心里只是在想,下次换换标准也许不容易被找到。我进课室前,姊拍拍我的头,就像拍我家的来福一样。不过,我说手势一样,不是想说她这个动作是拿我当狗的意思。她如果这样拍拍我的头,其实这是代表四个字:「好自为之。」连我家来福都懂,有时候我想假装不懂都不行…… 这个时候只能搬出「小宁,请你记得,花最在乎的……是叶子,不是蝴蝶。」这句话来说服自己乖乖待在教室。那教室里头永远少了一个人,那个人叫做老师。所以,上不上课,对我来说根本是无关紧要的事。因为即使我们再想好好地唸书,我们都不会有一个想教我们的老师。 我的班,是最差最差的班! 差到一种极限,在成绩上,在老师的眼中,在全校的人的目光,我们是最差的一班。可是,对我而言,它就算再差,它却是最有人情味的地方。望着去年的同班同学都还在原来的班里嘻哈玩闹,我有种可靠安心的感觉……彷彿一切都能够一起承担,不管喜悦或悲伤。因为大家都不刻意掩饰自己,与其说不刻意掩饰,倒不如说大家根本不知道如何掩饰自己。 这是一个很好的班,在某一个程度上来说。 因为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们都直接表达,就算是打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学校永远有一种奇怪的原则,那就是……只要打架的学生,就不是好学生。 所以,我们在所有人的奇怪目光中学习,考得好是奇蹟!考得差就理所当然。有时候,老师会因为他们觉得是因为抓不到我们作弊,所以才让我们考出了奇蹟。然后,他们可能会把你的成绩直接从天空丢到地壳,再丢到地核中心直接烧毁!最主要的是他们都不知道,烧的其实不是那成绩,而是我们的自尊心…… 「Lucky,起身啦……」小岚推了推正在睡觉的我。 如果是去年的话,我一定大拍桌子,把她臭骂一顿,然后继续睡。不过照我今年低调的作风,今年一定能够平安的。因为去年每次做这个动作都有不应该出现的人在场…… 第一次,是去年的班导师;第二次,是训导主任;第三次,是姊班上一个和她争第一名的学长。之后的有点算是小人物,因为多数都是班上的同学。最后的下场永远都是──一场无法避免的厮杀。 去年的班导师在我还没看清楚前,被我臭骂一顿,由于刚好遇到实习老师,所以她居然还向我道歉,害我掉下来的下巴差点收不回来。然后,她觉得我这个人睡这么多一定很有精神作事,就这样我当上一群猴子的猴子王,即班长也。那次换全班下巴收不回来。 至于,那个学长,是个长得非比寻常帅的学长。 其实,我姊也从来不争第一名,学长也是,只不过每次排名不是姊第一,就是他。所以就感觉上来说,两个人好像在争一样。先说第三次吧!那时,学长来找我,当时被吵醒的我把一个帅哥骂成猪头。而对方却还是笑着,很有风度地告诉我:训导主任有事找我。 我这才意识到,当我被人从梦乡吵醒后的爆发力和灌篮高手里的流川枫是一样的。只是那次我没把训导主任杀了,却不小心把他变成熊猫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拳脚无眼……】 正文 我只是叶子 (前传) 第四章 许我一个太平年 【4】 那次拳脚无眼打伤训导主任的事件,不需要问结果,其实心中都有答案了吧?当然是被记过!难道还会是功啊?记过这回事本来就没有什么可在意的,可惜当所有的事发生在我身上,不管是好事或坏事,我都必须要被一群老师怀疑我和姊到底哪一点像姊妹……然后,这样的笑话就会传上好久好久…… 那段期间,所有人都在周围窃笑着,而我班上的所有人却全都在为我欢呼!我被记过对他们而言彷彿是大功劳一件。 「Lucky!好样的!新生大打训导主任!真带种!」当时身为副班长的健也对我大声赞好,这件事我并不意外,最意外的是他赞好时竖起的那根手指不是一般人的大拇指。 「臭小子!你干嘛比我国际手势!」我本来很想回敬他,却始终碍于自己的女生身分,只是给他拳头看。他听了我说的话,这才看看自己的右手:「啊!不好意思!太习惯。」这才把高高在上的中指收起,要我注意看着的大叫:「呐!」同时,他的右手给了个……小拇指。 「你这浑蛋是没有拇指还是没有大脑!」小岚从他的身后狠狠地敲他脑袋,他才勉强地把大拇指举出来,然后右手用力地往下指去。那次以后我明白要让这猴子进化真的需要一阵毒打…… 全班人的欢呼和全校人歧视的眼光造成一种强烈的对比,当时姊总在我身边,一旦发现有人正用歧视的眼光看我,她会冷冷地瞪回去,然后说:「有什么好看的!」那时候,我被吓了一跳,因为再温柔的姊姊瞪人的时候还是很可怕。后来我才发现我班上的猴子,都会做和姊同样的事,只是比较粗暴一点。 曾经以为自己不会被帮助,在无助的时候……却发现除了和我靠得最近的人以外,我的背后原来还有一群猴子。他们往往都会冲到前线咬人,为了不让这么多人陪我一起受罚,我决定改掉被吵醒后会暴走的自然反应。 「Lucky,你快起来啦……」 小岚又急急地催我起身。迷糊的眼睛看到最冤家路窄的人,我登时醒得立刻、马上又即时,我的身体彷彿被倒了一桶子的冰块。我眼前的这位冤家就是训导主任他家的老婆,也是学校的副训导主任,重点则是上次记我过失的就是她,而不是那只有凶悍的外表,却常常被欺负的训导主任。 「唷……这么安静哦?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一拳呢!」她尖尖的声线,对我软弱的耳朵咆哮。 我想,原来我班上的优等生──水鱼,由她临时当老师是我们的福气,是很好的。最起码以她的声音来说,以后的莘莘学子都可以拥有很好很好的听觉,不会被毁在这里。 她刺耳的、尖酸的字眼,在打击我的耳膜……我的所有过失缺点一一被放大,彷彿我从来没有循规蹈矩过一天。霎时,我发觉我的耳朵不只快聋了,班上的猴子群也快起来打人了。 经常的,我以为我是一个人;我以为我是唯一一个听出她的「深」意的人;我总是觉得我必须独自面对与承受这些没来由的指责,然而,在我感觉到无比的孤单时,我周围的人好像都纷纷地挡在我面前。这才晓得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是不是开心的事……我周围都会有人的陪伴,甚至会直接冲到我的前面替我挡着。 我感谢无意间让我感觉到这份孤单的人。 要不是这份孤单,也许我并不会察觉到身边都是关心、保护自己的人。不过,我也不能真的让他们硬碰硬吧?我可不想让任何人受伤,也不希望失去任何一个关心保护我的人。这个时候,只好乖乖地低头,当个知错的小孩子好好地去承认,搞不好哪一天我也变成总统。 「老师,上次的事,我得到教训了……」 「是吗?那以后我不想看到你在我的班上闭眼睛。」 「闭眼睛?哇咧!那眨眼总行吧!?」这些心里想的话,永远都只能在心里,就像把糖块放进热腾腾的咖啡里,只会溶解在咖啡里一样。我看着她,想点头却点不下去。现在是能够选择沉默的时候吧……那,我决定选择沉默。 「……」我不说话,也不敢抬头,因为我怕她看见我的唇语正在狂RAP:帮我问候你老妈!而她带着胜利的微笑走开。 呜呜呜……在外头找地方睡会被阿毅吵醒,又有很高机率被姊发现。现在,连教室也不准我睡,我真是够衰的了!今年到底该怎么过?又没教课,为什么非要我精神奕奕地坐在教室里? 「Lucky,你觉不觉得她笑起来像青蛙?」小岚私底下小声地问我。 「啊不然,她的外号干嘛叫青蛙!」我冷冷地答道,毕竟我正在不爽。 「哎哟!你看她眼睛突出来,脸颊鼓鼓的就知道她是青蛙转世啦!」坐我前面的健也转头过来三八地加一句,小岚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还有啊!……」健话没说完,粉笔就飞了过来,我看着青蛙扔不准的粉笔向我飞过来,反射动作是直接用健的人头去挡,他的额头正中粉笔,宣告阵亡! 「黑板上面写的不准在课堂里说话!没看见啊!?」青蛙气得跳脚。健没有瞪她一眼,他只是看了看我用唇语说了句:「你有种……」我所有的不爽即刻烟消云散,在纸上快速地写了一个「凸」字给他,给他一个鬼脸。 过后就静静的望着黑板上青蛙列下的十不条规,全班的猴子眼睛都变成了狠狠的血红色。相对的,对于聒聒不休的蛙叫声,所有人的耳朵大概都在耳鸣中,所以我也没仔细听她说些什么。反正,我只需要确保眼睛睁着就好。 后来选猴子王的时候,被健反将一军,因为他很大声很大声地喊了一句:「丁宁!」他是清楚我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故意惹我的。但,青蛙却对我的名字有印象。唉,试问谁会忘记跟自己有点过节的人的名字?更何况,我还是全校最出色的人的妹妹! 「请所有候选人起立,到外头等候投票结果。」所有人纷纷离开座位,里头还包括去年是副班长的健,我看了两眼又低下头用力眨眨那硬撑很久的眼睛,让它们休息一下,当时,青蛙呱呱呱地叫个不停,而且是一样的两个字:「丁宁!」 我是真不知道青蛙叫我的名字叫了老久。对这个名字,我和小岚一样觉得听起来有点熟悉,却又无法在班上找到这个人。在微微的讨论以后,我们两个人才一起吓到!当下也一起发现到,有一双青蛙眼睛突得很高,张得很大瞪着我们看了很久……我才有点不好意思兼无可奈何地走出教室,健笑得很灿烂地向我比V,我差点没把他手指扭断。 投票的时间,我站在外头走廊跟所有候选者一起罚站,那刻突然怀念起小时候常和姊玩类似接笼游戏的歌…… 一只青蛙,一张嘴,两隻眼睛四条腿。 扑通扑通跳下水,啊──蛤蟆不吃水,太平年── 蛤蟆不吃水,太平年── 两只青蛙,两张嘴,四隻眼睛八条腿。 扑通扑通跳下水,啊──蛤蟆不吃水,太平年── 蛤蟆不吃水,太平年── 然后就三只,四只……嘴巴数量一直加,当然眼睛和腿也是。记得小时候我每次只能玩到四只青蛙,过后的,眼睛数目就不对了。姊说,这样练乘法不错。说实话是挺不错的啦……可是,正在罚站的我,怎么可能会想起这首歌?难道我现在想练乘法? 「哎唷!谁打我!?」我摸着我的头狠狠地瞪向眼前的人,然后我觉得我回去一定要去收惊。因为,我的头,只有两个人可以敲。一个是妈妈,另一个则是……现在站在我面前……带着微笑,却散发着杀气的…… 「姊……」 「不是才让你回教室吗?」姊皱了皱眉,逼供般问我:「你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被罚站?」我望着她,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是不是当你做着看起来像惩罚的事情,总是会让人觉得你一定做错事了? 我喜欢心疼我的姊姊,但有时候,我讨厌这样的姊姊。因为她让我无法告诉她,我做错了什么……当我什么都没错的时候。 可是,也许是因为周围都有一起罚站的人,一起被她以为做错事的人,所以当我更加在意他们投射过来的不善眼神,我并没有时间在意我这智者千虑的姊姊。 「嘘……姊,拜託啦。现在在选班长,不是罚站。」我无可奈何地解释:「难道你想看候选班长打人吗?」 「是喔?呵呵……」姊尴尬地笑着,然后对着我们说了好几句的对不起。 她的对不起,总是诚恳地让人无法不原谅。其实,又有谁能抵挡姊的美色然后真的生她的气?再加上美女的抱歉呢,周围的杀气顿时被一阵清风吹散……看着脸色有点苍白的姊姊又是为了什么离开教室?她今天该不会是肠胃不好吧!? 「姊,你闹肚子哦?」我真的是个很有良心的妹妹,我也很关心姊姊的。 「呵呵……不知道吃错了什么……」她额头上有着点点汗珠。我心里头有一双手拍了我的脑袋说:果然是肠胃不舒服。难怪今天会被她逮到。可是,一想起她再不舒服,却还是跑来找我,就真的不晓得该怎么对待她才好。所以,我只好不说什么,从口袋里拿出纸巾。 所有人的目光都留在我的纸巾上头,他们期待的是感人的一幕,但我只是快速地把纸巾塞到姊的手上,我说:「喔!果然是这样。那你赶快去解决吧!再迟就会来不及了。」 「……」 大家都以为我会为姊姊擦去她额头上的汗水,就连我的天才姊姊也这么认为。我说了,当现实跟幻想不符合,很多预料不到的事情都会发生,而且一定针对本人。我也说过,再美的姊姊,再温柔的姊姊,再善良的……姊──姊──瞪起人来,都会恐怖到恐怖指数的无限大…… 「姊──你瞪人的时候,真的好恐怖……」我战战兢兢地说着。 「咚!咚咚!」 这三声「咚」绝对不是下课的钟声。因为现在没有学校用这样的声音来表示一节课的时间过了。这是有人敲击我的头发出的声音,也可以算是音效……而我要表达的只是──敲我头的人,达到的狠毒指数真是有多狠就有多狠。这才理解,原来,敲我头的姊姊,恐怖指数会突破瞪我时的极限…… 「唉,太平年──太平年──蛤蟆千万别喝水,许我一个太平年。」原来我不是缅怀过去已久的童年,我只是想过一个太平年。 【我的头,只有两个人可以敲。一个是妈妈,另一个是温顺的、仙女投胎般美丽的──姊姊。】 正文 我只是叶子 (前传) 第五章 隐形的伤痕 【5】 这次的投票投得太久,我们几个人站在外头像是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被参观,每个经过的人都会欣赏一番。如果不是健红着的眼睛死命地瞪,我想他们还会说出一些「隐喻」的话。而这类型的话语多是反话,莫名其妙的那一种。 「你看看,你看看,多“有型”!一整排的耶!」一个女生跟她女伴经过,另一个又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班有多出名,他们个个都是无人能及的第一名呢!」当时她的手还比划着,伸出了食指又加一句:「打架闹事,呵,犯校规的第一名!」说完,两个人带着笑声离开。经过的已经不只两个人了,至少超过八个学生经过,其中注意到我的还会多加几句早上阿毅这美男子惹出来的八卦新闻,说完阿毅,之后又牵扯一下我的姊姊。 这些话,如果你不在意倒无所谓,当放屁就好。可是,如果你在意的话,这些「隐喻」的话会变成一种伤害。一种你自己看不见,也碰不到的伤。 而,这隐形的伤,却比世上任何一种实际伤害都来得伤人不见底。 说出这些话的人,我怀疑他们是不是没有被语言、被我们熟悉的文字伤害过?若是有,为什么他们还说得出口?说出口的时候,难道他们不会觉得听起来有点耳熟吗? 那似曾相似的伤害……是不是只要把这样的伤害加倍地加诸在另一个人身上,你就会觉得你的伤也不见了?也许,你觉得这些伤害就此都转移了?如果,你觉得这样的伤对你是无法痊癒的,那么当你把它放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你为何不想……他能不能够痊癒?他是否也像你一样永远都抹不掉这样的伤? 很多时候,不是我们想放弃自己,是不应该放弃我们的人在还没有做任何努力之前先把我们丢弃……从来在我们的身上只有怀疑跟否定,没有人肯定过我们任何事情。 我们就像不用审判的死刑犯,直接被送上刑场,连最后一顿晚餐都没有给我们。 事实上,班上想学、肯学的人其实很多,捣蛋的只是想让大家轻松一下。可是,没有老师愿意踏进来。当所有不公平都发生了,我们也开始对自己不公平,所以,我们都接受了这样的否定而自得其乐地待在学校里,却什么都不学习。 如果不是去年三月的时候转来了一位实习老师,我想,我们真的会放弃自己,彻底的。但她待得不久,才一两个月就离开了。以后,只见我们班的资优生水鱼拎起教鞭,站在讲台上。 「不如,我们照旧上课吧!」水鱼这么说着,那时班上所有猴子都是瘫痪在座位上,时不时总会听见叹息声,水鱼的话洽到了好处。大家的眼睛开始有了一丝希望,都望着那戴着无框眼镜,有着一头朴实长发,那绝少与人交谈的水鱼。 「不过,我……我只是照书上来教。」水鱼的脸红着,头却不低下。大家都在观望,没有人回答的时候,健拍了桌子造成一声巨响:「哈!有什么不可以!?就你来教吧!水鱼老师!」 「嗯,算命的也不是个个铁口直断就准的,依书直说,我觉得也没错。所以,我赞成水鱼当我们的老师喔!」我也插了口。 「不不……不要叫我老师,拜託……」水鱼早前被健的行为吓了一跳,但还是昂着首害羞地说。 「呵,是啊!水鱼,你就安心地教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小岚温和的鼓励,这下大家都点了头认定了这件事。 水鱼刚开始教不久的时候,在讲台那里教得好有自信。但只要脚一离开讲台,手指一离开粉笔,她的脸上就有说不出的紧张。她私底下常跟我说,她好怕自己学的不对,然后就教得不对…… 「我所懂的都是自己从书上学来的,如果错了,就全班跟着错了……」水鱼到健的位子坐下,拿出手帕擦去脸上的粉笔灰后,我见她的双手握紧了手帕,她有点低落地说:「对于全班来说,也许……是因为没有可以依赖的人,所以他们都相信我教的是对的。」这回,她低下了头,这是她对自己能力的怀疑与顾虑,也是她承受了过多──所有人给予寄望时的压力。 教书真的是很不容易了,再加上期望,我能做的只是拍拍她的肩膀对她笑着说:「其实,信任向来都是全心全意的,有时候看起来彷彿不经过考虑。但,我们信任你不代表我们依赖。」她的头稍微抬起来,我继续说:「如果有的选择,没有人愿意让你这么辛苦。」 「我们不也曾为了一些题目而争论,对吧?」我笑了笑,双手捧起水鱼低下去的脸:「相信我,大家都不是小学生了,怎么还会依样画葫芦?而且,也没有人会照做所有老师交代的事情,当它不合情理,我们都懂得拒绝接收,不是吗?」 她看着我,眼睛的左右摆动告诉我她正在思考,不久她终于露出笑容说:「好像也挺有道理的,或许,你说的对。我们不是小学生了,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跟意见,有分歧的时候,大家都会说出来的。」 「呵呵,你会这样想就行了,不要吵我睡觉了,乖……回鱼缸去。」我拍拍她的脸颊,倒回桌上去。 那时候小岚其实在我旁边的,可是她却一句话也没有安慰水鱼,我倒下去的时候,她对水鱼说:「水鱼,你确定你要相信这段期间一直都在睡觉的傢伙?」咳咳,我就是说说,让水鱼自己去想呗!只要她能想通,那就好啦!不要在意这么多。当时我没有澄清什么,只听见水鱼笑着对小岚讲:「不打紧,让她睡吧。」 第二天,看到水鱼留给我的纸条,上面说谢谢我对她说的话。然后──然后,她就更加有自信教我们、在台上越来越有老师的样子跟感觉。然后越来越不文静,这是健说的,我可没意见。 「Lucky,你最想打的老师是哪一个啊?」健咧着嘴奸笑着。 我想了想,应该是没有吧……还没遇到有很深仇大恨的老师。 「嗯,目前还没有。你呢?最……」我还没有问完,健就说:「从小啊!我可是打青蛙打惯了的!所以,看到青蛙要忍着不打可真是难的咧!」 这小子……你那充满仇恨的眼神,有眼睛都看见好不好!我想问的是他最不想打的老师会是谁?因为不能问他最喜欢的是谁,他绝对会否认喜欢某一个老师。健这种男生,就是死要面子。反方向问的话,有时候,会透露出他最真实的答案。 「那最不想打的呢?」我不跟他计较,只想知道答案。 「鱼囉……可不是水鱼哦……」他还是咧着嘴对我奸笑着说…… 他指的是去年的实习班导师。她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老师,水鱼也是。那个班导师,是个很用心教书的人。也许,她和水鱼是同一个国的吧!因为她姓俞。而这条鱼大概是日本北海道的白鲑鱼吧……因为她喜欢逆流而上。这个班是任何老师都祈祷不要遇上的班级,她什么不好选,偏偏要逆向而行。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有给她脸色看,不过即使全班只有一个人肯听,一个人肯做她给的习题,她还是会笑着教着她的课。喔!还有就是她的笑容不像青蛙,如果像,那全班都笑死了,谁还能专心上课? 她的笑容给人的感觉就像很轻,很清的风,把你带到平静的溪边一样。 或许是我形容得太过头……要不然,她就一定是那条挑战极限的白鲑鱼,否则,我也不会觉得我被她带到溪边这样的感觉。 我想,鲑鱼的个性和老师很像吧…… 她说过,她以前是在这里唸书的,后来在没毕业前转校。就像鲑鱼,那典型的洄游移栖鱼类。它出生在溪流的上游,达一岁左右就会离开家乡,顺着河流游向茫茫的大海。到了五至八岁时,鲑鱼在大海发育成熟之后,仍会游回出生之溪流中产卵,繁殖下一代。她是像鲑鱼的,所以老师,你才会归来。 这个像鲑鱼的老师回来以后,让原本没有希望在这学校毕业的学生有了一点希望,在实习以后就离开了。听说,鲑鱼产卵以后都会力竭而死……呃嗯,这样说好像不太吉利,呵呵……说别的,说别的…… 这尾白色的鲑鱼,她相信只要不放弃,就一定会成功这种说法。那,再难过的逆流都不应该放弃,就像她从来没有对我们说过放弃的话一样,即使在她走之前,她都没有洩气过。 「以后想放弃什么的时候,应该会想到曾经在你们这条逆流里拚老命地游。」老师走以前,她拍拍我的肩,对我这么说。 「老师,你不老的。」我笑着,很勉强的。 「你也不是笨孩子,答应我,不要放弃自己。」她摸摸我的头,再留恋地望了学校一眼,就从校门口消失。 如果以后再能遇上这条鱼,我想对她说:其实你早就成功了……而她可能还是会用那带着溪流气息的笑容告诉我: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当班上的猴子在她教课的时候,从一片混乱变成只会低声窃语,这已经证明全班都在听课了。所以,北海道的白色鲑鱼,如果你遇到更难往上游的水流,想放弃的时候……请一定要看看这里的逆流。你有没有发现?在逆流中有着像你一样拚命向上游的许多小鲑鱼,里头还有一条水鱼哦…… 「Lucky──嘘!嘘!来,跟我进来哦……」 健叫我的时候,还多加了看似拿着骨头叫狗的手势。我真的是想要一个太平年的……但似乎有只猴子非常不想太平地过今年。 投票终于结束了……而我身边的副班长也被我结束掉了…… 至于我呢,我绝对相信今年并不是个太平年。因为猴子王……还是我。 「是不是班上的猴子想自杀,然后又想不到比较快捷的方法,所以才敢选我和健做猴子王?」我心里嘀咕着,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健站在全班面前,青蛙的旁边。 「真是令我大跌眼镜,你也能选上班长,你们班究竟在想什么?」青蛙揉揉太阳穴,又要损人:「还真是上梁不正……」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小岚很猛地接话:「老师!她姊姊是全校模范生耶!」 「这个上梁还真的挺正的。」而健在我旁边似乎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一句,这句话应该只有我听到吧……他所谓的正,绝对不是正常人能想到的意思。我估计他一百八仙喜欢上我温柔的姊姊了…… 小岚的话让青蛙的眼睛瞪大了。那本来就算大的眼睛,当她再瞪大了一些……再瞪大了一些……我真的很担心,除了她的眼镜掉下来以外,她的眼珠子也会掉下来。青蛙,大家都看过……但是带着半掉不掉的老花眼镜,那眼珠子瞪得快要爆裂的青蛙,请问谁看过?也许,我们这一班未来可以做研究外星人的工作…… 因为再奇怪的,我们都见识过了。 「没关系,这更说明下梁本身就是歪!甚至它可能会影响那原本优秀的、好好的上梁!」青蛙稍微收回了眼珠子,瞥了我那讽刺的一眼。 而我,选择了沉默。沉默地数着身上一道道隐形的伤痕,再加上新鲜的这一道。 【「隐喻」的话语会变成一种伤害。一种你自己看不见,也治癒不到的伤。】 正文 我只是叶子 (前传) 第六章 思想偏差 【6】 在这个世界,我们究竟该如何生存?我们是不是必须活得低声下气,别人才会收起那伤人的嘴巴,饶我们的心灵一条生路?「老师,我杀人了吗?放火了吗?为什么非要说得如此不堪?」我的手握得紧紧的,这心里想的事情依旧不被释放,我咬着下唇不让这些问号说出来。 但,我从来都没意识到,当自己身边的人受到委屈的时候、当他们选择沉默、当他们选择无奈接受的时候,我是会替他们不甘心的。甚至,我会替他们说:「他们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然而,当我面对对于自己的批判的时候,我却在仍然在这样的情况下静静的选择……我在别人的状况中不选择的沉默。 也许,这归咎于每个人处理事情的方式都不一样,你不了解为什么他会这么做;你甚而不了解为什么他不照着你的方式做。其实,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是发生在他的身上,而不是你的身上? 就像一场车祸……受伤的如果是他,痛的就是他。再怎么设身处地的把自己想成他,你都不会像他一样痛。那些无法了解的为什么,只是因为你不是当事人。你不是他,你和他根本不一样。所以,想法不同,处理事情的方法不同,有什么好奇怪? 是的,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可是,我周遭的人怎么都大惊小怪起来? 「老师!你说得太过分了!」健挺身站了出来,继续地指责青蛙的话。「人家只是成绩不好,她成绩不好又干她姊鸟事!?」说了这么难听的话,健自己都不好意思地摀了嘴,暗骂:「娘的,太习惯。」我当时居然还想笑,小岚也受不了站起来说:「对啊!老师,Lucky又没做什么事,你为什么要这么损人?」 「没做什么?她犯的过错还不多?」 「就被记一次过失,难道就得判终身监禁?」水鱼斯文却响亮的声音造成全班猴子的点头附和。 「一次过失?呵呵哈哈哈哈……」青蛙只是咧着嘴笑,笑完又严肃地大喝:「成绩差、功课差、品行差,就是罪!」 「长大以后也是妨害社会的垃圾!真是应该马上回收!」 这一喝,全班都愣住了。没有人见过如此失控的场面,也没有人听过这样的批评。 世界上随时都会出现否定我们的人,当我们遇上了究竟该怎么办?当全世界都否定我的时候,我能做到不放弃自己吗?鲑鱼老师,您说,我们能吗? 对不起,您要我答应的事,我无法不深思熟虑就答应。至少现在还不行。我还没有找到一块容得下我们的土地,尽管世界这么的大,A4大小的成绩单与文凭却能矇蔽所有人的眼睛,包括我们的父母亲。 终于我开口了,心里的话满得压抑不住,从嘴里漏了一句问号出来。 「那请问老师,这是哪一个国家立的法?」我说着,很理直气壮的。 青蛙本来铁青的脸,慢慢变成深褐色。这个时候,青蛙是不会变成王子的。青蛙只会变成癞蛤蟆…… 「蛤蟆不吃水──太平年──」 「啊──蛤蟆不吃水──太平年──」 这时,香玲又发挥她的特长。她永远都在不平常的情况下表现出她的悠然,她令人搞不清楚,相对的她也常搞不懂我们,可是却没有人会嫌弃她。当她轻声唱着我熟悉的旋律,我才惊觉我离安全地带很远很远…… 在她悠閒地歌唱以前,我心里满溢出来的话其实又多漏了一句:「啊!青蛙变成蛤蟆了……」说实在话,再没有自知之明的老师,多少都会知道自己在学生之间的「代号」,我踩在地雷上头,听到香玲的蛤蟆歌才想起来。 「Lucky!好有种哦你!我真的越来越佩服你了!」 健正常地向我竖着大拇指,现在的我不只想给他我右手第三根手指,还有股冲动想把他的拇指折断!当我自以为「完蛋了!」的时候,小岚说我的名字真是叫对了! 因为我真的很Lucky。 原来,这青蛙老师一直不知道自己是青蛙。也许,她只知道她的老公,也就是我们的训导主任代号是青蛙王子。小岚后来对我说:「难怪她一直很沾沾自喜,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老公被叫成青蛙王子。」 嗯,原来她还相信童话故事,还相信青蛙王子最后娶到了人类的公主。但我可以很扫兴地说一句:其实,在我的学校,童话故事是绝对不存在的。所以,青蛙王子娶的还是青蛙。 她没发觉的那一霎那,我松了口气,也没心情管青蛙脸色有多难看,也没听她后来恼羞成怒的辱骂。我只是一直在想:「其实,有什么成语,或是什么词句才能够形容我们这一班人?」 我们,是物以类聚吗? 也许……是吧。 我们都是一般人不能理解的人;我们都是一般父母搞不懂的孩子,甚至是当做不存在的人;我们都是老师觉得无药可救的学生。但其实,他们是否伸出过手,有想过拉我们一把吗? 这我说不出来,也真的一点都不能理解。 究竟在这个世界上,真的了解我们的人有多少?可不可以多一点人来了解我们其实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也许,你会这样责备我:「你不去了解别人的难处,却要别人来了解你为何给他们难堪!?」 「这不是很过份的奢求吗?」骂的似乎也没错。 实在地说一句:其实,连我都不了解我自己,我真的应该或可以去期待有什么人来了解我吗? 「成绩就这么重要吗?」我问。 「它就是一切吗?」我又问,声量提高。 「我难道非要在纸上证明我懂!我会!我有学习!有知识!这样才是对的吗?」 「我如果不这么做,我的品格就低劣,我就是社会上该被回收的垃圾,我就毫无贡献,这样想真的是正确的吗?」 「我如果不照老师们、父母们、甚至社会的想法去做,我就是错的吗?」 最后我吼着。 可是,不管对谁吼着这些话,他们都像是听不懂我的语言,只是奇怪地望了望,又不回头地离开。我说的是中文啊!我也可以说英文!然而,就算我通晓全世界人类的语言,都没有人听懂,更没有人会停下来回答我。 这仅仅十来岁的思想我一直都很想彻底地去了解。它一直被很多人排斥非议着,它一直都是人们觉得不对而且很奇怪的思想。我很想认为它不是,可它在社会眼光中却一直都是。 一直以来,我只能知道我思想偏差的地方。我甚至想过,若我的思想不只是一部份偏差,而是完全地,那么,我还有没有必要去了解这样残缺的思想?如果我不接受这样的思想,我还会是我吗? 「姊,每个人的思想都不一样,这是绝对的,是不是?」 一天的折腾完毕,我们全班都被敕令「明天一早到校长室见校长!」。回到家,我什么都没说,很正常地吃饭、洗澡、吃饭后水果,然后把满腔的疑问抛向了我那天资聪颖的姊姊。 「怎么说呢……」姊思考着,我又抢着说:「总之,针对同一件事情,每个人一定有不一样的观点,不是吗?」 「基本上,我能说是。」姊笑笑,右手用叉子拿了一片苹果,咬了一口,细腻地品尝味道。我则懒得用叉子,不卫生地直接用手拿了一片梨,第一口咬了一半,第二口吃完,没分清楚味道,只知道挺好吃的,又吃了一片。 这才长篇大论地说:「那为什么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准则来划清我们的思想?看是对的、应该的?还是错的、不应该的?」 「既然是不一样的,究竟他们以什么为准则来指责我的思想不对?」 「当我并没有因为这样的思想而破坏和触犯到这个社会的规律及法律的时候,他们到底能凭什么说我的思想是错误的?」我依然忿忿不平。 「哦?小宁,好大火气喔……」姊姊现在才吃完第一片苹果,我正在闹脾气,大口大口地啃梨,没应这句话,要不就会被姊套出今天班上发生的所有事,这是我最不愿意让她知道的事情。 「小宁,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需要明文规定的事情是我们不应该去做的,就像我们不该随意出言侮辱人,这种事情是错的、不应该的。针对这件事,有个人的观点不同,他认为出言侮辱人是对的,大家不就自然地认为这个人的思想不对。你说是不是?」 「嗯……」被姊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我的思想还真不对了?不自觉地我点点头,然后又晃晃头觉得不对。姊看我这个样子,又笑着问我怎么了。 「不对不对,例子不对。」我嘟着嘴,说不对却没办法反驳,谁叫我遇上天才姊姊,真没办法。 「呵,看来是我的例子不够好。」姊拍拍我的头,端起了盛装着苹果和梨的水果盘,她问我:「苹果和梨,它们同样是水果。你能凭什么来判定哪一个最好吃呢?」 「个人喜好。」我咬着梨说。 「那就是说,如果地球上爱吃苹果的人多过吃梨的人数,我们就能说苹果比较好吃了?」 「呃……」我怎么越来越迷糊了?「姊,你到底在说什么?」我纳闷,她又笑了。 「在这个选择点上,有是非对错要去分辨吗?」 「没有。」我答得很快。 「所以,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爱吃苹果,只有你一个人吃梨,你会坚持说梨好吃吗?」 「会啊!」斩钉截铁,我答得十分爽快。 「那,如果你吃的梨淡而无味,或是坏了的,你会撒谎吗?」 「这个嘛……」 「你为什么会犹豫呢?」 「小宁,思想本身没有确切的对和错,我们也不一定要跟大队。可是思想会影响一个人的行为,就如你说的当思想造成的行为破坏和触犯到这个社会的规律及法律的时候,这个思想就跟大部分的人有谬差了,而变成确切的错了。」 「嗯,可是我一直要问的是没触犯这些的思想该被划定对错吗……」我抓抓头,不解中。 「那些啊……」姊笑得很有深意,用手拿了一片梨放进我口里说:「就像你吃好吃的梨时大声说好吃一样,你认为你错了吗?」 「没错是没错啦……」我吃完一口梨,看着姊手上的另一半:「可为什么你都用叉子吃你的苹果,喂我的时候却用手啊?」 「呵呵,那是因为我在配合你的卫生思想啊!」 「……」面对这个姊姊,我还真的无言以对。 【当思想造成的行为没有触犯任何明文或无明文规定的社会规范,思想就没有对错,也不需要跟着人潮走,但有时,我们却不得不配合。那,这样做的我们又是对的吗?】 正文 我只是叶子 (前传) 第七章 开学第二天 【7】 第二天的早晨,姊又是抛下我们两个提早到校。而我就自然地必须跟阿毅这个小鬼一起上学,昨天的混乱已经让我非常坚持不和可爱的弟弟一同步入校园,所以接近学校的路上,我走得特快,他在后头追着,嘴上还在喊:「二姊!慢点慢点!」 「才不理你。」我暗说一句,近乎跑的离他越来越远。 「啊──二姊!二姊──」那小鬼凄厉的叫声依旧没让我回头,直到他像没顶般声音逐渐消去地呼叫:「救命──救命──二姊──」我才回头。一看,天!我这是什么学校?出的是什么学生?怎么每个女生都像豺狼那样拼命扑向阿毅? 「呵,阿毅,这叫温柔乡,好好享受啊!」我就算是他姊姊,我也干预不了这件事,自己解决,我这么想,还没说,身边就飞快地出现一个人影,三两下把豺狼通通逼退三步,我看仔细才发觉:「啊!那是虎豹。我班的。」 只听我俊俏的弟弟一副感激流涕地对她说:「你一定就是二姊说的小岚姊姊,谢谢你,帮了大忙。」那一刻,我正常的视力确实看见小岚的一丝错愕望着我家弟弟,小于一秒的时间,她的眼眶红了…… 「小岚姊姊,你怎么啦?」阿毅天真无邪地问,我真后悔把小岚的事告诉他。姊姊这两个字应该在我跟小岚之间被封杀。 「小岚,小岚,你冷静,冷静啊──」我倒退着,感觉生命严重被威胁,我发誓我看见她悲愤难当的眼泪,就那仅仅的瞬间,我知道我必须没命地逃。 「Lucky,没有你,我怎么会被称做姊姊呢?」我看见的画面是女鬼索命时,她的长发正在不规则飘逸,眼睛变得血红,周围暗了下来,她笑得阴沉,我的汗水冷冷地流下背脊。「如果不是和你同年……就不会这样了……你说是不是呢──」她慢慢地靠近,我的腿都软了。「不行!一定要跑啊!」我转身,发小步地跑,不时地回头,因为我真担心她的头发会变长又变长地像触手那样来抓我。 在飞奔以前,我高喊:「浑蛋弟弟──没事长这么帅干嘛──」然后和小岚开始没命地追逐游戏。跑进校园,东躲西藏,红光在背后一闪我又没命地跑,跑到学校后门入口通道,那速度究竟是多少我不知道,只是知道撞上什么东西都好,我铁定栽跟斗。不说还没撞什么,一动这个念头我就真的撞上了人。 本来一个即将被撞到的人自然反应就是会闪一闪,避一下,这傢伙居然也不避,就这样我跟他撞个满怀,他硬是稳住自己也扶住我,我的头正好是撞在他胸口,真是满天星,亮晶晶。晃晃脑袋,看清楚眼见这个人──原来是健。 「你不会闪呐?」我捧着头说。 「哈哈哈!怎么样?我的马步很稳吧?我的胸肌可是练过的哦!」他槌槌自己的胸口,很自恋的样子。 「我说白痴你怎么不闪!」被他的样子气了,我大骂着:「又不是转角处的死角,看到了怎么不闪!?」 「怎么了?被我强硬的胸肌撞伤了?」他向我的头伸手,被我打开了,健当时愣住了,一下也上了火问我:「Lucky,你干嘛?老子惹你啊?」 「……」我深呼吸一次,然后吐气,反覆三遍,才说:「你老娘我就是不要两个人一起栽跟斗!你老子的,要是扶不住我们都会受伤!」 「就是不要你受伤,换是别人老子才没空鸟他!」他大声地说完,周围的眼光又聚集上来了。「看!那两个人在吵架呢!」「好精采。」「发生什么事了?」「什么什么?又是那班的学生?」一群人围观着,离我们三四步,正在议论纷纷。 啊!多好看。多壮观的场面。 我跟健两个人骂完以后气早就全消了,都是为对方好而已,说出来大家清楚知道,这一架就没有必要继续吵下去。可是,周围的人都唯恐天下不乱,还在说:「吵完啦?」「没打架吗?」「啊……来迟啦?」 我们面面相觑,不久就很有默契地对着这群人喊:「看屁啦!没看过人吵架!?滚!」那群人听话地一哄而散,散开以后,留下我们两个开怀大笑。 「很痛快哦?」我的背脊又是一阵凉意,不过跟遇上小岚的不一样,我回头然后低头唤着:「姊──」 「吓!」健张着口,一副不知所措,姊是什么时候来的?我们都不知道,所以刚才健骂了多少脏话,姊又听了多少,我们都不清楚。当自己的女神站在面前,健会有如此反应,我还真的算理解。面对着仙女般的梦中情人,我的姊姊高不可攀。胆怯的人,配不上这朵娇柔美丽的花。我是这么认为的,因为见得多了。 小声地,我在健的耳边说:「莎士比亚那老兄托梦要我跟你说:爱情,是悬崖边上的花朵,要摘取就必须要有勇气!」 「啊?莎士比亚是男的吗?」健总算回过神了。 「是男的啦!你也是!转身!」我把健硬生生地转过来面对姊,把健这个傢伙介绍让姊认识。不要问我去年为什么不介绍,那是因为这傢伙三句不离你娘经,我不好意思介绍。 「你好,我的名字是丁馨柔。」姊客气地跟健握手,一握完手,健就像瘫痪兼白痴般恍惚地对我招手,然后就先走了。 「小宁,上课了喔!」姊拉起我的手,走在我前头。我心里开始祈祷,祈祷着青蛙没有亲自押解我们到校长室,否则我该怎么向亲爱的姊姊解释?祈祷的同时,我感觉到有股怨念一直在不远处紧紧跟随,那红光一直逼着我冷汗直流,然后总有把声音对我说:「Lucky──过来──过来──你不希望你姊知道你等会儿会上校长室吧──你不希望被你姊撞个正着吧──那就先过来啊──」 邪恶的声音,一听就知道了,可是我还是义无反顾,毕竟我还是比较害怕我的姊姊,那是属于一种物极必反的道理,好到极限的姊姊一旦发飙,我真的很难想像。让姊看到我跟小岚在一起,总好过让她看到我们浩浩荡荡去校长室,毕竟不是什么郊游,还是别让她知道好。 「绝对要去上课哦。」姊留下我跟小岚以前这么说。 「下手别太重喔!那可是我亲爱的小宁。」没两步,姊回头对小岚这么说。 「你姊……」我跟小岚同时望着姊的背影,她吞了口水说:「通灵吗?」我看了小岚一眼,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我也怀疑很久了。」两个人同时打了冷颤,一番打闹后一起走到教室。 教室里依旧热闹非常,没有人被青蛙影响。过了不久,青蛙真的来押解,全班就像出游一样轻松,因为没有人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我们只是在班上哈哈大笑而已……当青蛙变成癞蛤蟆的时候。 大惊小怪的人,我不介意。但,小题大作的,我想,果然只有吹牛皮的青蛙做得到。 「校长会请我们喝茶还是喝咖啡?」小岚很无聊地问我。 然而这么无聊的问题,我竟然很努力地想。想了很久才发现……原来,我一直没看过我们学校的校长。所以对于我们的下场,我也实在猜测不到。我不可能知道一个没见过样貌,那究竟是和蔼还是笑里藏刀的人到底会对我们做什么,我实在不知道。我反而真心地想知道那小题大作、无理取闹的下场是什么…… 不过,学校的制度就跟社会制度一样,上下合作无间,互相守护,谁都不会承认错误,当那是错误的时候。他们会做的,只是互相抛球的游戏。那球最终会抛啊抛的,就突然消失了,然后游戏结束。大家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游戏没玩过。 这球,我没见过。他们都这么说。 「明天新闻大条了。」我最担心的事被香玲开心地说出来,她自言自语似的话只有我听到了。 我们这一班不像姊那优秀班,相像的是我们都常破学校的纪录。但,项目都不一样。人家是每一年都破学校历届的好纪录,运动会也好,任何的学术比赛也罢,甚至不管是校际还是学校本身的,都是破了上一届的光辉纪录。 而我们总是破训导室纪录本上的纪录…… 听说迟些教育部会派官员来调察,因为我们的纪律破了「校际」的纪录。我们做的事情也不是十恶不赦,最多是常上演逃学威龙,还有比较粗暴的就常有打架的事件。还有一件经常性发生的就是在週会时喝倒彩或是口头上反驳及顶撞老师。 每个星期一的早晨我们都会有学校週会,说真的,现在一回想才发现校长好像一次週会都没上台训话过。只有那个又高又瘦的副校长,那个看起来八成有背后灵附身的副校长。在台上,总是用他阴沉到不行的声音说不到一分钟的话,然后宣佈週会结束。而且他那些话听到再不会背书的我都会背了…… 因为他都是说…… 「同学们──之前──训导主任说的……」 「大家都清楚了吧……」 「我呢──因为是副校长。所以,既然大家都清楚,我就不用补充什么──」 「没问题的话,那么──就结束了。」 「大家回班吧。好好上课。」 这个副校长说话千篇一律,但真的很庆幸,他虽然说话慢又没内容,却只说一分钟。班上的猴子多多少少有点忍耐度,很幸运的,也是一分钟。所以,週会上会被东西砸到的常常都是青蛙王子。 他那又长又臭的训话,不只是我们受不了……就连姊都说,她班上没耐性的男同学脸都是紧绷的,双手也开始紧握着拳头。但,喝倒彩这回事,却只有我们班敢做。 优等班的学生有时候应该会很羡慕我们吧…… 因为我们总是毫无顾虑的说出心里的不平,心里的忿怒,只要是我们都觉得错的不是我们,我们都不会甘心地忍下来。虽然有时候还是会忍受下来,但却不像他们什么都憋着。 什么叫做敢怒不敢言?意思其实就很明显,就是做作。怕别人觉得你不受教;怕别人投射过来的异样眼光……尤其是在师长面前,优等生真的是假得可以。虽然不是全部,但也差不多了,我们看得多了。 其实又何必呢? 让别人知道我们在不满,总好过你最后憋不住了,所有人遭殃。抱着那一个点起你的导火线的人同归于尽,总好过闹成世界末日,害到无辜的人莫名其妙被轰炸。敢笑我们反驳老师的行为,大部份从来都不敢像我们这样顶撞老师,最后他们迁怒的大概会是家人。 「老师,你只是不想教我们这些成天闹上训导处的学生吧?」 「是不是怕写报告啊?」 「啊!我知道!今年教育部有人来哦!?」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在青蛙背后说着,青蛙却不予理会,一路猛走。昨天的所有话语,绝对是故意闹场的,惹到全班闹哄哄,她就可以名正言顺跟校长要求说换班导师。她进去了很久,我们当然也不会在校长室外头光站着。其实连学校的书记都认得我们了,不会有人欠打得不准我们进办公室等。我们算是很自动自发的学生,因为大家都会自己去搬张椅子坐。 全校最嚣张的大概不会是优等生,因为在他们还没确定自己做错了的时候,基于对方是长辈的关系,他们就自然地产生愧疚感,然后不需要任何争辩,他们会直接认罪。 我们呢?都相信有理走天下。但,如果我们的理由不对……当然只能嘴上死赖着,其实还是会乖乖服刑…… 不记得过了多久,只记得当健和几个死党拿出扑克牌玩着大老二的时候,校长室打开了,伴随着稳健的脚步声,一个人走了出来…… 「你是校长?」我望着他小声地问,他笑着点点头。 【有理走天下,无理的是死青蛙。】 正文 我只是叶子 (前传) 第八章 不平凡的校长,不温 【8】 那是一个很陌生的脸孔、一个带着浓浓的咖啡香从校长室出来的人、一个感觉上年龄不是很老很老,微笑起来却有着古装剧里得道高僧的清高…… 一个问我们要不要喝他煮的咖啡的校长出现了…… 过后就是猴子们的鬼叫,一种代表意想不到的鬼叫。因为之前的漫长等待,我们都在讨论校长是什么样子的。健说:「这种从来不出办公室,要么忙得要死,双眼全是红血丝再加上深深的黑眼圈……」说到这里,健还拉下眼皮翻了个白眼,又继续说:「要不然就是阴阳怪气,一副憋得太久幽灵的模样……」 结果呢? 「世界上的事果然都会远远地出乎我们的意料……」班上唯一没有任何讶异表情或任何正常反应的香铃喝完她最后一口罐装咖啡,然后这么说。校长也不理会我们的反应,只是吩咐书记带我们所有人进去会议室。 不久,校长进来了,带着一壶咖啡,他说:「我是最近才学会煮咖啡的。这是我第一次煮咖啡,你们可全是第一位喝到我的咖啡的学生。」校长把咖啡放下,然后又走了出去,我们只能一脸错愕地看着这个深不可测的笑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每个人的动作都是拚命用手托住不断往下坠的下巴…… 他拿来了杯子,一杯一杯帮我们倒好后,我们才慢慢清醒,看到站在会议室一角的青蛙,那脸比粪池还臭。我想,八成是我们这位从不问尘事的高僧校长对她说了禅。书记为她搬来了一张椅子,校长也在首席位子坐下了,书记不以为意地向校长微笑后也递给他一杯咖啡。 「谢谢。」校长客气地说,书记才轻声地离开会议室。 一切彷彿是正常的,可怎么……我们都还在努力把下巴接回去,除了香铃。不过我很快地接回了下巴,因为满室的咖啡香让我的口水分泌得很快,不闭上嘴就会流满地了。看清楚校长,我打从心底称赞,也打从心底怀疑:「好亲切的一个人……」转念又想:「不晓得会不会对我们做什么又让我们出乎意料的事情。」 「嗯……怎么都没人喝?」他拿着自己的咖啡喝了一口示意要我们跟着喝。 我们个个在「你看我,我看你」这个动作结束以后,各自缓缓拿起摆在自己面前的咖啡。我不是很懂咖啡的人,我只懂得泡商场上包装精美三合一即溶那种。若是问我味道,我会说还可以,因为我不清楚好喝与不好喝的分别,如果真要说出什么,我能够说的只是它比三合一即溶咖啡好喝一点。味道就是这样了,但场面和气氛很不对,只见一隻隻猴子把杯子放得很重,不知道是想砸了杯还是想砸了桌子…… 大家脸色都故意显得难看,是故意的……我知道。可是,为什么? 「很难喝吗?」校长还是笑着说,对于眼前沉静的冷,他给予不理会的态度。 「难喝死了!」「对啊!这么难喝的东西还好意思请人喝呢!」所有人都嘟嘟嚷嚷说着难喝,有些做出呕吐状,那一刻,只有我和香铃还捧着杯子傻傻看着。健瞥了我一眼,打了一个眼色:「跟大队啊!」我知道他要我配合,但我还是忠于自己的感觉,我说:「过得去。」因为这是有点属于好的方面的词,所以大家都赏了我一个白眼。 当我还在纳闷着,大家的眼光都聚集在香铃身上。香铃,在外表上来说,是很可爱的女生,呵呵……最少比小岚可爱,而且不会暴走、不乱打人。 「香铃!咖啡很好喝吗!?」健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个「好」字特地加重了音量,而且还先瞪了我一眼。我搔搔头,仍然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们。 香铃水汪汪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健,问了一句:「说好喝会怎样?」这时,小岚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她马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质问她:「香玲,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香玲的表情更加无辜,小声地…… 「不会被打的那一边。」她这么说。当全部人傻眼,香铃才笑着又解释:「开玩笑,呵,是玩笑喔……」要不是她长得可爱,班上的猴子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这一段插曲,校长还是保持着微笑望住我们的胡闹…… 从来,除了鲑鱼以外,再没有人这样看过我们。当我们上到训导处、教师的办公室,不管是什么人,不管我和健其实只是去拿个点名簿,他们都会给我们一种眼光,一个讥笑的笑容…… 有次,健差点跟一个学长动手,在那之后,我不准他去拿点名簿。因为他在意,至少……比我在意。 我真的不会奢求这个世界能够平等对待所有人,但至少给我们一个能够像平常人一样的成长环境。但,似乎我们都认为不可能吧。因此,当有人给我们温柔的眼光,真正的微笑时……我们都没办法立刻接受。鲑鱼老师那时候也一样,比起一开始就给我们脸色看的老师,她更受到我们的排斥。 那时一模一样的情形,现在又出现了。为什么?我还是不懂。 多么渺小的机率,给我们遇上了想对我们好的人,但是对方越想对我们好,我们却越不接受;越对我们好,就越被我们用恶劣态度对待。明明渴望被在乎、被接受、被爱……却越不肯承认自己缺乏这一切。就像有些人越想哭却越会笑一样。顿时,我的脑子被满满的为什么充斥着。 大概是认为这个场面继续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校长开口宣布青蛙老师不再是我们的班导师:「嗯……对了,胡老师告诉我:她没有时间好好教育你们。我想,她是很忙的。那么,在我还没为你们找到新的班导师,我会暂时去代课。」他看看表,又吩咐:「你们都回班去吧……下一节的课该开始了。别让老师等急了。」 其实,校长还没说完,人都已经开始走了……就像一场表演到了尾声的时候,不会有人愿意留下分享演出者的喜悦。在所有参与者为了演出的成功欢呼的时候,台下已经没有半个人。我老是觉得,真正的成功应该是直到尾声时,观众席上仍有热烈的掌声…… 但不能说校长失败了,因为校长的最后一句话,人人都听到了。 「回去好好想想,为什么我的咖啡会这么难喝……明天给我答覆好吗?」校长最后笑着说。这句话很平常,也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就这么的一句话让班上窒息的沉静,沉静到放学。 当时我走到会议室的门口,我真的被这个问题愣住了,又一次沉醉在满满的为什么里头,出不来。若是香铃不把我拉走,我会站在那里很久。我一直没办法问他们真正的原因,没办法问他们:「其实,咖啡并不是很难喝……为什么?为什么要说到它像粪水一样难喝?」 不只是健、小岚……最温和的水鱼也一样。为什么?我又问。我问香铃,香铃只是笑着说:「可是,我觉得好喝啊……」问她,是我白问了,就像问我自己一样,都是白问。因为觉得难喝的,不是我们。 今天又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平常,放学钟声响起之前,我们班就应该空了,可是今天不是。当钟声响完了,走廊上一阵吵杂声结束以后,才有人慢慢拿起书包走出课室。小岚和健走的时候,没有一句再见……水鱼也是……全班都是。 我看着他们离开后仍然发愣,要不是姊走来对我说,她会迟些回家,要我和阿毅先走。我想,到她回家的时候,我可能还在学校发呆。 「今天真是不寻常……」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自言自语。 「是啊!连二姊你也觉得我的今天不寻常吧!?哈哈哈哈……我班上的同学是不是很有趣呢?」身边这隻抛不去的小鬼头一直不停地说着他遇上的事,真的是神经大条的小子,还以为我在回答他呢……阿毅的话题,其实我也没听进多少,全都敷衍地回着,而他的神经依然大条。 回到家里,洗好澡我直接趴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脑子里依然是十万个为什么在拼命发问,而被我望着的天花板没有给我任何答案。 是的,我在继续发着放学前的呆…… 这发呆的程度严重到有人进了我的房间,坐在我的床边,我都没发觉到。一直到那个人敲了我的头一下,我才知道有人进来了。虽然应该先吓一跳,但是如果这敲击十分的熟悉,我就不需要惊讶了,我只需要想想在那两个能敲我的头的人之中,这一记是谁敲下的? 但,其中一个应该还没回到家……所以,是另一个。不需要回头看,我揉着可怜的脑袋瓜,唤着:「妈妈……」 「不敲你的头你是不会醒啊!」妈妈这么说。我心里终于明白,唉……姊姊敲我头的技巧原来是妈妈的真传。 「不用吃饭吗?就只会发呆,起来吃饭!」 我家妈妈和姊姊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妈妈没有姊这么温柔。因为叫我吃饭的姊姊不会硬生生把我拉出来吃饭。她只会告诉我再不出来吃,阿毅就快把我的份吃完了!扒着一口一口的饭,我看着静静喝汤的妈妈,我真的好奇…… 妈妈,你可以温柔地进我的房间,可以温柔地坐在我的床边……为什么就不能温柔地叫我吃饭? 「二姊,你这鸡腿不要?」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我还没回答,阿毅的筷子就过来了,筷子我没拿在手上,所以我直接伸手要抢救属于我的那隻肥鸡腿。「啪!」的一声,我的手被狠狠地被筷子鞭了一下,我家太后发威了:「没筷子给你用吗!?」 我怯怯地把手缩回来,那小鬼得意得很,故意慢慢地去挟。「啪!」又一声,阿毅大叫「哎哟!」,摸着红了一痕的手背。「我公公平平地分,每个人都有一隻!你吃完了还抢什么!?」是是,太后最公平!最好人了!我心窃喜着,小鬼头只好可怜兮兮地望着那鸡腿起飞,他不敢吭声。我们家没有皇帝,只有太后,所以一切当然由她做主,我看着属于我的鸡腿向我的盘子降落,筷子就不自觉地待命这一刻。我啃着鸡腿,心里很感动…… 也许,我总是不能引起你的注意。不过,至少在这个家,你还是不会忘记我的饭。小时候,可能是我们都不懂,或许被打的时候,我们的眼泪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妈妈的不温柔而感动。因为,世界上有些人连妈妈的不温柔都得不到。 【妈妈的不温柔,有时候真的会让人莫名的感动……但是,这么想的人会不会只有我而已?】 正文 我只是叶子 (前传) 第九章 同情 【9】 再不开心、再生气,饭还是要吃的……这是我的原则。因为不吃饱,我实在没有什么力气去心情不好,没有力气去生气,所以不管怎样,吃饭的时间我一定会在。如果吃饭的时间我不会自动出现,那个时候我不是睡着了,就是在发呆。而,之后如果幸运的话,会有人温柔的来叫我,不然就是暴力式地拖我出去吃。 不过,我真的不得不承认:今年果然不是太平年,今天果然不是很寻常…… 否则在我吃饱午饭,拿着纸笔躺在床上,在笔记本上乱画的时候……我的头怎么又被敲了…… 「干嘛整天发呆!?」 我疼惜我的头,摸着看有没有破个洞,顺便胡乱思考会不会是因为常常被敲,所以我变笨了?不过,这样想好像更笨。我今天的头还真是够倒霉的,到底被敲了多少次啊?敲到我都忘了……明明只有两个人可以敲我的头,为什么我的头被敲的次数总是多过两次? 我摸摸我的头发觉没有破洞,有股冲动想吼回去……可是不行。如果不幸的只是我的头,那已经算是万幸了。换句话说,如果我吼回去,不幸的就不只是我的头而已。 而,如果没有办法沉默……那么这个将是很好的答案:「嗯……」 「你嗯什么!?」我望着一向温柔美丽的姊姊,心里直呼:「姊今天,太太太恐怖了……就像魔鬼一样。」所以,被她瞪了一眼的我之后直接瘫痪,一句话都不敢说。 她怀疑地看着我,然后在我床边转过身,说了一句:「我以为你会想对我说什么……」 「如果没有什么,我就走囉……」她往门口走去。 不否认的,那一秒,我心里确实松了口气,因为姊的笑容能化解恐怖的一切。但,当姊走到门口时,我脑子里突然想到得道高僧模样的校长,连忙翻起身把姊叫住:「啊!姊!姊!等一下!」 可是,她却按着头说:「咦?怎么我会觉得突然有点累?」这一秒……我有另一股冲动,那个冲动是:真想自杀。我的姊姊真爱耍我,这回看我不支的样子,笑着转身把门带上,然后坐到我床边……她柔声地问我:「到底什么事呢?」 姊,你现在就像天使一样…… 我擦擦眼睛,看着现在的姊,然后回想刚才的她……我迷糊了,我真想对姊说一句:「不要再玩了!」 可是,不行。绝对的不行。因为当天使变成魔鬼的时候,会比本来就是魔鬼的魔鬼来得可怕。既然面对着正常的姊姊,那我也要表现的正常一些。 「姊……你见过校长几次?」我问着。 「校长啊……」姊笑着,耸耸肩又说:「没见过。」 「是吗……」我突然有点洩气,真想知道校长对每个人是不是都一样,没料到姊没见过校长。 「呵,不过我倒是遇过一个像少林寺住持的人喔!」好像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姊笑得灿烂:「在校长室呢,还请我喝茶。人很亲切,很好的样子。」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之前去校长室是喝茶的……小岚啊!小岚,你不是问过我们究竟会喝到茶还是咖啡吗?这个问题原来挺有深度的,不无聊呢。不过,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难道你也能通灵?小岚的事情,我暂时也不多想了,想不到姊也见过校长,一兴奋起来,我忘了我不该这么说:「就是他啦!我今天问过他!他就是校长啦!」 「是喔……」姊微微抬起头,目光停在天花板……回想般地说着:「从来没见过校长,还以为他会长得怪里怪气呢……」 「是啊!我们之前也是这样以为的!健还说:会是一副幽灵归来的样子呢!」我忘我地述说,突然感觉到一双锐利的眼睛正在对着我看……当时的寒意就从姊身上传来,我仔细地把目光转移到她身上。 我看到……她那白色羽毛的翅膀变成黑色蝙蝠的飞行翼。 「小宁,为什么会去校长室呢……」 当我捏着冷汗,一点一点地解释……从青蛙老师找碴开始说,当然省略了她损我的那一段,我说到校长室喝咖啡的情景,最后就是回到教室以后大家的反常。这时,她的羽毛也慢慢变回来了…… 小岚,你又说准了。我不得不相信我为自己取的名字果然是最适合我的。没马上被姊杀了,除了姊的自制力强以外,我还真是太lucky了。 「姊,有件事我不懂,怎么想都不懂……为什么他们会这样生气?」我手上拿着笔继续在笔记本上画圈圈,边画边说:「明明校长就很好,不会什么都没搞清楚就先把我们臭骂一顿……」 「但他们却都……为什么?我真的不懂。」这里,笔停了。姊一直都是很好的聆听者,安静地,听完。 「小宁最近问题很多哦?青春期的问题少女?」 「才不是这样!」我又动笔,她迅速地拿走我的笔记本,阖上,然后拍拍我的头,问我:「记不记得小时候常去的百货公司?」我点头,她又说:「公车站牌那里不是常有乞丐徘徊,而且还有一个残缺人士也曾经出没好一段日子。还记得那个人吗?」我想了想,不自觉地说:「似乎──好像──应该──也许──可能──有──有吗?」 黑……黑……色的……蝙蝠翼又来了…… 我的瞳孔因为惊吓而变大,内心在奋力地呐喊:「妈!明天我要去看眼科,再不然就是脑科!精神科!我产生幻觉了。」 「怎么可能没有印象呢!」姊说完又狠狠地敲了我一记后,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说:「啊!我忘了你那时才六岁呢……」她为自己的糊涂傻笑着,天使的羽翼是回来了,可我这脑震盪的创伤好像没这么容易痊癒。 「妈!有没有搞错啦!我怎么会有这么糊涂又暴力的姊姊?」我的心开始嘀咕着。唉,偏偏平常在外头她又不是这样的。我望着还在赔罪的姊姊,心里无可奈何。如果,这是身为妹妹的特别待遇的话,我真宁愿不要!可不可以许我一个正常!温柔!还有善良的姊姊…… 根据姊的记忆,她说那个残缺人士我最少见过两次:第一次,是有人给他钱,却不肯拿他兜售的纸巾,然后被他追着骂的情景;第二次,是我们在附近的小餐室吃东西,妈妈叫姊姊去买纸巾的时候。 「你啊!当时硬吵着要帮忙……」姊笑着。 「然后呢?」我问。 「然后我就带你去丫。」姊真的很开心,可我不是要问这个啊。我无奈地又问:「不是这个然后,是我跟去了以后呢?发生什么事情了?」 「喔,然后我让你去买。」姊歪着头,右手食指抵着下巴,想了想才说:「你那时走到那人面前,指着他那袋纸巾很直接地问他多少钱呢!」 「哈……我没印象。那,结果呢?我不会也被骂了吧?」 「没有喔。我看见他很开心的眼神,真的很开心呢。他拿纸巾给你的时候……他的手竟然在颤抖。」姊的回想结束,这才正眼看着我说话:「你知不知道你笑着对他说了谢谢,然后转身跑回我身边时……我看见他微笑着,眼角还有泪……」 「他哭了?」 「是啊,因为你喔……」 「为什么?我……我不懂。」轮到我歪头跟看天花板了,同样的天花板,不同的角度去看,它居然还是没有给我答案。这时放弃般的我低下头,姊则是轻轻按着我的头,靠近我…… 姊的眼睛很清澈……好像可以看透我好多事情一样。 「小宁,一个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和别人一样的人,最不能够接受的是同情。懂吗?」她这么告诉我。 「嗯……」我想了想,最后点点头。 「姊真的懂好多……」心对我说。 那个残障人士,那时他会对那个不拿纸巾的人破口大骂,就是因为他要的不是同情吧……他像正常人一样在兜售纸巾,在做生意啊……对方这样做,对他算是一种侮辱吧。如果他接受了对方的做法,那他跟乞丐就没有分别,就是这一点自尊必须保留,所以他才会生气。 但,也许对方只是真心地想帮他一点忙,不求回报也不行吗? 我疑惑着的时候,姊微微皱了眉头。我听见她说,很小声地说:「在你眼里好像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但,你却总是把自己看得太低了……」 「姊在对我说?还是……她只是在自言自语?」我装傻地看着她,把问号关在脑子里,嘴紧闭。我没多去想她这句话的意思,我只是还在想着那杯咖啡。 姊说的故事似乎和我问的没有什么关系……但,她却已经回答了。 我们这班都是努力想让自己和别人看起来一样的人……我们能够接受白眼是因为我们习惯了,就像没有人理会那个人就这样经过。当有人对我们好一点,就像给钱又不拿纸巾的那一个……我们就以为那是同情。然而,当我们越排斥同情,其实我们越分不出什么是真心,什么才是同情…… 就像那杯咖啡…… 如果是别人给的苦咖啡,刚开始一定会不习惯,也不喜欢。可是,到后来,你发现每个人都不会给你好喝的咖啡,只会给你最难喝的,那时,你又会如何?我想,大家应该都会自己去找些奶精,找些糖自己加吧…… 我们总会自己调侃自己,但都不允许别人的嘲笑。这也许就叫苦中作乐吧。 所以,突然有人拿杯加好糖加好奶精,份量刚好,香香浓浓的咖啡给你……你的反应和我班上的人会是一样的,不是吗?你也会以为这个人什么要求都没有却给你好处,这样的现象不是好事,是骗局,是对方太虚伪。遇上太好的待遇,就在那个你认为自己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时间,它突然降临了,你会认为它是同情而排斥吗?还是你分不出来,所以排斥呢? 可是,如果分不出的真心和同情,我们就要选择全部排斥吗? 「一定分得出的吧……」我心底对班上的猴子群深深地信任着。「我们一定能够像残而不废的他一样分得清楚的。」 「小宁,小宁──小宁?」 「嗯?」 姊叫了我很多声,我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我赶忙摸摸我的头,姊的手早就不在了。「还好……总算保住我的头了。」我当时没有马上松懈,人总是不能太安心,总是需要有点防范的心理。所以,我小心翼翼地望了望姊的背上那双翅膀是否是那白色的羽翼…… 不过,我总是忘记:可以敲我的头的人……有两个…… 当我的头又被敲,我又像中午那样被暴力式地拖出去吃饭,我才听到姊跟在我后头微笑着说…… 「啊……原来吃晚餐的时间到了……」 「#$#%$%%$^$&%#$@#」心里骂了一顿儿童不宜的话语。 我的头是不是应该包绷带啊?至少这样就像摆出个牌子指明「我被敲过了」。和尚一天也只敲一次钟……我的头不需要这样被敲吧?我心里满满的不平衡,那两个能敲我头的人却若无其事地吃着晚饭,阿毅那小鬼头继续狼吞虎嚥。 餐桌上一派轻松愉快。 「啊!真是令人感动的晚饭。」吃完,我这么说,不过没有人理我。 第二天的早晨,班上不会来的始终没来,可是有喝到咖啡的猴子全像施了魔法般都来了。 香铃说:「今天气氛不错。」 我不懂她的不错是怎么定义的,我只是觉得今天来上课实在是一个错!因为这样的气氛太恐怖了,就连应该会来闹、来说閒话的三八们都避到远远的…… 这里的空气凝固到了极点。 只有香铃没有感觉,就像与世隔绝那样继续玩着她的掌上型电脑。今年到底还会发生什么事啊?坐在安静得不得了的小岚旁边,我实在很不习惯,一种怪怪的感觉。为了不让气氛这么僵,我开始说着漫不着边的话,可是越说越空虚……因为小岚根本没在理我。 「算了。」心里说一句,正打算出去找个空气好一点的地方睡,才踏出门口那一步,校长竟然来了!而且,还是捧着咖啡来的,后头跟着食堂的胖老板娘……胖老板娘和我们很熟,原因是大家常常跷课去食堂喝茶。我们总是很不客气地叫她小胖姨,因为原本的老胖她不喜欢。为了迁就她,我们就改叫她小胖姨。 「Lucky,呐!这些杯算是你们借的哦!等下用完要还我!」小胖姨把托盘交到我手上,而我不自觉接过托盘站在门口傻眼。 校长带了很大一壶咖啡……来……来上课? 全班,除了没喝过的,都在抓住下巴以外。其他的人脸更黑了。我把杯子放下以后,看着校长笑着倒咖啡。我并不聪明,我没有很多可能性问题给我选择……所以我只能想为什么?难道只是单纯想请我们品嚐他的咖啡? 但,这个像高僧般的校长,他做事一定有他的理由吧…… 当我把倒好的咖啡都传下去,拿第一杯的猴子马上就鬼叫了起来……三字经呢……我就省略了,他鬼叫的原因其实是咖啡太苦。转过头去看校长,他还是一贯笑着说:「这里有糖有奶精,你们自己来加……」 只见大家陆陆续续地拿着手上的苦咖啡去加糖和奶精,小岚、健、水鱼都有出来……反而是香铃静静喝着,我问她时,她用可爱的笑容对我说:「我想试试原汁原味。」我突然语塞,然后开始怀疑她不是地球人。 当所有人满足地喝完手中的咖啡时,校长优雅地笑着说:「对于个人的喜好,我真的抱歉我没事先弄清楚。」 「原来有些人喝咖啡只加奶精不加糖。」他的眼睛一直都因为笑容而眯着,所以我看不出他的用意,只听他又庆幸:「幸好这次没有自己加了才拿过来。」然后他说,昨天那杯咖啡也许太过甜了,今天的苦咖啡应该合我们的口味…… 我不记得接下来校长说了什么,我只知道健面前的桌子被健推翻了。他们到底争执着什么我也没听进去……我只听到校长最后一句话: 「如果,你能够接受别人给你的苦咖啡,为什么就不能够接受那已经加了甜味的咖啡?」 【一个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和别人没有差别的人,最不能够接受的是──同情。如果,你说,你给的不是同情……那,请你拿出证明。】 正文 我只是叶子 (前传) 第十章 杯子的故事 【10】 「如果,你能够接受别人给你的苦咖啡,为什么就不能够接受那已经加了甜味的咖啡?」 那一场混乱,我只听到这一句。回过神来,才发现健抓住了校长的衣领,另一只手握紧了拳头,校长却不眨眼睛地任由他。 「伪君子,你给我闭嘴!然后滚出这个班级!」健大喝着。 「健!放开校长再说!」我过去拉开了冲动的健,他对于女生的话多是会妥协的。所以,他松手了。校长没有动手整理被健弄乱的衣服,他只是收起了笑脸。原来校长可以有这么认真且严肃的时候……我抓紧健,心里这么想着。 「我没想过要给你们任何的特别待遇,也没想过要对你们多好……请学生喝咖啡虽然是第一次,但你们也别以为我是特意招待你们的。那只是因为之前我都请学生喝茶。」 「身为校长,我有必要让学生知道。一个学生,最基本的一种责任就是接受别人给的意见,而不是排斥。尤其是,当你们根本还搞不清楚来者是善或恶之前,请不要做任何排斥的行为。」他顿一顿,很认真地重申:「对我而言,只要是一个肯学的人,所有学生都一样。」 「请分清楚:接受并不是盲目跟随。接受以后,请活出自己。」 校长的疑问句一直都只换来了无声的回应,这一次也不例外,他又让班上的猴子宁静到极点。 「现在,有两杯咖啡摆在你眼前。一杯甜,一杯苦,不是别人给你的,也没人逼你喝。」 「请问问你的心,你到底真正想喝的是哪一杯?」说完,校长大步地离开,像风一样,而班上的具体情形就像秋天里地上的枯叶一般杂乱成一团,所有人根本就是无主亡魂正在飘荡中。 对于咖啡,我懂的真的很少。至于,口味的问题,常常都不会像我一般的想法:太过极端。因为我不喜欢太过甜、太过咸、太过苦、太过酸的东西……当然,也不能接受完全没味道的食物。换句话说,一杯甜或一杯苦的咖啡,我其实两杯都能够接受。因为我选择吃的真的不会太极端,只要少了太过那两个字,一般我都接受。但,班上的猴子理解的大概跟我不同吧……所以每个人才会陷入沉思。喔!当然外星球派来当间谍的香玲完全不受影响,依然玩弄着掌上型电脑。 唉,现在是众人皆惑,我独醒?那我不是太吃亏了?我还要把杯全部收齐,还给小胖姨呢……真是欲哭无泪。更主要的是健掀桌子时打破了一个。虽然小胖姨是不会跟我们计较,但是,我还是得对这个死去的杯子做个交代。 默哀三秒钟后还得为它收尸。对着杯子碎碎唸一番:「这样就算是我对你最后的哀悼好了……够仁至义尽了吧?」我才把碎片收好一併放到托盘上,站起身往食堂走去。 嗯……请不要觉得我悼念杯子有什么奇怪。 如果你看过小胖姨的侄女替破杯子举行葬礼的话……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需要对一个破杯子如此愧疚。这样的话,我才不会被她迁怒,然后被干掉啊!如果是我打破的,我甘愿也乐意接受任何酷刑。但,如果是为了健,那我会觉得我太糟蹋我的生命了。 小胖姨的侄女,名字叫黎日。第一次看她写的名字时,我以为那是曰,其实是她把日写胖了。她是大学生,两年后才毕业,每逢有学期假就会来帮小胖姨的忙。唉,今天的我应该不是Lucky,因为如果真的幸运,我就不会这么巧遇上她放假。 她对杯子那莫名的喜爱,就好像杯子们都有生命一样…… 我是很好奇,但我从来都不会去问。如果是有什么奇怪的嗜好,那还感觉得出来……可是,我每次看她望着杯子时的眼神,那种眷恋的悲伤……使我不愿去碰触。 「黎姊姊……那个……那个……」我捧着手上那杯子的残骸,支支吾吾地说着杯子破了的事实。她听了以后,并没有很生气,原因是因为是我,也因为不是我。「因为是我」这句该这样解释:我跟她也算熟,所以就算是我打破,以我这么了解她爱杯子的程度,她会相信我不是故意的。至于「因为不是我」则是:打破杯子的人根本不是我,以她爱恨分明的性格,她不会迁怒于我。所以,今天我的运程应该是吉凶参半…… 我没有打从心底庆幸什么,只是望着没有其他反应的黎姊姊,像上几次杯子被学生打破一样,安静地拿走了所有碎片,然后往食堂后方的草地走去。 她的表情……就好像刚走出手术室的医生对家属说了一句,「我已经尽力了。」那家属当时的表情。 小胖姨则在我身边摇摇头、叹叹气,然后拍拍我的肩膀,转身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傻傻地站在正中央……我是不是该跟着黎姊姊?还是我应该去找个地方睡一觉? 唉,终于必须承认我是八卦兼多管閒事的人。因为我还是跟去了。我走到她每次埋杯子的树下,之前的每一次我都是犹豫一番才过去的,那时,往往葬礼已经完成。所以,这次我也只能静静坐在她身旁,没参与那段撒土的仪式。 过了不知道多久,在我就快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开口说话了,她竟然问我:「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我沉默。 她见我不答,又问:「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继续沉默。 她的第三句不是疑问句,只是责备似地说:「喔!我知道!你又跷课偷懒了!」我……我除了沉默,除了瞪大眼睛,除了觉得不可思议,我还能说什么? 「我是担心你耶!」当我终于说出口了,那时,她却说:「不要拿我当偷懒的藉口。」 「可是……你每次……」我想继续说,但,我说过即使再好奇,如果是必须揭开一个人的伤疤才能知道的事情……我宁愿永远不知道。所以,终究我只是说了句:「算了。」就转身想回去看看班上的猴子正常了没。但黎姊姊却自己开始说了起来…… 「Lucky……你不是一个人,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虽然之前怀疑过,但现在我知道…… 我不是一个人,这件事非常的清楚,就算我在一个空无一人的地方。 有些人,就算身在人群中,却总是给人一种……只有他自己的感觉,一个人那凄凉的感觉。黎姊姊曾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小就把自己封闭,连家人都到不了她的心里。原因她自己也不知道。当独来独往已经成为她的习惯,家里头虽然有个哥哥,但是关系却冷漠到冰点。 「问题不在哥哥身上……问题在我。」她这么说。「一旦有人管我太多,越叫我不要做的事,我越会去做。」 「所以呢……当时的我在黑道里很出名哦……」她故意凶给我看。 「呃……嗯。」我也只好假装害怕地吞了一口口水,只见她笑了笑,又继续说:「其实,爸爸妈妈不是不管我,但是,就算再打再骂,我还是我,就是不会听话。」 后来在家里,她是近乎被放弃的孩子,父母都放弃了不会去管她。情况严重到接近要脱离亲子关系。除了她哥哥,由始至终还是什么都三八,什么都管…… 「你不觉得,一个人很自由吗?我喜欢那种自由,自由就是没有人管你,没有人会唸你……」黎姊姊望着天空,惨然的表情把这些话说得愉悦,可我一点都不觉得她快乐。所以我听了,纳闷着…… 自由?自由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定义的吗? 心以外的自由,算是自由吗? 把心紧紧封闭的她得到的自由,算是吗? 就像我刚才说的人一样。即使身在人群中,也无法说他并不孤单。倘若他的心里空荡荡,没有牵挂他的人,没有他可牵挂的人,那,他就是一个人。 「黎姊姊……这是真的自由吗?」我不自觉地问了。 我呢……要有人来管我都有点难度。除了姊例外,她爱管我,这也许已经是一种习惯。但是,我并不认为这样我就失去了自由。也许……是情况不同还有性格不同。黎姊姊总是被人管着,可能她就是觉得这样好像自己被关在笼子里,什么都不能做,做什么都要听人啰嗦…… 「你觉得呢?」 「好像是……好像不是……」 她笑了笑,然后说:「曾经我以为这样就是自由……以为这样就会快乐……会很快乐……」 「就这样,一个人,独自的。」 顺着她的视线去张望,我发觉我是笨蛋,她的眼睛根本没有一个定点,只是有点太沉醉于回忆里了。所以,后来她说的话就有点断了顺序…… 「Lucky,如果有个人对你说,你是很脆弱很脆弱的水。遇冷会冻结,遇热就会完全灭绝,你需要的是保护……」 「需要的是最不惜一切的保护,就算生命因为你而失去,那个人都说无所谓。」 「你听了……你会有什么感觉?」 「嗯……如果我觉得我不是那么脆弱,我想我会很不服气。」她其实没有看着我,她只是发问,不过周围既然没有其他人,所以我该回答吧!? 「而且……为了我不要性命,这种债我还不起。」 她静静的终于看了看我……笑着说:「也对。」 她的笑容里隐隐让我看见最沉重的惆怅……她说,她的哥哥很会做瓷器,但却只是为了兴趣。他什么都不做,他只是一直不断地做杯子。黎姊姊这么说的时候,我开始怀疑……食堂里所有陶瓷杯不会都是她哥哥的作品吧?如果是……那么……打破他的杯子还真的很对不起他呢…… 「为什么只做杯子呢?」 「为了保护最后一滴水,就算粉碎也要留住最后一滴水。」 这么说,也是为了黎姊姊她了。黎姊姊的哥哥还真的是很疼她,很在乎她。 「黎姊姊……这么说,这些杯子都是你哥做的囉……」她点点头,然后提醒我:「你是时候回去上课了……」我看了看时间,才发现我真的必须回去。至少在放学之前必须待在课室里,这样才不会让姊知道我跷了一整天的课,把我臭骂一顿。不过,后来因为我的一句话让我绝对来不及在放学之前回课室拿书包…… 那个来不及,就像我要黎姊姊向她的哥哥说:「对不起,打破他的杯子……」「还有谢谢他的杯子……」这些话都是一样的来不及。 「杯子破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一场车祸把家里所有人带走了,只留下我。」 「这是我渴望的自由,不是吗……这是我要的一个人,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少了他们的啰嗦,我是那么地不习惯……那么地……心酸……」 「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家……为什么我会想哭?」 在她一句一句地向着迎面而来的冷风喊着,我很想你,很想你们……原本晴朗的天空在一声巨大响雷以后下起大雨…… 我陪在她身边淋着雨……除了陪她淋雨,我实在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我和黎姊姊虽然年纪差距比我和姊来得更大。但是,由于姊的思想成熟度和她是一样的……所以,和其他人相比起来,我跟黎姊姊更能当朋友,因为我习惯也能接受这种思想程度。 淋了不知道多久的雨,她自己离开了那棵树下。而我,当然也跟着离开。虽然我很爱淋雨,可是我并不是很爱感冒……我爱淋雨的程度还不至于故意去淋雨,我只是从来不带伞而已。每次出门回来,如果淋雨都会被骂到猪头…… 那时,总是觉得妈妈很无谓。 有次下雨时去接弟弟,突然想起小时候放学回家,如果下雨,妈妈都会来等校车。这才知道下雨时,有人撑着伞在等着你的感觉有多好…… 如果,我真的是一个人……下雨时,再也没有人撑着伞等我……淋雨回家再也没有被人痛骂一顿…… 我会发疯,也许我还会从此崩溃…… 因为我再也没有任何生存的意义……当花全死了,为花而活的叶子又能有什么理由生存? 在默默地走回教室的途中,我遇到两个人。一个拿着伞,一个拿着我的书包……拿着书包的那一个没有机会说话,因为撑伞的一路上把我由上骂到下。回到家,湿漉漉的我,被另一个人把我由下骂到上…… 这些人……我把他们称做:家人。 【我不是一个人,我知道,真的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