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云水人家 云水村是一座山村,青山合抱,房屋依坡而建,茂林修竹,花枝低垂,掩映坡上三三两两竹篱人家。 迟家坐落在山腰上,低缓幽碧的青石窄路走过院门,弯去了云雾深处。 迟子鱼从家里摔门而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往青石路下跑远了。 老娘姜氏拎着扫帚气势汹汹地追出来,迟子鱼就不见了影子。 姜氏累的气喘吁吁,停在绿竹萧萧的青石路口,一手叉腰,一手指天指地。 “没良心的东西!嫁给地主做填房会掉你一块肉还是怎么滴!想当初老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养大,现在叫你嫁人你还敢跑了!旺财养了那么多年都知道在外头叼块肉回来报恩!你白活那么大还不如一条狗!” 姜氏气呼呼地等了一会儿,没瞧见迟子鱼回心转意,还想着再嚎一嗓子。 悠长不见首尾的青石路下便传来阵阵回音:“有本事你嫁,我死也不嫁!” 密林鸦雀倏地一声惊起。 “你敢死!”姜氏气得跳脚,生女儿果然赔钱,关键时刻屁都不给家里放一个。 养狗都比养女儿值当,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 不怕死的回应传来,“我今天就死给你看!” “有本事你去,你看老娘会不会替你收尸!” 姜氏冷冷一笑,女儿平时那么惜命,怎么可能会主动作死! 路下就再也没了声音。 – 迟家老三迟来福在家中等地焦躁不安,姜氏一进家门,便迎上去。 抓着姜氏的袖子急忙追问,“娘,怎么样了,小鱼儿到底会不会嫁给杨地主做填房啊?我还等着杨地主的聘礼下来去跟舒家求亲呢。” 姜氏就迟来福一个儿子,对他总是笑眯眯地有求必应,“来福啊,你可放一百个心,杨地主家的聘礼绝对跑不了,等小鱼儿回来我就把她关屋里去,明天就让杨地主过来接人。” 迟来福又是激动又是忐忑,“真的啊,那太好了!我终于有钱娶柳儿了!” 舒家姑娘舒柳是村里一枝花,在云水村里那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迟来福打小就喜欢舒柳,但是舒柳从来美丽动人,围着她转的男人多了去了。 迟来福于她而言,就是一癞蛤蟆。 前几天迟来福带着自家爹娘,拎着几斤猪腿肉兴冲冲地跑去舒家求亲,结果人舒柳看都不看他一眼,还点明了说。 想娶她的前提是,聘礼加起来,至少得六十两银子。 六十两对于在地里刨食的庄稼人来说,是天价了。 迟家世代种田,家里有山有地有劳动力,就是没矿没银子。 姜氏便打起了幺女迟子鱼的主意,上头两个女儿已经嫁出去了,全家唯一有机会换大钱的,就剩下迟子鱼了。 迟子鱼姿色尚可,而且刚好到了出阁的年纪,卖给地主做填房再好不过了。 人杨地主说了,只要把人送过去,他就给迟家六十两银子。 用一个女儿换一个儿媳妇,这买卖不亏。 不然靠迟家自己攒钱,姜氏到死也不一定抱得上孙子。 正文 002自行了断 迟子鱼确实怕疼怕死,但那样也总比被老头子糟蹋了好。 她站在碧水明满的鱼塘边,手里还握着才从腰身上解下来的腰带。 她想着随便找颗歪脖子树自行了断,结果要死不活地勒了半天,树枝嘎吱一声,断了。 她摔了个四仰八叉,就吓得不敢再自挂东南枝了。 她要跳鱼塘,她就算是死,也不要给杨地主做填房! 杨地主今年都六十多岁了,迟子鱼嫁过去,怕是还得热乎地叫他一声:阿公。 鱼塘是村里栖家承包的,又大又深,里头养了许多鱼,栖家老四隔上十天半个月就会来捞几条鱼吃。 迟子鱼一低头,确实看到了不少游来游去的鱼。 真自由啊! 没关系,等她死了,也会自由了,她才不要牺牲自己的幸福,成全她痴心妄想的三哥! 迟子鱼想也没想,双眼一闭,便跳下去了。 扑通,水花四溅。 – 塘水久久未平,一排青色竹筏正缓缓游过水面,荡起阵阵涟漪。 栖家老四正好乘了竹筏过来捞鱼,不巧还捞了个衣衫不整的姑娘上来。 水面上还漂浮着迟子鱼松开的碧色腰带,轻轻柔柔的。 迟子鱼把鱼塘里的水喝了个够呛,头发耷拉,浑身湿淋淋地躺在竹筏上。 好不容易睁开眼来,一脸迷茫地看了要湛蓝的天。 竹筏划水而过,水波泠泠轻响。 “我是死了吗?” 迟子鱼一开口,冷不丁地喉咙里又呛出了一口浑水。 她一转眼就瞅见正气定神闲捞鱼的男人,以及周遭郁郁葱葱的翠竹林。 原来她还活着。 那人背对着她,身形挺拔修长,一头乌发只简单地用桃木簪子挽半,另一半则披散在后。 裁剪合身的蓝灰色布衣穿着,明明是乡下人最寻常的打扮,却偏偏被他穿出一股高雅的味道。 只是衣服上头破了几个洞,也不知道补一下,就这样穿出来也太寒碜了。 一看这种男人家里就是没娘们整饬的…… 这个鄙视的念头才闪过,迟子鱼陡然间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你是!”迟子鱼震惊地从竹筏上爬起,衣裳滑下肩头而毫无察觉,“栖行云?!” 栖家老四栖行云,在整个云水村臭名远扬的男人,但凡村民们碰见他,都要退避三舍。 因为这个男人太奇怪了,不喜欢和人交谈,甚至和栖家自己人,一整天下来,说话也不会超过三句。 村里人都说这个男人皮相是好,可就是脑子有病,而且品行不端,所以在村里光棍了这么多年,也没人敢嫁他。 听说他会家暴,揍外人是狠揍,揍家里人也是狠揍,之前才把村里一个男的打残废了,栖家因此赔了不少医药钱。 听说他还特别不爱干净,自己住的地方乱糟糟的跟猪圈一样。 据说散发着不能忍受的哄臭,一直以来都没人敢进他房间。 这个男人在村里的年轻姑娘眼里,是嫁郎君的典型反面教材。 嫁谁都行,别嫁栖老四就行,村里广为流传。 …… 迟子鱼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在鱼塘里碰到栖行云一点也不奇怪。 正文 003我不活了 鱼塘是栖家的,栖老四过来捞鱼天经地义,顺带捞她这条寻死觅活的咸鱼,同样理所当然。 早知道她就换个鱼塘寻死算了,现在自己这半死不活的,喝了一肚子的水,她都难受死了! “你干嘛救我?”迟子鱼很不爽。 栖行云只顾着捞鱼,至始至终连头都没回。 迟子鱼被无视,顿时气得不行,“是我自己想死的,我才不要你救!我死了正好!” 说着就头脑一热,迟子鱼二话不说又要纵身一跳,不曾想栖行云的捞鱼杆立刻把她挡了回去。 栖行云轻飘飘地瞟了她一眼。 迟子鱼不管不顾,抬手正要推开捞鱼杆,肩上的衣服就垮下一半来了,露出里头嫩黄的肚兜,凉风瞬间袭来。 “啊——” 她吓得赶紧死死捂紧了身体,“死色狼!我要挖了你的眼珠子!” 栖行云不屑冷笑,他对她一点也不感兴趣。 “我不管了,我要去死,谁也别拦我!我再也不活了……” 迟子鱼窘极,用力挥开捞鱼杆哭着喊着还要往下跳。 栖行云只好丢下杆子把她往后抱。 他是想抱完就把她往竹筏上丢的,没想到人还在手里挣扎的时候,岸边就传来一个妇人的笑声。 “哟!这栖老四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大白天的就和人家姑娘拉拉扯扯起来了……”那妇人话说到一半,猛地发现栖行云怀里的人是迟子鱼,登时跟看见了宝藏似的,两眼发光地惊叫,“那不是迟家的小鱼儿吗!” “这这……这怎么成啊!”妇人看迟子鱼整个人挂在栖行云身上衣衫不整的,池塘里还飘着腰带,都替迟子鱼觉得羞耻,“栖老四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来……” 妇人说着,也不等人解释,就火急火燎地往山路上赶,去迟家通风报信了。 妇人是花家二婶,村里出了名的长舌妇,村里任何八卦消息都会经过她的嘴加工,然后不胫而走。 迟子鱼看到花二婶一跑开,就知道自己是彻底完了。 整个人怔在原地,连推开栖行云的反应都没了。 栖行云抿了抿唇,那张向来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动声色的脸上,也难得有了一丝丝裂痕。 – 迟子鱼一被送回家,就被姜氏操着竹扫帚,山上山下屋顶床下到处乱窜。 最后还是被地里干活回来迟老爷子迟真给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花二婶那个大喇叭大嗓门大八卦就站在迟家门口那么一吼。 “迟家嫂子,你家小鱼儿正在外头和男人赤身果体地打滚哩!” 那声音径直穿透山上坡下的茂林修竹,半座大山的村民都踏上青石路哧溜溜地赶过来了。 现如今迟家院子里挤满了人,都是秋收后闲的发慌来看热闹的。 姜氏倒是想狠狠揍迟子鱼一顿,但是那么多人在旁边拦着她,她没法下手。 朱家婆婆就说,“迟家嫂子,我看你也别生气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家鱼儿和栖老四都生米煮成熟饭了,你再怎么气也没用,不如想想别的办法解决。” 正文 004我们没有生米煮成熟饭 迟子鱼规规矩矩地跪着,可怜巴巴地瞅了朱家婆婆一眼,解释道,“我没有和他……”生米煮成熟饭! “白眼狼,闭嘴吧你!”姜氏毫不客气就堵了她的话,转而姜氏向朱家婆婆叹气,“朱婆婆你是不知道,我们鱼儿已经许配了人家了,明天就要嫁去城里做贵夫人,谁知道……谁知道她这么不检点,今天就闹出了这样的事……” 姜氏气得都想抹泪,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什么?你们鱼儿就许人家了?”朱家婆婆震惊不已,同样震惊的还有村民们,“那可怎么办呀?” “是啊,娘,那可怎么办啊?”迟来福一听说迟子鱼和栖老四厮混在一起的事,如今感觉天都塌了,神色格外悲戚。 外人都以为迟来福是心疼自家妹妹被人糟蹋了才这样的,其实他是想着妹妹嫁不成地主,他也就娶不成美娇娘了。 他满心欢喜打好的算盘不就落空了么!真是气死人了! 小鱼儿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一点也不知道替他这个哥哥分忧! 不就是嫁给地主做填房,整天吃香的喝辣的哪里不好了,他要是个女人,绝对自己倒贴上去! 真是死脑筋!没良心!白眼狼! “唉……”饶是姜氏强硬,这件事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现在就想赶紧把儿媳妇娶进来,早点抱上白白胖胖的大孙子,谁知道小鱼儿非得跟她对着干。 花二婶就插话说,“要我说啊,小鱼儿既然都和栖老四这样了,不如就让他俩在一起得了,反正栖老四现在也没娶亲,两个人凑合凑合着过吧。” 姜氏就狠狠剜了花二婶一眼,都怪这个长舌妇!如果不是她在自家门口瞎掰掰,事情根本不会闹得这样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小鱼儿名声都毁在了那个栖老四身上,就算不嫁给杨地主,以后也没人敢娶她了! 没人娶也就没聘礼,没聘礼来福那头犟驴就娶不成媳妇,没儿媳妇她就没有孙子可以抱,这让她这张老脸以后往哪里搁去! 来福都那么大了! 花二婶早就习惯了人家的冷眼,偷笑道,“栖老四除了脾气差点,品行差点,会揍人……样貌在我们村可是没得挑的,而且人家还勤快能干活,不如鱼儿你就将就将就着……” 迟子鱼听得猛翻白眼。 要她嫁给栖老四,还不如让她去死。 反正嫁给栖老四也是被家暴死。 迟真琢磨着,觉得这个提议还行,于是一直不说话的他便发言了。 “老婆子啊,我觉着栖老四那孩子也还说得过去,小鱼儿都这样了,改日我去栖家和栖家宝说说情况,就让他四儿子把小鱼儿给娶了。” “爹,我还是清白的!”迟子鱼急急争辩。 她跟栖行云在竹筏上什么也没干,天知道花二婶在外头跟人说了些啥! 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迟真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给我滚回屋里去,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正文 005求亲 迟子鱼撅了撅嘴,“我不小了……” “滚回去!” 迟真平日里性格温和,真要发火也是没人镇得住的,他这一嗓子吼下来,迟子鱼就灰溜溜地滚回屋里了。 迟家院子里热闹了许久。 迟真夫妻就和几个婶子商议着迟子鱼的事,一直停不下来。 迟子鱼扒拉在自家门口边偷听着,心都要掉进嗓子眼了。 她不要嫁给栖行云啊!! 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嫁谁都行,千万别嫁栖老四就行! 可是都这个时候了,谁还会理这个。 – 栖家夫妇带着自家四儿子来迟家的时候,迟子鱼还被关在屋里。 好几天了。 姜氏怕她寻死,把她屋里剪刀一类的利器都给收走了。 今天好不容易被放出来,还是因为栖行云过来提亲了。 栖家带了九两九的聘金,一担聘饼,两雄两雌的鸡,四京果各六斤,四叶糖六斤,香炮九打,白酒六斤,猪肉九斤,粳米…… 姜氏本以为自家女儿经了那样丢脸的事,就算栖家同意娶迟子鱼进门,怎么说也得把聘礼压去一半,没想到不仅没有压,反而比预想中的多了不少。 在庄户人家的聘礼中,栖家的聘礼算是很厚重了。 原本还懊悔来着的姜氏,顿时就喜出望外了。 姜氏把迟子鱼叫出来和栖行云见面,乡下人家并不讲究太多闺阁礼仪。 迟子鱼死活不肯,结果还是让迟来福出手给从房里拖出来了。 栖家人和迟家人都端坐在厅堂里,栖老爷子栖家宝才喝下一口热茶,而其夫人王氏则不经意地,递了一个并不友好的眼刀子过来。 凉嗖嗖的。 迟子鱼整颗心就咯噔一下。 王氏看她的眼神就跟看到仇人一样,凌厉地很,还十分怨念。 迟子鱼眨眨眼,不明所以。 “这就是我小女儿,小鱼儿,今年十六岁,大家都在一个村里住着,你们也见过她的。”姜氏笑眯眯拉着迟子鱼过来介绍说。 迟子鱼勉强呵呵了两下,道了句伯父伯母好,目光就转向了栖行云。 他今天穿了一件半新的紫色长袍,乌发半挽,耳后两缕则随意铺在前胸,气度清隽。 紫色显贵,看着倒也人模狗样的。 只是他正吃饱了撑的在用茶盖撇茶叶沫子,压根不瞄她一眼。 好歹今天也是他来跟她提亲的日子!也太不尊重人了吧! 算了,迟子鱼想着自己也没打算要嫁给栖行云。 要不是她娘把她关在家里,她铁定要去自行了断,嫁给老头子糟蹋和嫁给栖行云家暴有什么区别! 姜氏边和栖家人搭着话,边把迟子鱼按在自己身边坐下。 栖家宝就象征性地过问了迟子鱼一些生活上的事情,迟子鱼一一扯出微笑礼貌应了。 王氏则抿着唇一言不发,那硬邦邦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来讨债的,而不是来提亲的! 迟子鱼很久以前就听说过王氏的臭脾气了。 王氏有四个儿子,一个小女儿,其中只有两个儿子娶了媳妇,那两个媳妇都被王氏吃的死死的,平日里在王氏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迟子鱼想着,如果不出意外,她怕是也要成为栖家的媳妇了。 不过,她才不怕王氏。 正文 006私情 栖迟两家就着儿女婚事畅谈了许久,主要是栖家宝在同迟家夫妇商量。 王氏在一旁默默听着,听到不满意的地方也不说话,就是一个劲地朝栖家宝使眼色。 王氏牙尖嘴利的,不是不爱说话,是这两天实在是被栖行云这个没良心的给气着了。 王氏是说迟子鱼都那样不检点了,竟然还有脸面倒贴到他们栖家来,那人就不能娶,天知道她还有没有过别的男人。 栖行云毫不犹豫就拒绝了。 王氏向来不敢惹毛他,只好退一步,提出聘礼不能给,反正迟家姑娘爱嫁不嫁,他家不稀罕。 栖行云也没当场反对。 反正实际做法是,聘礼该给的绝不会少,不是很必要的也添在了里头,王氏不肯给的,他自己临时凑了钱去买了。 所以,所有的聘礼加起来有二十多两银子。 王氏简直要被他气死! 栖行云那块死木头什么时候对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么上道了?竟然还敢背着她搞小动作! 王氏自问自己养了栖行云十几年,就算栖行云的脾性再怎么不好,这还是第一次立场分明地跟她对着干! 还是因为一个外人,所以王氏怎么看迟子鱼怎么不爽! 幸好栖家宝没那么多偏见。 栖家宝就直白地问迟子鱼对栖行云是什么感觉。 姜氏使劲给迟子鱼刮眼风,她想让迟子鱼多说点好话出来。 这门婚事都说到这个点上了,可不能再被吹了。 其实栖家也还不错,这次的聘礼给的那么足,够看得起迟子鱼这个名声败坏的未来儿媳了。 迟子鱼却清了清嗓子,“栖伯父,我就实话跟您说吧,我真的不喜欢您儿子,我和他也一点事都没发生,那天在鱼塘里,我是去寻死的,您儿子只是过来捞鱼顺手救了我而已……” “小鱼儿你给我闭嘴!”姜氏怒道,转而笑容可掬地同栖家人解释,“两位亲家,你们别听小鱼儿胡说,花二婶那天都看见他俩抱在一起了,还能有假不是,我家小鱼儿从来不主动和别的男人接触,你家老四还是第一个……” 迟子鱼毫不客气地打断,“娘,要不是你逼我嫁给那个杨地主,我也不会去寻死,就不可能碰见……” 姜氏剜她一眼,若无其事道,“什么杨地主,我怎么没听过,小鱼儿你又胡说!你明明就是和栖老四有私情!” “我才没有!” “事情究竟如何,问问老四不就清楚了。”迟真忽然发话道。 于是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向一直置身事外的栖行云,从他到迟家来,还真是一句话都没开口说过。 不过大家都习惯了他与众不同的行为方式,他要是说话了,反而还有些蹊跷。 王氏听迟子鱼这么一说,突然意识到这里头有隐情。 她就说嘛,依着她对老四的了解,老四怎么可能会主动和别的女人厮混,肯定是花二婶看错了! 只怪这几天老四和迟子鱼的事闹得满城风雨的,栖家和迟家都很不太平,王氏根本没心思去追究这一茬。 正文 007他撒谎 如果今天老四否认了,说不定她还可以顺水推舟把这门婚事退了。 那她家那二十多两银子的聘礼,也就能物归原主了,真是出的她肉疼! 娶老大老二媳妇的时候也没下过这么大血本! 所以王氏格外期待,“老四,你就快说吧,你和小鱼儿究竟有没有私情?真要是有人冤枉了你,娘一定给你做主讨回公道。” 栖行云这才慢悠悠地撩了眼皮,神色平静。 他看着众人,默了默,才缓缓点了头:“嗯。” 意料之外。 迟子鱼第一个站起来暴跳如雷,“栖行云你撒谎,那天我跟你明明什么关系都没有!” 姜氏分外得意,忙把迟子鱼给扯回椅子上,“小鱼儿你给我矜持点!你公公婆婆可都看着呢!” “娘,他撒谎了!他就是撒谎!”还以为栖行云会站出来澄清一切,迟子鱼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当着她的面诓了大家伙一回! 这个斯文败类! 不!他没读过书,应该是无耻下流!忘恩负义! 王氏对这个结果大失所望,用力撇了撇嘴,脸色灰败,又不说话了。 “那天我真是去跳鱼塘寻死的……”迟子鱼还要辩解,姜氏就已经很不耐烦地让迟来福把迟子鱼重新拖回屋里关着了。 真是不让人省心的丫头! 她这个当娘的要是不好好帮女儿打掩护,小鱼儿以后哪里还嫁的出去! 谁家里愿意养一辈子的老姑娘! – 栖迟两家的婚事随之就这么订下来了。 在嫁人以前,迟子鱼照旧被关在家里,姜氏让她好好收收性子。 不然小鱼儿这躁动的性格,在栖家生活迟早要被栖行云那蛮人打死。 她还想着栖家也算富足,让小鱼儿去那边捞点钱回来补贴老三的聘礼呢。 迟子鱼每天睡前醒来都在咒骂栖行云那个不讲道理的,明明就子虚乌有的事,非得被他抹上几笔黑。 两个姐姐听说了迟子鱼近在眼前的婚事,也都从丈夫家那边赶回来了。 不过是赶回来凑热闹的。 大姐迟子姜听说迟子鱼的未来丈夫是村里那个性格十分极品的栖行云,愣是奚落了迟子鱼好几回。 “嫁给谁不好,怎么就嫁给了那家伙,别你嫁过去没两天,还得让咱娘过去给你收尸。”栖行云有家暴倾向,迟子姜也知道。 栖行云以前还打过他自家二哥,把人家揍的鼻青脸肿的。 “明知道我会被他打死,那你还不劝劝娘让我不要嫁过去了。”迟子鱼不服气,最讨厌这种说风凉话的人了。 迟子姜呵呵一笑,“你都跟人家那样了,不嫁栖行云,你以为你还能嫁给谁?你以为人人都跟你大姐我一样命好,碰上个镇上的大户人家,每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过得滋润着呢。” “你家不就是开了个杂货铺么,有什么好显摆的。”迟子鱼小声嘀咕,每次迟子姜同她说话都要带上自家多富足多优越的话题,烦不烦! 迟子姜白她一眼,“那也比你嫁给恶棍强。” “你……”迟子鱼无语了。 正文 008你和他一起看 迟子姜则颇有闲情逸致地把玩着迟子鱼放在桌上的嫁妆。 那赤银的镂梅花簪子,做工一般,雕刻不行。 “呀!你这簪子竟然不是赤金的,现在谁出嫁还用银簪子呀……我婆婆那边的亲戚出嫁都是戴金簪子,你也忒寒碜了。” 桃木材质的月牙梳篦,摸起来质感真不好,粗糙劣质。 “你这梳子摸起来疙瘩也太多了吧,我现在用的可是我婆婆送我的黄杨木梳子,特别好用呢,改日我看看镇上有没有卖,给你买一个过来。” “你这头油,怎么是桂花味的,也太难闻了,我家里可有一堆月季花味的头油,都是我相公送的,我都用不完,改日也给你带几瓶过来,不然你在你婆家肯定没好东西用……” 迟子姜对迟子鱼的嫁妆一大堆意见,就好像迟子鱼嫁人以后的日子就一定穷困潦倒,非得靠她这个城里人扶持才上得了台面一样。 迟子鱼嫌迟子姜在自己面前碍眼,便把她往外推,“别看了,我知道我样样比不上你,快给我出去。” 迟子姜轻笑着让她推也不生气,“我还没看完呢。” 迟子鱼嘭地一声把门关上,“没什么好看的。” – 婚期是临时定的,有些赶,所以转眼就到。 迟家办了两天的酒席,第一天的时候,家里那些亲戚们就差不多到齐了。 夜里姜氏进了迟子鱼的房间,交代了她一些事情,无非就是教唆迟子鱼怎样讨好丈夫多捞点好处回来补贴娘家。 迟子鱼对她的偏心习以为常,都懒得敷衍她。 当然,姜氏说完这些还给了她一本压箱底的书。 迟子鱼好奇地想翻开来瞅瞅,被姜氏给阻止了。 “这不是给你一个人看的,等明儿个洞房,你把这书给栖行云去,你和他一起琢磨琢磨。”姜氏脸色微微发红。 “为什么?” “哪那么多为什么!给我早点爬上.床去睡觉,明儿个秋婶会过来给你开脸梳头,你千万记着我跟你说的那些事啊!”姜氏有些心虚,胡乱把书塞到了樟木箱笼里,便飞快地锁上门出去了。 姜氏发汗地抹了一把额头。 她还不是担心栖行云那老光棍什么都不懂么!到时候她家小鱼儿也是迷迷糊糊的,两个傻子躺一张床上啥也不做,哪里能成事! 而屋里的迟子鱼瞅着那个放了书的箱笼疑惑了好一阵子,也不知道那书里头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 不过再怎么纳闷,迟子鱼也没有偷偷去翻。 明天还得早起坐花轿呢,真是心累。 磋磨了这么久,迟子鱼愣是对自己的婚事束手无策。 真要嫁到栖家去,也不知道是怎样一副光景。 别没两天真就让栖行云给揍死了。 而且栖行云那家伙私生活那么糟糕,她和他的新房该不会真的弄的跟猪圈一样吧,那还能住人么? 还有,栖行云晚上睡觉会不会磨牙,打呼?再严重点,不会夜游吧,到时候大半夜起来拿菜刀把她砍了可怎么办? …… 正文 009姑娘出嫁 黎明前的云雾还飘荡在这座山村之间,空气清新明净,迟家热闹的人声早已穿透竹林深深百米开外。 鸡鸣嘹亮地一响,灰白的炊烟也渐渐起了。 迟子鱼老神在在地端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秋婶拿了细红线对着自己的脸这里绞一下,那里绞一下。 迟子鱼疼地哎哟哟直叫唤,“秋婶您轻点……” 秋婶就笑了,“姑娘家家的都要经过这一遭,你忍忍就好了。” 迟子姜和老二迟招娣就看热闹似的坐在旁边瞧着,边瞧边颇有感触地说起了自己出嫁时的光景。 迟子姜又说起了她那些赤金的头面,说她都许久不戴那些了,因为后来丈夫和婆婆时不时就给她采购更好的,边炫耀还边指指自己满头金光闪闪的饰品。 贵气倒是不觉得,就是觉得显摆过了头。 迟招娣听得一哼一哼的。 她嫁的不如大姐,就是隔壁村一普通的庄户人家,吃穿用度诸事不如。 不过也还好,她上头没有婆婆把持,家里都是她在当家,想做点什么事,还不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眼看着鱼儿今天也出嫁了。”迟子姜端出大姐的架子道,“虽说夫家条件不如我和招娣的好,上面还有恶婆婆管着,不过你多忍耐忍耐,小媳妇总能熬成婆的。 你也别怨咱娘,她都是为了你好,你以后就安安心心地和栖行云过日子,但凡他家人欺负你了,你大可来镇上找大姐,我一定出面帮你。” 饶是不喜欢迟子姜这个大姐满嘴跑火车的性格,这话在出嫁的场合说起来,迟子鱼还是颇为感动的,“谢谢大姐。” 迟招娣见状也不服气地发话了,“我没大姐有能耐,但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也会帮。” “谢谢二姐。” 事实上迟子鱼从来没有指望过以后能有这两个姐姐帮衬着,她们俩什么样的性子,迟子鱼是一清二楚的。 大姐喜欢吹牛皮,嘴上从来说的天花乱坠,其实真正做起来的时候,人早就没影了。 二姐为人小气,待人处事最喜欢斤斤计较,迟子鱼要是欠她一分人情,她保管要迟子鱼还十分回来,半点亏都吃不得。 迟子鱼向来看破不戳破。 – 敲锣打鼓的声音渐渐近了。 晨光自浓荫如盖的茂林里漏下来,一缕缕地砸了青石砖面,斑驳错落。 迟来福背着迟子鱼,被一群喜气洋洋的妇人们簇拥着,把迟子鱼送上了花轿。 花轿就停在迟家院门外的青石路上,青石路是在陡坡上开辟出来的,偏窄,但过轿过马车刚刚好。 青石路一侧是天然的砖石墙壁,苍绿色的青苔遍布壁间,缝中有几株野草就那么顽强地探出头来。 另一侧就是陡峭的坡下了,坡下沿路生长着一溜参差不齐的四季竹,四季竹不高不低,刚好形成了青石路的天然屏障。 云水村的路几乎都是这样的,村子依靠的大山就是因为四季竹太多而被人们叫做四季竹山。 栖家离迟家不远,但由于整个村子都是山坳地形,花轿得绕着大半座山的青石路走一圈,一直到山的另一头。 正文 010我饿了 栖家同样建立在山腰上。 栖家没分家,兄弟多,屋子也大,但偏偏就是挤不下栖行云这个人,所以栖行云单独住在旁边一个单独的小屋子里。 迟子鱼一直盖着盖头,也没注意到这一点,等拜完堂后被人扶进新房的时候才觉着有些奇怪。 为什么栖行云房间的门是朝外开的? 村里的屋子里一般都是四间房,每间房的门都是朝厅堂开,取团圆之意。 人多的人家要是住不下了,还会再建个二楼,很少这样单独把自家人排除在外的。 不过像栖行云这种怪脾气,被自家人排斥也挺正常的。 – 村里向来有闹洞房的习俗,但因为今天的主角是栖行云,几个婶子意思意思几下,收了些封红,便跟见了鬼似的赶紧跑了。 新房里安静地吓人,外头却还是热闹的。 宾客一直到月上梢头才渐渐散去。 迟子鱼端坐地脖子酸腰酸,可是秋婶不让自己揭了盖头,说这得让栖行云来揭。 迟子鱼饿得慌,今天忙了一天,一点水米未进,何况忍了那么久栖行云都没过来,她就想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所以也就不管秋婶的叮嘱了,径直掀了盖头窜到四方桌旁,随手抓起一把红枣干就津津有味地啃起来。 栖行云一进门就瞅见她狼吞虎咽的吃相。 “放肆!”低沉又狠厉的声音陡然在屋里响起。 他还没意识到他和迟子鱼的关系已经不同往常了,从来对冒犯之人才有的狠厉便清楚地写在了脸上。 迟子鱼被他这一声猛喝吓得险些把自己呛死,“咳咳……” 栖行云眼睁睁地看着迟子鱼狼狈地喝水缓解,一时有些尴尬。 他把门关上,举步走到了迟子鱼面前。 盯着她的狼狈半天没发话。 迟子鱼好不容易不咳嗽了,脸却被呛地通红。 她也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 大眼瞪小眼的。 半晌,栖行云有些不悦道,“为什么揭了盖头?” “因为饿……” 迟子鱼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他屋里,方才顾着吃东西没注意这些,现下一看,觉着也不像猪圈啊。 房是泥草房,材质并不好,隐约能瞧见墙缝里混杂的干稻草。 地面也是坑坑洼洼的泥地,但打扫的挺干净的,栖行云的东西不多也不乱。 一张斑驳的小桌子一张床四条长凳,一个瘸了腿的衣柜子,下边用石头垫着。 一个大的木篮子,里头放了很多农具,墙角还放了几把砍柴刀和弓箭,还有几个生锈了的鸟笼子,一个竹筐。 现在迟子鱼的嫁妆也抬进来了,所以这里又多了几个樟木箱子和梳妆台。 至于哄臭味,迟子鱼蹙起眉头嗅了嗅,倒也没闻见臭味,淡淡的皂角香倒是有,是来自栖行云身上的。 栖行云被她的回答也是搞地无语了,一时有些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不说话,气氛便瞬间降至了冰点。 迟子鱼连呼吸都有些小心翼翼的,刚刚他看到自己偷吃就对自己那么凶。 她要是再说错话惹恼了他,肯定被他狠揍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