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连续阴沉多日的天终于下起了雨。 天幕矮矮的垂下来,狂风卷着乱动的枝叶在窗纸上留下痕迹,映出室内一高一低两道人影。 高的那个微微弓着背,动作毕恭毕敬的将手上的簪子给坐着那人戴好,然后稍稍往后退了两步,离开铜镜可以照到的范围。 镜中便只剩了一个人。 那人手指刮过眉眼,眼尾微微上挑,说话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他们来了吗?” “快了,听小厮说大约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唔……”女人闻言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嘤咛,妖冶的表情映在镜中更显几分诡谲。 她抬手拢了下两鬓的发丝,避开了身旁人想要搀扶她起身的手,勾着半边嘴角似笑非笑:“我可真是迫不及待想见到他了……你留在这里。” 说着又回头看了眼紧跟她动作的丫鬟,眉毛颇有些不悦的蹙起。 后者立马退了两步将自己整个人隐在阴影里,只在面前的人开门时迎着光线抿了下唇:“小姐慢走。” 细碎的阳光随着合上的门缝没了踪影,整个房间立马陷入一阵难捱的沉默。 许久之后。 “吓死我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搅乱空气,上一秒还面无表情的丫鬟这会儿像脱水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揪着自己的领子拼命扇风:“她真的是人吗?不是什么画皮妖?能从脸上撕下来一层皮那种?” 许言轻想着那副画面,打了个寒颤,又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自言自语:“我也算见多识广,可真没见过有谁能阴郁成这个样子的!我差点没被她吓死……” 她说着停顿了两秒,再开口时用一种饱含希望的语气问:“我现在还能后悔吗?” 寂静的室内没有传出任何声音,但许言轻确实听到了一道机械的女声:“可以。” 那声音在她脑中平淡道:“按照事先签好的保密条约,提前退出须支付三十万违约费。系统支持微信支付宝等途径转账。” “……”许言轻咳一声:“我就是开个玩笑,我怎么会提前退出呢呵呵……” 她苦着一张脸,勉强向上挑了下嘴角,又说:“我不是不信任你啊,我就是随口一问,你这个系统,真的能保证我不会死在这里对吧?” 时至今日,许言轻还是想不通自己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参与了这听起来就十分不靠谱的科学研究——系统穿越?那不是小说里才会出现的东西吗?果真是科技改变未来! 她绕着面前的机器转了两圈,对人类的智慧啧啧称奇。 据一旁穿白大褂的科技人员介绍,这机器可以转换次元,即把现实生活中的人类传送到书里,穿越者在抵达异世界之后会在脑内自动生成系统发布任务,完成既定任务后便可自由选择留下或返回真实世界。 任务分为简、中、难三个档次,攻略对象为时下大热的三本小说中最令人意难平的反派角色,根据任务的难易程度不同,穿越者在完成过程中所得到的奖励也不同,例如难度最高的任务中,穿越者可获得重生的机会,而随着任务难度的降低,其所获得的奖励实用性也在降低,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十分钟前出现在许言轻手里的一眼看上去没什么用、实际上也真的没什么用的定情信纸。 许言轻:“……” “讲道理这有什么用?我缺纸吗?” 系统保持着自己没有任何起伏的语气回复:“写在这张纸上的内容可以永久保存。” “请问这和我拿打印机打出来的有什么区别?”许言轻虚心请教。 系统闭上嘴开始装死。 …… 看吧!这就是投机取巧的下场!许言轻叹了口气,认命的把纸塞进了自己怀里。 三个主线任务,许言轻理所当然的选择了最简单的那个——废话!其他两个反派都是白切黑,前期就一直在暗搓搓的搞事,哪儿有沈钺这个货真价实的傻白甜好搞定? 她回忆了一下剧情,兀自点点头肯自己的选择。 沈钺是《屠龙》中最大的反派,在书的后半部分强势虐杀主角,然而在故事一开始,沈钺十八岁的时候,白的连白莲花都自愧不如!甚至有读者留言称再钢铁的硬汉,见了沈钺也得化成绕指柔! 也正因如此,他的黑化就格外令人难以接受。 许言轻看过这本书,即使她更偏爱男二林夭这一角色,也不得不说沈钺的黑化情有可原——整本书下来他被背叛三次,被丢下七次,被主角误会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 这种情况就算沈钺是圣人只怕也会忍不住对主角粉转黑,更何况他不是圣人,是魔龙。 而造成他这一系列悲剧命运的罪魁祸首,就是本书的恶毒女二,也是这间房间的主人,陈嫣。 陈嫣作为坏的毫无理由的女配,人前温柔无害,人后丧尽天良,平日里既不琢磨着吸引男主注意,也不给女主找不痛快,一心一意只想看沈钺黑化,甚至不惜豁出自己的命,其敬业程度简直可以当选当代感动中国十大反派! 而许言轻…… 她的角色是陈嫣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原著里的出场次数满打满算不超过两次,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路人甲。 “我不是来完成任务的吗?你给我这么个身份有什么用啊?书里我连沈钺的面都没见过啊!” 许言轻翻着白眼吐槽,听见系统平铺直叙的解释:“根据数据显示,大多数宿主在穿越后都会导致原角色OOC,所以系统在穿越时自动为宿主选择了非主要角色的原著人物,以防上述现象发生,同时最大限度的保证宿主的行动自由。” 系统又一次提醒道:“您的任务是在不影响剧情的前提下阻止沈钺黑化,任务完成后可自愿选择去留,系统也将在您做出选择后自动消失。” “我知道……”许言轻没在意这些早在她穿越之前就已经知道的内容,只是咬牙切齿道:“问题是我作为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路人,要怎么才能在主角的人生中赖着不走啊!” 话虽这么说,任务还是要做。 许言轻掰着指头算了下时间,觉得这个点沈钺一行人应该已经到陈府了。 原作里男主角穆安走的是逆袭的路子,所以在故事最初只是个武力值为负的普通人,女主角姚玉儿比他要强一点,但也仅限于小打小闹,这两个人之所以走上屠龙这条路纯粹是巧合,若不是有主角光环,只怕刚出门就被会被树妖当肥料给囫囵吞了。 沈钺则是实实在在的天之骄子。 他出身世家,父母和睦,于法术上的天赋又高,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因而整个人圣母的不得了,被穆安卖了两句惨就眼巴巴的去向父母请辞,说要同穆兄一起外出历练——说白了其实就是给男女主免费当保镖。 他武力值最高,一路上遇见的妖怪几乎全都直冲他来,可他再厉害也只是个刚满十八的少年,哪儿能在护着男女主的同时应对那些轮番上阵的妖物?所以全书中沈钺不是正在重伤昏迷,就是正在重伤昏迷的路上。 而这段剧情中出现在陈府的沈钺,恰巧就是重伤昏迷的沈钺。 许言轻“啧”了一声,感叹沈钺命途多舛。 她偷偷把门打开一条缝,依稀听见前院有谁在大声嚷嚷着“快去叫大夫”,紧接着穆安就匆匆闯了进来,一边往客房跑一边不住地回头对背上的沈钺说“撑住”。 管家在前面为他们引路,许言轻透过门缝观察他们打算把沈钺带去那间客房,一抬眼却正好撞见因为听见穆安的话所以努力想要睁眼的沈钺。 他伤的很重,路上全是他的血,许言轻猝不及防对上那双无光的眸子,心脏猛地一震。 沈钺到底也没清醒过来,在和许言轻短暂的对视过后便彻底陷入了昏迷。 再晚些的时候陈嫣也回来了。 许言轻一见她心里就犯怵,老老实实的缩在角落里假装自己不存在,听见她唤人去请穆安和姚玉儿,说他们远道而来,陈府特设晚宴以尽地主之谊。 “穆公子不必担心,”许是见穆安犹豫,陈嫣笑道:“沈公子那边小女自会派人悉心照料。” 呸!你才不会! 许言轻翻了个白眼,在心底无声唾弃。 原著中她不仅骗走了原本打算留下来的照顾沈钺的穆安,连陈父指定照顾沈钺的下人也被她指使去了别处,以致沈钺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只能自己拖着重伤的身体下床倒水,然后听见从屋外传来的热热闹闹的谈笑声。 温柔垂怜世人,唯独将他隔绝在外。 沈越喉咙干的几乎要冒火,迷迷糊糊叫了声“水”却没有得到回应,又过了半晌才恍惚记起这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于是又闭上嘴沉默下来,在心里盘算着不如省点力气,好给自己倒水。 不料下一秒就被一双柔软的手托住了后颈。 皮肤接触的麻醉迅速蔓延至全身,沈钺抖了一下,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透过蒙雾似的视线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 随后那轮廓渐渐化成一张清晰的脸,沈钺感受到对方先是托着自己坐起来半靠在她肩上,然后探手取了个杯子过来。 “乖,”她把杯沿抵在沈钺唇边,好声好气的哄着:“喝点水就不疼了。” ……我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沈钺在心里想,但还是乖乖凑上去把对方递到嘴边的水喝了,然后听她絮絮叨叨的说话—— “我好不容易才从酒宴上偷跑出来,你倒是看我一眼啊。” 沈钺实在伤重,勉强喝完杯子里的水后眼皮便合上了,许言轻垂头看着窝在自己肩头的人,动了动手指似是要手动帮他把眼睛睁开:“别的不说,你至少得记住今天晚上是谁在辛辛苦苦的照顾你吧?倒头就睡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她虚张声势的把手指扣在沈钺眼上,嘴里念念有词的威胁说要掀他的眼皮,末了却只是伸手盖住他的眼睛,扁着嘴道:“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睡吧。” 她压低了声音哄,手掌隔开屋内烛火的同时也将他与屋外隐隐约约的笑声划分开来,于是整个房间都陷入一种令人安心的寂静。 沈钺轻轻“哼”了一声,倒头彻底睡了过去。 他脸上看不出半点血色,梦里还要被如影随形的疼痛纠缠,苍白皮肤下的血管一根一根鼓起,像遇上了难解的噩梦。 许言轻皱了下眉。 她如今的身体只有十六岁,然而在另一个她土生土长的世界里,她已经大学毕业两年了,所以眼前的沈钺在她看来就是个高中还没毕业的孩子,还是那种又软又乖每次考试都拿年级第一的小孩儿。 许言轻一瞬间觉得自己头上顶着一个巨大的母爱的光圈,恨不得当场和沈钺母子相称。 好在下一秒就被冷漠的系统唤回了神智:“任务进度:百分之0。” …… 合着你压根就不知道到有个人在这里守了你大半夜是吧? 许言轻泛滥的母爱顿时收了回去,一脸狰狞的对着床上昏睡的沈钺无声怒吼:我辛辛苦苦给你喂水又哄你睡觉,结果你一觉醒来都给忘了?很好!从现在起,你我母子,恩断义绝! 她无情的瞅了眼窗外,听着前院的宴席差不多要结束了,便无情的把自己已经被压麻的半边身子从沈钺身下拯救出来,最后无情的看了不省人事的沈钺一眼,又无情的关上了门。 再见!你这个令人伤心的臭男人! 回去的时候宴席刚刚结束,许言轻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陈嫣身侧,见她眼风扫了自己一眼,声线毫无波动的问:“你去哪儿了?” “奴婢见外院不知为何吵了起来,就去瞧了瞧,”许言轻垂着头,说:“听看门的小厮说有个穿着怪异的男人非要见小姐,还说什么与您是旧相识……” “是吗?”陈嫣眼神突然暗了下来:“那他人呢?” “被小兰丫头给劝走了。”许言轻拼命回忆着书里的情节,不让自己说错话。 她记得那男人与陈嫣是老相识,不久后还帮着陈嫣在背地里摆了沈钺一道,但不知为何陈嫣怕他的同时又有点看不起他,所以一向不与他在明面上往来。 眼下陈嫣显然对这人自作主张来寻她的做法感到不悦,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转身走了。 许言轻连忙往后退了两步给陈嫣让路。 沈钺是第二天清早醒过来的,许言轻原本打算跟着陈嫣一起去看他,顺便在他面前混个脸熟,结果前脚刚踏出房门又被陈嫣叫住:“你留下。” 她递了一张纸过来:“去前院拐角处把这纸烧了。” 第一卷 第二章 许言轻鬼鬼祟祟的往角落里一蹲,翻来覆去的看着手上这张纸,半晌,不抱希望的问:“我真的不能把它撕了吗?” “不能。”系统冷冰冰的声音立刻响起:“根据系统条约,宿主不得干预任何除任务外的主要剧情。” “我知道。”许言轻的声音低下去,手里的纸被她捏成一团:“我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沈钺……你知道如果我听了陈嫣的话,他会怎么样吧?” 传送符,两两成对使用,只要把其中一张写着人名的符纸烧掉,被传送者就会出现在另一张符纸所在的地方。 原作里陈嫣就是用这种方法和之前出现在陈府门口那男人联系的——她前脚刚派人把纸烧了,那人后脚就出现在了沈钺房间。 沈钺重伤未愈又被人偷袭要害,一口血吐在地上,差点命丧当场。为了护住他的心脉,穆安不得已给沈钺用了虎妖内丹,而接受这颗内丹,正是他整个悲剧生涯的开始。 许是察觉到她的心情变化,系统又一次出声提醒:“警告!宿主不得干预除任务外的任何剧情,否则将被视为违规。” …… “知道了知道了!” 许言轻皱了皱眉有点不耐烦。 “不得干涉除任务或与任务对象直接相关剧情”的意思是,许言轻可以在有人拿刀试图杀死沈钺的时候冲上去为他挡刀,却不能阻止那人把刀刺向沈钺。 这是什么不讲道理的霸王条约,信不信我去消费者协会告你们啊! 许言轻在心里骂脏话,想不通这容易遭报应的事怎么就落在了她头上! 她不是小透明吗?不是路人甲吗?强行给配角加戏是要被观众骂全家的你知道吗?更重要的是她的任务难道不是阻止沈钺黑化吗?一上线就暗戳戳的捅他一刀算怎么回事啊! 系统闭着嘴装死。 …… 行吧!就当是自己欠他的。 许言轻挣扎无果,眼睁睁看着那纸在自己面前化为灰烬,在心底记账。 她烧纸的地方离沈钺住的厢房不远,许言轻盘算着她烧完纸立马跑过去应该来得及阻止穆安用虎妖内丹——虽然过程会更难熬,但她知道就算没有那颗内丹,沈钺也不会死——却不料等她喘着粗气闯进沈钺房间时看到的会是这样一副画面—— 巨大的阵法发出冲天的红光,十八岁的少年坐在法阵中央,身旁是几乎看不出人样的一摊烂肉。 血水沿着阵法的笔画流动,地上的血每少一点房中的红光就更盛一些,而沈钺整个人都浸在血水里,发尾往上十厘米均被染了血,这会儿听见门口的动静又微微抬眸看过来,连眸色都是血一样的红。 许言轻愣了愣:“你……” 系统适时出声提醒:“这是归元阵,也叫死阵。” “我知道。”许言轻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一瞥眼看见角落里穆安等人也是惊惧交加的看着这一幕,直到沈钺低低哼了一声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道:“快想办法把他拉出来,等那人……” 穆安说着顿了一下,心里有些疑惑地上那团烂肉究竟还能不能被称之为“人”:“……的血被吸干之后,沈钺就死定了。” 然而归元阵之所以被称为死阵,就是因为凡是踏足其中的都逃不过一个“死”字,是以半晌过去了,仍没有人敢靠近沈钺半步。 “那你快想办法啊!”姚玉儿也急声吼道:“这什么归元阵不是你画的吗?” “是我画的不错,但没人教过我如何破解啊。”穆安急的不行,眼见屋内红光更甚,正要咬咬牙强行去拉沈钺就见一道人影风一般从自己跟前冲了过去—— 是刚闯进来的那丫鬟。 许言轻在心里将系统翻来覆去骂了八百遍,既要防着被穆安等人看出破绽,又担心沈钺就这么死在归元阵里,恨得牙根直痒痒:“你等着!我一定要去消费者协会去告你们!” 她都要被自己积极完成任务的敬业精神感动了,一边跑一边装出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的样子,摔倒时稳稳的把自己还在流血的左手手腕贴在阵眼上。 手腕上的伤是她在奔跑途中用刀划得——她记得原著里沈钺便是用自己的血来压制阵眼、从而逃过一劫的,却没料到她手腕刚刚贴上阵眼便感觉到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朝着阵眼涌去,似是要吸光她的血。 许言轻一惊,下意识想把手收回来,却发现她已然被阵眼困住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血液流失越来越快,许言轻眼前止不住的发黑:“我记得沈钺就是这么破解归元阵的啊?为什么我动不了了?” 系统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显然是也不知道为什么。 许言轻:“……”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 她又拼命挣扎了一下,奈何自己浑身上下确实使不上半点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性命随着血液一起流失。 “我……就知道你这个破系统靠谱!” 许言轻意识一阵模糊过一阵,心里却还在强撑着骂系统,随即听见空气里蓦的响起一声“沈钺”,然后是一道黑影直直的朝自己砸了过来。 许言轻依稀辨认出那是沈钺——便在她摔到阵眼上的同时,穆安便像察觉到什么似的飞快将沈钺从阵内扶了出来,然而大概是他实在伤重,穆安一时没扶住,竟让他摔了下来,正砸在许言轻这个倒霉宿主身上。 倒霉宿主原就被吸走了半条命,眼下又被砸的头晕眼花,差点命丧当场,还没缓过劲儿又察觉到由于惯性,沈钺砸到她身上后并没有停下来,而是本能的想带着她一起翻身滚出去。 但她如今根本无法动弹。 许言轻自暴自弃的想着,冷不丁又被一只手穿过后颈形成了一个环抱的动作,然后…… “咔嚓”一声。 许言轻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左臂似乎被人生生从身体上拽了下来,只是还没来得及扭头确认就随着翻身的动作趴在沈钺身上疼晕了过去。 她失血过多,强行被人从阵眼扒下来的感觉又像是被撕去一层皮,以致两人滚完一圈停下来时她的脑袋几乎是重重砸在了沈钺的胸口上,不可避免的听见了身下人被撞击时发出的闷哼声。 …… “快快快!” 又过半晌,不知道是谁率先回过神来,一边嚷着“把他俩分开”一边道:“快去叫大夫!”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因而也没有人发现,就在两人被分开的同时,从沈钺袖中掉出来了一只奄奄一息的麻雀。 那麻雀使劲儿扇了扇翅膀,始终没能飞起来。 沈钺因为身上旧伤未愈,伤势比许言轻要重一些,在床上躺了五日才能勉强下床。 许言轻醒的倒是比他要早,眼睛甫一睁开便火急火燎的往自己左侧看去,确定胳膊还好好的长在她身上才长舒了口气,然后重重地倒了回去。 幸好幸好!她拍着胸脯安慰自己:四肢健全。 时间晃晃悠悠又走过半月。 凉风吹着树叶作响,正午的日光透过叶隙向下垂落,给躺在树下那人浑身都铺上一层阴影。 两秒后。 许言轻一把掀掉盖在脸上的树叶坐起来,声音气急败坏:“你讲不讲道理啊?当初穿越的时候说好了这个任务难度最低,可你看看我自从来这儿之后干的都是什么事?且不说陈嫣最近明里暗里的为难我,我之前为了救沈钺可是差点把命给搭进去!你好意思什么奖励都不给我?” “‘快速回血’奖励已被使用,目前无可用道具。” “看你不是人,没什么常识,我给你科普一下,人体自身是有造血功能的。” “‘快速回血’奖励已被使用,目前无可用道具。” 系统重复道,假装自己是个复读机,许言轻都被气笑了,正打算拿出自己大学时参加校辩论赛的气势跟它吵,余光就见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许言轻连忙闭嘴。 来人正是沈钺。 十七八岁的少年,又是被家里宠着长大的,连走路的动作都带点孩子气,脚步一垫一垫的在她跟前停下。 “言轻,你在这儿干嘛呢?” 沈钺见着她开心极了,先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然后从怀里掏出两个苹果,自己放到嘴边咬一口,抿着嘴尝出来甜味了才把另一个递过去:“我特地给你带的。” “谢谢。”许言轻也笑了,往旁边挪了挪给沈钺腾出一个位置,沈钺也不嫌脏,挨着她坐在了地上。 长发沿着肩膀乖顺的披下来,末梢被风吹起,露出夹杂其中的几缕红发——早前被阵中的血水染红的,之后不晓得因为什么原因一直没洗掉——沈钺自己倒是不怎么介意,醒来后随手勾着发尾贴到眼前看了看,冲明显不安的穆安笑道:“没关系,反正也不是很明显。” 穆安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归元阵的画法是他教沈钺的。 他和姚玉儿吵闹惯了,那日一起去看沈钺,不知怎么又拌起了嘴。沈钺原本笑眯眯的歪在床上看着,听到姚玉儿说“你比小钺还大两岁呢,却回回都要等他来救,不是废物是什么”时脸色变了变,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道:“别这么说穆兄,他也很厉害的!” “听听我们小钺是怎么说的。”穆安在一旁帮腔,却被姚玉儿嗤笑两声打断:“是吗?你会什么?倒是使出来给大家瞧瞧啊!” 穆安性子急,经不起激将法,当场就跳起来还嘴:“使出来吓死你!” 他咳了两声,说“我会画死阵”。 这是他离家前偶然遇见的一位道长教他的。那人原本已经从他跟前走出了两米远,不知为何突然又急急折了回来,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几眼,一皱眉问:“公子要去何处?” “关你什么事?”穆安打量回去,一手捂紧了自己的钱袋,语气恶劣道。 那道士却没在意,盯着他又看了好一会儿,不知看出了什么,最后神神秘秘的叹了口气:“孽缘。” 穆安就是那时候学会归元阵的画法的。 姚玉儿撇着嘴说他又在吹牛,沈钺倒是很感兴趣的样子,眨巴着眼问:“那,那个归元阵怎么画啊?穆大哥你能教教我吗?” 穆安略有迟疑,因那道士说过此阵威力巨大,轻易不可使用,一旁的姚玉儿却恰赶在此时开口:“什么轻易不能使用,我看你根本就是不会!” 她抢过话头嘲讽,话音刚刚落地便后悔的咬紧了牙关,张了张嘴刚想道歉,又见着陈嫣往穆安身侧贴紧了几分…… 她重重“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穆安被当众驳了面子,也有些恼,当下便咬牙切齿道:“教就教!” 他赌着一口气把归元阵的画法演示了一遍,最后一笔时却倏地冷静下来,正要打个哈哈把这事掀过去余光就见有人突然朝沈钺扑了过去,然后两人一起从床上滚了下来。 没人知道那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只看见对方锋利的爪子穿过沈钺腹部,而沈钺摔下来时沾血的手在地上一滑,刚好补完那最后一笔。 笔落阵成,刺眼的红光瞬间充斥整个屋子,穆安下意识伸手去抓沈钺,却堪堪错过他的指尖,只能眼睁睁看着沈钺和偷袭者一起跌进阵心。 普通归元阵的威力已经十分慑人,更何况面前这个还是血阵,于是偷袭者瞬间被撕裂成一滩烂肉,血腥的场面吓得室内其余几个人都退到了墙角。 但也好在这最后一笔用的是沈钺的血,他才免了和那人一起被撕碎的命运。 穆安一想到此事就心虚的不行,觉得自己差点亲手害死沈钺,沈钺却完全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伤好之后和往常一样“穆兄”长“穆兄”短的跟在他身后跑。 穆安松了一口气,心里又对许言轻一个没什么见识的丫鬟居然能破解归元阵一事存疑,,于是明里暗里的暗示沈钺:“连我都不知道如何应对,那丫头是怎么知道破解之法的?” “啊!我也不清楚……”沈钺歪着头冲穆安笑了一声,脸上满是天真无邪:“我去问问她?” 第一卷 第三章 许言轻心虚的咬了一口苹果,含糊其辞的解释:“碰巧了吧……我就是听穆公子的话要拉你出来,结果路上被自己绊了一脚,谁知道那么巧就刚好摔到阵眼上了……” 她说着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向沈钺:“你问我这个……是因为穆公子说什么了吗?” “没有。”沈钺大咧咧的咬了口苹果,冲她笑道:“想来穆大哥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毕竟那可是传说中无法可解的归元阵啊。” 沈钺眯着眼,看似随意的笑道:“言轻运气可真好。” “是吧……” 许言轻跟着干笑,心里却在想:她有个屁的好运气,她能知道归元阵的破解之法,当然是因为穆安对沈钺用过这个阵!只不过这一幕发生时《屠龙》已经接近尾声,沈钺化成龙身被困在阵里,一声接一声的龙啸震得山摇地动。 那是穆安唯一一次用归元阵,用在了几乎护了他们一路的沈钺身上。 沈钺舍了半条命才破了这个阵法,纵使浑身龙鳞都在渗血,龙头依旧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人类,威严不似凡尘俗物。 许言轻垂下眼,想起当日自己被阵眼困住,只能眼睁睁等着血被吸干的感觉。 她心有余悸,转念又想起书里沈钺以己身破阵时,并无一人帮他,全靠他自己拼着一口气,生生剥掉半层龙鳞才逃过一劫。 也是自那一天起,蛮横霸道的死阵有了破解之法。 因而许言轻心里总有点不详的预感——按剧情进度来说,归元阵出现的实在是太早了。她记得原书中这里穆安和姚玉儿也在吵,也提到了归元阵,但仅仅是一笔带过而已,并没有过多的描写。 她心不在焉的咬了口苹果,心想不过是给路人甲加个戏而已,会对剧情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吗? 沈钺见她跑神,也不多话,安安静静地坐着,直到许言轻啃完了苹果,连苹果核都要啃时才凑过去将果核从她嘴边夺了过来。 “蠢死了。”沈钺笑道,从下方仰着头看许言轻,顺手将她嘴边的果汁一并擦了去。 许言轻霎时僵在当场。 《屠龙》作者在描写沈钺外貌时,说他“眉眼精致然面相寡淡”,意为每个见到沈钺的人都会忍不住叹一声他生的好看,转过身却总也记不住他的脸,等到下次再见,还是会在心里感叹:这人真真生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然而许言轻如今看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他长得过于张扬了——微微上挑的眼尾晕出不甚明显的红色 ,薄唇勾起时露出小小的犬牙,笑意便从齿尖一路漾至眼角——别说转眼即忘了,若有谁得幸见他一眼,只怕下辈子也会把这张脸牢牢记在脑海里。 她又盯着沈钺看了一会儿,脑子里不知道想象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画面,脸一下就红了。 另一边倾国倾城的沈钺并不知道身边这个女人正在觊觎自己的美貌,照旧对许言轻好的掏心掏肺。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态度逐渐恶劣的陈嫣。 她设计沈钺不成,把气全都撒在了许言轻身上,碍着穆安一行人的缘故又不好做的太过明显,只好在背后暗戳戳的搞事。 许言轻一桶衣裳还没洗完又被人兜头盖了一脸脏衣裳,好不容易把自己解救出来,连生气都省了,想着现实世界各种方便的高科技产品,好言好语的和系统商量:“你真的没有什么能快速情结衣服的道具给我吗?” “没有。”系统冷漠拒绝。 “……那你不行呀,”许言轻认命的重新把手泡进凉水里,教训道:“《钢铁侠》看过吗?同样是AI,你看人jar,简直是全能管家,怎么到你这儿就啥都不会?太给你们AI丢人了!” 她唠唠叨叨说个不停,没注意身后什么时候多了个人,被一双手拍在肩膀上时吓得差点连人带衣裳一起掉进水里,被人揽了下腰才借力堪堪站稳。 “你没事吧?”沈钺搂着她离水边远了点,问。 许言轻后怕的摇了摇头。 事后她气急败坏的质问系统为什么不告诉她沈钺就在她身后,系统操着一口毫无起伏的机械音道:“因为我给AI丢人了。” 许言轻:“……” 想不到你一个AI,还挺记仇。 好在沈钺并没有听清她在自言自语些什么,越过她的肩头看了眼水边的衣裳,惊讶道:“这么多衣裳你一个人洗吗?” “嗯。”许言轻撇了下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见沈钺一撸袖子蹲了下去,顺手捡起一件衣裳道:“我帮你。” 初秋的天气已经隐隐有了凉意,沈钺肤色偏白,又天生体寒,手刚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就红了,被露出来的半截手臂一对比更是红的触目惊心,恍惚让许言轻生出了一点虐/待小孩儿的罪恶感,连忙拉着他的手站起来:“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洗就行。” 两双手叠在一起,许言轻在心里又是好一阵羡慕对方的细嫩的皮肤。 沈钺笑嘻嘻的看了眼自己的手,不在意道:“没关系,就当谢谢你之前救我一命。” “碰巧而已。” 许言轻回答,说什么也不许沈钺再碰水,沈钺便百无聊赖的蹲着,等许言轻洗完一件他便自发接过来拧干,再放回一旁的木桶里,然后漫无目的的跟她说话。 小孩儿说话每个定性,上一秒还在说他碰见的妖怪,下一秒就换了话题:“言轻这个名字好怪啊……是你父母给你起的吗?” “嗯。”许言轻低低的应了一声,瞥见他没有生疑才安下心来。 沈钺方才在讲他早前遇见虎妖的事,许言轻在书里看过这一段,一时嘴快便接了两句自己这个陈府丫鬟本不该知道的内容,话一出口便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小心翼翼的观察沈钺的反应。 好在沈钺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许言轻这才接着胡扯:“给我起这个名字,可能是因为我人微言轻吧。” 她说,没成想沈钺听见这话愣了一下,半晌,在唇边溢出一丝冷笑。 “那我就应该叫沈人微才对。” 许言轻背对着他,没看见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只觉得语气听起来和平常一样轻快,便觉得他在开玩笑,头也不抬的道:“你哪里微啦?有……” 她说着停了一下,脑海中蓦的闯进沈钺一次次被误会、被丢下的场景,剩下的话怎么都没法说出口。 她想说“有那么多人都很重视你”,可最后他明明孑然一身。 沈钺的声音又适时响起:“这样我们就刚好可以凑成一对儿啦!” 他兴冲冲地开口,强行把许言轻已经洗好的衣裳全部抢过来自己抱着,笑嘻嘻道。 虽然知道小孩儿话里没藏那么多心思,许言轻放松的同时还是忍不住有点脸红,回过神后又心里唾弃自己:禽/兽!居然连小孩儿都不放过! “我不是小孩儿!”沈钺不服气:“住我隔壁的大林十五岁就成亲了,这会儿估摸孩子都有了。” “是是是,你说得对。”许言轻敷衍,心想你这个年纪在我们那里连高中都没读完,就想着成亲生小孩儿了!真是…… 她想了一会儿想不起来该接点啥,便跳过了这一话题。 沈钺抱着衣服走在前面,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气氛却也没冷下来,偶尔想起来了就说两句,提起穆安和姚玉儿这对儿欢喜冤家,又说除了穆安本人,怕是连陈府养的猫都看出来姚玉儿喜欢他了,然后一起对穆安的智商表示质疑。 沈钺一路把许言轻送回了房间,帮着她在前院把所有衣服都晾好才离开,临走前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她:“我听陈小姐说你老家不是这里的,那你家是哪里的啊?回头我们可以一起去你家乡玩啊!” 许言轻为难的抿了下唇。 她哪儿知道这具身体主人的老家在哪儿?书里压根就没有提到好吗? 不过好在这答案她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所以她想了想,从自己前两天听过的地名中随便选了一个当作回答。 沈钺点点头,叮嘱了句“注意休息”便走了,走出两步后突然又退回来,把站在门口目送他的许言轻吓了一跳。 “你怎么又回来了?是落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沈钺摇摇头,微微屈膝和她保持同一高度,说:“我还没谢谢你呢。” “你已经谢过不止一次了……” “不是那次。” 许言轻话音未落便被打断,有些疑惑的转了转眼珠。 ……还有哪次吗? 沈钺做了个喝水的动作,说:“我们刚到陈府那天,我因为重伤昏迷,夜里是你在照顾我吧?我看到了。” 他说着咧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盯着许言轻的眼睛十足认真的又道了一次谢:“谢谢。” …… “系统?” 直到沈钺又一次转身离开,许言轻才轻声喊道。 “嗯。”系统向往常一样高贵冷艳的回答。 “任务进度?” “百分之0。” 机械的女声在耳边响起,许言轻看着视线里越来越小的身影,在那人走出好远后还在回头朝着自己招手的动作中迟疑的、谨慎的、小心翼翼中又带点怀疑的问:“你说有没有可能……” 她吞了口口水:“你那个什么任务进度监测功能……是坏的啊?” …… 大约是不久前沈钺道谢的语气太真诚,抑或是他揉许言轻头发时的表情过于温柔,一向傲娇的系统在面对这样的质疑时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而是诡异的保持了沉默。 所以…… 许言轻想,连系统本身都在怀疑自己坏了吧?! 许言轻试图通过让系统更改任务内容的方式来验证其任务进度检测功能是否完好。 系统以“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趁机骗我换个任务”为由拒绝了她。 “所以任务内容真的是可以换的喽?”许言轻敏锐的抓住了对方话里的漏洞。 “不是!不能!不可以!”系统飞快反驳,一连用了三个否定词。 “……不行就算了,”许言轻撇嘴:“凶什么凶!” 她翻了个白眼,蹲在门口看院子里的银杏树。 树上新搭着一个鸟窝,是前两天沈钺亲手做的,许言轻看过去的时候,里面的麻雀刚好探出一颗圆溜溜的脑袋,“啾啾”叫了两声。 许言轻没好气的撇开眼,然而到底受不住对方撒娇似的叫声,几不可闻的笑了一声。 麻雀是她在前院捡的。 那会儿麻雀的后腿和翅膀都受了伤,正凄惨的躺在地上等死,许言轻路过没有注意,又踩了一脚,软软的触感从鞋底传来时吓得她当场就跳了起来,后怕的看着地上那一动不动的小东西,怀疑它被自己一脚给踩死了。 好在小东西还挺争气,被许言轻拿指头轻戳的时候睁开了眼,黑豆似的眼珠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人类看。 许言轻松了口气,心想幸好没死,然后为难的看了眼自己的脚,把这小东西捡回来赎罪去了。 一晃一个月过去,小东西身上的伤基本痊愈,在许言轻“能吃是福”的喂养理念下还愈发变得圆肥起来,远远看过去就是一团灰色的球。 许言轻把麻雀圈在手里感受它的重量,随即心安理得的点了点头,觉得是时候把它放生了。然而小东西约摸是被她养出了感情,连着两次都又从外面飞了回来,许言轻想了想,把麻雀举起来平视:“你想留下来?” 小东西养的久了听得懂人话,闻言拿喙轻轻在她手心啄了两下,抬头时接着用自己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看。 许言轻便把它留下来了。 想想又觉得自己不能溺爱孩子,于是打算做个鸟窝,就放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上。 沈钺近来往她这儿跑的勤,许言轻刚从外面抱了一堆干草还有树枝回来两人就撞上了,沈钺一手揽着她的腰帮她站稳,有些好奇的问:“你拿这些东西干嘛?” “做鸟窝。”许言轻稳重的开口,扬起下巴朝屋内正在打盹的麻雀示意。 沈钺眼睛亮了一下,搓着手说:“我来帮你吧。” 说是帮忙但其实大多数工作都是沈钺完成的,许言轻就坐在一旁看着,偶尔递两把干草过去就算是干活了。 沈钺也不觉得吃亏,做好之后兴冲冲的举给许言轻看:“好看吗?” 许言轻委实看不出来一个鸟窝有什么好看的,但对上沈钺明显期待的眼神,还是昧着良心点了点头,甚至还正色拍了两下手,道:“好看!” 她接过鸟窝往屋外走,谁想没走两步又被身后异常凄厉的鸟鸣吓得脚下一滑,回头就看见刚刚还在睡觉的麻雀跟无头苍蝇似的在屋里到处飞,一边飞还一边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叫声。 沈钺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看过来的眼神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眼神暗了暗:“它突然就这样了。” 眼见小孩儿委屈的不行,许言轻连忙安慰:“没事没事,它可能就是有点认生……小东西!”说着又转向不晓得发什么疯的麻雀,扬声唤道:“过来。” 她把鸟窝放在地上,顺手拢住落在她掌心的麻雀,又拿指腹揉了两把:“再闹我就把你卖给隔壁柳大人家的大白猫!” “啾!”麻雀身子还在抖,却仰着脑袋发出了拒绝的声音。 许言轻眯着眼睛笑,连手带麻雀一起往沈钺跟前递,沈钺却没有接,只是在原地站了两秒,然后沉默着绕过她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鸟窝:“我去把它放上。” “哦。”许言轻睨一眼他的脸色,有些讪讪的让开身子,同时压低音量教训手里这不知感恩的小东西:“人家辛辛苦苦给你做房子,你连抱都不肯让人家抱,简直忘恩负义!” 麻雀扭着脖子没有搭理她。 想到此许言轻心里又涌上一股“子不教,母之过”的惭愧,冲树上的小东西勾了勾手指,在它乖乖落在自己肩膀上时接着教育道:“做人……做鸟一定要知恩图报,我就不指着你反哺了,但你总不能恩将仇报对不对?你看你那个窝,每一根草都是沈钺亲手铺上去的,你……你捂耳朵是什么意思?把翅膀给我放下来!” 她话说了一半儿,转头却见肩上的小东西举着翅膀把自己整颗脑袋都埋了进去,身体力行的表达了“我不听”这三个字,真是…… 许言轻失笑,强行拉下一张脸道:“从哪儿学的这些坏毛病!” 学坏了的麻雀自然不可能回答她,小心翼翼的从翅膀中抬头瞅了她一眼,确定她没有接着说教的意图后才歪着脑袋在她颈间蹭了蹭,意为讨好。 许言轻憋不住笑,笑完了又发愁,想这小东西明明一点都不怕人,怎么单单就排斥沈钺呢?小孩儿要面子,虽然没有明说,但肉眼可见的被这鸟伤了心,打那之后再也没有主动碰过它,被她强行推着去给鸟喂食也只是笑笑,动作灵巧的躲开,随即乖乖摇头,看得许言轻一颗慈母心都碎了大半。 太可怜了……她想着,又偏头狠狠瞪了肩上的麻雀一眼,结果理所当然的被无视了。 许言轻:…… 迟早要把你卖给隔壁的大白猫!a 第一卷 第四章 日光倾斜,仿佛就打了个呵欠的功夫,白昼越来越短,空气里的凉意也越来越浓,连院里的银杏树叶都掉了一地,等许言轻自发在衣裳里又加了一层内衬时,穆安一行人也要走了。 陈父在府内大摆宴席为他们践行,许言轻就蹲在不远处,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那边觥筹交错的陈家三口和沈钺他们,再低下头拿随手捡来的树枝在地上乱画,琢磨自己要用什么理由跟上。 陈嫣正在向父母请辞,道临安镇前些日子的来信中说外祖父病重,病榻之上几次三番念叨她这个唯一的外孙女,盼着再见她一面。然而两地相距甚远,乱世之下又妖邪横生…… “恰好穆大哥一行人途径临安,女儿可以同他们一道。” 穆安吃人嘴软,在一旁拼命点头:“没错没错,请陈老爷放心,我们一定会保护好嫣儿,把她安全送至目的地的。” 姚玉儿脸色瞬间变黑,念及他们这两个月衣食住行全仰靠陈家,抿着下唇一句话都没说。 许言轻小声嘀咕了句“追妻火葬场”,一边蹲在墙角看戏一边在心里发愁。 原作里陈嫣此行并未带任何随侍丫鬟,方才陈父说让她带两个下人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也被她拒绝了,所以许言轻得重新想法子让穆安他们带自己一起。 她重重地叹气,又一次在心底痛骂“垃圾系统,毁我人生”,然后一抬头,正对上沈钺朝这边看过来的视线。 隔着人影许言轻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只隐约觉得有点怪异,然而很快那感觉又消失干净,只留下沈钺微弯的眼睛。 许言轻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缺乏睡眠而产生了幻觉。 她一路愁回自己房间,趴在桌子上拿手指轻点正在她面前大摇大摆散步的某鸟,心里的苦没处诉,便强行寻了个理由,痛斥它没良心。 理所当然没等到它的回复,却意外的等来了沈钺。 某没良心的麻雀一见沈钺就从窗户飞了出去,沈钺转头看了它一眼,收回视线后又看向许言轻。 他没有进来,上半身倚着门框,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朝她笑了一会儿,问:“你想跟我们一起走吗?” 昏黄的光线绕过他的身形铺满半个房间,映出他眸底意味不明的暗色。 许言轻万万没想到烦了她这么久的问题如此轻易就解决了,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咧着嘴傻乐了半晌,瞥见沈钺好笑的表情才猛地抬手捂住了嘴,不住的点头。 “想!”她飞快道,生怕沈钺反悔似的。 沈钺当然不会反悔,朝许言轻看过来时像是被她的笑感染了一样,自己也弯了弯眼。 唯一不开心的可能就是陈嫣了。 沈钺作为名门世家之子,身上自然不缺帮人赎身的钱,是以许言轻走出陈府大门时,已是完完全全的自由身。 许言轻刚把那不省心的小麻雀托付给同为丫鬟的小月,转身就对上了陈嫣阴沉不定的脸色,顿时打了个寒颤,十分没骨气的往沈钺背后藏了藏,嬉皮笑脸的给他讲笑话,转头时视线不小心扫过姚玉儿,却见她冷着脸,眼神在自己和沈钺之间转了两圈,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 许言轻愣住,心想她已经避嫌到从不和穆安单独说话了,姚玉儿不至于连她一起敌视吧? 姚玉儿察觉到她的视线,面无表情的把头转到了旁边,一定睛看见和穆安说话的陈嫣,又厌恶的转了回来。 许言轻:……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古人诚不欺我。 她暗自琢磨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姚玉儿,穆安则半点没被这三个女人之间涌动的暗流影响到,指着地图说再过两日就能到故鉴了。 故鉴?许言轻眼睛一亮,连陈嫣就在穆安旁边也顾不上了,几步凑上去兴奋道:“这么快吗?” 穆安看她一眼,偏偏头给她挪出个位置,方便她看得更清楚。 因为归元阵一事,他一早其实并不太信任这个人,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发现许言轻确实没什么坏心眼儿,或许……真如她说得那般是运气好吧! 穆安心大的下了结论,转眼瞧见许言轻正眼巴巴的盯着自己手指的方向看,不禁笑问:“言轻这么高兴,是在故鉴有朋友?” “没有没有。”许言轻连忙否认,末了又有点不好意思,眨眨眼说:“只是听说故鉴风景好,一直想去看看。” 她眯着眼,蠢兮兮地模样看得穆安不由自主也笑了,说这下你可有眼福了。 许言轻吐舌,一副对故鉴期待已久的模样……事实上她也真的很期待故鉴之行,只不过不是因为它风景好,而是因为穆安他们就是在故鉴遇上林夭的。 林夭作为言情小说里千年难得一遇的男二号,颜值与业务能力齐高,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且从不拘泥于小情小爱,专注个人事业一万年不动摇——不论你在谈情说爱还是勾心斗角,我只想成仙。 简直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敬业。 许言轻看书的时候就对这种不恋爱脑、事业心还强的男二情有独钟,待林夭真的成仙之后更觉扬眉吐气,恨不得穿进书里在他头顶写上“男二号之光”几个大字,谁料如今她确实穿书了,却不是为林夭而来。 许言轻假模假样的在心里叹了声“世事无常”,眼珠子一转便又高兴起来。 那可是林夭诶!全书她最喜欢的角色啊! 许言轻努力抿了抿嘴,还是没藏住从喉咙里溢出的傻笑,被穆安看见之后又是一顿调笑,指着她对沈钺说:“看出来这丫头确实是第一次出远门了。” 沈钺不知道在想什么,闻言只是淡淡的扭头看了他们一眼,明显没把他俩的话听进去,只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想回家一趟。” 话音落地,穆安等人都是一愣,齐齐转头看向沈钺。 连许言轻都愣了一下,脑子里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没抓住。 正当她绞尽脑汁思考那是什么的时候,沈钺又开口了:“算时间我离家也有一年了,恰好我父亲下个月五十大寿,所以我想趁这个机会回去看看他老人家。” “应当的。”穆安连忙点着头对他这一番话表示应和:“老人说逢十大庆,五十又是个好数字,那我们……” 他话说到一半儿,突然意识到旁边还跟了个“外祖父想念得紧”的陈家小姐,顿时为难的皱眉,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我们一起回去给沈伯父祝寿”一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沈钺把他的为难看在眼里,见状适时提议:“不然你和玉儿带着陈小姐按原计划走,我和言轻回家给父亲祝寿,待陈小姐安全到家之后,咱们再找地方汇合。” “也只能这样了。”穆安挠了挠后脑勺,勉强认同了这个解决办法:“那你们路上注意……” “我没关系的。”一旁安安静静当背景板的陈嫣突然道。 沈钺和穆安一起看过去,只见她腼腆的抿了下唇,语气温柔道:“我可以跟你们一起走,待沈钺那边事了,再去我外祖父家。” “你们不嫌弃我累赘,愿意顺路送我,已经是我的福气了,怎么好因为我再让你们分开。” 她说话慢吞吞的,却不让人觉得烦,甚至要感动于她的体贴。 姚玉儿一如往常的看她不顺眼,闻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不屑,穆安则为有了更好的解决方法高兴,一连夸了她好几句“姚小姐果真是人美心善”,只有沈钺神色不辩,眼睛垂下来直勾勾的盯着陈嫣,整个人沉默的有些反常。 良久,却是上挑着眉眼笑了:“既如此,那就一起吧。” 尾音微微上扬,明明该是高兴的语气,听在耳朵里却不知为何总有点怪怪的。 许言轻奇怪的看他一眼,脑子里依旧是乱糟糟的一团,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连沈钺是何时走到她身边的都没注意,直到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头顶——“想什么呢?”沈钺弯腰下来:“这么入神?” 他笑吟吟的,整个人就这么猝不及防的闯入许言轻的视野。 “没……没什么。”许言轻回过神来,勉强朝他咧了下嘴。 沈钺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听她这么说便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又在她头顶揉了一下,说:“那走吧。” “去哪儿?” 许言轻此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会儿愣愣的仰头看向沈钺,却见他勾起半侧嘴角似是冷笑了一下,说:“去我家。” 沈家住在临安,天子脚下,自是繁华非常,许言轻迷迷糊糊跟着他们到了王城,脑子始终乱成一团,一会儿想着原作里没有这一段情节,一会儿想着故鉴和临安在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他们这一耽误,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碰上林夭,紧接着又想到林夭是屠龙的关键人物,应该不会这么莫名其妙就没了戏份…… 直到他们站在沈府大门前。沈父沈母眼泪汪汪的把沈钺搂进怀里、不停的念叨着“回来就好”时才猛然反应过来这段时间始终萦绕在她心头的怪异感是为什么——那些数不清的背叛与遗弃不过是在沈钺与穆、姚二人之间产生了隔阂,真正促使沈钺心灰意冷入魔的,则是因为这二人早就知道沈府上下七十六口人,均在沈老爷子五十大寿当天丧命。 许言轻心头一凛,下意识想起原著中沈钺得知父母双亡时的情形—— “为什么?”沈钺眼眶都红了,却连一滴泪都哭不出来,一向清亮的音色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沙哑,脸上更多的表情却是茫然:“我知道你们一向不把我的命当命,可你们凭什么也这么对他们?” 他坐在地上,声音和姿势一起压得很低,像是累极了,连这短短两句话都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吗?” “我们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姚玉儿语无伦次,拼命抑制住自己语气里的慌乱,尽量平稳道:“大夫不让我们告诉你,你当时伤的很重,大夫说不能让你受刺激,所以我们才……” 彼时她和穆安已经得知了沈钺魔龙的身份,虽然心生忌惮,但终究是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于是千方百计想保住他,奈何此时的沈钺已经入了魔障,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 “那之后呢?”他沉声打断,一双眸子渐渐从黝黑变得血红:“你们有那么多机会告诉我真相,为什么不说?是因为我走了就再也没人会替你们挡刀了吗?” 他说,语气毫无起伏,远远看过去的目光也没有半点温度。 姚玉儿又惊又急,想要靠近沈钺又慑于他的沉默:“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们不告诉你是因为……” 因为你体内有虎妖内丹,我们担心你会走火入魔。 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沈钺抬起头来,似血的眼眸明明已经重新变回黑色,眼尾却有繁复的花纹攀上,一路延伸至太阳穴,又渐渐隐入皮肤之下,最终只在眼角处留下一个极淡的、红色的印记。 他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什么差别,从对峙至今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但恰恰是这种极端的沉默才最吓人。 姚玉儿嘴巴张张合合,终于还是难过的闭上了嘴——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好受点的话。 冷风吹着尘土在他们之间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从今以后,穆、姚二人与沈钺,正邪不两立。 时至今日再想起这段情节许言轻仍能感受到沈钺入魔时的绝望,那么厚重而且强烈,几乎要撕裂空间好叫读者和他一起堕入深渊。 许言轻瞬间觉得心脏都被揪成了一团。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许言轻挪开视线,看见正规规矩矩向沈家二老行礼的人。 “我姓陈,”她颔首自我介绍:“单名一个嫣字。” 陈嫣。 第一卷 第五章 纵是帝都皇城,也总有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许言轻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从自己打小就看的《少年包青天》中挑了几个经典案件出来,然后三天不重样的在沈钺耳朵边讲故事,试图向他传达“人心险恶”的道理。 沈钺深以为然的点头,转眼却又说起了临安民风淳朴,定不会发生她口中的那种腌臜事。 许言轻:“……” 就是因为你对人这么不设防才会让陈嫣有机可趁你知道吗?许言轻牙痒痒,恨不得揪着沈钺的耳朵冲他大喊:你可是你们全家活下来的希望啊! 只可惜她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有一个扫兴的声音响起:“友情提示,宿主不得干涉与任务无直接关联的剧情发展。” “……知道了知道了!你是复读机吗?” 许言轻和系统拌完嘴,一抬头又追着沈钺语重心长道:“我看伯父伯母年纪都不小了,身体肯定不如以前硬朗,有时间一定要多陪陪他们啊!” “还行吧。”沈钺想了想,说:“我刚还听家里下人说我爹前两天在街上抓了个贼……” 他不知怎么突然笑出了声:“听说那贼被追了三条街,到头来气都喘不匀了,还是被我爹一手拖去衙门的。” 许言轻:…… “那沈伯父可真是老当益壮。”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只是笑意还没完全褪下心头便又涌上一层愁绪,心想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呢! 她挣扎道:“人嘛,年纪大了,都想有几个小辈儿待在身边,哪怕只是陪着他们说说话也是好的。” “是吗?”沈钺眼珠子转了两圈,语气若有所思。 许言轻拼命点着头以增加自己话里的可信度。 于是…… “伯父伯母好,我叫许言轻,是沈钺的朋友,他这会儿有事走不开,特地托我来陪您二老说个话,解闷儿。” 顿了顿,想起沈钺把她丢给沈家二老时的那句“我觉得你的故事讲的真不错,比城里的说书先生还要精彩三分”,又勾起一个假笑:“我特别擅长讲故事。” 许言轻神情端庄,和沈父沈母说话的同时在心底大骂沈钺无耻——不要脸!居然把我留在这儿自己出去玩儿! 是以晚间沈钺从外面回来时许言轻也没给他好脸色看。 她哼了一声,又伸长了腿往桌子上一翘,留给沈钺一个后脑勺。 沈钺眨了眨自己无辜的大眼睛:“不是你说要多陪陪长辈吗?” “……我是让你陪!” 许言轻愁得不行——你说我一个弱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就算我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陪着你父母又有什么用?等坏人闯进来的时候杀二送一吗? 她看着面前不识愁滋味的少年,试图用眼神表达出对他的谴责。 《屠龙》里作者并没有具体说明究竟是谁屠了沈氏全门,只说是与陈嫣有关系的大妖, 导致许言轻连防都不知道该防谁,只能谨慎的盯着每一个从沈父沈母旁边经过的人看,唯恐有谁突然撕下人皮露出妖形,一口将他们三人都吞进肚子里。 谁想她这副模样落到沈家二老眼里就成了另一层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里看出了笑意。沈父冲沈母使了个眼色,沈母便了然的上前握住了许言轻的手。 许言轻一愣,有些茫然地迎上沈母的视线。 “不必这么紧张,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沈母拍拍她的手背,拉着她回屋坐下,柔声问道:“你和我们家钺儿,是怎么认识的?” …… 许言轻隐约觉得画风有些不对。 她吞了口口水,试探道:“我……我以前是陈小姐身边的一个丫鬟,沈钺他……” 许言轻顿了两秒,觉得沈钺多半不会告诉父母自己曾经命悬一线的事,便改口道:“他帮我赎了身。” “哦。”沈家二老又彼此交换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好孩子,你受苦了。” “没有没有。”许言轻连忙摆手,话没说完又听沈母道:“那你家在哪儿?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没了,就我一个。” 这眼熟的相亲既视感!许言轻觉得自己依稀能猜到沈母接下来的话了。 “那也没事儿,等你嫁进来,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果然!! 许言轻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沈家二老解释。 “咳!”大约是瞧她半晌没有说话,沈父小声怪罪妻子道:“你说那么多干嘛?” 许言轻向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听见沈父接着道:“亲都还没提呢!” 许言轻:“……” 晚上回来的沈钺从大丫鬟那儿听说了这件事,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接触到一旁许言轻挤眉弄眼的暗示就回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爹娘,你们胡说什么呢!” 他说着看了许言轻一眼,后者冲他小幅度的点头,示意他勇敢的说下去。 沈钺便继续道:“言轻家里只剩她自己了,您往哪儿提亲去啊!” …… “我儿说得对。”沈家二老恍然大悟,看沈钺的目光都多了几分赞许,看完又厉色教训沈钺:“你好不容易回一趟家,不多陪陪我们两个老人家也就算了,还一日日的在外面疯跑,把客人自己留这儿,我是这样教你的吗?” “不是不是。”沈钺嬉皮笑脸的往沈母怀里蹭,惹得娘亲止不住的笑之后又讨好的看向他爹:“儿子知道错了,等忙过您的寿辰,我一定带他们玩遍整个临安城。” 沈父这才满意,哼了一声不再挑自己儿子的刺,结果下一秒看见沈钺窝在妻子怀里撒娇,又是一阵气闷:“多大的人了!从我媳……你娘怀里出来!” 沈母“噗嗤”一声没忍住,沈钺和许言轻也跟着笑出了声,只有沈父一个人惊觉在小辈儿跟前丢了面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许言轻懂事的咬着下唇把笑憋回去,不小心瞥见沈钺笑弯的眼睛,心头突然一紧。 沈钺从前也经常笑,可许言轻从未见他笑的如此不设防过,从眉梢到眼底,每一寸皮肤都是笑的,像剥开烤地瓜漆黑的外壳,露出里面香软的内芯,让人浑身都泛起暖意。 许言轻看得心软,忍不住想,就算为了保住这个笑,她也要看顾好沈家二老!大不了…… 许言轻神神秘秘的跟沈母说话:“我听说盘龙山山脚下有座庙,特别灵!不如咱们去求个保平安的符吧?” 临安城外原本是没有山的。 然而不知哪一天起,当临安城的居民从睡梦中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都是那座突然出现的山——山形远远看过去像是一条卧龙,龙头衔着龙尾,将临安环抱其中。 因为这山出现前没有任何征兆,宫里还特地派人去查过,却奈何什么都没查到,最后得出结论道乃是因为当今圣上福德深厚,上天特地降下此山以示祥瑞,并赐名盘龙山。 盘龙山灵气充沛,滋养了不少精怪,又因此引来许多大妖想要沾一沾光,是个十分热闹的地儿,然而眼下,山半腰上,正有一个少年手持长剑,猩红的眼尾盯着面前战战兢兢的小妖小怪们,冷声道:“要么走,要么死。” 寂静的山林中一片死气,连风都不敢从中跑过,许久才有一个花妖鼓起勇气冲少年大喊:“凭什么!这又不是你的山!” 话音刚落就接触到少年倏然递过来的视线,小花妖浑身一颤,本能的往后缩了缩脖子。然后就见那少年在漫长的沉默中突然挑眉笑了一声。 他一笑,满山的花鸟树丛才算重新活过来。 “那你说说……”他慢悠悠的拖长了尾音:“这是谁的山?” …… “我想想啊……”沈母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我记得这山是在钺儿出生的前一天突然出现的。” 沈母说着不知又想起了什么,不自觉放软了声线:“钺儿打小就乖得不行,便是我怀他那会儿,除了肚子大些之外,也从没折腾过我,连稳婆都说从没见过这么听话的胎。” “我那会儿临盆在即,不知怎么一抬头,透过窗户看见了那座山,然后肚子就开始一阵阵的泛疼,当天夜里就生下了钺儿。” “所以啊,虽然人们都说那山是为了彰显皇恩浩荡,我却觉得,它是在守着我们钺儿。” 沈母脸上表情柔和,话说出口了才恍觉不好意思,正要解释自己只是开个玩笑,就见旁边的女子肯定的点了点头:“嗯。” 许言轻仰头看了眼那座突然出现的山。 其实从这个角度看不出山脉走势,但她完全可以想象出那个画面——人们说盘龙山环抱临安城,只有许言轻知道,它环抱的并非临安,而是沈钺,因为这山,本就是沈钺的龙骨所化。 许言轻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屠龙》作为一本玄幻小说,世界观里一直是有龙这种远古生物存在的。然而到了沈钺这一代,天上地下却只剩了他一条龙。 原著作者对于龙族灭族一事并未详细描写,只说龙族阖族尸骨均被埋在屠龙坑下,屠龙坑萦绕着龙族经久不息的怨气,已经成了任谁踏入都绝无可能生还的死地,而沈钺……就死于屠龙坑。 他是天地间最后一条龙,更是传言中能够灭世的天生魔龙,自出生起就站在了全体人类的对立面。为了保住他,沈钺刚出生就被父母扒了龙鳞龙骨,然后选了一对寻常的人类夫妻,将他的元神送进了那个妻子的肚子,让他能够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长大。 至于附着着龙息与魔气的龙骨,一直就埋在临安城外,直到沈钺出生的前一天,元神与骨、麟共鸣,凭空长了这么一座盘龙山出来。 所以山形才会是环状——它就像一个摇篮,将沈钺牢牢的护在自己的空间里。 沈母没想到许言轻会这样慎重的附和自己的话,微微愣了下神。 她一个当人家娘亲的,言辞间偏向自己的孩子尚且情有可原,许言轻一个姑娘家怎么也…… 她眼珠转了一圈,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 我说呢……沈母暗戳戳的想:临安那么多庙宇,偏要来盘龙山山脚下这座。 许言轻没能跟上沈母的脑回路,只是听着对方语气里几乎要溢出来的对沈钺的疼爱,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她一定要救下沈家二老! 当然,靠她自己肯定没戏,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要指望玄学。 她已经打听过了,临安城大大小小共二十三家寺庙,数盘龙山脚那家最灵,规模也最大,堪称有求必应! 许言轻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震天响,一时没能瞧出沈母在听见“盘龙山脚”几个字时朝自己投来的、欲言又止的眼神是什么意思,直到两人进了庙,跪在蒲垫上,看着眼前巨大的送子观音像,然后茫然地学着沈母的动作拜了两拜。 沈母看着她,一脸的为难:“虽说我也很想尽早抱孙子,但你和钺儿毕竟还没有成亲,而且未婚先孕传出去对你一个女儿家的名声也不太好……” 许言轻:“……”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为什么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她脸颊霎时烧得通红,恨不得一头把自己撞死在观音像上,临走前还威胁着庙里的师父强行要来两张平安符,自我挽尊道:“我真的是来给您和沈伯父求平安的!” 沈母用一种“你这孩子,在婆婆面前有什么好害羞的”眼神看回去。 许言轻:我就不该说话! 她闭上嘴,自我欺骗——我是个哑巴!我不会说话——直到耳边蓦的响起一道诧异的声音:“钺儿?” 是沈母。 许言轻抬眼,一路看向沈母的视线尽头,正好与闻声望过来的沈钺对视。 他背靠着树干坐在地上,一条腿屈起来,右手软软的耷拉在身侧。 显然沈钺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她们,神色微微一僵,很快又恢复如常,单手撑着地面站起来,问:“你们怎么在这儿?” “……路过。”许言轻说,视线死死锁在沈钺的右手上。 第一卷 第六章 “你这是怎么了?”沈母愣了一下,下意识朝沈钺的方向走了两步,只是手还没挨着人就被凭空伸出的一条胳膊抢了先。 “我来就好!” 许言轻本来没想掺和,但沈钺投过来的视线实在可怜,她一时不忍,还是决定帮沈钺瞒着沈母——沈母看不出来,沈钺垂在身侧的右手分明就是断了。 她不由分说的插/进两人中间,然后殷勤的拉起沈钺的右手往后退了两步,惹得沈母奇怪的看了她好几眼,半晌,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道:“你们这些孩子啊……” 沈母嗔怪着看向他们,倒没再往沈钺身边去,反而甚是通情达理的给两个小辈儿留足了空间,一边转身一边道:“我不打扰你们……” 许言轻:…… 本来沈家二老就一直在怀疑他俩有不正当男女关系,这下可好,坐实了! 她垂头看了眼自己和沈钺牵着的手,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疼吗?” 沈钺脸色都是白的,却还是硬撑着露出一个笑来:“没事,不疼。” “……瞎说,脸都白了。”许言轻沉默半晌,将自己的手又松开了些,只虚虚搭在沈钺的掌心,尽量不牵动他受伤的手臂。 沈钺感激的弯了弯眼——他不能叫娘亲瞧出他右手臂是断的,只能央求许言轻牵着,好遮掩他右臂不自然的下垂。 沈母离他俩约莫五六步远,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瞧见这两个年轻人握在一起的手,脸上不自觉的浮现出笑意。 年轻人呐……她在心里感叹,真是!一会儿不见就粘得紧! 粘得紧的两人一路牵着手进了沈府大门,沈母正要唤人来给他们更衣,就见许言轻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先用余光看了自家儿子一眼,才慢吞吞地转向自己扭捏道:“我想先送沈钺回房。” “……” 沈母不合时宜的想起了那座送子观音像,视线随即不受控的瞄向了许言轻的肚子。 “我不是反对你们这种行为啊……”她顿了两秒,尽量委婉的开口:“我只是觉得有些事,还是要留到新婚夜才能做。” 话音刚落,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了一股死一般的尴尬。 许言轻张着嘴想反驳什么,不小心低头看见自己和沈钺还纠缠着的手,又有口难言的把话吞了回去,而沈钺…… 他顿了顿,“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在两道如出一辙的怒视下换了一张严肃脸,正色道:“您知道的还挺多。” 被许言轻和沈母一起剜了一眼。 不过最终许言轻还是如愿以偿的进了沈钺房间。 沈母看着被反手关上的房门,暗暗思索这两人的婚事拖不得了。 她这边恨不得把进度条一下拉到满,那边沈钺和许言轻却纯洁的一进门就松开了两人握了一路的手。 “你怎么……”许言轻一边按着沈钺的指示去翻枕头底下的药,一边骂:“……连在家也能伤成这幅模样?” “遇上点麻烦。”沈钺随口应道,瞥见许言轻的表情似是要细问,又故意闷哼一声。 果然,许言轻在听见这声响后顿时把方才要问的话抛之脑后,急吼吼地拿着药朝沈钺跑来:“你别动,万一留下点后遗症怎么办?” 她说着拿了把剪刀来,小心翼翼的剪开衣袖,露出底下狰狞的伤口。 他似是被什么东西一口咬在了胳膊上,腥红的血肉外翻,露出一根一根的白骨。 “这……不看大夫会死人的吧?”许言轻呼吸一滞,下意识转身往外走:“我去找大夫。” “不用。”沈钺用另一只手拉住她,过程中不知又牵扯到了身上哪一处伤口,脸色霎时一白,强打起精神道:“那个药,你直接帮我倒在伤口上就行。” “直接倒?” 话音刚落许言轻就忍不住拔高了音量:“你胳膊是不打算要了吗?你……” 她气势汹汹,沈钺却始终沉默着看过来,只在她转身往外走的时候才会握着她的手腕突然用力:“不看大夫。” 他直视许言轻,许言轻也不甘示弱的瞪回去,但到底在沈钺的坚持中败下阵来,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反正是你自己的命,爱要不要!” 她气闷,动作便格外凶残,上完药缠纱布时故意绕了一圈又一圈,面对沈钺讨好的目光也不做任何反应,离开时泄愤似的把身后的门甩的震天响。 “你自己自生自灭去吧!” 沈钺一点也不介意,闻声还乐呵呵的冲她挥手说“再见”,直到那人的背影在视线里完全消失,脸上的笑意紧跟着飞速隐没。 他垂头看了眼自己被包成粽子状的手臂,睫毛微微一颤,动手把纱布又拆了一半儿下来。 太明显了,他想,会被爹娘看出来的,而且这种包法会影响他施法的速度,对他十分不利。 沈钺漫无目的的盯着窗外,自言自语:“还剩三天。” 秋风吹落树叶,他右臂不自然的垂在身侧,左手拿剑的动作略显生疏,垂眸看过去的表情却显得格外残忍:“我说过,不想走,就只有死。” 不知道同一时刻,许言轻一脚踹开了他的房门,然后愣了两秒,突然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大喊:“沈!钺!” 她气得甚至在原地打了个转:“你又乱跑!”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自从那天在盘龙山脚捡到断了一只手的沈钺起,之后的三天里,不管许言轻什么时候来他房间,都没撞上过人……别说人了!连影子都没有! 许言轻气结,对着系统痛骂沈钺不是东西:“他究竟在忙些什么啊!胳膊还想不想要了!就算他不想要,能不能也为我想一想!他知不知道,他的胳膊要是废了……” “你就要嫁给一个独臂人了?”系统慢悠悠的接了句风凉话。 许言轻:“……” 对!还有这事!系统不提她都快给忘了——许言轻哭笑不得——沈母是有多急着给沈钺娶媳妇儿啊!短短三天,居然连聘礼都准备好了! 她想起今天一早看见的那大堆首饰就头疼—— “不要了不要了!” 那会儿她才刚起床,脑子昏沉沉的不怎么清醒,茫然地拦住正差人往她屋里搬东西的那个丫鬟道:“麻烦你帮我转告沈伯母,我真的不需要这些东西。” “那怎么行!” 掌事丫鬟和沈母是同出一脉的热心,闻言立马不赞同的皱起了眉头,说:“我们夫人说了,您没有家人,咱府里上上下下就全是您的家人,所以这嫁妆啊、聘礼啊,一样都不能少!” “嫁妆……聘礼?” 那丫鬟点点头,满脸喜色:“我们老爷和夫人连吉日都选好了,就在下个月初八。等明儿给老爷办完寿宴,紧跟着就操办您跟少爷的婚事,好叫您风风光光的嫁进来。” “……” 许言轻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的半天没能吐出一个字,许久才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谁……的婚事?” “您跟我们家少爷的啊!”丫鬟一脸理所当然。 “不不不!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刚刚得知自己即将嫁人的许言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连摆手:“我跟沈钺不是……” “您不用不好意思!”丫鬟四下打量了一番,悄悄凑近许言轻的耳朵道:“老爷和夫人也是为您的面子着想,不然到时候您这肚子大起来了……” 她点到为止,听得许言轻脸色大变——这才几天,怎么连孩子都出来了? 那丫鬟说完就走,也不听许言轻解释,认定了她是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 许言轻几番辩驳没用,索性也就放弃了,想着还好谣言传播的范围不广,回头她仔细跟沈母解释一下就好,谁想不久后撞上从外面回来的姚玉儿,后者先是不悦的瞪她一眼,临从她跟前过时不知怎么又退了回来,抬着下巴叫道:“喂!” 许言轻想着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女主角,立即狗腿的凑上去:“怎么了?” 姚玉儿上下扫她一眼,视线重点在她少腹上停留了三秒,问:“听说你怀孕了?” 许言轻:“……” “是沈钺的?” “……” “已经俩月了?” “……” 许言轻已经放弃抵抗了,半晌,听见自己用毫无起伏的声线问道:“你是听谁说的?” “穆安。”姚玉儿道,顿了顿,又接着说:“穆安是听沈府下人说的。” 也就是说……沈府上上下下都知道自己和沈钺要奉子成婚一事了? 许言轻顿觉大脑一片空白:做个任务而已!怎么还把自己也搭进来了呢? 她百口莫辩,满心等着沈钺跟大家解释清楚这只是一场误会,谁想这人身上的伤还没好,却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整日不见人影,留下许言轻孤苦伶仃的,不仅要被沈母拉着讨论婚礼事宜,还要抽空在沈父面前说他好话:“您别这么说,沈钺估摸也是想给您一个惊喜。” “惊喜?我看是惊吓还差不多!”沈父“哼”了一声,厉色道:“再说了!你们都是他带回来的客人,他可倒好,自己在外面玩的乐不思蜀,却把你们几个留在家里。” 沈家二老疼孩子没错,但也绝不纵容。许言轻渐渐有些招架不住,偏过头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穆安。 后者了然的点一点头,意思是“看我的吧”,结果话没出口又被一道温软的女声打断:“言轻说的对,沈钺一向懂事,肯定是琢磨着怎么在寿宴上给您一个惊喜呢!” 陈嫣笑盈盈道。 许言轻甫一听见她的声音后背就禁不住一凉,待回过神后又在心里骂自己不争气,心想你怂什么?她又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你吃了! 想完底气瞬间足了不少,坐在椅子上挺直腰背,十分不高明的转移话题:“对了,我听管家说厨房今天做了新菜,你们要尝尝吗?” 看也不看脸色黑到家的陈嫣一眼。 许言轻防陈嫣防的兢兢业业,远远看见她和沈家二老说话都要硬挤/进去横插一脚,然后“呵呵”干笑着将他们分开。 沈父沈母也不生气,在她绞尽脑汁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时彼此对视一眼,然后朝对方露出一个心知肚明的笑,随即转头安慰她道:“那陈家小姐模样生的虽然也算不错,但我瞧着钺儿都没同她说过几句话,你大可不必这么担心。” “那可……真是……太好了?” 许言轻试探着回答。 她其实没弄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只觉着原著中陈嫣把沈钺害得那么惨,两人老死不相往来才最好!恰好沈家二老给了她这么一个台阶,她也就顺着下来了,完全没有深思对方话里的意思。 沈家二老见状又是相视一笑,看过来的目光慈祥到令人脸红。 许言轻将这些事在脑海中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便宜了沈钺,当即便一撩裙摆在对方门前坐了下来,咬牙切齿道:“我今儿非要逮着你人不可!” 皇天不负有心人!当天晚上,她终于守到了晚归的沈钺。 她都睡了一觉了,这会儿正倚着沈钺的房门看月亮,看的太过入神也没留意有人朝自己走近,直到那人的影子劈头盖脸的打下来遮住她面前所有的光,许言轻才愣愣的抬头。 沈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眉宇间尽是疲惫,投过来的视线里也盛满了不解。 “你在这儿干嘛?”他问。 许言轻本来还很清醒,被他这么一问脑子里却瞬间变成空白,原地怔了好一会儿,心道:对啊,我在这儿干嘛? 她始终没能想起来,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这样大半夜坐在一个男人房门口不好,便起身预备告辞,结果刚往旁边挪了一步就见沈钺突然倾身朝她压过来。 他闭着眼,脑袋垫在许言轻肩膀上,全身的力气也尽数倾注过去,两只胳膊倒是安分守己地垂在身侧,保持了距离。 许言轻动作一僵,听到沈钺趴在她肩头长长的舒了口气,似是卸下了什么重担:“好累啊。” 她不知道沈钺这些日子究竟在忙些什么,听出他说话时语气里的笑意,身体却忍不住跟他一起放松下来,随即抬手拍着他的背,轻声问道:“你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吗?” “嗯。”沈钺声音明显活泼起来,拉长的尾音又透出一丝懒散和了结一桩心事的轻松。 他笑道:“做完了。” 第一卷 第七章 沈父寿宴当天,沈府见了不少客。 沈钺作为沈府唯一的少爷,自然要在前厅迎客,而许言轻,沈府全员默认的未来女主人,当仁不让的占据了沈钺右手侧的位置。 沈钺近几日都不在家,并不知晓旁人口中他和许言轻连孩子都有了,于是疑惑的偏头看她一眼,问:“我看穆大哥和玉儿姐都在屋里坐着,你怎么不去?” 许言轻:“……” 她一言难尽的看向沈钺:“这个事儿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示意沈钺看过来:“看出来了吗?” “什么?”沈钺茫然的扫过她平坦的腹部。 “看不出来对吧?”许言轻表情逐渐失控:“那是谁在外造谣我已经怀孕两个月了啊!老娘明明瘦得一阵风都能吹跑好吗!” 她说着忍不住想要掐沈钺的脖子,余光瞥见某位客人朝这方投来的殷切的、慈爱的目光,又默默把手缩了回去,咬牙切齿道:“都怪你!前两天也不知道再忙什么,搞得我自己连解释都没人信……” 她说着又恶狠狠的瞪了沈钺一眼,举起拳头威胁道:“过了今天,你自己去跟伯父伯母解释!” “……好。”沈钺失笑。 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最早父母误会他和许言轻的关系时,他没放在心上,只当他们在开玩笑……况且他当时确实抽不出空陪伴沈家二老,由着他们误会许言轻的身份,也方便他行事,却没想到短短几日,谣言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他顿了顿,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只是点着头应道:“好,明天我去解释。” 说着又看向许言轻,见她实在是累,便冲屋内抬了抬下巴:“要不你先回去歇着吧。” “好嘞!” 许言轻大概一直在等他说这句话,闻言半秒犹豫都没有的抬脚往屋里走,边走还边假惺惺的安慰沈钺:“那真是辛苦你了。” 沈钺:…… “你要是能把自己脸上的笑意藏一藏再来说这句话,可能会更让人信服。” 他无奈,可许言轻才不在意他在想些什么,甚至一想到自己很快就有舒服的椅子和美味的小吃,就快乐的恨不得飞起来。 他们在前院迎客,寿宴的地点则在后院,许言轻为了省事从小花园绕了近路,不想刚穿过一道拱门就迎面撞上了陈嫣。 陈嫣见着她也是一愣,脸上表情顿时有点慌乱,不过很快又镇定下来,也不理她,抬高了下巴从鼻腔里发出类似不屑的声音后转头就走。 许言轻还惦记着这人害死了沈家上上下下七十六条人命的恶行,目光先是狐疑的扫过她之前站的地方,发现那里只有几棵杂草和一株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之前为了方便她也从这条路上走过,却从来没注意过这个地方居然还长有野花。 许言轻有些疑惑的皱了下眉,上前扒着墙根看这里有没有传送符被烧过的痕迹,确定没有后才稍稍安心,然后一路小跑着跟上陈嫣,目光死死的盯着她的后背,直到周围出现人群才作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谅你也不敢耍什么诡计。 许言轻心道,见陈嫣又装模作样的要给沈父敬茶,连忙冲上去把茶接过来:“小姐你身娇体弱的,哪里干得了这些,让我来!” 她说着转身,先嬉皮笑脸的说了两句好话哄得沈父喜笑颜开,然后顺手把茶杯放在了路过的小厮手里的托盘上。 小厮不疑有他,微一躬身行礼后便端着那托盘出去了。 陈嫣:“……” 沈父对空气下隐藏的暗流清清楚楚,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跟前仍在逗乐的许言轻,又转向脸色愈发难看的陈嫣。 “儿媳要紧,儿媳要紧。”沈父小声嘀咕着,在心里向陈嫣表示歉意:只能委屈你了。 许言轻自是不知道这些,她千方百计拦着不让沈家二老碰陈嫣递过来的吃食,也只是怕对方在食物里下毒罢了。 毕竟陈嫣可是能用一百种方法弄死别人的女人! 这么一想我可真是不怕死……许言轻默默点了点头自我肯定。 沈钺直到开席才姗姗来迟。 他自知沈父对他前段时间的不见踪影感到不满,于是聪明的先说了几句好话,待见着父亲脸上有了笑意才从怀里掏出礼物递过去。 是当世大家陈先生的八仙贺寿图。 听闻这位陈先生自从爱妻过世之后便已封笔,便是圣上允以官爵重金也没能打动他,却不知道沈钺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他重执画笔。 沈老爷爱画,这礼又是世间独一份,当下也顾不得再生沈钺的气,笑的胡子都在颤。 旁的人也跟着笑,许言轻笑着笑着突然想起沈钺昨夜整个人脱力一般的挂在自己身上,十足得意又满足的说“做完了”,大约指的就是这件事。 书里没有这一段情节,所以她也不知道沈钺究竟是怎么说动陈先生的,想着私下里要问问他,完全没意识到哪里不对。 沈父的五十大寿过得很顺利,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许言轻跟着沈钺送客的时候终于把提了一天的心稳稳的放回了肚子里,浑身都轻松起来。 过了今天,沈家这一劫约摸就过去了。 这是她穿书以来做成的第一件事,许言轻得意极了,恨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偷偷跟系统显摆道:“沈家没有经历灭门之灾,沈钺是不是就不会黑化了?” “……很难说。” 向来第一时间回应她的系统这次不知为何过了好久才说话,甚至原本平铺直叙的电子音在此刻听来都染上了几分不安。 许言轻不知道她在不安些什么,只是兴致正高的时候被人迎头泼了一盆凉水不太高兴,扁着嘴不愿意理她,看见沈父沈母正站在屋檐下等着自己和沈钺更是把系统的话丢在脑后,快步朝他们走去。 变故就是在此时突然发生的。 “往左!” 刺耳的电子音响起的时候许言轻觉得自己脑子都要炸了,本能地按照系统的指令往左跳了一大步,然后不经意的掉转视线,整个人霎时浑身冰凉。 就在她刚刚脚下站着的位置,地面不知何时已经裂开了,现下正有一颗三角形的巨大的脑袋从地下冒出来,若不是系统提醒的及时,只怕她这会儿已经连渣都不剩了。 “这是……什么东西?”她嗓音控制不住的打颤,听见系统慌乱的嗓音:“千年蛇妖,原著中出现在剧情发展到三分之二的时候。” “那它怎么现在就出现了?” 许言轻崩溃大喊:“这种情况已经算播出事故了吧!” 她说着惊恐的发现地面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裂缝,而且隐隐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试图冲破土层:“你想想办法啊!我最怕蛇了!” 她下意识去找沈钺,却发现以蛇妖为界,她和沈家二老被困在一边,沈钺则在另一边,而蛇妖身子实在过于庞大,她根本看不到沈钺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系统沉默,大约是在扫描场上情况,半晌,出声道:“去屋里,沈钺在那里设了两层结界,第二层还没有被破坏。” 地上的裂隙越来越多,许言轻闻言咬着牙往沈家二老的方向跑去,不敢想自己脚下不时踩到的软软的触感究竟是什么。 系统催促:“快点,我撑不了太长时间。” 许言轻低头,这才看见自己周身笼了一层淡白色的光,拦着那些脏东西往她身上爬。 沈父沈母已经被吓傻了,见许言轻正向他们跑来下意识就要出去拉她,却被许言轻大声制止:“别出来!” 离得近了能看清整个前厅外围都泛着红光,那些从地底下爬出来的生物,但凡接近一步就会瞬间被烧成灰烬。 许言轻稍稍松了口气,想还好,事情还不算太遭。 沈家二老被她这么一吼也不敢再轻举妄动,眼见她已经跑到屋檐底下才伸手,一把将她拉进屋里。 许言轻扶着膝盖喘了口气,胆战心惊的看向屋外。 土地像干涸已久的河床,布满着蜿蜒丑陋的裂缝,眼下那裂缝还在不断扩大,有越来越多的妖物从地底深处爬出来。 沈父连说话的声音都在抖:“这些都是什么?” 与许言轻他们一院之隔,穆安和姚玉儿的情况显然也不太乐观。 穆安挡在门前,紧张的注视着这些不断试图突破结界冲进来的妖物,长刀横在胸前。 那刀是神器,前人屠龙之时用的就是它,但眼下没人知道这刀的真正来历,只当它是件普普通通的兵器,没注意到穆安握住刀柄的手上流动着淡淡的荧光。 姚玉儿负责安抚室内的其他人,努力让沈府这些惊惧不定的下人们镇定下来:“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整个大地便是一颤。 姚玉儿回头,正好撞上穆安的视线,整颗心随即往下一沉。 沈府上下懂术法的除了他们便只有沈钺一人,而以沈钺的功力,他设下的结界能在如此绵密的攻击下撑到现在已是极致,长此下去,只怕不到一刻钟他们这些人便会命丧黄泉。 似是读懂了她眼神里的担心,穆安上前握住她的手指,沉声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嘁!”姚玉儿一僵,故意道:“说什么大话,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先护好你自己吧!” 她想抽回手,动作做到一半儿却还是停了下来,反扣住穆安的指尖捏了捏,轻声说:“我不需要你护着我。” 她说着转向陈嫣。 她一向不喜欢陈嫣,倒不是因为她总缠着穆安——事实上比起穆安,陈嫣对沈钺明显更为关注——她以为没人发现,但每次休息的时候,姚玉儿都能看到这人的目光在沈钺身上打转。 许言轻也经常缠着沈钺,姚玉儿同样不喜欢她,但和陈嫣比较而言,前者看起来只是有意识在讨好沈钺,大约是想从他身上讨要什么东西,本身并不带恶意,而陈嫣…… 她每次看向沈钺的眼神都像蛇一样淬着毒。 姚玉儿说不清自己这感觉从何而来,只是她直觉向来准得要命,是以始终难以对这两个动机不纯的人亲近,就连当下,转向陈嫣时语气也还是不由自主地冷了下来。 她把脖子上的玉坠拽下来递给陈嫣,道:“你拿着这个玉坠,带着她们躲进里屋,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那玉坠自她出生起便戴在身上,据说是仙家宝物,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姚玉儿看着陈嫣收了玉佩,又领着其余人进了里屋,这才重新转向穆安,继续之前的话道:“我和你一起。” 另一边许言轻正焦急的看向屋外。 蛇妖直起身来约有三米粗,五米高,把整个院子挡的严严实实,纵是许言轻拼命踮着脚也看不见另一边的沈钺。 “系统!”她在心里急道:“你能看见沈钺现在的情况吗?” “不能,系统仅支持监测宿主个人信息。” 许言轻没了法子,正欲大骂系统无用又听对方接着说:“但任务目前未终止,猜测任务对象性命无碍。” …… “活着就好。”许言轻松了口气,然而这气没松两秒又被地面突如其来的一震吓得重新提到了嗓子眼儿。 沈母眼眶通红,几次欲冲出去,被许言轻和沈父拦下来了就哑着嗓子喊:“钺儿……老爷……钺儿还在外面呢!” 她仰头看向沈父,腿脚发软,得倚在丈夫身上才能勉强站稳:“钺儿要是出了事,我们……我们可怎么活啊……” 沈母暗哑的哭声传到耳朵里,许言轻也跟着眼眶一红,牙齿咬上下唇。 原作里已然入魔的沈钺对上这千年蛇妖还丢了大半条命,更何况是现在这个沈钺? 沈父搀着妻子半晌没能说出来话,只从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呜咽。 许言轻闭了闭眼,突然在心里问道:“你刚刚用在我身上那个保护罩……” 她问:“还能撑多久?” “五分钟。”系统回答。 “同时用在我和沈钺两个人身上呢?” “三分钟。” “……”许言轻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从这里到前门的距离,心里一阵凉过一阵,两秒后又不抱希望的问:“我虽然不是这本书的女主角,但好歹也是你选中的主角,多少会有点主角光环吧?” 系统没吭声,生动的展示了什么叫不该沉默时沉默,该勇敢时软弱…… 果真!情况越是危急脑子里蹦出来的歌词越多!许言轻在心里唾弃自己。 “……这算什么任务难度最低!” 半晌,她突然在心里嘀咕了一声,然后咬牙蹲到沈家二老面前冲他们笑了笑,说:“别担心,我去找沈钺。” 第一卷 第八章 沈钺反应最快,几乎是在听见脚下有细碎的声音的瞬间便撑着手边的假山腾空跳了起来,刚好躲过第一波攻击。 他脸色一变,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平整的地面已经出现了许多裂缝,不时有小妖从地下探头,然后张牙舞爪的四下散开。 内院有他提前设下的两层结界,沈钺凝神感受了几秒,确定内层并未遭到破坏才悄悄松了口气,然后转了转脖子,将视线固定在院中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上。 盘龙山上的精怪死得死,逃得逃,倒难为他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么些帮手。 沈钺盯着那道身影,掌腕微微一翻,右手凭空抓出一把剑来。 “你来得比我记忆中早得多啊……”他压低声音,眼尾有红色的花纹若隐若现:“老朋友。” 百米之外,许言轻正半蹲在地上安抚沈家二老。 “我去把沈钺带回来。” 两位长辈闻言俱是一愣,半晌,仍是沈父率先反应过来:“不行!” 他想都不想的拒绝:“外面那情形,你去了会没命的!” 沈母也跟着点头:“你与钺儿终究还没有成亲,我们怎么能为了钺儿就不顾你的性命!” ……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成亲呢…… 许言轻有些想笑,咧了下嘴却没能笑出声,只压低了声音道:“我不是去送死……你们不是看见了吗?我刚刚从外面跑进来的时候,那些东西都没能碰到我。” 沈家二老一怔,就见许言轻从身上掏出一张符纸来道:“我就说我是去求平安的。” 她还记着被沈母误会的事,一边强颜欢笑一边解释—— 是和沈母一起去拜佛那天,她得了两张送子符,自觉丢人,于是临走前又不死心的威胁庙里的小师傅给她写了两张平安符,原本都是要给沈家二老的,但沈母坚持只要一张。 许言轻一想也是,鬼知道送子观音的平安符有没有用,便把另一张自己留下了,却没想在这种时候起了作用。 沈母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在身上摸了一通,拿出另外一张一模一样的平安符来:“这个也给你。” “嗯。” 想着反正只是寻个借口让沈家二老放心而已,许言轻也没推辞,收了符纸妥帖的放在怀里。 屋外的妖物仍不死心的想往里面闯,许言轻低声安慰了两位老人几句,又再三叮嘱他们千万不要离开这个房间,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往外走。 “你说实话,我是不是历任宿主中最敬业的那一个?” 许言轻跟系统调笑,试图缓解自己的紧张,发现并没有实际效用后又果断换了个策略—— “等我回去,我一定要去315协会告你们!”她凶神恶煞的转了转脚脖:“什么困难程度最低,分明就是虚假宣传!” 许言轻借着这口恶气闷头往外跑,一眼都不看那些途中试图朝自己扑上来却被白光尽数挡开的妖怪,满心满眼都只有不远处那一道人影。 “沈钺,”她在心里道:“我来救你了!” 沈钺的情形并不乐观。 他手臂上的伤本就没有好全,此刻拿剑的右手几乎不受控制的在抖,他甚至能感觉到粘稠的血液穿透纱布正顺着手臂下流。 蛇妖似乎也察觉到了,金色的竖曈扫过沈钺微微颤抖的右手,发出一声令人不悦的笑。 沈钺并不在意,微微甩了下手,神色不变。 他心知自己实力不如对方,好在对如今的他来说,这并不是两人第一次交手,更晓得这蛇的弱点在哪儿,只是他身上旧伤未愈,久战于他并无好处。 沈钺盘算着结界还能撑多久,眼眸一暗,不再克制自己身体里汹涌的杀意,于是原本仅笼罩在剑身的黑雾顷刻间爬上他整条胳膊。 他能感觉到之前被大妖咬在胳膊上的伤口正在飞速愈合,眼尾红色纹路也发出灼烧的热意,长发在空中无风自舞,那几缕不甚明显的红发刚好落在唇边。 他抬脚,不料刚刚迈出一步就被一双突兀的手握住了左胳膊…… 沈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身不由己的往前跑。 有白光顺着两人交握的手向自己全身蔓延,生生逼退了手臂上的黑雾。 拉他的人没有半点从天而降的优雅,一边跑一边大呼小叫:“吓死我了,快跑快跑!跑回屋里就安全了!” 四周不断有小妖扑向他们,但都被那道诡异的白光拦截在外,就连那蛇妖也奈何他们不得,嘶吼着用自己巨大的蛇尾从他们头顶扫过。 许言轻身子一颤,脚下却连半秒停顿都没有,只顾着闷头往前跑,边跑还边在口头上自我安慰:“没事没事,等跑到屋里就好了。” 她喃喃,声音通过耳边呼啸而过的风传进身后那人的耳朵里。 沈钺听得几乎想笑。 那是他亲手设下的结界,能撑多久他心里有数,怎么就被这人当成保命法宝了?还…… 他神色突然一凛,猛地回身将剑挡在两人头顶。 坚硬的鳞片与剑身相接所产生的力量震得沈钺虎口发麻,本就有点使不上力的右手因为这一击更是瞬间无力的垂在身侧,随即收回左手揽着许言轻就地一滚,躲开了差点砸在他们身上的蛇尾。 “你没事吧?” “……没事。” 许言轻一心想着等他们回到屋内就安全了,被沈钺一抱一扑才意识到两人身上的白光正在变淡,虽然还能阻隔那些小妖,却无论如何都挡不住蛇妖的一击。 “我真的要去告你了啊!说好的三分钟呢!”许言轻欲哭无泪,又有点恨铁不成钢:“我看别人家的系统上天入地啥都能干,你怎么就不行!” “系统的紧急救命程序是根据任务难易程度来设定的,根据您的任务难度,这已经是系统能做到的极限了。” “我求你睁开眼睛看看!这画面到底哪一点跟‘易’沾边了啊!” 许言轻在心里咆哮,恨不得手动帮系统睁眼看世界。 系统闭上嘴不说话了。 ……我就知道这个垃圾系统靠不住! 许言轻略微定了定神,不等沈钺伸手便飞快从地上爬了起来。 蛇妖庞大的身子将他俩面前的路拦的严严实实,许言轻目测了一下两人从旁边挤过去的可能性,乖乖往沈钺身后藏了藏。 完了……我看我今天就要命丧沈府。 许言轻手脚发软,要不是觉得丢人,恐怕当场就会坐到地上。 那蛇妖见他们不动了,蛇尾又一次扫过来,在空中卷起巨大的灰尘,呛得许言轻捂着口鼻不住的咳嗽,抬头时正对上一双黄色的竖瞳。 “你无故杀我妻儿,灭我同族,可曾想过今天?” 许言轻一愣,想我什么时候干这种遭天谴的事了?还没想出个结果就听身前沈钺道:“他们生啖人肉,食人精气,本就该死。” 他冷冷道,目光笔直的迎上对面的巨大的眼睛,说:“你纵容他们草菅人命,也该死。” 沈钺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浑身渗出的冷意却慑的许言轻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然而她刚一挪步,原本在沈钺周身流动的白光也紧跟着褪开,紧接着下一秒就有不知死活的小妖朝他扑了上来。 沈钺表情不变,手腕微微一转,方才那小妖便成了他剑下游魂。 他觉得自己根本不在意那人远离的步子,然而心头却随着逐渐抽离的暖意泛上一层寒冰,促使他好不容易被压制的嗜血的欲/望卷土重来,叫嚣着要把这世界烧成灰烬。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放弃了……他想,有什么好意外的。 他抿了下唇,自以为毫不在意,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直到一双手捏了捏他的掌心,以为失去的温暖又不依不饶的攀上来。 “别抖别抖,”许言轻自下而上的拍着他的胳膊,试图帮他放松:“不就是个蛇妖嘛,你可是全人类的希望!” 她以为沈钺发抖的胳膊是在害怕,心想再怎么样也还是个孩子,于是绞尽脑汁的安慰对方:“你是最厉害的!” 末了又碎碎念:“都跟你说了伤的那么重要看大夫,你偏不!现在可好,知道打不过人家害怕了吧?” …… 沈钺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那些顺着空气不断流进自己耳朵里的话代表了什么。 他怔怔地转头,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身后那人顿了顿,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所以你前些日子一直在忙的是这件事啊?我还以为你在给伯父准备礼物……” 许言轻埋怨道:“诛妖你早说啊!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穆大哥他们总能帮到你啊……你看看,被仇家找上门了吧?” 她越是紧张就越是话多,被沈钺揽着腰躲开一次又一次朝他们袭来的蛇尾时还要争分夺秒的念叨,仿佛多说了这两句话就能让时光倒流,回到沈钺单枪匹马诛杀妖怪的时候。 沈钺一面应付面前的蛇妖,一面还要分神去听怀里这个话痨似的姑娘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忙的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然而就算他又一次因为许言轻的话走神,被蛇妖用尾巴卷着重重从空中甩下来,他还是舍不得让对方住口—— 他自再次醒来便是孤身一人,直到此刻在这遍地横尸的战场之上,才终于有了被世间接纳的实感。 是即使放开也会被重新握住的手,是生死一线之际也要喋喋不休的鲜活。 沈钺拄着剑从地上爬起来,张了张嘴还未说话便先吐出一大口血来。 他身上的袍子烂了,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伤疤,许言轻被他护在身后,浑身上下却是连半点伤都没见。 两人对比过于惨烈,许言轻喉头一哽,视线不小心落在沈钺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上,呼吸又猛地一滞。 仔细看才发现那些林林错错的伤口中鲜少有新伤,更多是原本就未愈合的旧伤,因为这场激烈的打斗又一个个叫嚣着重新裂开。 她抿着下唇,脑子里瞬间闪过沈钺早些时候那条断掉的胳膊。 这个人,居然就这么拖着一条断掉的胳膊屠了这蛇妖的全族吗? 沈钺又伸出右手把她往后藏了藏,许言轻愣愣的看着,第一反应不是惧怕他滥杀,也不是疑惑他这么做的原因,而是…… 他不要命了吗?那么多妖怪!一人一口都能把他分食干净! 许言轻后怕的抓了一下沈钺的手腕,像是在确定这人仍旧完好。 沈钺察觉到手被抓住的时候迅速转头:“怎么了?” “……没,没事。”剧烈跳动的心脏渐渐平复下来,许言轻深吸一口气,想要松开自己扣在沈钺腕上的手指,然而她指尖刚刚一动,手便被沈钺整个攥进了手心。 “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如此安慰,视线死死盯着对面的蛇妖,心里其实并不像嘴上说的那般有底气。 他心知肚明以自己现在的实力根本打不过千年蛇妖,除非…… 某个念头刚在心头闪过便被他毫不留情的排除,沈钺不着痕迹的睨了眼身后的人,想,她会被吓到的。 他好不容易才在这世界寻得了一点温暖,无论如何都不想放手……沈钺这么想着,昏暗的光线下眼尾红色印记一闪而过。 却没想到许言轻闻言居然了然的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顿了两秒,又说:“你别害怕。” “……” 沈钺失笑,心道我有什么好怕的,还没来得及开口又被许言轻捏了捏掌心:“你……” 她顿住,似是在犹豫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你别怕。” 她目光在沈钺的伤口处转了一会儿,又看了眼狰狞的蛇妖,狠下心重复道。 沈钺这下是真的笑出来了,弯着眼睛刚想说“嗯,我不怕”,就因为许言轻接下来的话僵在了原地。 她说:“你跟着我念……吾血至处,神之最灵,升天达地……” “……出幽入冥。” 第一卷 第九章 蓝紫色的闪电从空中闪过,进而连成大片的电幕时,屋内的穆安和姚玉儿都被吓了一跳。 他俩本来就有些力不从心——这些小妖的实力不足为惧,为难的是数量实在太多,往往这只还没断气另一只已经又扑了上来,以致他们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那令人心悸的雷声响起时两人几乎下意识的对视一眼,然后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内容——天生异象,必有大妖降世。 两人脸色不由自主地难看起来。 只是大敌当头,由不得他们有半刻的放松,是以他们强行按下了心头的不安,专心应对起面前的敌人来。 没人注意到穆安手中古朴的长刀在雷电响起的瞬间光芒更甚,也没人注意到,原本低着头缩在房间角落里的陈嫣在某一刻突然抬起头来,眼睛里闪过一层堪称疯狂的光。 “他果然没有骗我……”她喃喃自语,表情在看向门外时渐渐变得狰狞:“沈钺……” “沈钺……” 许言轻有些心虚,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便紧张的住了嘴。 翻腾的云雾在空中迅速聚拢,然后以催城的气势下坠,天地随之暗下来,大片的云团背后电闪雷鸣,隐隐还会泄出两声龙啸。 她抬头,几乎觉得自己看见了在云层中游动的龙影……但与其同时她又心知肚明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这天地间剩下的唯一一条龙,就站在她右手边。 升天达地、出幽入冥,龙族连咒语都狂妄至此。 原剧情里沈钺和这千年蛇妖打架时身上也有伤,为什么受的伤许言轻没记住,只记得沈钺用上了这个咒才堪堪打败蛇妖,只不过那时沈钺已经入魔,又是货真价实的龙,是以她一开始还在担心沈钺目前无法催动这咒,现下看来,即使他尚未取回龙身,血液里流的却仍是睥睨天下的恣肆。 许言轻悄悄松了口气,只是一口气松到中途又提了起来:“你别怕……” 两人周身都为雷电所缠,外物无法靠近,便给了他们喘/息的时间。 沈钺正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突然疯长的指甲,同样长得飞快的头发顷刻间已经盖住了他的侧脸,顺便将他表情遮了大半。 许言轻看不清,理所当然的以为他在为自己的变化感到害怕,连忙把手覆上去试图安慰,谁想沈钺在她靠近自己的刹那本能抽手,指甲自少女手臂飞快掠过,浅粉的衣裳立时就被染上了血色。 “嘶。”许言轻疼得倒吸一口气,另一只手迅速捂上的胳膊,抬眼看见沈钺茫然无措的表情又故意夸张道:“我没事!真的!我皮糙肉厚的!” 她心里觉得对不起沈钺,见少年望着自己还在流血的手臂发愣又下意识把两只手都背到身后,同时无声埋怨系统:“你这是什么鬼办法?现在怎么办?他都被吓傻了!” 许言轻就算看过原著也不可能记得每一个细节,更别说精确到到某一句话——事实上她连沈钺是怎么打败蛇妖的都忘了,经过系统提醒才隐约想起来这么一段剧情。 “引龙书,”系统冷静道:“原著里沈钺就是用这个方法打败蛇妖的。” “可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万一他怀疑了怎么办?”许言轻想都不想的拒绝:“有其他方法吗?” “没有。” “……朕要你何用!”许言轻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发出类似的感叹了。 系统不以为耻,甚至还在沈钺拼命把许言轻护在身后的时候冷漠道:“三分钟后沈钺设下的结界将会失效。” 结界失效……这四个字在舌/尖滚过,许言轻猛地回头看向了沈父沈母所在的位置——她折腾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保住沈家二老的命,以防沈钺黑化,万一今日他们就死在沈钺眼前…… 第二次。 算上早前在陈府烧传送符那次,这已经是第二次她亲手把沈钺往入魔那条路上推了。 这算什么拯救反派?许言轻狠狠咬上下唇,诳着沈钺和自己一起重复系统所念咒语的时候,觉得分明自己才是促使沈钺入魔的最大推手。 她不敢让沈钺深思自己身体的变化,只能哄着他看过来,笑道:“我没事,你被别害怕……也别怕你自己,你不是怪物,你只是……” 她绞尽脑汁的想借口,沈钺却没有如她所愿,只是垂下眼皮任由发丝没过腰身,然后目光深沉的看了她一眼,转身朝那蛇妖走去。 雷电依旧缠在他身上——呼风唤雨,招雷引电,这原就是刻在龙族骨髓里的本能。 环绕的临安的盘龙山似乎察觉到了原身的气息,整座山体都在随着雷声微微颤动,像是忍不住要冲进沈钺身体里助他一臂之力。 蛇妖总算是没有白活千年,看见眼前的情景先是一愣,很快就癫狂的大笑起来:“龙!竟然是龙!想不到这世间竟还有活着的龙!” 沈钺恍若未闻,仍是一步步朝它靠近,待他们挨得足够近之时才抬头,眼尾攀上一抹热烈的红。 “怎么?”他嗤笑一声,状似随意的扔了手里的剑,歪头看过去的动作满是轻蔑:“又想抽我龙筋,剔我龙骨,剥我龙鳞吗?” 凉风卷着笑意呼啸而过,似乎连空气都在嘲讽它痴心妄想,沈钺动作飞快,身形一闪已经凌空出现在蛇妖身后,冷声道:“想知道你的下场是什么吗?我不介意提前给你剧透一下。” 话音刚落,蛇妖便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巨大的身体翻腾着卷成一团,尾巴毫无章法的在空中胡乱拍打。 离得太远,许言轻根本看不清空中的战况,只看见那蛇妖在空中剧烈翻滚,然后蓦的掉下来,庞大的身体血淋淋的在地面扭动。 许言轻这才看见对方的惨状——连裹着法力的长剑都奈何不得的鳞片,竟然被沈钺徒手扒了个干净。 他手一扬,黑色的蛇鳞便落了满地,像下了一场黑雨。 地面的小妖小怪都沉默着看向这惨烈的一幕,空气顿时充满了诡异的死寂,直到沈钺轻哼一声,死去的时间终于再次流动起来。 许言轻眼看着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妖邪们四散挣扎,仿佛在看一出诡谲的话剧。 沈钺落在那蛇妖面前,说话前先歪了下头,然后弯腰靠近昂立的蛇头,脸上表情一派天真:“上一次,你也是这么死的。” 蛇妖当然不会理解所谓的“上一次”究竟是哪一次,但眼下显然他也已经不在乎了,于是他喘着粗气,蛇信几乎吐到了沈钺脸上,狞笑道:“那上一次,也有人给我陪葬吗?” 沈钺呼吸一顿,目光下意识去寻爹娘的身影,远远瞧见他们仍旧好端端的留在室内才稍微松了口气…… “猜错了哦……”充满恶意的叹息又在耳边响起,一瞬间像有无数毒蛇顺着他的声音爬满了自己全身,沈钺慌忙抬眼,猝不及防撞进正朝这边看过来的许言轻瞳孔里。 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头顶就罩下一片阴影。 脑内响起系统刺耳的警告,那道向来平稳的机械女声难得失了分寸,一阵响过一阵的警报听得许言轻头疼,想这蛇妖明明前一秒还在跟沈钺说话,怎么这会儿就到自己身边了? 她怔怔地看着蛇妖尖利的牙齿离自己越来越近,脑子拼命叫嚣着要她逃跑,四肢却动弹不得。 ……要死了! 许言轻脑中后知后觉的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未及害怕又被人自身后猛地拽了一把。 那人用的力气不小,许言轻被他这么一拽才觉得僵硬的四肢得以重活,随即两腿一软,重重跌在地上。 心脏慢半拍的意识到自己刚刚逃过一劫,眼睛则残留着为数不多的镇定,从地面一路看到身前男人青白的道袍。 黑发被狂风卷着飞舞,露出耳根后莲花形状的胎记。 这世上总有人出场时自带圣光,仿佛他一出现,所有的动荡不安都会被瞬间扫平。 许言轻拼命喘着气,劫后余生的喜悦惹得她眼眶发热,连带身前的影子都模糊起来,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这人是谁。 是……她最喜欢的林夭啊。 虽然林夭看起来好像不是特别喜欢她的样子。 许言轻吞了口口水,身体紧张兮兮地往椅子后靠了靠,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环视四周。 穆安、姚玉儿、林夭、陈嫣……除了重伤且目前情况不明的沈钺之外,《屠龙》里戏份最多的四个人现在都聚集在这间屋子里了。 她小心翼翼的睨了眼林夭的脸色,垂下眼没敢说话。 就在屋里气氛越来越诡异的情形下,随着“吱呀”一声,阳光裹着来人推门的动作铺满了整个房间。 沈钺扫了一圈屋内的人员站位,睫毛颤了颤,默不作声地走到了穆安旁边。 他身上伤还没好全,脸色惨白的要命,姚玉儿给穆安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上前扶了沈钺一把,然后就听姚玉儿沉声道:“人已经来齐了……” 她冷下脸,看向在四人对面坐着的许言轻:“你究竟是谁?缘何会此等邪术?” “我……” 许言轻舌根打结,抿着唇半晌说不出话,只得在心里焦急的询问系统:“现在怎么办?你有什么让他们瞬间失忆的特殊技能吗?” 系统闭着嘴装死。 许言轻:“……” 我是发了什么疯才会寄希望于这个半点用都没有的系统?!! 她“呵呵”干笑两声,努力摆出一副真诚的表情:“我平常喜欢看书,从书上看来的……” “哦?”陈嫣装作惊讶的样子问道:“言轻自小就跟在我身边,我怎么不知道咱们府内有这等奇书?” “……我从路边地摊上随手买来的杂书,哪儿敢呈给小姐看……” 许言轻呲牙道。 沉默半晌的林夭看她一眼,嗓音清冷道:“什么书?书名叫什么?在哪里买来的?可还记得卖给你那人长什么样?” …… 小说,书名叫《屠龙》,在学校门口的地摊上买的,卖给我书的是个大叔,见我是个学生还好心给我便宜了五块钱。 林夭问的问题她全都知道答案,却偏偏一个都不能回答。 “都过去那么久了,我忘了……”许言轻缩了下脖子,自己也觉得这话毫无可信度。 果然,话刚出口就听陈嫣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 空气似是被这一声笑点燃,姚玉儿扭头嫌恶的看她一眼,却忍着没多说什么,只是盯着许言轻咄咄逼人:“好,就当你是忘了,那之前归元阵又是怎么一回事?数百年来都无人可破的死阵,怎么偏偏被你一扑就给破了?” 她神情随着声音一起冷下来:“你处心积虑跟着我们,究竟想干什么?或者说……” “你想对沈钺做什么?” 始终安安静静垂着头的人突然被点名,沈钺愣了一下,终于朝许言轻看过来。 就像那日在战场上,沈钺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向她,然后轻声开口:“过来。” 声音裹着疲惫而来,许言轻本来正瘫坐在地上,闻声却下意识爬了起来,要往沈钺那边走,只是右脚才刚刚迈出一步就被一只手拦在了原地—— “别去。”林夭皱着眉,话虽是对她说得,却始终不曾偏头看她:“他身上有魔气。” “……” 沈钺是魔龙,平常气息被隐在人类皮囊之下,旁人自是察觉不出,可他刚刚使了龙族秘术,身上龙息免不了外泄…… 凡人见识浅短,认不得龙息,他又天生魔胎,魔气缠着龙息外溢,甚而盖过了后者,于是在旁人看来便只剩了魔气。 总而言之,又是她害的。许言轻猛地一心虚,连看沈钺的目光都躲闪起来。 却不知道这幅姿态落进沈钺眼里,便是另一层含义。 他心脏下沉,像是这才注意道场上还有另一个人,视线慢条斯理的移过去。 屋内沈家二老久未听到外面的动静,一边叫着沈钺和许言轻的名字一边试探性的探出了一只脚。 “钺……钺儿?” 第一卷 第十章 不能让他们看见沈钺现在的样子。 几乎是在脑子里闪过这句话的瞬间,许言轻本能的绕开林夭的胳膊朝沈钺跑过去,两臂张开将那人牢牢挡在身后。 她还在心里想着怎么才能瞒过沈家二老,就听见身后沈钺虚弱的“嗯”了一声,紧跟着背上一沉,一颗脑袋重重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许言轻慢半拍的意识到沈钺这是昏了过去。 锋利的指甲和及踝的长发在沈钺晕倒的同时一寸寸回缩,许言轻悄悄松了口气,和急忙上前的沈父沈母一起将人扶进了房间。 林夭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他也不说话,视线锁在沈钺身上,另一只手扶在腰间,握紧了自己的法器。 穆安和姚玉儿听说了沈钺陷入昏迷一事,正朝这边赶来,许言轻生怕林夭在他们跟前说漏了嘴,道:“不关沈钺的事……是……” 她瞥了眼不远处逐渐清晰的身影,咬了咬牙:“他打败蛇妖时念得咒语,是我教他的。” 林夭眉头一皱,立即后退几步同她拉开了距离。 然后…… 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咒语本无正邪之分,只是人类浅薄,一厢情愿把凌驾人类之上的庞大力量统统归结于邪魔歪道。 许言轻心知这话即使说出来也不见得有人会听,索性保持了沉默,直到沈钺突然出现,两人对视片刻,许言轻难掩心虚的挪开。 这份心虚几乎坐实了她的罪行,陈嫣神情一喜,几乎克制不住自己脸上狰狞的笑意,自然也没注意到原本正盯着许言轻看的沈钺,突然掉转视线看了她一眼。 眸色深沉狠厉。 然后才重新看向许言轻。 他眸中厉色还未完全褪去,整个人的气质便显得格外/阴沉,搁在椅子把手上的五指逐渐握成拳,像是在心里下了什么决定,然而下一秒,被他盯着看的人又小心翼翼的将视线移到他脸上,低声问:“你的伤……好了吗?” 沈钺浑身通电似的一震。 “……快了。”他动了动右手,同样低声回答。 “喔……那就好。” 许言轻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下来,转向姚玉儿继续苦思冥想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她问自己对沈钺有什么企图——能有什么企图?不就是想看着他安安稳稳的活到大结局,不要入魔也不要死吗?虽然就目前来看,两次沈钺差点入魔都是被自己害的。 许言轻忍不住对自己完成任务的水平产生了怀疑。 但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定了定神,又听姚玉儿道:“你如此明显的讨好沈钺,就差把‘有所图谋’几个字写在脸上了,真当我们都是瞎子吗?” 什么讨好? 许言轻闻言蓦地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姚玉儿话里的意思—— 原来她的行为在旁人眼里看来竟是这样的?那沈钺呢?他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接近他是别有用心? 她不由自主地把视线又投向沈钺,却见他沉默着把脸扭到了一旁。 …… 原来他也是这么想的。 许言轻挫败极了——她只是觉得阻止沈钺黑化的最好办法就是对他足够好,却没意识到由于自己打一开始就目的性过强,所以很容易被人误会为心怀不轨。 那么沈钺看着自己亲近他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呢? “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似是听到了她的心声,沈钺顿了两秒,低声道。 “我……”许言轻又一次语结,难以想象沈钺居然就在这样的心情下放心的把父母、乃至自己都交到她手上。 她又想起沈钺哄着她去陪沈家二老的情形,还有沈父寿宴前夜,沈钺整个人都趴在她身上,心安且满足的说:“嗯,都做完了。” “我没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许言轻最终说:“我只是……” 想让你好好的活着。 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因为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为沈钺所做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把他当成是任务的前提下的。 她根本不是想让沈钺活,她只是想完成任务。 沈钺甚至都不是她在这本书里最喜欢的角色。 想到这里许言轻忍不住偏头看了林夭一眼。 他仍旧安安静静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清冷中带着一丝绝情,察觉到她看过来的视线脸上表情也没有多大变化,仍是淡漠的回望。 刹那间剧烈跳动的心脏让许言轻甚至都不敢说自己是为了拯救沈钺才参与的这个穿书实验。 “我只是……” 她卡在这儿,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说不出来了吧?”陈嫣又溢出一声笑,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得意。 许言轻沉默,心里莫名涌起一阵难过——她总说自己是最敬业的宿主,甚至没意识到当她说出这句话时,她从心里就没把沈钺当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来看待。 “对不……” “我娘给你求得平安符,送到你手上了吗?” 半晌,却有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许言轻话没说完,愣愣的看向面前的沈钺——“是正儿八经去清安寺找主持求来的,跟你之前那两张玩闹似的、随手拉一个师傅写得可不一样。” 他语气淡淡,倒吓着了包括许言轻在内的其他人,于是不等许言轻回答,姚玉儿先皱起了眉头:“沈钺!” 她说:“你知道她处心积虑跟着你究竟想干什么吗?你……” 沈钺起身朝许言轻走近,又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伸手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那不重要。” 他垂头冲着许言轻露出一个笑脸:“不管她想要什么,总不会是我的命……否则我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才想起来,无论是破解归元阵还是在不久前教沈钺那威力惊人的咒语,许言轻所有这些令人生疑的举动,都是因为想救沈钺。 “你想让我死吗?”他问。 怎么会? 许言轻受惊似的拼命摇头,频率之高让人忍不住怀疑她会不会就此得脑震荡。 “那就够了。”沈钺说,握着许言轻的手腕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我父母还在等我们,各位请便。” “沈钺!”姚玉儿皱眉唤他,仍是不赞同他的做法。 沈钺却一声不吭,拉着她一步步走的坚定,直到两人彻底走出房间里那几人的视线,许言轻才顺着自己的腕上的手看向它的主人:“沈钺……” 她喊,语气里满是忐忑。 “嗯?”沈钺停下来,微微侧身朝她看过去。 “你……”许言轻顿了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半晌,只能吸了吸鼻子泄气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 沈钺笑了,说:“我知道。” 他伸手揉了一把许言轻的头顶,眼神越过她不晓得落在了什么地方。 别让我失望—— 他又换上一副和从前一样的表情,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笑道:“走吧。” ——你不知道于我而言,你是多大的威胁。 “系统?任务进度。” “百分之0。” 深夜,许言轻在床上翻了个身,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也没什么表示,极轻的“哦”了一声后便蜷着身子往被窝深处埋了埋。 入夜之后的温度终于有了深秋的样子,许言轻脚趾冰凉,过了好一会儿才闭着眼睛问:“那你能检测到沈钺对我的好感度吗?我觉得他可能喜欢我。” “抱歉,由于任务内容不包含攻略沈钺本人,系统暂未开启该项好感度检测功能。” “哦……”闻言许言轻也没表现出意外的样子,就这么安静下来。 半晌,又实在憋不住似的再次开口:“就算开了估摸也没用,反正你那个什么进度检测功能一直是坏的。” 系统:“……” 所以你铺垫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损我是吗? 许言轻沉默:“没有,我就是……想回家了。” 想了一会儿,又问:“完成任务之后,如果我选择回去现实世界,那这里的许言轻会怎么样?会有我这些记忆吗?” “不会。”系统说:“由于被选中的角色本身并无多少戏份,被穿越者将会在宿主返回原世界的同时死亡。” “那……沈钺怎么办?”许言轻声音一瞬间低落下去:“我走了,他怎么办?” 秋风无孔不入的顺着被缝往里钻,试图把人类缠死其中,而人类早已失去了斗志,仿若被看不见的线勒住了喉咙。 系统没有回话,房间内便渐渐安静下来,许言轻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了床顶好一会儿,终于也熬不过困意睡了过去。 结果第二天天没亮就被人从被窝里扒了出来。 她迷迷糊糊把眼皮掀开一条缝,看见之前见过一面的丫鬟容华正念念有词:“哎哟,您怎么还在睡啊,老爷夫人都等您好一会儿了!” “等我干嘛?”许言轻打了个呵欠,露出来的皮肤接触到凌晨的冷空气后整个人猛地一激灵,清醒了大半。 “当然是商量您跟少爷的婚事啊!”容华理所当然道,全然不顾自己这话在许言轻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天骇浪。 “婚事?!” 许言轻彻底清醒了,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是啊!”沈母笑呵呵地招呼裁缝,说:“你和钺儿年纪都不小啦,也该到了成亲的年纪了。” 她捏了下许言轻僵硬的肩膀,示意她放松点。 许言轻苦着脸笑了一声,实在放松不下来。 沈钺过了十月才满十八,而她现在这个身体甚至才十六,怎么就“年纪都不小啦”? “伯母……”她顿了顿。 她原本打算等沈老爷寿宴结束后就和沈家二老解释清楚她和沈钺的关系,但她前一天刚沾了沈钺的光从林夭等人的几方会审中脱身,现在再说自己和沈钺没关系难免有过河拆桥的嫌疑,所以她沉默两秒,不抱希望的问了问沈钺的意见:“成亲这个事又不是我一个人就能成的……您跟沈钺商量过了吗?他怎么说?” “……” 沈母皱了下眉:“倒是把他给忘了……不过也不打紧,”她很快又笑起来:“那小子要是知道,心里不定得高兴成什么样呢!” 她理所当然的忽视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拉着许言轻挑选喜欢的嫁衣样式。 许言轻:“……” 好不容易从沈母那里逃出来,许言轻一边喊着“我去找沈钺”一边闷头往外跑,远远把沈母“这孩子,怎么还害羞了呢”的调侃甩在身后。 “新婚快乐。” 系统偏偏又在这个时候跑出来捣乱,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许言轻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把嘴给我闭上!”许言轻恨恨道:“之前装死不是装的很愉快嘛!这会儿倒是活过来了?” 她翻脸不认人,全然把昨天夜里的和平共处给忘了。 系统也不介意,照旧操着自己的机械女声道:“根据数据显示,结婚之前人类都会互道祝贺。” “那数据有没有告诉过你如果你再不闭嘴,就会遭受来自社会主义的毒打?” “虽然刚刚被您威胁过,但我还是要提醒您,”系统这会儿的声音听起来又变得十分宽宏大量:“按照您现在的速度,十秒后您就会撞到从拐角处绕过来那人的身上。” “什么?”许言轻有些疑惑,脚下却十分自觉地停了下来,然后愣愣的一抬头,正好和同时看过来的林夭相对而视。 “……” 林夭看上去倒是没多惊讶,目光淡淡的扫她一眼,又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他先前怀疑许言轻的身份,但既然沈钺都没有说什么,自然也轮不到他多嘴,所以他客客气气地和面前这人打了个招呼,没得到回应也不在意,贴着墙根踱步。 许言轻却有些尴尬。 她看了林夭一眼,想着这人总归是自己最喜欢的小说角色,而自己前两天还在被他误会,怎么也得做点什么好表达自己的态度,再看过去时却发现这人似乎根本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甚至这会儿已经坦然的略过了她专心做自己的事。 他就像裹在一层厚厚的茧里,完全不在意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